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起了風。風推着雲層從東南移來,遮住了月亮和星星。一條黑影嗖地躥上客棧的圍牆,似夜行的狸貓在瓦背上疾掠,悄無聲息地奔至陸怡屋後窗户之上,他一個“蝙蝠倒掛”,以足尖鈎住屋檐,身子倒懸,從敞開的北窗向屋內窺伺一番,跟着翻身入屋,一步步挨近牀,一手撩起蚊帳,另一手捏着劍,毫不猶豫地朝牀上人刺了下去……
這一劍,貫足了勁道,好似要將牀上人刺個透心窟窿,若非懷着刻骨仇恨,決不至如此狠辣無情。
本應是一擊必中的,偏偏刺了個空,鐵劍貫枕而過,卻沒刺到人的身體。這刺客應變甚捷,不加思索,收劍又刺。只聞噹一聲響,鐵劍被硬物架住,霍的一股掌風襲來,相距過近,閃避己然不及,刺客只得一掌迎上。“噗!”一聲輕響,他渾身一震,退了三步,還待挺劍再上,突翊一聲女子的清叱:“什麼人敢行刺?”
刺客一怔,只見眼前人影一晃,一個女子手執如水長劍,已立在北窗之前,堵住了他的退路。
這刺客倒也果決,-見北窗被封住,左手一揚,發出兩枚鴿蛋大的鋼珠,身子卻似箭一般向後疾射,“嘭!”一聲巨響,竟用背脊將門板撞出一個人形大窟窿,轉瞬間便沒入黑夜之中。
待陸怡用劍將兩枚鋼珠擊落,緊追出去看時,見那刺客的身影已不見了。客棧牆外街上有人慘嗥一聲。
她急躥房越牆,飄落下地,只見街心橫着一人,俯身看處,是個白髮更夫,心口一個深洞。兀自往外汨汨冒血漿。想來是那刺客所殺。
陸怡抬頭看,街上哪還有刺客的人影子?她心中又是氣憤又是驚疑,忽聞身後有衣袂振風之聲,原來是高無痕、綠雲、碧玉聞聲追出來了。
四人合在一處,綠雲、碧玉要分頭去追,陸怡道:“追不得,別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話甫出口,心念一動,急返回客棧,徑奔白不肖的住處。高無痕等不明所以,也緊隨其後。
陸怡只恐白不肖遭遇意外,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見窗紙上燭影透出,正要推門入內。屋中白不肖已在説話:“是哪一位?外面出了什麼事?”
陸怡推門入屋,見白不肖已披衣坐起,急扶他躺下,説:“一個蒙面刺客,已讓他逃脱了。”
高無痕等也進屋來。碧玉便問陸怡那刺客的模樣。陸怡只能道出個頭身材,那刺客以黑布蒙臉,且一直未發聲,音容就無法知曉了。“刺客武功不弱。我與他交了一劍一掌,覺他內力頗強,少説也有十年以上的功力。又不知他為何要行刺?他若與我正大光明地交手。五十招內我還不一定佔得了上風。”
這意思誰都明白,論武功,她比刺客要高出幾分。“我一向隱居竹林,不涉足江湖恩怨,自忖沒有什麼兔家對頭,誰要加害於我呢?”
碧玉、綠雲是局外人,更猜不出刺客的來歷了。白不肖道:“怡妹,我在想,那刺客恐怕是衝我來的。那日,高小姐和兩位姑娘將我從圓性、郝如命、梁二娘子手中救出,他們豈能善罷甘休?説不定當時即派人暗暗跟着,後知我未死,便派高手夤夜行刺,以絕後患……險些因我這廢人帶累了你,我……”他懊喪不已,連連嘆氣。
陸怡心頭一熱,高聲道:“白大哥,你説這話,豈不叫我無地自容了?若不是為了我,你又怎麼會千里奔波,迭遭兇險?怎會讓圓性那幫狗東西打成這副樣子?小妹只恨自己武功低微,沒能擒住刺客為大哥雪恨!從此刻起,到你傷愈為止,我不離開你半步!便是千軍萬馬來攻,我但使一口氣在,決不讓你傷損一根頭髮!碧玉姑娘、綠雲姑娘,煩你倆將我的鋪蓋取來。”
高無痕等雖覺陸怡與白不肖交契不淺,卻仍未想到她竟會為白不肖的生死安危而將男女大防全然棄之腦後,其勇決果敢義氣,不使人不為之心折。碧玉、綠雲應聲去取鋪蓋。
白不肖初聞陸怡的話,甚為感動。朋友相交,貴在義氣,為這樣肝膽相照的朋友去死,死又何憾?他望着燭光下的陸怡,文秀的臉龐上顯出一股剛烈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動,便即想到男女之大防一節。
心知只要陸怡的睡榻在屋中一旦架起,二人同室,縱然相守以禮,但一個是待嫁之女,一個是未娶之男,在世人眼中,便已大違禮法。若有那一干陰險小人羅語結言,必致浮謗如川。眾口可以鑠金,他自己已因謗言以致身歷幾度生死,怎可再讓一個冰清玉潔的少女毀於流言之下?
