翌日,笑月召集順化的后妃嫡庶諸皇子,文武百官,便在太和殿上,宣讀皇帝“遺詔”:
廣佈神式,法天應民,詔曰:皇長子承麟深肖朕躬,合當繼位,因其年幼,着命洪王陳近南攝政輔佐,總領天下兵馬。欽此。
陳近南隨即手牽吳承麟,登上龍椅。
那吳承鱗不過六歲,還是個奶聲奶氣的小娃兒,根本沒法爬上龍椅。
陳近南遂將吳承麟抱在懷中,自己坐了上去。
順化的后妃見狀,面面相覷,卻不敢稍有異議。
陳近南即道:“新皇繼位,改明年為太平元年,眾卿參拜!”
殿上羣臣於是三拜九叩。
對陳近南而言,表面上大家拜的是他懷中的吳承麟,骨子裏,何嘗不是在拜他呢?
繼位大典進行了將近一個時辰……
吳承麟不耐煩地抬頭問道:“攝政王,我、咳,朕可以下去了麼?”
陳近南笑:“就快可以了。”
吳承麟嘟着小嘴又問:“怎麼還沒完哩?”
陳近南道:“就快完啦,陛下,等你下了台,我才要開始哩,我必須留下主持政務。”
這段對話本是出自無心,可是聽在後妃們的心裏,格外剌耳。
退朝後,陳近南迴到洪王府中。
王府門前冠蓋雲集,車馬絡繹不絕,百官們無不急着前來巴結。
胡如印自然搶着做第一個,還帶來了無數的珍貴禮物。
看完禮單,陳近南皺眉道:“我的舅爺,你都官拜內大臣了,還搞這些做什麼呢?”
胡如印道:“這些不是我搞的,是江南的士紳們搞的,聊表敬意嘛。”
陳近南促狹笑問:“是麼?我看,是他們託你帶來行賄,想要買個好官爵的吧。”
胡如印趕緊跪拜道:“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陳近南將之扶回座位,又笑:“老實告訴你,我呢,出身鄉野、長於江湖,這種下三濫的奸詐把戲,看得比誰都多、都透,玩得也比誰都行,你呀,少在我面前玩這一套啦。”
胡如印哭喪着臉,不知該從何説起。
陳近南湊近道:“對了,小雪他們母子還好麼?”
胡如印道:“都好,孩子們愈來愈大了呢。”
陳近南扼腕道:“怎不把他們接來哩?”
胡如印道:“她……她説不想來。”
陳近南問:“為什麼?還在生我的氣麼?”
胡如印苦笑:“大概、大概是聽説你又納了新王妃(指耿雨呢),所以她鬧性子啦。”
陳近南悟道:“是喲,我倒忘了這層,唉……”尋思又問:“那音音她們母子呢?也好麼?”
胡如印道:“也都好,就是……唐賽兒要帶她們母子回關西啦。”
陳近南驚得跳了起來:“回關西?那個潑婦!她怎麼可以這樣?音音雖不是我老婆,可允明是我兒子呀。”
胡如印道:“您別擔心,她説會取道北京,讓允明見你一面。”
陳近南沒好氣道:“我要見自己的兒子,怎麼還得要她允許,嘖,真是XX你個XX。”
又問:“唐賽兒有説什麼時候嗎?”
胡如印沉吟:“只説大約在年底,沒説確定的日期。”
“年底?”陳近南嘆了口氣:“好吧,我就待正北京,等到年底。”轉對胡如印吩咐:“小雪那頭,可得勞煩舅爺幫我多説好話,勸解勸解,畢竟我跟她是夫妻,老跟我這樣子嘔氣,也不是辦法嘛。”
胡如印拱手應道:“這個當然,我一定傾力調解。”
秋去冬來,一歲又過,轉眼已是太平元年。陳近南二十歲。
這日早朝時分,陳近南照例抱着吳承麟聽政,由於天氣寒冷,吳承麟穿裹得跟個粽子似的,躺在陳近南懷中打他的瞌睡,而陳近南也不好過,他是個南方人,哪能忍得北方寒冷,凍得雙腳直抖,把吳承麟抱得緊緊地來取暖。
太和殿上的龍椅中,就坐着這一對君臣,彼此依偎。
且看羣臣陸續上奏國是,陳近南懶洋洋地應對着,心底想道:“你娘哩!這皇帝還真不是人乾的,大大小小的屁事,全都報到了這裏。”
瞥了懷中吳承轔一眼,又想:“胖小子,你倒好,睡得可甜啦。”轉念又想:“就不知我家允明,現時怎麼樣啦?”轉念又想:“幹!唐賽兒那傢伙,講好去年年底來北京一趟,結果卻爽約啦,可惡,你爸一定派人去關西找你!”
