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久心中剎那間連轉了幾轉,松本是要試探我?還是要看我的槍法?還是隻是高興讓我放兩槍試試?唐明久謹慎的答道:松本先生您看我的手,我從小就沒出過大力,更別説摸槍呀,我哪裏會打槍呀。
松本撇了一眼唐明久伸出的白淨淨的雙手繼續道:沒關係唐桑,你來試試嘛,只有真正用過武器的人才是真正的男人。松本説着,拿起一排子彈連同步槍遞給唐明久。
唐明久扭頭看了看木靶,點頭接過了子彈和槍,熟練的把子彈塞進槍膛裏。唐明久故意學着松本的樣子前後岔開雙腳,雙手舉槍瞄準對面的木靶。
等一等,松本突然阻止唐明久,射擊中最有意思的是打獵,不過可惜這裏沒有獵物,但是我們有罪犯,正好讓他試試我們的槍!把那個死刑犯帶上來。
身邊的隨員點頭而去,唐明久詫異地看着松本不知道他究竟要搞什麼。松本卻輕輕一笑道:待一會兒給你一個驚喜。説話間旁邊的小門打開,兩個日本兵推出了一個眼綁黑巾五花大綁的老年男子,那漢子身材精瘦微微有些駝背,兩隻褲腳被扯的稀爛。那兩個日本兵用力地推搡他,把他按在了牆上。那人似乎是受了重刑,衣衫襤褸,縷縷的鮮血順着他的小腿流淌到地上,他每走一步在地上就留下了一個血凝的腳印。
雖然眼前這男人帶着眼罩看不清面目,但是唐明久看着眼前這個罪犯的背影,感覺好像同他在哪裏曾經相逢過,卻叫不上名字來,不過看他的身材和體廓,應該是最近曾經見過才對。日本兵把那罪犯扭了過來猛地扯掉眼罩,面衝着唐明久。唐明久頓時大吃了一驚,那被日本兵捆綁的罪犯竟是賣砂鍋的老穆!松本看着唐明久道:唐桑你是我們的朋友,而那個支那人,他竟敢在昨天晚上手持兇器伏擊我的同胞,把我的一個非常好的朋友砍成重傷,他是侵犯我日本人的罪犯,是我們的敵人,所以他也是你的敵人,對吧?
唐明久萬沒想到松本推出來的靶子竟是老穆,手裏的槍頓時有千鈞之重,不由自主緩緩的從身前放了下來。松本的話又接着在他的耳邊響起:他雖然也是中國人,但是他現在只是一個罪犯,一個犯了罪的人只有一種身份,那就是死人!我們正好可以用他來試槍!
唐明久心裏霎時間象紡車般的打轉,打吧,對面是自己同飲同食的骨肉同胞,自己的確扳不動手指;不打,松本絕對會對他產生懷疑,自己隱忍埋伏一年的痛苦就前功盡棄,只要過了這一關就能看見信田一雄的!唐明久轉念又想:松本到底是什麼用意呢?到底是無意之舉,還是有意的試探我?為什麼他只抓來老穆試探我?這是巧合還是有意?唐明久深深吸了口氣,看着身邊的松本。
松本的微笑依舊掛在臉薩上,滿臉都是期待和鼓勵的神色,彷彿這原本就是一場極普通的遊戲,唐明久對面的只是一個待殺的獵物。唐明久看着松本的眼睛猜測着松本的心意:他可能一開始就在懷疑我,到現在還是,因為我不是日本人,他終歸對我放心不下。所以在信田一雄到來之前,松本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試探我。如果我抬手就打,松本會認為説明我根本不顧親情,為了目的不惜捨棄一切,我是絕不能信任你的;如果我在猶豫之後開槍,説明你我至少知道關於打鬥整個事情的原委,但是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讓我不惜捨棄一個同胞的生命,也説明一定會有問題;如果我不開槍的話,説明我心中有愧下不得手,那麼就説明雖然我在為他們做事,但是我終究和他們不是一心,松本就會對我有防備的心理。
唐明久透過鬆本眼神中露出一絲自負的猙獰:松本要看我到底怎麼開這一槍!
唐明久掃了一眼四周,日本人環繞在他的四周,或雙手抱胸、或手拄戰刀都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眼睛裏都是好奇的神色。唐明久豁然明白了,這些人所看重的並不是結果,不是老穆的生死,而是要看自己開槍,象看一隻猴子宰殺另一隻猴子般的;或者把自己和老穆看作了趕進一個磁罐相鬥的蟋蟀,純粹地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可供娛樂的動物!原來自己在他們眼中從來就是一隻可利用的動物罷了。想到這裏,唐明久的心反倒平靜了下來,他面無表情的舉起步槍,槍托抵肩三點一線,稍稍瞄準之後,屏住呼吸扣動扳機。砰!一聲槍響震響在所有人的心頭,被有些昏迷的老穆也是一震。所有人都向着唐明久對面望去。
唐明久豎起步槍笑笑道:松本先生,我會做槍,卻不會打槍,我的槍法差勁的很。
松本看的真切,這一槍的確是從老穆的頭上飛了過去。松本看着唐明久,心裏困惑起來,他是真的不會打槍,還是故意放空槍?松本微皺眉頭一揮手,一個軍曹走過來接過唐明久的步槍。松本從腰間取出一把南部式的手槍,拉動槍管推彈上膛,他單手持槍指向老穆扣動扳機。一聲槍響,老穆先是向後一仰,又向前一俯咕咚一聲跪倒在地板上。唐明久遠遠的看到老穆的嘴在蠕動着,他分明聽到老穆嘴裏在斷斷續續的唸叨着什麼:孩她娘等了這些年你那邊有沒有苦日子少年夫妻老來伴又是幾聲槍響連續響起,松本連發六槍,老穆應聲向後仰到,身體軟軟的疊在一起,暗紅色的血從他身下汩汩的湧了出來,緩緩地向四周蔓延開。
四周的日本人歡呼起來,好槍法,松本君好槍法!松本在一片日本人的恭維中收起槍來,哈哈大笑。日本人相互説笑着向外走去,絲毫沒有理會遠處那流淌着的鮮血,唐明久面無表情跟隨着日本人魚貫而行,心裏卻如同火燙一般疼的難以忍受。唐明久臨出門時俯身檢起一枚靜靜躺在地上的彈殼,把他放進懷裏轉身跟隨着人羣向外走去。就在跨出鐵門之際,唐明久心中那種燙痛再次驟然而生,他回頭望去,老穆的屍體已經被人拖走,一道寬寬的血色印記在地板上鋪陳着,直直指向一側的小門,更象一把鮮紅色的劍,不折不斷。血依舊是堂堂國人的熱血,而染血的土地卻是飄揚着太陽旗的日租界。
唐明久剛剛上班,雜役就跑來告訴他,松本先生請他過去。唐明久整理了一下西裝,走上了三樓。推開門,屋裏早有人等他了,不過讓唐明久吃驚的是,那天晚上用螳螂拳和自己交手的日本人居然也在場,不由得一愣。
松本見唐明久發愣哈哈一笑道:中國有句俗話,叫做不打不相識。唐桑,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大島山茂,你們以後還要多親近親近。大島山茂從沙發上站起來,朝唐明久鞠了一個標準的日式躬。唐明久也點頭還禮。松本道:説實話唐桑,我非常的信任你,這半年來你的工作也非常出色,得到了很多人的讚揚。但是,松本話鋒一轉,緊緊盯住唐明久道:但是你畢竟不是我們日本人,所以很多人對你都會抱有些成見,更何況幾天後信田將軍將親臨天津,我實在容不得半點馬虎呀。
唐明久聽到這裏心中猛地一翻個,他暗想:松本找我來不問生產上的事情,卻扯出這個日本人來,是對我產生了懷疑麼?想到這裏唐明久笑道:沒有的,我一向把日本當成我向往的地方,我與其他中國人不同,我只想在着亂世之中養活我自己,至於什麼政治、什麼主義,我是統統不關心的,我只關心下個月還有沒有人發給我薪水。
松本和大島山茂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送走了唐明久,松本面色嚴肅的問道:你懷疑是他?
