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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4】

    明月如盤,自湖面上冉冉升起,發出淡淡的黃色。中秋對孩子而言,是個非常歡樂的節日,不僅有可口的月餅,而且還能玩火把。中秋節在這裏又稱火把節,傳説當年中秋之夜,劉福通的紅巾軍起義,各地紛紛舉起火把響應,中秋節晚上玩火把的習慣也就在這裏流傳了下來。

    早幾日前,王厚等人就紮起一簇簇三尺多長的麻秸,準備當作火把。朱自平找了一片破敗的棉絮,緊緊地裹在樹枝上,放入煤油中浸泡。

    中秋晚上,大人還在喝酒吃飯,孩子們卻是草草劃了兩口飯,十多人聚在村口,排成一支隊伍,各自點燃麻秸,像一條火龍向村頭的湖邊跑去。

    每個人都歡快地笑着叫着,一束麻秸燒完,再換上另一束。朱自平的火把燒得比別人的都旺,在隊伍中左右奔走,笑得尤為高興。

    女孩兒很少玩火把,不過今晚王長枝拖着王長梅,也加入到隊伍中來,兩人皆不足九歲,尚不懂男女有別,興高采烈地跟着隊伍。

    孩子們在湖邊跳躍着,有的還用火把撲打對方的火把,一場“火把仗”也在湖邊打了起來,笑聲更歡。

    圓月漸升漸高,所帶的火把大多燒盡,只剩朱自平的火把還驕傲地舉着,他卻忽的停止了歡跳,站立不動。眾人愕然,順着望去,只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趴在湖畔,皎潔的月光下,那團黑色甚是顯眼。

    朱自平躡手躡腳地走上前,卻是一隻烏龜,那烏龜腳盆大小,縮着頭伏在沙地上不動。用手碰了碰,仍是不動,趕緊叫道:“王厚,你們快過來幫忙,這烏龜好像受傷了,我們把它抬回去。”

    朱志從王員外家中喝酒回來,每年中秋,王員外都會喊他去飲酒賞月。此時,他蹲下身來,仔細查看烏龜,對朱自平等説道:“烏龜的後腿受了傷,傷口紅腫,大概是被毒蛇咬傷。”

    “那怎麼辦呀?”王長枝急道。

    “不用着急。”朱志打平碗櫃,從裏面翻出一塊白礬,放鍋裏溶化取出,將白礬液滴在烏龜傷腫的腿上。又道,“平兒,你去村中摘兩把梨樹葉來。”

    功夫不大,朱自平摘來梨樹葉,朱志接過放碗裏搗碎,將葉末連汁敷於傷處,並用軟布包扎妥當。

    接下來的幾日,長梅和長枝從私塾一出來,便會往朱自平家裏跑,不時地用手撫摸烏龜。幾日後,烏龜漸漸可以爬行,將頭伸出體外,鼓溜溜的眼睛四處張望,可愛之極。

    長枝更是經常去湖裏撈些小魚小蝦,將那蝦去掉頭尾,小心翼翼地餵食:“阿呆,多吃點,多吃點”。

    朱自平在旁取笑:“長枝,你才呆呢,你和它説話,它又聽不懂。”

    長枝撅着嘴:“我就叫它阿呆,不過,你比它還要呆頭呆腦。”

    阿呆伸長脖子,看看朱自平,又看看長枝,慢條斯理地含起小蝦。

    ☆☆☆☆☆又過了十四年,永樂十八年(1420年),朱自平已經二十二歲,王厚小他半年,兩人打小就以兄弟相稱,此時長大更是親密無間。只是朱自平第五年再也不願去私塾,朱志倒也沒有強求。白天,他隨父親下田出湖,晚間堅持習武,只是隕陽鐧不知被父親藏在何處。朱志曾道:“平兒,你的內功已經小成,不必再借助隕陽鐧,內功一道還須勤緊。”

    王厚與王長波兩人已經完成啓蒙教育、讀書、開講和開筆作文、八股文完篇。長梅、長枝兩人因為是女孩兒,第三年便沒有再上私塾。長枝時常去看阿呆,阿呆有時昂着頭跟在她身後,在村子裏踱着步。有時長枝連着幾日未來,阿呆都會爬去長枝家裏。村裏人都喜愛此龜,見了無不愛撫一番,阿呆倒也不懼。

    朱自平十三歲那天,朱志找來一根擀麪杖似的鐵棒,交與自平:“從今晚起,爹教你一套棒法,此棒法分劈、掃、刺三路共二十七式,平兒,你看好了。”只見朱志將那鐵棒舞得虎虎生風,朱自平直看得目瞪口呆。自此開始,在朱志的悉心傳教下,朱自平每日苦練很晚。王厚已經不是每晚都來,有時來了,看到朱自平棒法漸熟,甚是喜歡,時而自己在旁邊也手舞一番。