此時,胡如印出班奏道:“臣啓陛下、攝政王殿下,今有文武羣臣一百餘人,連名上奏摺子一份在此,請陛下、攝政王殿下過目。”
陳近南擺了擺手:“呈上來。”
一名太監趕下去接過,快步回台,捧遞而至。
陳近南打開一看,摺子的內容,乃是羣臣要求吳承麟禪讓皇位的奏章,禪讓的對象,當然就是陳近南自己羅。
胡如印笑笑:“陛下、殿下,這都是百官的意思,也是天下百姓的意思。”
陳近南投向笑月以徵詢的目光,心裏問道:“這是不是你的意思?”
笑月明白,旋亦出班,拜道:“臣等伏乞殿下,心懷億兆生靈,以江山社稷為重,接受今上禪讓。”
羣臣也嘩啦啦地跪了滿殿,齊聲應道:“大洪代周,中興華夏,大洪代周,中興華夏……”聲聲整齊而不絕。
經過數月來的整肅,前清與吳周的遺臣,悉數都被笑月排除,朝堂剩下來的,全是支持洪王陳近南的人,他們若非出身洪門,就是笑月經營河南、山東時的舊屬,無不希望大洪朝取代吳周建國。
也是時機成熟,笑月才會選在今朝,發動羣臣勸進。
吳承麟被喊聲吵了醒來,揉着惺忪睡眼,抬頭問道:“好吵喲,他們在喊什麼?”
陳近南苦笑:“他們喊着要你把皇位讓給我啦。”
吳承鱗扁嘴又問:“喔?皇位可以讓的麼?”
陳近南看着對方那張可愛、天真的小臉蛋,突然於心不忍,猶疑不語。
笑月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現陳近南猶疑,旋對龍椅旁的太監使了眼色。
那名太監姓楊名湯,是吳承鱗的近侍,早被笑月收買了。
楊湯走近吳承鱗,柔聲應道:“主子,皇位是可以讓的,讓了皇位,以後你就不必每天早起,可以躺在被窩裏睡覺啦。”
吳承麟聽了很是受用,他最恨每天早起、忍着寒冷上殿早朝了,於是乎跳下龍椅,摘下皇冠,遞給陳近南説道:“讓給你啦,攝政王,我不做啦,讓你做吧。”
笑月趕緊喊道:“大洪皇朝萬歲!”
羣巨大喜,立刻跟着也喊:“大洪皇朝萬歲!大洪皇朝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又是聲聲整齊而不絕。
吳承麟噘嘴道:“我都讓了,他們怎麼還吵呢?”
楊湯抱起他道:“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睡覺,你説好不好呀?走。”就這樣,將吳承麟哄了離開。
昭和太后(順化的皇后)聽説了早朝的事,急召吳承鱗詢問。
楊湯於是抱着吳承麟參見。
昭和太后問道:“楊湯,今日早朝,陛下當眾將皇位禪讓給了攝政王,真有此事?”
楊湯道:“奴才回太后的話,陛下就在這兒,您何不問他呢?”
昭和臉色頓變,心想:“這個狗奴才,竟敢跟我這樣説話。”轉朝吳承麟招了招手:“陛下,過來,過來母后身邊。”
吳承麟晃着兩條袖子,搖搖擺擺跑了過去,投入昭和懷抱。
昭和撥撥他的頭髮,好言問道:“你把皇位讓給人家了麼?”
吳承麟咧開大嘴笑笑:“對。”
昭和陡然暴怒:“糊塗!皇位是可以讓來讓去的麼?”
吳承鱗給這一嚇,當場哭了,轉身躲回楊湯身邊。
昭和手指門外:“去!去告訴攝政王,你剛説的不算,把皇位要回來,去呀!”