大島山茂點點頭道:的確是他,但是就他的表現而言我有點奇怪,因為一般的埋伏者是不會在對方的陣營中工作的如此出色,另一方面他不同於為我方效力的普通人員。松本君,自我們進入支那以來,雖然投靠我們的中國人為數不少,也都各有才智,但是他們都有共同的特點,或貪財、或謀權、或好色,而眼前這個唐桑,似乎合其他人都不一樣,我從不相信能有中國人肯真心的毫無功利慾望地順從我們。
松本點點頭道:大島君拜託你了,好好調查一下,我不想在信田將軍來臨的時候出什麼意外。
早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日租界的路燈昏黃地亮着,映照着空寂的道路。會社裏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可唐明久還沒有離開他的辦公室。並不是他需要留下來加班,而是因為他從窗子裏發現有一個人站在租借路邊,已經整整站了一個下午。
這是個女人,身穿一件打了補丁的碎花夾襖,梳一根烏黑的長辮子,手裏捧一個賣煙的木盒子,靜靜的站在馬路對面。她不叫賣也不挪動,就這樣盯着三稜會社的大門,站在那裏。唐明久早已經藉着昏黃的燈光看清了她的面容,正是賣燒鍋老穆的女兒二鳳。幾天不見,二鳳似乎憔悴了很多,臉盤愈發的消瘦滿是菜色,辮子也不如初見時那麼整齊了。整個一下午她站在那裏,一包煙也沒有賣出去,唐明久知道,她不是來賣煙的,她是想打聽她父親老穆的下落。唐明久不敢走出去,他害怕二鳳會攔住他,向他尋問老穆的下落,他該怎麼去説?
唐明久就一直等着,想等二鳳離去後再走。唐明久嘆了口氣,二鳳站在那裏一整個下午沒有開張,不知道她明天還有沒有可以果腹的糧食。唐明久從走道里喊來一個作清潔的雜役,掏出兩塊大洋道:去馬路對面姑娘那裏買兩包煙,不用找了,把剩下的錢都給那姑娘。
雜役一愣:唐先生,您不是不吸煙麼?
唐明久一愣:噢,買回來的煙送你了。
那雜役興高采烈的去了,院子對面的大島山茂望着唐明久轉身進屋的身影,臉上顯出一絲冷笑。
大島山茂推門進屋的時候,唐明久正坐在桌子後面發愣。他平靜的看了一眼滿面堆笑的大島山茂,指了指桌前的座位道:大島君,請坐。
大島山茂從和服的袖子中取出兩個精緻的小酒杯,另一隻手拎上來一壺日本清酒,笑問道:唐桑,有心事?
唐明久搖搖頭,卻不做回答。
大島山茂斟滿兩杯酒,捏起一杯擺在唐明久的面前道:唐桑,有句俗話説浮生若夢,我們都需要珍重眼前。
唐明久看出大島山茂是不會輕易離開的,於是他開口道:大島君,你的六合螳螂拳絕對是正宗絕學,你是從哪裏學來的?
大島山茂舉杯道:嗬嗬,我也想不到唐桑你外表清秀文靜,原來也是武道的高手。
唐明久也把酒杯舉起,清酒香甜甘飴入口清爽,若佐以海味下酒,是酒徒們夢寐的佳事。大島山茂繼續道:唐桑,你是一個讓人非常敬重的人,我們大日本帝國自進入中國以來,也招攬了不少人才來治理地域。但是真正才德雙磬的人不會與我們合作,我們招攬的人雖然在某方面有才,但多是貪財好色逐權之輩,更多的是碌碌無能之人。但是唐桑你卻沒有那些令人輕視的缺點,你做事又極其認真,這一點非常象我們日本人,真讓人敬佩呀。
唐明久心中暗罵了幾句,笑笑道:大島君過獎了,我自小就是孤兒,一個人在生死間掙扎,飽受世間疾苦、人情冷暖,這些年來每一天我都是活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呀,所以我對於現在我所有的一切非常的重視。
大島山茂聽唐明久説道孤兒這兩個字,一聲長嘆放下酒杯,臉上一片寂寥之色,默然半響後緩緩道:唐桑,我也是孤兒。
噢?唐明久一愣,問道:大島君,這從何説起?
大島山茂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你説你這些年活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其實我們每一代日本人活的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呀。你知道我們大日本帝國其實並不大,只是一個島國,孤懸海外資源匱乏,面積還抵不上中國的一個省。一場戰爭甚至一場海嘯都可能毀滅我們!我們的四面都是海水,而且強敵環繞。百年來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幾代賢哲們冥思苦想,我們要生存的出路只有一條,就是佔有一塊牢固的陸地。我想,要是換了你們處在我們的位置上,恐怕也會和我們一樣想吧。
唐明山不動聲色問道:辛亥之前,你們已經佔領了朝鮮半島,為什麼還要進攻中國呢?