    臘月初二這天,天儘管陰沉,卻並未降雪。晚上朱志與朱自平坐在火爐前,爐上放着一口鍋,鍋裏冒着騰騰的熱氣。朱志手裏端着酒盞,一口酒一口菜。

    三盞酒盡,朱志放下筷子:“平兒,你今年二十二了?”見自平點頭,嘆了一聲,“都二十一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來,你也喝一口酒。”

    朱自平端起酒盞喝了一大口,卻嗆得連聲咳嗽。

    “爹一直沒有告訴你,二十一年前的冬月初二,這日子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天,我上山抓野兔,那山叫西九華山,就在我家屋後。晌午時分,我無意中在留夢河谷看到四周白雪皚皚,湖面上覆蓋着很厚的冰雪,但是河中央卻獨獨有二丈方圓的水面沒有結冰,我猜測下面肯定古怪,也顧不上寒冷跳入河中,那河水當真奇怪,一點也不冷,我沉入河底摸得一個東西,上面有“隕陽”二字,天寒地凍握在手裏竟然全身温暖,閃着金光。

    “我知道此鐧神異,準備悄悄離開,但是九華西宗不知從哪裏得到消息,一路追來,我不願交給他們,結果……你娘還有你的……哥哥姐姐,三人、三人死在九華西宗那些禿驢手中。爹將你背在身後,拼命殺出,一路斃傷二十多人,但我自己也傷得很重,最終在廬州甩掉了他們。這隕陽鐧,天意讓我獲得,卻又讓我失去最親的人……早知如此結果,那鐧,我真不該撈取……

    “那一晚,雪下得好大,我抱着你順着巢湖岸南下,只是越往下走,這路就越難走,幾十裏不見村莊。我實在走不動了,你在懷中也漸漸沒了哭聲。我心裏知道不能停下來,也不知走了多久,模模糊糊看到一個村莊,最終在那家燈火最亮的門口,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朱志搓搓手,沉默片刻卻又厲聲道,“那就是王大伯的家,是王大伯救了我,收留了我們。平兒,你知道嗎?”朱自平點點頭。

    “平兒,我去王大伯家一趟,你自己先睡。你已經大了,要學會照顧自己……記得我牀下的箱子。”

    自平聽着父親的回憶,相像當年的那些場面,不禁發起呆來,就連父親什麼時候推門而出也都不曾知曉。

    第二日清晨,朱自平一覺醒來已是天亮,大門仍是敞開,不由一怔:“爹怎麼還沒有回來?這麼冷的天,不會有什麼事罷。”

    穿好衣服,到了王厚家,王大伯卻説未見到朱志,昨晚也沒有到家裏來,這更讓他忐忑不安,一直到晌午時分,仍然不見父親,未免着急起來。

    “……記得我牀下的箱子。”朱自平想起父親昨晚最龖後的這句話,慌忙到父親的牀下,翻出一大堆柴禾後,便看到那個熟悉的破舊箱子,拖出來打開,揭開一層層的稻草,下面是那個包裹。

    朱自平捧出包裹,卻發現下面還有一封信,拆開來看,是父親的字跡:

    “平兒:二十一年來,爹無時無刻不想着那場慘痛,讓我不得安寧。如果不是你年幼、爹放心不下,早就要回老家一趟。現在過了這麼多年,或許已經冤無頭債無主,但我必須要回去,了了心願。此行不知前途如何,我實在無臉向王大伯告別,把你留在這裏,你要為大伯養老盡孝。

    “爹一直不知道教你練功是對是錯,我只希望你能在這村子裏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然而世事難料,就像當年我也不知道會有那場災難。隕陽鐧我已用葉汁塗刷多遍,想來無人能夠認出,但此物來歷過於奇異,你要慎用以防惹來橫禍。切記!”

    淚水從朱自平臉上緩緩淌下。一連幾天他都坐在湖邊望着天際,沉默不語,王厚知道朱叔叔已經遠行,也只能陪着自平默默靜坐。阿呆伏在兩人身邊縮着頭。

    這日是大年十二,村民大多聚在王木匠家中玩牌九。那牌是王木匠用竹子雕刻而成,三十二張牌洗起來啪啪作響,甚是好聽。眾人直將那桌圍得水泄不通,王木匠大喝一聲:“對天,通吃三家!”

    此時王厚又陪着朱自平來到湖邊,朱自平忽然輕聲道:“王厚,我爹讓我在這裏為大伯養老盡孝,可我想去找我爹,也想到我出生的地方看看。”

    王厚注視片刻:“大哥,你常説男兒志在四方,我知道這裏肯定不是你一輩子所在,我爹孃你不用擔心。只是……你路上千萬自己小心。”兩隻年輕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這時阿呆倏然四肢撐起,將頭伸得筆直,望向天際。

    這一日,三叔將王厚、王長波叫到身前,道:“厚兒、波兒,常言道,十年好功夫,秀才不費難,你二人隨我識字讀書已有十四年,當應童試以謀取功名。童試就在四月,眼下時日不多,你們當倍加努力,爭取個好名次。尤其是厚兒,三叔知你牽掛平兒,我觀他非夭折之相,此行應無大礙,你千萬要以功名為重,不可荒廢學業。”王厚連忙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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