吳承麟哭得更厲害了。
楊湯一面撫慰吳承麟,一面冷笑道:“君無戲言,剛才陛下禪讓的話,可是當眾説的,豈能更改。”
昭和道:“攝政王就這麼聽從一個六歲孩兒的話?豈有此理!”
楊湯笑道:“説得好呀,洪王爺手握天下兵馬,戰功彪炳,權傾天下,就這麼聽從一個六歲孩兒的話,確實豈有此理。”
昭和氣得發顫道:“你--好你個楊湯,你的心給狗吃啦!”
楊湯站了起來,抱起吳承麟道:“奴才的心沒被狗給吃了,倒是給了洪王爺啦,這叫識實務者為俊傑。”
昭和呼喝道:“來呀!把這個背主的奴才,給我拿下!”
宮門外立時搶入了幾名勇壯太監,不過他們並未答應,反而看着楊湯後命。
楊湯即道:“龐丞相口諭,爾等須得善待前朝太后、遜帝(退位的皇帝),保護他們的周全,立將前太后等人送出宮外,好生安置。”
那幾名勇壯太監齊聲應道:“遵命!”
昭和驚道:“你們……大膽!你們想幹什麼?”
楊湯不答。任由屬下驅趕昭和太后、各房嬪妃、各房皇子皇女與若干女戚,眾於宮外庭中,帶往別處。
昭和朝着吳承麟直呼:“把孩子給我!把孩子給我!楊湯!求、求求你,把孩子給我……”
楊湯緊抱着吳承麟冷笑,而吳承麟,也緊抱着楊湯發抖。
同一日正午,笑月指揮羣臣籌畫禪讓大典,將準備已久的勢頭抖弄開來。
皇宮內外張燈結綵、京城四處熱鬧慶祝。
陳近南在王府裏試穿龍袍,準備風風光光地進宮登基,心情亦甚喜悦。
“嗯,好看,十分合身。”
站在落地鏡前一照,陳近南的高大健壯,配上黃底繡龍鑲彩玉的龍袍,顯得愈加英姿煥發。
怪不得笑月讚道:“您穿龍袍,比吳世琮得體多啦。”
一干衣匠、俾女都笑和。
陳近南道:“笑月呀,你開始拍我馬屁啦,這不好喲。”
笑月道:“登基之後,您就該自稱為‘朕’,我就該稱您‘陛下’,至於拍馬屁的話,將來您聽不完啦。”
這觸動了陳近南的心絃,陳近南擺手示意眾人道:“你們暫且退下,我跟丞相,有話要談。”
一干衣匠、俾女遂退。
笑月道:“怎麼?”
陳近南吁了口氣,道:“我怎麼覺得,這一切,好像來得太快啦。”
笑月笑道:“原來是為了這個,哈哈,我還以為怎麼了呢。”
陳近南道:“今日早朝,陛、吳承鱗那娃兒,就這麼稀哩呼嚕地讓出皇位,你不覺得,稍嫌兒戲了麼?”
笑月道:“擁天下所需者,不外乎人心與兵權,而今兵權盡在您的手裏,人心雖未齊全,卻也不會向着吳家,您取天下,就跟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吳承麟那娃兒讓與不讓,原本就不是個關鍵。”
陳近南於焉釋懷:“也對,也對。”尋思又問:“你,打算怎麼處置吳承鱗母子一家?”
笑月道:“發配到台灣去,交給施琅,好生照顧。”
陳近南疑道:“你,該不會殺他們吧?”一頓,複道:“笑月呀,有些事情,不必做得太絕呀。”
笑月道:“您就要登基了,一旦做了皇帝,太絕的事,還會少做了麼?”
陳近南沉吟道:“我害怕的,正是這樣。”
笑月道:“你曾説過,這是你的命數,躲不開也少不掉,既然如此,你又何苦多慮?好好幹就是啦。”
陳近南靜默良久後,點了點頭。
笑月笑道:“這才對嘛。”旋自懷中掏出數份奏章,“來,我已擬定了一份施政綱要,請您過目。”
二人於是對坐於房內,開始討論起來。
同一日正午,洪王府中。
雲絲鵲叫來王府專用的大夫問話。
這名大夫原是宮廷御醫,只因洪王府權傾天下,早把宮廷當作自己家了,也就把他給聘了過來。
話説,昨晚陳允藏受了點寒,今早大夫到府診視,雲絲鵲為了表示關心,事後將他留下探詢。
大夫答道:“回稟娘娘,五主子沒事啦,只消服點怯寒温補的藥,也就行啦。”
雲絲鵲點頭道:“是呀,南妃(耿雨呢的封號)這個兒子早產了兩個月,難免體弱多病。”
大夫怔然道:“娘娘記錯了吧,五王子並非早產啊。”
這下子輪到雲絲鵲怔然了:“你説什麼?五王子並非早產?你沒看錯?”