大島山茂擺擺手繼續道:唐桑你也做過流浪的孤兒,你也知道,在一個孩子羣中,一個原本弱小的孩子如果想變得強大,會遭到其他孩子的聯合壓制,他只有挑戰並戰勝孩子羣中最強壯的一個孩子王,才可以一戰而定從而威懾其他的孩子,成為團體內的新頭領。國家之間也是如此,對於大日本帝國而言,朝鮮、越南、菲利賓、印度,等等都不足為慮,但是如果我們和他們其中一國開戰,必定會遭遇其它國家聯手抵抗。但如果我們直接打倒中國這個歷史上從來就處於頭領位置的國家,那麼中國的地位我們就可以取而代之,其他國家自然會臣服於我們。
唐明久暗中咬咬牙,擺手道:大島君,軍國大事我從來不感興趣,我只知道掙錢餬口,還是説説你自己吧。
大島山茂笑笑道:唐桑聽説過日本的黑龍會吧?我就是黑龍會派出中國的死間。
唐明久端起酒杯的手在空中一停,心中暗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大島山茂的身份竟然如此隱秘複雜,更沒有想到他竟然一張口就把這樣隱秘的事情告訴自己。
大島山茂給自己斟滿一杯酒道:我生在奈良,父親陣亡在旅順,母親病故,我在六歲時就成了孤兒。那個時候政府挑選了一大批的孩子,執行一個秘密的計劃,我就是其中一個。我們被安置在一個全封閉的地方,居住生活環境都是模仿中國的樣子,教官説得都是中國方言,我們的衣食住行所有的一切都必須完全模仿中國的風俗,連我們的名字都換成了中國姓氏。想必你也猜到了,這樣做的目的就是把我們將來投放到中國去,做一個長期埋伏的間諜,用中國的説法,就是死間。大島山茂喝了一口酒繼續道:我們在那裏經過了兩年嚴酷的訓練,在我八歲的時候被帶到中國,我就成了一個流浪在濟南街頭的孤兒。和所有被遺棄的孩子一樣,我忍飢受凍沒有人照顧我,幫助我,有好幾次只差一點我就沒了性命。説道這裏,大島山茂長嘆一聲不再言語,看來那些痛苦的往事他也不願再回憶了。
唐明山道:大島君,那你的正宗六合螳螂拳如何學來的,是在日本受訓時學的麼?
大島山茂搖搖頭,緩緩道:我在濟南大街上流浪了兩年,後來被當地一個武師收養,為師傅家裏作些雜活有空也跟着學學拳。後來師傅發現我悟性好就開始點撥我,開始把我當成關門弟子看待,一家人其樂融融,師兄弟和睦愛護,我幾乎都忘了我的身份和任務。一直到我十九歲的時候,有一天我被一個陌生人叫到郊外,他拿出了受訓時聯絡的信物,給我一把槍要我殺掉師傅。當時我心裏亂成了一團麻,一連幾天恍恍惚惚神不守舍。後來不知怎麼的,師傅忽然發覺了我的身份。那天半夜裏,師傅把我招來劈頭痛罵一頓,説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當時嚇得只顧發抖,腦子裏完全是一片空白。後來我師傅越説越怒,就要出手取我得性命。我原來以為師傅的功夫我已經全學到手了,可是師傅一出手我才知道,真正的螳螂拳在交手中有多可怕
大島山茂説到這裏,不由自主的伸手護住自己的喉結,呼吸也急促起來。
唐明久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和我師傅就交上了手,剛一交手,我師傅一招雙展手,跟一招鐵輪手就破了我的中門,再一招鬼箭手直奔我的雙眼,饒是我拼命躲閃右眼仍被掃到,當時我雙目疼痛難忍流淚不止,根本無法招架後邊的招式。慌亂中我就摸到了那聯絡員送我的手槍説道這裏大島山茂忽然長嘆一聲,搖頭道:不説了,不説了,總之後來我逃出了濟南,到了天津找到了黑龍會,才知道是那聯繫我的聯絡員見我無法下手,就向師傅的卧室裏投了一封信,故意説明了我得身份,挑動我師傅和我反目。再後來我重回黑龍會,收集中國經濟、政治、地理、人文,所有的情報。
大島君,看來你對中國非常熟悉呀,最近天津的抗日團體好像有很多的。
是呀,不過都是些自發組織的烏合之眾,沒什麼威脅。但是有一個叫反法西斯同盟會的,是原來國民政府將軍吉鴻昌所創立,對我大日本帝國威脅不小。還有一個叫鐵盟會的,多由些激進的學生組成,雖然最近活動猖獗但是畢竟稚嫩的很,不足為懼。唐桑,你對時局也很關心嘛。
唐明久哈哈一笑道:大島君,我最關心的還是誰僱傭我,誰給我飯碗而已。我做過夥計、當過學徒、走過私煙、跑過馬幫,為的就是一口飯。
大島山茂又嘆了一口氣,我如今已經快三十歲了,按照中國的説法是到了而立之年。而立而立,到如今我卻瞭然一身連個家都沒有。每天晚上能作的事情就只有喝酒。唐桑,國家之間的戰爭,最可憐的就是我們這些生活在底層的普通人。忠誠的結果是戰死,背叛的結果是被處死。唐桑呀唐桑,在亂世生存真是一種痛苦呀!大島山茂好像有些醉了,臉頰通紅雙手抓緊桌沿,眯起眼睛自顧自哼起了日本民歌。歌聲低沉音調簡單,似乎是大島山茂家鄉的小調。
唐明久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杯中的酒液晶瑩透亮,在燈光下反射出瑩瑩的光彩。杯中酒平靜如玉,唐明久心中卻翻湧起來,大島山茂的那幾句話在他心中翻來覆去。國家之間的戰爭,罪可憐的就是我們這些生活在底層的普通人。忠誠的結果是戰死,背叛的結果是被處死。在亂世生存真是一種痛苦呀!假如沒有戰爭,他唐明久此時也許正在奉天城裏,為父親打理鋪面、與妻子教兒識字;假如沒有戰爭,他決不會苦練六年武藝,在天津忍辱負重;假如沒有戰爭,朗朗乾坤國家清寧,月光下又是幾萬裏的大好河山。
唐明久望向窗外,暗夜中月涼如水。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這同一輪明月照耀下的,還有萬里之外的鐵雲山、唐家寨,一定還有侍奉母親和衣而眠的秀梅吧。唐明久暗自嘆了口氣:他大島山茂瞭然一身,自己又何嘗不是形隻影單四處漂泊。唐明久忽然只覺一陣心酸,忍不住悲從中來,低低的哼起了一隻兒時唐秀梅教他的山歌。
八月秋涼桂花香,妹子採茶南嶺上;阿哥牽牛那廂來,送我桂花滿鬢香
這一夜,兩個人似乎都醉了。
明天就是二十三號,也就是成敗與否的關鍵時刻。