一念及此,矍然而驚,扶牆坐起,急道:“怡妹,使不得!那刺客既已遠遁,不會再來。再説,過幾日伍公子就要歸來,你們如許好手在此,誰敢冒死前來行刺?”
他故意提到伍天風,是暗示陸怡,又不在高無痕面前露了痕跡,用心可謂良苦。
陸怡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一見白不肖滿臉惶急驚恐之色,又聽他話中有活,立知他心中想的是什麼。她心志已決,冷笑一聲道:“白大哥,我一向敬重你是條心胸坦蕩的好漢,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誰知數日不見,卻成了個畏讒憂譏、汲汲於榮名的迂夫子。我都不怕讒言詆譭,你又有什麼可怕的?”
白不肖被她刺得面紅耳赤,礙着高無痕在一旁,不便與陸怡把話説得太透,只恨自己口拙舌笨,兼且心中實有禮法橫梗如骨,誰有搖首嘆氣,苦笑對之。
須臾,碧玉、綠雲捧被提榻進來,在近門處設起牀鋪,又在兩牀之間架起一道竹製屏風。事已至此,白不肖無法阻攔,只任她們忙碌,管自己翻身往裏閉上眼睛。
高無痕等離去後,白不肖偷眼相覷,見陸怡端坐幾分,長劍橫於膝頭,面容端莊,眉宇間流露一股挹鬱之氣,便嘆道:“怡妹,伍公子出身名門,才貌雙全……”
陸怡哼了一聲,嗔道:“你只管安心養傷,別去管伍公子七少爺的。你不覺你管別人的事管得太多了麼?”
白不肖見她面容冷峻,語音尖峭,滿含着抑制不住的憤怒,不由愕然而驚,竟不知她為何生氣,便不敢往下説。他忽然想起不告而別的奇芙蓉,奇與陸兩個少女,性子大不相同。
奇芙蓉素來任性無羈,喜怒無常,每有出人意表的行為;而陸怡,在他的印象中卻是温文嫺靜、謙和有禮,自尊自重,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子。今日忽現狂涓之態,與往常謹慎細緻的性子大相徑庭,倒與奇芙蓉隱隱有些氣味相投了。左右睡不着了,倒不如與她講講奇芙蓉其人。
他從多年前奇竹瘦與北門天宇決鬥於白鶴山頂講起:奇竹瘦如何受羣豪圍攻身亡,奇芙蓉如何帶傷逃脱。近年來,奇芙蓉如何與武林人物作對,如何冒他的名作下許多案子,究其源由只是為了找到他。再説到相逢於北埠客棧,在大江上並肩抗敵,入無憂谷拜訪避世高人司馬高等等情事。
陸怡長年依傍祖母膝下,哪經過這些江湖奇事?聽白不肖娓娓談來,直似比大書還要有味,不由悠然神往,只覺以往這寧靜的十多年簡直形同虛度,根本不知世上還有別一種笑傲江湖、縱橫五嶽的生活。
她喝一口冷茶,輕輕嘆道:“幾時得與那位姓奇的姐妹見上一面就好了。”轉念便想到奇芙蓉與白不肖久別重逢,多半是對生死情侶,心中微微一酸,頓覺將世事看淡了許多,雖不能盡釋愁懷,卻也略微輕鬆了些,笑道:“白大哥,那位芙蓉姑娘定是生得很美吧?”
白不肖見她滿面紅暈,眼中閃爍着羞澀的光芒,不由證了怔,心道;她們兩個怎麼都關心對方的容貌長相?這問題甚難回答,便含糊地説道:“奇芙蓉素常喜扮作翩翩少年,吐屬斯文,舉止瀟灑,不知瞞過多少人的眼睛。是以她雖作了許多驚天動地的事,竟無人疑心到她身上,反都賴到我這醜八怪頭上。”説着,微微一笑。
陸怡心道:你一點都不醜。再説一個人要緊的是心地的好壞,長相如何是次而又次的事了。你代人受過,吃了那麼多苦頭,卻毫無怨懟之意,若非對奇芙蓉一往情深,焉能如此豁達?