大夫應道:“絕沒看錯。五王子現今還不足四個月,若真是早產兩個月的嬰兒,卑職是不可能斷不出來的。”
雲絲鵲若有所悟道:“王爺嬪妃眾多,定是本宮記錯了、記錯了……”擺手笑謂:“有勞您啦。”
一名俾女趕緊遞上診金。
大夫恭敬接過:“多謝娘娘。”旋即退離。
雲絲鵑心想:“近南是在去年元月納的耿雨呢,照説,允藏最快也該在十月才能出世,可他明明是去年八月底生的呀,如果不是早產,那就是有鬼了……”
轉念又想:“耿雨呢是地藏王做的媒聘,強行許配給近南的,莫非地藏王菩薩明知有鬼,卻還故意隱瞞不説?”
登基大典在即,雲絲鵲也不好去揭這件醜事,只得壓在心底。
吉時一到,禪讓(登基)大典如時舉行。
其間的繁文耨節與隆重盛大,也就不必細述。
禮罷,陳近南身着龍袍,端坐龍椅,接受文武百官三拜九叩,各國使節獻禮朝賀。
隨即説道:“朕,今日榮登大寶,除了天命神授,主要還是倚仗眾卿的幫忙,爾後新朝新氣象,還希望諸位繼續努力,不要懈怠。”
羣臣打恭作揖齊道:“臣等自當戮力以赴,毋懈毋怠。”
陳近南乾咳一聲,清清喉嚨,續道:“傳旨!朕即位為神鑑皇帝,改明年為神鑑元年。”
羣臣齊道:“吾皇萬歲。”
陳近南續道:“龐笑月聽旨。”
笑月出班拜道:“臣在。”
陳近南道:“龐卿功勳無人可比,至高至鉅,原封爵位之外,另賜免死金牌、尚方寶劍各一,加賜‘乘馬進宮,佩劍上殿,參拜不名,入朝不趨’殊榮。”
笑月道:“謝主隆恩。”
陳近南續道:“賞龐笑月黃金一百萬兩,采邑一百萬户,童男童女一千名,豪宅十棟,良田萬頃。”
笑月笑笑:“謝主隆恩。”
羣臣亦笑。陳近南是把順化賞給他的一切,轉手給了笑月。
陳近南續道:“菲力奇格聽旨。”
菲力奇格出班拜道:“在、臣在。”
陳近南道:“擢奇格為西洋大學士,與龐卿、胡卿(胡如印)同為內大臣,輔佐朝政。”
菲力奇格應道:“感謝皇帝。”
陳近南於焉擺手,示意龐、奇二人起身歸列。
隔了一隔,複道:“內閣三大臣外,再依龐卿所擬,設立大理寺供民眾翻案,設立御史台督察百官,設立諫院督察朕,如果朕有什麼不對,大夫們可以任意抨擊,無論對錯,朕,決不加罪。”
隔了一隔,續道:“除了文宮與言官(言官泛指上述三個機構的社會清流),還得要有武官嘛,咳,五路元帥聽旨!”
吳六奇、圖海、施琅、丹多義律與包力士出班拜道:“臣在!”