入夜,秋月高懸月色皎潔,推開窗子,月光照在窗稜上一片銀白色。此時的唐明久心裏卻十分的平靜,明天就是自己期待以久的那一天。明天就可以手刃自己的殺父殺母仇人、日本關東軍少將副參謀長、9.18事變中帶領日軍百里疾進夜佔奉天城的急先鋒信田一雄!自己六年寒暑不輟的習武,一年內受盡欺辱、被人百般猜忌、家人朋友的白眼和誤解,這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殺了他,殺了信田一雄,為自己的雙親,也為奉天城的六千父老鄉親報仇!月夜深沉,唐明久卻睡不着覺,他心中明白,日軍為了侵佔中華練兵以久,關東軍更是號稱日軍第一精鋭,信田一雄帶來的護兵絕對是精中選精的士兵,而自己這一邊能出手的只有自己一人,鐵盟會已經前後有六位埋伏在日方的義士因身份被識破而慘遭殺害,只有他一人埋伏到了今天,所以他身邊根本無人可助,他必須一個人面對這些如狼似虎的日軍精鋭,還要在敵軍層層護衞下取信田一雄的性命,這一刺不亞於春秋時專諸的魚腸一擊。
唐明久並不是心煩意亂,而是心中太過平靜反而難以入睡。唐明久輕輕起身,他沒有點燈,只披衣推開窗子,屋外一股清冷的空氣湧了進來。唐明久早有想過,雖然鉄盟會肯定會安排接應,但是自己還是有很大的可能命喪當場的,今夜也許是自己最後一次看這盈盈月色了。月光如水,詹檐重樓,此時想必多少人家正在安心入夢,多少愛人正在相擁而眠。半響之後唐明久關上窗子小心捻開煤油燈,不論事成事敗,給秀梅留下封信吧。唐明久心想。
倉促之間翻不出紙來,唐明久想了想撕開一塊衣衫鋪在桌上,這衣衫是離開鐵雲山時,秀梅母親親手裁製,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這些年來,秀梅母親把唐明久看作自己親生兒子一樣,撫養他,傳授他武藝,還要把女兒秀梅許配給唐明久。唐明久輕撫着這一片撕下的衣衫,想起遠在四川多病的義母,忍不住潸然淚下。唐明久伸出手捏起墨塊在硯台裏緩緩磨起來,都寫些什麼呢?自鐵雲山分開後的這一年又該怎樣寫?唐明久自覺心中有千言卻下不得筆。又是半響默然之後,他嘆了口氣緩緩提筆寫道:
吾妹秀梅:
分別一年,別來無恙?前日接到汝數封家信,得知母親卧病不由心痛如絞,恨不能瞬間飛至鐵雲山奉孝牀前,自思立誓奉母盡孝,卻不得而成,遂連日自責而輾轉無眠,自謂非大丈夫。但古人云:國仇家恨,蓋國仇為先,家恨為大。日寇侵我東北三省殺我萬計同胞,此為國仇;我親生父母亦命喪倭寇之手,時過六年而仇不得報,此為家恨。兄意已決,欲棄大好頭顱做荊軻一刺,故埋伏於豺狼之居,俯首於敵強顏歡笑,親友多不知情,舉手唾罵者有之,斷義絕交者有之,恨我切齒者有之;兄亦無可剖白,悲憤難言。兄一十三歲蒙唐家收養,恩厚於天,自問明日以身相博敵酋,只求玉石俱焚,無以殘生回報養育之恩,臨行叩首,來世再為唐家走馬。
兄明久泣書
清晨,唐明久準時起牀,仔細的整理好被褥,摸出那張照片和舊報紙,用油布包了貼身藏好,把裝有暗器的皮囊斜挎在胸前,外面套了一件略有些寬鬆的中山裝,然後捲起寫有書信的布巾塞進信封再捏起幾個大洋出門而去。
天津衞的早點有自己的特色,便宜的燒餅夾果子、大餅就豆漿,好一點是熱饅頭就老豆腐、雞蛋煎餅果子、大碗雲吞,再好一點的就是鴨油包或者蝦仁燒麥、羊肉粥就着四小碟鹹菜,唐明久現在點的就是一份羊肉燒麥、兩小碟鹹菜和一碗二米粥。唐明久看看手錶招手喊來夥計,遞給他抱着布巾的信封,讓他按上面的地址寄出去,隨後給了他一個大洋算是賞錢。唐明久站在大福成茶食樓的二樓上,看着夥計拿着信封進了對面的郵局,片刻後空着手從裏面出來,這才放心的結帳下樓,整整衣服朝三菱株式會社走去。
雖然三菱會社不願意把信田一雄少將來視察的事情過分張揚,但畢竟這是一件大事怠慢不得,會社大門外邊並無變化,裏面的建築卻是粉刷、打掃的分外乾淨,都新刷了一層油漆,幾個日本人正在擺佈樓梯前的花盆。門口的衞兵也新換了軍裝,步槍擦的油亮,白剌剌的刺刀掛在槍口上。出視證件,搜身檢查,唐明久從容的走進了會社大門,此刻唐明久不由自主的回頭向身後看了一眼。對面的馬路上人力車來回奔跑着,穿着長衫和中山裝的男人們或拎包或空手急匆匆而行,屋頂上白地紅圓的太陽旗無風而垂。這恐怕是唐明久最後一次進入會社的大門了,這一次卻是有進無出!
上樓時遇到了生產部的石江,石江看到唐明久連忙站住向他打招呼,唐明久點頭還禮,隨口問道:石江君,信田將軍什麼時候來?你的生產計劃可要仔細的核對好,不然信田將軍可要發脾氣的。
哦,信田少將10點正準時達到,我的生產計劃沒有問題,但是我現在再去核對一遍!
唐明久進到自己的辦公室裏,坐在椅子上解開中山裝的領釦和第一個釦子,這樣出手更方便一點。唐明久伸手入懷,皮囊裏五對子母追魂梭冰涼的躺在那裏。唐門的暗器冠絕天下,不單是因為它手法精奇,暗器精巧;更是因為唐門以武德為先,暗器有三用三不用的鐵打門規:護國可用、救人可用、防身可用,所謂三不用就是背後不用、取命不用、同門不用。唐家的暗器,本就是救人而不是用來殺人的。唐門暗器分為九品,即便是品級最低的鐵蓮子、石菩提都是非同一般的獨門暗器;唐門的石菩提雖然也是石制,卻是空心,打在人的身上會暴的粉碎,石屑刺進肉中不整塊的剜出來傷口很難癒合。子母追魂梭這種暗器分子母兩梭,型同織布的梭子,由精鋼打造,內設精巧機關,外以銀線相連。發射時大小兩梭齊出,兩梭在半空中時前時後相互纏繞,如依偎嬉戲的母子一般,令對手難以判斷。它的絕妙之處在於:如果子梭被敵方接住,另母梭能自行變化飛行軌跡追尋子梭而去,母梭被接也是如此,因其變化詭異,令人防不勝防。子母追魂梭只是唐門暗器中的第三品,一向為女眷們所用。唐明久屬於外姓,是因父母雙亡被唐家收養的義子,所以不能由家長傳授唐家本門武功,一身武藝便由義母也就是秀梅的母親代授,所以唐明久才會用這隻有唐門女眷使用的暗器。
唐明久摩挲着皮囊裏的這五對暗器,子母梭已經被他胸口的温度所温暖,唐明久想到呆一會兒它們就要狠狠刺入信田一雄體內飽飲仇人的鮮血,胸腔裏的心便開始加速的跳躍。唐明久緩緩攤開左手,掌心中是一棵手槍子彈的彈殼,這個彈殼的彈頭早已經被射出,只留下一個略略發癟的黃銅彈殼;而那個射出的彈頭現在就在老穆的身體裏。唐明久看着彈殼不由得悲從中來,老穆死了,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國人,一個為餬口而終日奔波,為生計每天為別人做飯自己卻捨不得喝一口酒的普通人,就這樣被日本人打死在飄揚着日本國旗的中國土地上!他的兩個女兒怎樣了,還有誰能和他們相依為命?