她又想:他早就意有所屬,我就是沒有先父訂下的親事,也屬自作多情,可笑復可嘆!那奇芙蓉真是好福氣。常言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居八九。白大哥慷慨豪俠,當世並無第二人可與之比肩,那奇芙蓉卻不知厭足,棄他而去,實在也太沒道理了!白大哥待我如此義氣,我必得以義氣報之,好歹要幫他找回奇芙蓉,方能心安。
次晨,衙門中的捕快來客棧中查驗兇手蹤跡,亂哄哄了半晌,一無所獲,只得向店主敲詐些銀子,怏怏而歸。居留客棧的客人中,膽子小的都結算房錢,拍屁股走了。偌大一爿客棧,頓時冷清了許多,倒利於白不肖靜養。
高無痕等只當陸怡是白不肖的情侶,除了來給白不肖運功治傷,其餘換藥送飯之事,皆不插手,都由陸怡服其勞。過了數日,白不肖外創都已結痂,奇經八脈俱已打通,已能下地走動了。
奇經八脈一通,體內氣息暢通無阻,元氣漸生。他本就際遇不凡,內功修為已有相當火候,又有陸怡執劍站在門口衞護,一心一意自行運氣療傷,不怕外感驚擾,進境更速。當日,傷勢就好了六七分,內力也恢復了六七成,使拳踢腿,再無窒礙。眾女見他好得如此迅速,俱是又驚又喜,才知他的武學修為,要比各人所料高得多。
白不肖謝了高無痕救命之德,便向她們告辭。江湖兒女,相交貴在知心,彼此一揖,各道後會有期。高無痕等還得等伍天風,是以將白、陸二人送出客棧大門,便轉回去了。白不肖本欲讓陸怡留候伍天風,陸怡執意不肯。他轉念想,她的婚姻是父母遺命,在回覆她祖母之前讓她私會未婚夫婿,恐與禮法不合,也就不再勉強。
兩人即在江邊僱了一隻快船,順水而行,三四個時辰,便至杭州碼頭。為防錢江幫的人尋釁,上岸前陸怡便替白不肖在唇上粘了兩撇小鬍子。那船家見他上船時猶是小夥子,離舟時已變成中年人,驚得目瞪口呆。白、陸二人向他笑笑,縱身上岸,揚長而去。
二人入候潮門,見沿街家家户户都插香燃艾,門前置案,供養着菱角、時果、五色水團、五色瘟紙。孩童幼兒額上都以雄黃點塗,賣粽子、桃、葵榴、蒲葉的攤販比比皆是,滿城清香瀰漫。掐指一算,今日正是端二,距端午節還有三日,不由相視而笑。陸怡即掏錢去一個攤頭上買了兩串肉粽子來,遞給白不肖一串。兩人且肅且吃,弄得滿手滿嘴的油。
行至清河坊時,忽聞路上行人紛紛傳言“來了!來了!”清河坊一向是鬧市區,街上大小店鋪,連門俱是,諸行百市,樣樣齊全。往來人流,直如過江之鯽,男女老少,摩肩接踵,這時連呼“來了!”齊向北流去,連店鋪中夥計、帳房也競相倚門踮足,引頸遙視。
白、陸二人不明所以,忙拉住一灰衣少年問。少年道:“今日是扇子巷王老闆的大少爺迎親吉日!”説了便掙脱白不肖的手,向北擠去,惟恐落後。
這時,便聞鼓樂聲大作,鞭炮聲密如連珠,震得人耳鼓發麻。適才潮湧而前的人流又紛紛散向街兩旁,空出一條甬道來。
在迎親隊伍最前頭的是十八名吹鼓手,衣帽嶄新,吹吹打打。其後是迎親的行郎,各執花瓶、花燭、香球、梳妝盆、裙箱、衣奩等等物事,一對對闊步向前。再後面才是新娘坐的花轎。
杭州人一向有愛軋熱鬧的“杭兒風”,何況又是城中有名的“扇子王”家迎親,就連平素深居簡出、掉了牙的老婆婆,也由兒孫攜着扶着,從小巷裏顫顫巍巍走出來,擠到街上爭睹為快,少年頑童更是在人叢中擠進擠出,失聲怪叫。爭搶未炸響的鞭炮子。
有一干浮浪子弟,專往大姑娘小媳婦堆裏擠擠撞撞,乘機佔些便宜。罵聲、笑聲、哭聲、喊聲雜作一團。
白不肖望着那喜氣洋洋的迎親隊伍,忽想到陸怡不久也會如這樣坐在花轎中被伍家抬了去,不由轉頭去看陸怡,不料站在他左邊的不是陸怡,而是個張着大嘴傻笑的胖大嫂。他左右張望,眼前盡是一張張汗流滿面的陌生臉孔,再也不見陸怡的影子,料來是被人流擠散了。