陳近南道:“由吳六奇負責京師防務,擔任步軍統領衙門總督,兼任九門提督,原封爵位之外,加賜免死金牌,並‘乘馬進宮’與‘佩劍上殿’殊榮,再賞黃金十萬兩。”
吳六奇道:“謝主隆恩。”
陳近南續道:“諭令你即日南下,整編天下十八行省的步軍,汰弱留強,各省止留八千,設一總兵管理,直隸省與京師則各八千,京師的這八千人,必須是嫡系部隊的精鋭,餉加三倍,統稱禁軍。”
(注:依正史記載,清初關內共分十八行省,其中湖廣改成湖南與湖北,此處比照之。)
吳六奇道:“臣,領旨。”
陳近南續道:“丹多義律與包力士尚無爵位,今朕冊封二人一等公爵,加賜免死金牌,再賞黃金十萬兩。”
丹多義律與包力士道:“謝主隆恩。”
陳近南續道:“限期丹多義律與包力士汰除多餘兵馬,各將所部兩萬,分駐豐台大營與西山大營,保衞京師。”
丹多義律與包力士道:“臣等領旨。”
陳近南續道:“圖海,封你為一等公爵,加賜免死金牌,再賞黃金十萬兩,並領太子太保銜。”
圖海道:“謝主隆恩。”
陳近南續道:“諭令你即日召集我軍駐紮各地之騎兵,汰弱留強,編成四萬,帶往關西蘭州駐紮,嚴防準葛爾人侵襲。”
圖海道:“臣,領旨。”
須臾,陳近南問道:“施琅,你在台灣,一切可好?”
施琅答道:“回陛下的話,一切都好。”
陳近南點頭道:“朕也封你為一等公爵,扶正為駐台提督,加賜免死金牌,再賞黃金萬兩,你在京城小憩數日後,再回台灣。”
施琅道:“謝主隆恩。”
陳近南於焉擺手,示意五路元帥起身歸列。
隔了一隔,複道:“此外關於六部尚書、侍郎,以及十八行省督撫的人選,就由三位內臣與五位元帥細細斟酌,上奏給膚,朕必順從民意,善加委派。”
笑月與吳六奇等人齊聲應道:“臣等遵旨。”
陳近南續道:“膚之師父,少林寺的空空方丈,封為‘國師’,傳旨各省駐軍留心,一旦發現國師蹤影,立刻敦促國師北上。”
笑月與吳六奇等人相視竊笑,心裏均想:誰敢敦促他呀。
陳近南續道:“朕之故舊,”瞥了身旁常無赦一眼,“常無赦,封為‘御前佩劍侍衞’。”
常無赦懶洋洋地做了下揖,應道:“謝、謝主隆恩。”口氣頗為不甘不願。
沒辦法,陳近南受了五道轉輪王的囑託,必須看住常無赦,常無赦則受了青面帝君的命令,必須守着陳近南,雙方這一段孽緣也就揮之不去,綿延不絕了。
陳近南續道:“外廷諸事底定,內宮也得明誥,朕冊封東王妃梅氏為文皇后,褒揚她的文采。”
胡如印出班拜道:“臣代皇后,謝過陛下。”
陳近南道:“胡卿,你還得快快將她們母子接來,朕很想念她們。”
胡如印道:“臣,遵旨。”起身歸列。
陳近南續道:“此外,朕再冊封西王妃雲氏為西皇后,音音氏為明王后,南王妃耿氏為蘭皇后。”
在場除陳近南的舊屬故交外,羣臣皆大為驚詫,對於“一皇四後”很有異議。
陳近南續道:“諸皇子年幼,暫且不立太子,亦不封王,將來可仿效前清,擇賢立之。”
御史大夫李光地出班奏道:“臣啓陛下,自古以來,從無‘一皇四後’這等體制,陛下大可多設嬪妃,然而皇后系天下母儀之表率,豈能沒有一個正主?臣祈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陳近南尷尬笑笑:“這個……”轉頭去看笑月,向他求助。
笑月出班應道:“李大夫所言容或成理,但這畢竟是皇家家務,不宜當殿議論。”
李光地道:“陛下乃是天下共主,陛下之家務,即為國事,自能當殿議論。”
笑月道:“那也請改日再議吧,今日是大洪朝的大喜之日,是陛下的登基之日,議論這些,李大夫不嫌唐突啦?”
李光地於焉沉默,遂退。
陳近南心想:“以後我的家務事,難道真要拿出來給人家議論?哼!我可不幹,得想個法子才好。”
笑月奏道:“陛下,各項分封、明誥皆畢,國宴可以開始了。”
陳近南頷首。
一旁,新任的大內總管楊湯步出,正待宣示——
“誰説分封完畢的!”忽有人高聲打斷,飄然自殿外走入,説道:“老夫且未得到封賞,國宴豈能開始。”
一干大內侍衞見狀,同時怔然,紛紛拔刀舉銃,將來人攔堵於門邊。
且看來人是個瞎了雙眼的糟老頭,禿髮橘皮,乾瘦矮小,正乃阿慶師是也。
侍衞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他一個瞎老頭,究竟是如何突破禁城的嚴密防備,還能無聲無息來到太和殿上。
陳近南識出阿慶師後,心想:“此人必不單純。”朗聲命道:“都退下了,退下!”