鈴桌子上的電話忽然響起,幾乎嚇了唐明久一跳,他穩定了一下心神,拿起聽筒:我是唐明久。
唐桑,我是松本十木,請你拿着給信田少將看的設備資料到我的辦公室裏來一下。聽筒一段傳來松本啞啞的聲音。
好的,我馬上就到。唐明久抬腕看錶,九點三十分,再有半個小時信田的車就會到達。按照預先的計劃,鐵盟會接應的汽車二十五分鐘後也會到達會社的西牆外,而他要站在二車間的門口,在信田踏上樓梯的同時向信田的後背打出所有的暗器,然後轉身閃進拐角躲過衞兵射來的子彈,再借助早就安放好的一根毛竹躍上並不很高的西圍牆。到時只要他翻過西口的圍牆,就會有人開車接應他離開,用車把他送進法租界。唐明久整理了一下資料夾,向松本的辦公室走去,得趕快結束松本的糾纏。他必須在信田到來之作好一切的準備。
敲開松本辦公室的門,唐明久就看到松本笑吟吟的坐在寫字枱的後面,旁邊就是日本浪人大島山茂。唐桑,你的計劃準備的什麼樣了?松本的眼鏡後面射來一道冷峻的目光。
給信田將軍過目的計劃書已經反覆核對了,沒有問題。
不不不,松本自信的擺擺手道:我問的不是你給信田將軍的計劃書,而是你們鐵盟會刺殺信田將軍的計劃!松本此言一出,無異於在唐明久耳邊打了一個霹靂一般,唐明久頓時呆立在當地。
大島山茂從沙發上緩緩站起來道:唐桑,你應該知道,你們支那人有很多有骨氣的人,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埋伏在我大日本帝國的內部,意圖等待機會造成破壞。但是唐桑你要知道,對於神聖而強大的大日本帝國來説,這分明就是螳臂當車的妄想、只能因為這些人自不量力而造成不愉快的殺戮!大島山茂此語一出唐明久又是一驚,冷汗從他全身的毛孔中蜜蜂出巢般的爭先恐後湧了出來。
大島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説什麼。唐明久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的快成了一個兒,他暗想:難道真的是鐵盟會內部走漏了風聲?還是松本他們在故作試探?唐明久緩緩道:大島先生,我在三菱株式會社已經工作了半年,我在這裏兼任兩個部門的生產擔當,請不要輕易懷疑我。唐明久心中已經打定主意,對大島山茂所提的一切概不認賬,只要日本人沒有真憑實據就不敢把他怎麼樣,畢竟他還在會社裏擔任着重要的職位,只要再搪塞十五分鐘,信田的車隊就到了,他就會有出手的機會。到那時日本人再怎麼樣都晚了。
大島山茂哈哈一笑走過寫字枱站在松本的身邊,他很舒服的倒背雙手,得意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唐明久,象一個食客欣賞着全聚德送上來的烤鴨子。唐桑你會武術,而且武功不低,你可以説你不喜歡張揚,深藏不露;但是這一點你從未向包括松本先生在內的其他人透露過,但是你怎麼解釋?
我國人的性格一向如此,重文輕武,而且習武為了強身、修性絕非為了向人炫耀好勇鬥狠。而且我一向十分尊敬松本先生。唐明久擺出了以往一樣謙卑恭敬的表情。
噢,嗬嗬嗬嗬,虛偽的支那人,你們總是用虛偽做作的謙虛來掩蓋你們的真實的目的。我見過的太多了,你們支那人就是如此。
大島先生,請不要主觀臆斷!我還要為三稜會社工作,我在這一年中為了大日本帝國作了很多的事情,請您不要輕易的懷疑我。唐明久偷眼看看牆上的掛鐘,還有十二分鐘,他必須馬上下樓趕到計劃中預設的位置,他沒有時間和這個大島山茂在繼續糾纏下去了。
唐桑,隱瞞是徒勞的,對於失敗的一方,我有必要讓你知道你輸在哪裏。大島山茂和松本相視一笑繼續道:法租界外發生的爭鬥的確只是一個巧合,但是巧合的發生卻可以改變整個事件。從那時開始我就懷疑你為我們做事的動機。唐桑你不貪財、不謀權、不好色,你沒有讓人討厭的缺點。那就只能説明,有比錢財美色和權利更重要的東西,值得你不惜生命的埋伏在我們內部!大島山茂猛地一拍桌子手指松本道:我讓松本君請你同去打靶,故意把法租界爭鬥時的受害者老穆作為靶子。短短十幾米的距離,你卻一擊不中,説明你珍惜你同胞的生命,不想在你的手上沾染他們的鮮血。但是你卻從事着為我門製造殺人武器的工作,你當然知道這些武器是用來殺誰的,但是你還堅持留下來,説明你要做的事情遠比老穆一個支那人的生命重要的多!我説得對嗎?唐明久你回答我!
大島山茂象一隻暴怒的豺狼,在屋子裏來回的走動,咆哮着。唐明久完全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如果把仇人信田一雄比作枝頭鳴蟬的話,他自己就是那隻全神貫注欲作全力一擊的螳螂;而用螳螂拳的這個日本人大島山茂,才是那隻冷眼旁觀的黃雀!唐明久知道今天可能就是他生命中最後一天了,他必須拖延時間,那怕出現一個和信田一雄同歸於盡的機會,他也要奮力一擊,因為唐明久知道唐門暗器的威力,只要他有機會全力一擊,五枚子母追魂梭同時出手,信田一雄就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可能!
唐明久深吸了一口氣道:大島君我明白了,以上你所説的,都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猜測罷了。只是毫無證據的捕風捉影而以。
捕風捉影?唐桑你是鐵盟會的首席間諜!你還要欺騙我!狡猾的支那人,你要證據?鐵證如山,你看看這是誰!松本猛地一把拉開套間的門,一名穿和服踩木屐的日本男子走了出來。此人身材不高面色滄桑,最明顯的就是兩鬢的絡腮鬍子。唐明久先是一愣,繼而馬上驚愕起來,從松本辦公室套間裏走出的這名男子赫然竟是自己鐵盟會的盟友、自己這次行動的接應人、南市裏賣羊湯的蔡老闆!這一下不由的唐明久又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忽然發現自己象一隻混進了狼羣的羊,而且已經被撕去了偽裝,完全被暴露在對方鐵爪鋼牙之下。
大島山茂獰笑道:唐桑,我來介紹一下,這位也是大日本黑龍會的埋伏者:杉菜小五郎!沒想到吧,你埋伏在我們這裏,而我們同樣有人埋伏在你們那裏,你所有的情況我們都完全瞭解,你們支那的《孫子兵法》裏是有五種間諜的,你是屬於死間的吧?大島山茂笑笑道:杉菜君,把你準備的禮物給唐桑看看吧。
杉菜小五郎哈哈大笑,從懷中掏出一條布巾,輕輕抖開,布巾上滿是墨書文字,正是唐明久寫給秀梅的那一封信!唐明久又是一驚,他沒有想到日本人的埋伏者竟然無處不在。日本人既不抓他,也不開槍殺他,只是到了這個關鍵時刻才點破他,他知道大島山茂的目的,就是要證實一下是否還有其他的鐵盟會間諜埋伏與此。唐明久嘴上隨口應付道:看來大島先生你們黑龍會的消息的確是難以想象的靈通呀。
唐明久本意就是要拖延時間,但是此話一出松本發覺唐明久似乎有甘拜下風、俯首認輸之意,心中一動連忙起身道:唐桑,如果你執迷不悟拒絕和我們合作的話,你今天絕對是逃不出去的,大島君可不會象上次那樣對你手下留情了。唐桑你通曉機械,又會武功,是難得的人材,如果你能夠協助我大日本帝國,把鐵盟會在天津的所有成員一網打盡,那麼,我大日本帝國將會答應你的一切條件,給予你想要的一切。告訴我,你們中國人埋伏到我的會社裏還有那些人?