好久,迎親隊伍才過去,看熱鬧的人漸次散去。白不肖找了一陣,找不到陸怡,心想她或已回家去了,故也不着急,提步向北行去。出錢塘門,沿着西湖北岸西河,不消一個時辰,便至棲霞嶺後的竹林外。
時近黃昏夕陽如血,映得西邊雲霞紅似燃火。萬竿青竹綠浪翻騰,清香四溢。
白不肖憶起昔日在竹林中險遇羣蛇周攻那一幕,不敢造次,繞竹林轉了半圈,尋到那條小徑。頃刻,便望到竹樓的尖屋頂。
走近竹樓,卻不聞巨獒吠客,他微感詫異,也不甚在意,想來陸怡已先至家中,將巨獒引開以免駭客也説不定。
白不肖站在門外喊了兩聲“婆婆”,未聞屋裏有人應聲。那門本是應掩着的,白不肖伸手一推,便呀然洞開,只見屋內桌椅潔淨,裏屋門簾撩起一半,露出陸老夫人的半個背影。
白不肖跨進門內,又喚了聲“婆婆”。那陸老夫人恍若未聞,一動也不動。他聞到屋內有股異味,心感蹊蹺,正要邁步向前,突聞腦後有金刃劈風之聲。突然生變,轉身已然不及,他一個前撲,只覺一道勁風緊貼着背脊疾削而下。他心中大驚,萬料不到竹樓內會伏有大敵,緊跟着一個前翻,就勢拔刀在手,當背後利刃又一次襲到,氣運右臂,反手一刀急撩,預擬將偷襲者的兵刃震脱。
“當!”地一響,他頓覺虎口劇痛,手中刀險些反被敵人震脱,才知敵人的功力高過自己的估計。第三下襲來時,他還未能轉身對敵,仍是反手一探。兩刃相交,白不肖身子似箭一般向前射出以消去對方的勁力。便在腦袋將觸壁之際,他彎腰收腹,把身子轉了過來。
那人也沒料到白不肖重傷初愈還會有如此身手,怔了一怔,一時不知是該上前搏殺還是拔腿逃遁?
白不肖在轉身之際,已將偷襲者看清,這人身形頎長,渾身勁裝結束,一塊黑布矇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殺氣騰騰、精光四射的眼睛,掌中一口寬身鐵劍,泛着油亮的青光。
白不肖喝道:“尊駕是誰?快撤下臉上的洗腳布!”彎刀斜撩,便削那蒙面劍客的脖頸。
蒙面劍客橫劍疾架,卻不知白不肖這一刀乃是虛式,他身形一轉,已轉到蒙面劍客背後,右刀左掌齊施,頓時將蒙面到客逼在屋角。
蒙面劍客一聲不吭,只把鐵劍舞得呼呼生風,穩守不攻。白不肖功力尚未全復,一時竟欺不近身。他心中牽掛陸老夫人與陸怡的安危,只想三招兩式便將蒙面劍客擒下,怎奈對方劍法精妙,勁力不弱,自己又是重傷初愈,力不從心,一輪進攻猛打,便覺心跳氣浮。
幾次刀劍相交,受大力反震,胸口隱隱發痛。自知硬拼強攻並非良策,當下故意賣個破綻,讓對方一劍在袖管上撕了個口子,口中“哎喲”大叫,急退出門到院子裏。
蒙面劍客一招得手,精神陡漲,喊了聲:“哪裏跑?”緊追出屋,鐵劍更使得得心應手,劍刃帶風,盡往白不肖胸前刺來。
白不肖聽他發聲,頗為耳熟。又見他身材高矮極像一個熟人,心念一動,腳下連連後退,裝作心力不支的樣子,口中説道:“原來是你!你終要殺了我才甘心。”
白不肖使的是詐術,要引對方多説幾句話以辨真偽。但那蒙面劍客頗為機警,只將劍直刺斜劈,不再吭聲。“仙人“指路”、“弩箭穿心”、“羅漢上殿”、“猛虎出洞”、“泰阿倒持”、“烏龍擺尾”,一招招厲害殺着接連不斷地使將出來,端的是形健骨遒,法度謹嚴。刺、洗、劈、砍、挑、點、崩、擊、斬、刜、抹、削、絞……各式層出不窮,儼然名家身手。
若非白不肖步法神妙,身法敏捷,又久經大敵,早已傷在他這套“盤龍劍法”之下。
那蒙面劍客卻已焦躁起來,他原擬在五十招內將傷後體虛的白不肖斃於劍下,誰知鬥到八十多招,還未能傷到對方一根毫毛,自己貌似佔了上風,實則劍劍刺空,那白不肖似有神助,每每能在間不容髮之際躲開劍刃。