吳六奇雖不知阿慶師是誰,但聞皇上有令,也就出列喝道:“沒聽皇上説的麼?統統退下!”
侍衞們讓出一條路給阿慶師過,卻仍神色緊張,刀刀戒備。
阿慶師摸摸索索地走至殿心,站定,接着跪拜呼道:“草民阿慶,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陳近南道:“平身。”
阿慶師道:“謝萬歲。”緩緩站起。
陳近南問:“大師仙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羣臣聽是“仙駕”,無不譁然。
阿慶師笑道:“草民並非神仙,奈何陛下以‘仙駕’相稱。草民此來,只是以同鄉的身分,向陛下討個封賞,陛下就當草民是個貪圖小利的鄉野鄙夫吧。”
陳近南苦笑:“朕可不敢。”即向楊湯使了眼色,“賜坐。”
楊湯轉向身後的小太監伸手,接過一張鏤空圓凳,遞至阿慶師的跟前。
“謝萬歲。”阿慶師就坐,一面還捶腰捶膝,叼念道:“老啦,身子骨不中用啦。”
殿上羣臣都對阿慶師的無禮又疑又恨。
陳近南卻不以為意,又問:“你身邊那名小廝呢?”
阿慶師笑笑:“他呀,見了這等場面,害了羞啦,草民叫他出來,給您磕頭。”
當即伸手入懷,搓出一個小泥團,拋擲於地,幻變出一名年輕小夥子來。
羣臣大驚,再不敢對這位“仙駕”疑恨啦。
那名小廝旋跪倒在地,拜道:“吾皇萬歲。”
陳近南心想:“啊我該對一個泥團説話麼?”搖頭苦笑:“平身。”
小廝遂起:“謝萬歲。”恭敬立於阿慶師身後。
陳近南頃而説道:“當年正是仙駕明示,朕,必將取清代周、入主天下,而今所言不虛,確實當賞,請問仙駕有何要求?”
阿慶師拱手笑笑:“一任陛下所願,草民不敢強索。”
陳近南沉吟:“朕賜您黃金與土地,行麼?”
阿慶師道:“黃金、土地,於我無用,還是……請陛下賜我些茶葉與白酒吧。”
陳近南大笑:“奸!朕允啦。”隨口説道:“即賜阿慶師茶葉二十斤,白酒三百壇。”
阿慶師聽完,臉色一變,骨彔彔的亂轉那一對淡青色的眼珠,離座拜道:“草民叩謝陛下賞賜。”
陳近南瞧出端倪,疑道:“你又算出了什麼?”
阿慶師笑笑:“陛下英明,草民算出了大洪皇朝所傳世代,以及立國年數。”
羣臣又是大驚譁然。
陳近南忙道:“説來聽聽。”
阿慶師道:“大洪皇朝共傳二十代,立國三百年。”
陳近南聽了心想:“真的假的?這、這不跟我賞他的茶酒,同樣一個數目?”登時改口道:“加賜阿慶師茶葉五百斤,白酒一萬罈。”
這回輪到阿慶師大笑了:“來不及啦,草民已經謝過恩啦。再説嘛,天命豈能一改再改?多出來的茶葉、白酒,還是留待國宴時用吧。”
陳近南苦笑。
阿慶師隨即再拜:“草民告退。”
陳近南愣道:“你要走啦?朕還有好些話想要問呢,敦請仙駕留下,朕必盡心供養。”
阿慶師搖了搖頭:“草民一再泄漏天機,屢犯天條,恐怕壽不久矣,還請陛下恕罪,讓我離去。”
陳近南嘆問:“不能商量?”
阿慶師搖頭笑笑、起身。
這當兒,十數名太監已將御賜茶、酒擔到了殿門階下。
阿慶師逕自引着小廝離殿而去。
司禮太監這才發現,二十罐茶與三百壇酒頓空,空餘茶罐酒罈,內容不翼而飛。
想是都隨阿慶師渺然遠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