此言一出,唐明久心中豁然明瞭,那黑龍會雖然厲害,天津衞三教九流都有他們的眼線,但是他埋伏在鐵盟會中的杉菜小五郎並不是鐵盟會的首腦人物,他們希望繼續利用自己,把鐵盟會一網打盡。同時松本對大島山茂的武功很有信心,認為自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這樣的話,如果自己奮力一擊,未必沒有刺殺信田一雄的機會。唐明久微微轉身故作沉思狀,他藉機觀察了一下這個辦公室的地形,現在這大島山茂是決不會放他離開的,那麼他唯一的途徑就是跳窗逃離,但是如果現在跳窗的話等於前功盡棄,他也絕對逃不出去,只能在信田一雄下車進入大門的時候從窗户躍出,在半空中向信田發動致命的攻擊。謝天謝地,松本辦公室的窗子正對大門,而且側面就是他預計逃脱的路線,距離只有六七米遠,他自信兩個呼吸間就可以從窗下按照預定計劃躍進拐角,而現在要做的就是和大島山茂爭取時間。
想到這裏唐明久向窗户的方向邁了一步,轉身向大島山茂一笑道:大島先生,你多年來埋伏在中國,隱忍他人所不能忍,做他人做不能做,你為得是什麼呢?
大島山茂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候唐明久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略一沉吟答道:為了榮耀,大日本帝國的榮耀和我個人的榮耀。用孫子兵法裏的話説我是一個死間,極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我為祖國所做的一切也沒有人會去記錄。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幾乎快要崩潰了,整日酗酒,我認為我所做的毫無價值,但是!大島山茂緊緊盯向唐明久繼續道:我發現了你,唐桑,一個同樣優秀的間諜,忍辱負重,如同支那古代的勇士豫讓一樣,為了自己的信仰同樣可以付出一切的死間!我發現了我真正的對手,同時也覺悟了我生命的價值,我對於大日本帝國而言非常之重要,整個大日本帝國的榮耀與我們大和子民每一個人息息相關,因為總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關係到我祖國命運的事情在等着我去做!
沒錯。唐明久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裝有追魂梭的皮囊穩穩的掛在外衣裏面微微隆起,唐明久透過皮囊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是那麼的有力而又平穩,象一面徐徐敲響的戰鼓。是呀,於萬千普通人中自己本是極普通的一個,但是對於中國來説,每一箇中國人人都是它至關重要必不可少的兒女。唐明久知道,其實自己和四萬萬同胞一樣,總有一件關係家國命運的大事在等着自己去做。唐明久明白,他自己的榮耀就是胸中的一腔鮮血,對於整個國家,他所能給於的,就是這一腔鮮血了!
唐明久注視着一臉傲氣的大島山茂和滿臉緊張的松本十木,一字一頓的説道:信田一雄今天必死無疑。此言一出,對面三個日本人相視一笑,三人相互對視了一眼。松本十木冷哼一聲道:你在説夢話吧,想要在戒備森嚴的會社刺殺信田將軍,只靠你一個人是不可能的,何況你沒有槍支,只靠你們支那雜耍一般的武術,想刺殺信田將軍,完全是痴人説夢。你們一定有同黨潛伏在會社裏!快告訴我你其餘的同黨在哪裏!
杉菜小五郎一步跨出擋住門口,松本大喝道:唐桑,快中止你愚蠢的計劃,信田少將到這裏是為了創建王道樂土的,是為你們支那人建造大東亞共榮的!快把你得同黨交出來,我們對你可以既往不咎!
唐明久慘然一笑,手指窗外緩緩道:你們就用槍炮來創建王道樂土嗎?你們就用中國人的鮮血來建造大東亞共榮嗎!你們殺害我千萬同胞,還配説甚麼既往不咎!
那是我們在維護治安!
夠了!唐明久指着自己的腳下道:這裏是我們中國自己的土地,從遠古開始,我門炎黃祖先就在這裏耕種、生活。它貧瘠也好,它落後也好,都是我們自己的家,不用你們日本人到這裏來殺人放火維護治安。如過你們想把我們的土地奪走,你們得到的,將只是染滿鮮血的泥土,用我們的血,還有你們的血!
大島山茂原本以為唐明久已經動搖了,卻沒想到唐明久竟然如此的堅定,他咬牙道:混蛋!愚蠢不自量力的支那人!不要妄想拖延時間了,你是沒有機會的,我會在幾秒鐘內就輕易地擰斷你的脖子。松本十木拉開抽屜從裏面掏出一把南部式手槍指向唐明久,大島山茂卻一把擋開松本的手槍道:不要開槍松本君,我捻死這個支那豬就象捻死一隻螞蟻般的簡單,讓我活捉他為信田少將送上一份見面禮!
唐明久偷眼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還有兩分鐘。唐明久這時卻感覺十分的輕鬆,原先的緊張和焦躁如同旭日下的薄霧般煙消雲散,他六年的刻苦習武寒暑不輟等的就是這一天,這一刻。唐明久點指大島山茂朗聲喝道:你有你的狂妄,我有我的信仰;為了我的目的,我能夠捨棄一切,包括我的大好頭顱!倭寇,你既然知道我是死間,就該知道你根本沒辦法阻擋我!來吧,唐某的頭顱和一腔熱血就在這裏,你有本事就把他拿去!
大島山茂聞言大怒,手按桌面一個跟頭翻了過來,身在半空未等落地左臂就已揮出勾打唐明久的太陽穴。唐明久右腳後退沉腰坐馬,抬右臂外磕對方的手臂,大島山茂雙腳落地跨步前撲,他面目猙獰一聲怪叫雙手齊發,裏、外藏花手連環打出,硬打唐明久的面門,他決不能讓這個危險的中國人接近信田少將!