久鬥下去,萬一對方來了幫手,自己要全身而退也不容易;但若今日殺不了白不肖,待他功力全復之後,自已更不是對手了。蒙面劍客低吼一聲,挽個劍花,身於騰空躍起,一招“雲龍三現”,人劍橫成一線。向白不肖兜心疾刺。
這一招是“盤龍劍法”中極精奧厲害的妙着,一招共有三式,故名“雲龍三現”。對方若舉兵刃招架,便以“烏雲壓頂”破之;若矮身躲閃,即以“長虹垂地”殺之;若後退逃竄,轉以“流星追月”斃之。
白不肖已退到竹林邊上,一見對方人劍合一,疾射而來,勢道驚人。退無可退,躲無可躲,當下急中生智,反手握住身後翠竹,用力一扳。
蒙面劍客陡見一大片翠綠的竹葉竹枝嘩的迎面掃來,饒是鐵劍無敵,也沒見過這樣的怪招,他身在半空,無所憑藉,不及傷敵先護自身,只有抬劍上撩。一根粗竹上有無數細技,鐵劍撩削,固削中大部,但也有幾根帶葉橫枝掃中他頭臉,頓時將他臉上黑蒙布掃落,額上現出數條血絲。
白不肖扳竹掃敵,將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時,他只要將刀一舉,以一招平平無奇的“舉火燎天”,立可將敵人開膛破腹。但在對方蒙布脱落那一瞬間,白不肖手中刀便舉不起來了。
這人正是他已猜到而又不願相信的伍天風!
伍天風頭臉一陣刺痛,雙足甫落地,脖根上便被一片冰涼的東西抵住。
一着失手,滿盤皆輸。到這時,伍天風才明白,他與白不肖無論武功、智慧,皆差得太遠。死在這樣的人的刀下,似乎是一個必然的結果。他倒並不懼怕,只在心中憤憤不平地喊道:“老天!你既生伍天風,為何再生個白不肖?”
白不肖以刀抵住伍天風,久久凝視這張俊俏的臉龐。伍天風的臉上沒有恐懼,也沒有懊喪,他眉宇間充滿了憤懣與傲慢。
白不肖明白,只要用刀一推,這憤懣與傲慢便煙消雲散,但—想到陸怡,一想到適才街上所見的迎親隊伍,便將提刀的手緩緩收了回來。
“伍天風,你暗算我不止一次,瞧在陸怡的面子上,你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你滾吧!你記着,下一次你若再害人,我是不會饒放你了!”
伍天風自問必死無疑,不料白不肖竟會饒了他,胸中傲氣頓失,呆呆地看着白不肖陰沉的臉龐,一步步後退,怕他忽而變卦。直退出三丈多遠,見白不肖確無殺意,心中求生慾望大漲,忽轉身飛奔而去,至於這時心中可還有“一時瑜亮”之恨,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白不肖返入屋內,才知陸老夫人與巨獒俱已死去多時。陸老夫人是被掌力震碎顱骨,死於牀邊椅上。巨獒則被利刃割斷了喉管,死在地上。料來必是伍天風所為。白不肖瞧着一人一狗兩具屍體,心中大悔。原先,他以為伍天風數次三番,只是要殺自己,卻不料他竟會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下毒手,但這究竟為了什麼呢?
難道伍天風因向陸老夫人退婚不成而起了惡念?
倘陸老夫人確係伍天風所殺,日前富春城中客棧裏的刺客必也是他了。
白不肖細看陸老夫人的腦門,只見掌印深陷,顱骨碎裂,照伍天風眼下的功力,似乎尚不能及此。又見她的膚色泛青浮脹,死去定少已有一天一夜,巨獒頸下創口也已發臭。難道伍天風會在此屋中伴着行將腐爛的屍體潛伏一天一夜之久?
設若兇手另有其人,又如何解釋伍天風會出現於此?
無數疑問盤旋於白不肖腦中,攪成一團亂麻,一時哪裏理得清?正自抱頭苦思冥想。屋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足音,由遠而近。接着,響起陸怡喜悦的叫聲:“奶奶!我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