唐明久上次吃過六合螳螂拳的虧,他心裏並沒有把握破解對手的招法;唐明久雙臂一合,用了一招岳家散手裏的壓肩式壓向大島山茂的右肩。岳家散手相傳是岳飛練軍時所創,一共三路四十二式,招式極重實戰,出招沒有固定的方向,連環使用威力極大。想當年嶽武穆在朱仙鎮帥八百親兵大破金軍數萬鐵甲軍,靠的就是隊伍軍紀嚴明、軍士武藝超羣。大島山茂眼見對方雙臂合一無法纏住,連忙雙臂一分,左手搭上唐明久的手臂右手勾打唐明久的面門;唐明久雙臂一翻蹲身下伏,壓肩式變成護頂式,左手護頂右手翻打大島山茂的下頜。大島山茂右手前探勾捆唐明久的小臂,腳下閃電般一退一進避開唐明久的進攻,左手提插猛打向唐明久的咽喉;唐明久還一招牽馬式後退躲開對方的進擊。
大島山茂一招搶的先手心中大喜,當下抬腳走流水步,抬右臂起高截手,打出一套六合螳螂拳的絕技截手圈,這一套截手圈共十六式,配合閃展騰挪的步法連環使用,主打對方的雙手關節和頭胸穴位,大島山茂心裏是想生擒唐明久,也讓松本看看,松本用槍能辦到的事情他大島山茂用雙手一樣辦到。唐明久氣運雙臂裏搪外架,腳下連連後退,大島山茂的招式卻如影隨形的跟上來,不管不顧的直打唐明久的中門,逼得唐明久硬封硬架。唐明久再退兩步,已經退到窗邊。
鐺,鐺。牆上掛着的自鳴鐘準時敲響了,十點正!信田一雄的車隊要出現了!大島山茂和唐明久同時臉色一變,都不由自主地朝窗外望去。院子裏卻靜悄悄的,沒有出現一輛汽車。站在一旁的松本哈哈大笑起來,愚蠢的支那人,我早就知道你的打算!牆上的時鐘被我撥快了5分鐘!有了這5分鐘時間,大島君足可以擰斷你的脖子!
哈哈哈哈!大島山茂得意地笑道:在你臨死之前,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我知道你很惦記那天晚上賣煙的那個姑娘,也就是賣燒鍋老頭的那兩個女兒。為了不讓你惦記,我昨晚我特地派一小隊士兵穿便衣去了一趟她們的家裏,讓那兩個姑娘去天國陪她們父親了。
不錯,站在一邊的杉菜小五郎接口道:據回來的士兵報告説,那兩個姑娘雖然不算漂亮,可是皮膚卻白的很!三個日本人一起得意的淫笑起來。
還有,唐桑,前天晚上喝酒時我騙了你,我一直認為:在戰爭中痛苦的永遠是弱者,而強者的樂趣就是好好的享受弱者的痛苦。對了,還有濟南那個螳螂拳師,我在離開那裏的時候,親手把他送上了天國,待一會你到了天國可以去問問他,是你們支那的武術厲害,還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槍彈厲害。刺耳的笑聲再次在屋裏響起,三個日本人開懷大笑着,中國人的流血和死亡,在他們眼中竟然是這麼令人開心的事情。這笑聲迴盪在屋裏,傳到唐明久耳中時卻象一把鋒利的鋼鋸,翻翻覆復的割着他的胸膛,把他得心割的生疼。唐明久大喝一聲,雙腿飛起,連踢大島山茂的前胸。
屋外一切平靜,清風弗過枝葉輕搖,屋內兩個人卻正在生死相搏,唐明久沒想到對面這個日本人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大島山茂雙臂展動放長擊遠,招式緊湊迅速連綿不絕,每一招都是上下齊動,兩手勾打不離唐明久的面門。而大島山茂同樣心急如焚,眼前這個中國人無異於一個巨大的定時炸彈,他必須儘快的把他控制住,必須在信田少將進門前把他拿住。現在大島山茂有些後悔了,假如他聽從松本十木的建議,那怕開槍先打傷他,那麼眼前的局面也就好的多了。
唐明久的岳家散手十招中倒有八招守勢,大島山茂的攻勢卻疾風暴雨般的呼嘯而至,他手型或拳、或掌、或指、或勾、或爪,連連變招;仙手錛、葉底藏花、照面燈、各路六合螳螂拳的絕技接連發動;兩隻手崩砸掛劈、沾黏貼靠,勢如瘋虎般的強攻唐明久的中門。六合螳螂拳的特點就是出手點睛攻敵面部五官,講究手如機輪,臂如鑽桿,雙臂連環勾打如暴風驟雨,硬攻對手中門面部。唐明久咬緊牙關繃緊雙臂的肌肉,見招架招,展開岳家散手中的壓肩式、護胸式、拒馬式、屯山式硬崩硬架。兩人出手都是快招,轉眼間已經交手六、七十招,唐明久雖然處於劣勢,招法卻絲毫不亂。大島山茂見急攻唐明久不下,手勢一變,不再硬功中門,雙臂發動纏絲勁,勾、摟、刁、採、圈繞唐明久的手臂,要用分筋手傷唐明久雙臂的筋脈。
唐明久雙臂展動奮力招架,百忙中喝問道:小鬼子沒招了吧!黔驢技窮了麼?多虧你師傅沒把壓箱底的絕技教給你這欺師滅祖的白眼狼!這一句話正如同錐子一樣打進大島山茂的心裏,大島山茂聞聽此言臉色瞬時鐵青。原來當初大島山茂埋伏中國學藝時,濟南的那位武師雖然喜歡他的悟性,但是直到最後也沒有把六合三十六手中的最後十二手傳給他。這最後十二招是六合螳螂拳中的精華,非掌門大弟子不傳。與普通螳螂拳招式不同的是,這最後十二招腿法較多,講就腿法與手法協同使用,出招時需身躍空中,手腳齊出,招法迅猛非常,往往一招即可制對方於死地。當年大島山茂忽然反目,先以利器重傷師傅,他自己原以為穩操勝券,卻沒想到他的師傅傷重之餘依然可以出手反擊,大島山茂在幾招間連連受制,險些斃命當場,大島山茂驚惶中只能開槍將師傅打死。事後大島山茂心有餘悸,在屋內反覆搜找螳螂拳拳譜而未的,因為中國武林人物收徒都是言傳身教,沒有圖譜、書冊傳世,所以這未學到的六合螳螂拳最後十二手絕技也就成了大島山茂的一塊心病。
唐明久與大島山茂激鬥正酣,一聲響亮的汽車喇叭聲傳來,一對插着日本旗的黑色汽車緩緩開進了三稜株式會社的大門,信田一雄終於來了。向窗外望去,可以看到大門邊站崗的士兵正行持槍禮,日軍車隊中開道的摩托車已經開進了院子裏,一輛黑色的轎車正從門外向院內徐徐拐進,庭院裏的夾竹桃正在隨風擺動。汽車喇叭聲在樓下響起,信田一雄少將已經到了樓下。松本顧不得大島山茂的面子,舉槍瞄準唐明久扣動扳機,咔嗒!扳機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卻沒有子彈射出。唐明久一見松本開槍連忙錯步閃在大島山茂外側;松本一槍未響連忙拉動槍管,卻不見有子彈彈出來,松本大驚失色,手槍裏面竟然沒有子彈!松本赫然想起:這把槍最近只在地下靶場槍殺老穆時用過,而他在開槍打死老穆之後就忘了給手槍裝彈!松本瘋了一樣的一把推開椅子拉開抽屜尋找子彈。
窗外正對的操場上兩輛汽車終於停了下來,衞兵跑上前去打開車門,關東軍少將副參謀長信田一雄帶着白手套腰挎戰刀從車上走下來,他站在地上仰頭四顧,似乎對三菱會社比較滿意。
唐明久眼見信田下車精神大振,一招牽馬橫截封住了大島山茂的上步鬼箭手,一個跟頭倒翻出去,半空中大喝道:這一下替老穆報仇!抬手把那枚在靶場裏撿到的手槍彈殼朝松本打出。松本一聲慘號手捂左目,鮮血從他五指間汩汩流出。唐明久再退一步躲開大島山茂的招式,全力後躍,半空中雙腿分開虛踢大島山茂的手臂,同時右手一揮,子母追魂梭甩手而出。子母追魂梭母梭體型稍大,象一條水缸中雍容的金魚,用一根極細的銀線連着銀魚般嬌小靈巧的子梭;兩枚暗器盤旋飛繞着朝大島山茂射去。
大島山茂見勢不好,又不肯退後怕唐明久藉機逃脱,一咬牙便伸手迎面硬抓飛到面前的母梭。子母追魂梭鋒利無比,遠非其他暗器可比,母梭立時穿透大島山茂的手掌,三十七片各種形狀的鋼片在大島山茂的手掌中爆開,一團血霧飛濺而出。
大島山茂一聲怪叫,抱住右手疼得呲牙咧嘴。此時半空中掙斷銀線的子梭忽然一個轉身,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從大島山茂的身後飛了回來,帶着尖鋭的嘯音從身後射入了大島山茂的肩胛骨,從他右肩下透出,爆開二十五片鋼片,爆斷了大島山茂的琵琶骨。唐明久趁大島和松本不能自顧,看準機會雙足一頓,抱胸收腰背脊向外撞向窗户,連人帶窗從二樓中直墜而下。從半空中下看信田的位置十分明顯,他周圍的護衞都在他幾步之外,就算有人遮擋信田,也絕對擋不住唐明久由上而下的攻擊,更沒有人能當得住唐門的子母追魂梭。
信田一雄正站在會社的院子裏,等他的下屬下車,同時頗感滿意的四下打量着,就在這個時候,二樓上突然傳來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人們忙抬頭仰望,只見一個人從破裂的窗户中飛了出來,二樓的窗户似乎就是被這個人用身子撞開的,這個人在半空中團成一團,和一大片的碎玻璃飛墜而下。院子裏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不知道從半空中落下的這個人是意外墜樓,還是另有原因。但是信田一雄的耳朵卻聽到大島山茂在二樓發出了一聲聲嘶力竭的喊叫:注意!他是刺客!
二樓上,帶傷爬在窗邊的大島山茂清清楚楚的看到唐明久出了手。他的那一句話還沒有喊完,就看見唐明久在半空中展腰舒臂雙手齊出,三道白光自他的手中飛出。這三道白光如同鑽石般的耀眼,它們在半空中竟然一分為二,分成了六件大小不等的暗器,六件暗器象有生命一般竟然在半空中相互盤繞時前時後的飛行。大島山茂在二樓上看的目瞪口呆,眼看着這六件暗器在他眼中象慢鏡頭一般的飛行盤繞,飛向信田一雄的眉心、咽喉和心口要害!信田一雄在出乎意料的情況下遇到刺客似乎大吃一驚,出於習慣他伸手去想要去腰間拔槍,他的右手剛剛拔槍出鞘,子母追魂梭的三枚母梭就狠狠的插在了他的眉心、咽喉和心口上,母梭入體而爆,頓時三處血霧在信田一雄身上飛起。另外三枚子梭本已飛過信田一雄的身子,卻忽然帶着嘯叫在半空中劃了一個詭異弧度如同戀母的孩童般飛旋而回,三枚子梭從後向前打在信田一雄的後腦、頸椎和後心上,又是一片血霧噴出。
在場所有的人都被這突然而來的驚變驚呆了,一時間整個院子裏鴉雀無聲。唐明久緩緩起身,看着信田一雄瞪着驚愕萬分的眼睛,緩緩倒下。槍聲驟然響起,唐明久雙臂、雙腿連連中搶,仰面摔倒在地,鮮紅色的熱血噴湧而出。唐明久已經覺不出疼痛,他只發現自己頭上這一片天竟然是如此的蔚藍。秋日的天高,深藍色的天空純的如同唐家寨裏母親染藍布的大甕,顏色透亮,又清又深。唐明久只覺得心裏無比的輕鬆,六年了,終於大仇的報,對他而言,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終於完成了。
一羣日本兵端着刺刀圍了上來,唐明久朝他們笑笑,他忽然想到,自己這一輩子用一個字就可以概括了,就是等。在等待中生活,在等待中學藝,在等待中埋伏,在等待中尋找機會,現在就是等待死亡了。唐明久顫抖着從懷裏摸出最後一隻子母追魂梭,這是他為自己留的,唐家的人最終都會死於暗器之下,這就是唐家千百年來的宿命。唐明久忍着疼痛,輕輕扯斷銀線,中指輕彈,子梭一聲歡快的嘯叫,直飛入天空。唐明久喃喃道:娘,秀梅,唐明久不孝,回不去鐵雲山唐家寨了,但願這子梭能飛回四川吧。
旁邊一個日本人一聲怒吼,刀光一山,唐明久的左臂連同手中的母梭一起跌落地上。一陣皮靴聲急促傳來,有人大聲問道:就是這個人要刺殺我?唐明久在劇痛中心裏一驚,他睜眼一看,信田一雄一身戎裝手扶戰刀氣定神閒地站在他的身前。
哼,信田一雄得意的一笑,愚蠢,一個替身就把你引出來了。把他拉起來,我要親手砍掉他的腦袋。幾個日本兵如狼似虎的撲了過來,拎起唐明久把他摁着跪在地上。地面上早已被鮮血洇紅,唐明久左臂被斷,身上幾處中彈,已經毫無還手之力。信田一雄拔出戰刀,架在唐明久的肩頭喝問道:支那人!你的同黨都在哪裏,快説!
唐明久氣若游絲的點點頭,斷斷續續道:我説,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臨死的時候告訴你。
信田一雄愣了一下,微微俯身道:快説!
我離開鐵雲山的時候秀梅送了我一樣東西唐家的暗器,並不是都需要用手來發的唐明久説到這裏猛一低頭,一蓬鋼針從他後領出猛然射出,盡數釘在了信田一雄的臉上。信田一雄一聲慘叫,手捂面部痛的滿地打滾。所有日本人頓時亂作一團。
唐明久掃了一眼圍攏上來的寒光閃閃的刺刀,笑了笑道:我們中國人,寧死不做亡國奴!右手檢起掉在地上的母梭,反手把母梭拍進了自己的胸膛。一聲爆響,唐明久身上最後一腔鮮血噴灑而出。
三天後,《今晚報》在尾版刊發了一條消息:日軍悍將關東軍副參謀長信田明十日前在天津病逝,日軍高層親往弔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