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這般地走着。冷血忽然生起了一種急着回家的衝動。
他一向沒有“家”。
──“迎送客棧”就是他此刻心情的所有歸宿。
冷血疾行在路上。他的步履如此之急,就象船行在月光的乳河上,整個人都“飄浮”在路上。
他一路奔行,直至他轉入閒寂無人的長巷,突然看到第二個月亮。
──有時候,月光不但令人傷情,而且也會傷人。
月如鈎。
──鈎也如月。
那“月亮”竟然“飛”了下來,飛斬冷血。
──好一輪“傷人的月亮”!
鈎鐮刀直飛冷血面門。
冷血乍受狙襲,身形立即象一隻中了箭的雁似的,陡然急止,然後用一隻蟑螂的眼光,去看襲擊他的刀。
刀已近臉。
──然後,他如臨大敵的神容,遽變成了故友重逢的狂喜。
他沒有避。
他甚至是微笑着來看那一柄正要取他性命的刀。
──他為什麼不避?
──他喜歡死,還是愛上了那把象蛾眉月一般的刀?
半空,一隻黑手,指甲還佈滿了泥垢,及時抓住那刀柄。
“嗡”的一聲,那柄刀勢子陡停之際,刀鋒離冷血的鼻子已不到一寸。
抓刀的人非常悲憤:“我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你沒用,你孬種,你怎可以不避,那多沒趣,那多沒趣,那多沒意思!”他越罵越火大,“你這種狗東西,就只會欺負女子!”
冷血的笑容冷了。
這時,有人丟給他一把劍。
丟劍的人用鐵鏽似的聲音説:“冷血,你手上現在有了兵器,你隨便跳一個,我們是不會以多欺寡的。”
然後那人下令似的道:“你進招吧。”
那人沉聲説完之後,立刻有兩個人走近冷血。
一個人走來的時候,看人的目光象一頭狗。
另外一人一臉聰明相,但卻向冷血的腳下吐了一口痰。
冷血當然認得他們:
聰明樣的人是二轉子。
犬目漢子是何阿里。
他也當然認識前面兩人。
他一看那把鐮刀,就知道來的是儂指乙,一聽那人説話穩如泰山,就知道來的是耶律銀衝。
──他就不知道為何他們會這樣仇視他。
他一直都懷念他們。
“五人幫”:耶律銀衝、儂指乙、二轉子、但巴旺、阿里,他們是瑤族、遼人、回疆族、女真部、中原人氏,各因事窩在老廟,不出江湖。
但他們心仍未死。
──為救大學生一事,他們奮而揭竿,與老渠鄉民,死守力戰。
他曾跟他們同一陣線。
他們跟他曾同生共死。
──他的五個“教練”,就是這五人合力“打發”掉的。
他好喜歡他們。
他們曾救了他的命。
──其中但巴旺,還送他上四房山求醫,以致慘死在薔薇將軍刀下。
他極感激他們。
他好想念他們。
──但為什麼他們那麼恨他?
見面時原有的歡悦,怎麼卻成了悲痛的仇視?
冷血握着劍。
那是一柄普通的鐵劍。
──一柄鏽漬斑斑的劍。
冷血此刻的心,也如劍上的鏽;這時候,一朵雲也正好遮住了月亮。冷血完全能體會連發出一聲呼叫的機會也沒有就給搗住了的感受。
“你出手吧。”二轉子挑釁地道。
──本來,二轉子和阿里,是“五人幫”裏對他最為友善的。
冷血心痛的問:“為什麼?”
自這四人出現之後,暗巷裏跑出來了一隻狗,狺狺狂吠,但又一面吠,一面退。
二轉子冷笑了起來:“你做過的事,你自己心裏知道。”
冷血道:“我做了什麼事?”
二轉子道:“你要我説?”
冷血道:“如果我有錯,情願受死。”
儂指乙不屑、鄙夷的説:“少來裝可憐博同情!”
冷血轉向耶律銀衝:“耶律大哥。”
耶律銀衝哼了一聲:“不敢當。”
冷血誠懇的近乎是哀求的問:“我究竟犯了什麼錯?”
耶律銀衝重逾千鈞的問:“你真的想知道?”
冷血斬釘截鐵的答:“是。”
耶律銀衝道:“但巴旺陪你上四房山求醫,他死了,你卻活着。你們一走,敵軍就攻入老渠,殺個雞犬不留。我們死裏逃生,帶了穿穿和貓貓逃出來,趕上四房山,想跟你們會合,卻見乳房山上,立了墓碑,梁大中、但巴旺等都死了,還有一個女子在哀哭。我們從她的口中得悉,你根本沒有中毒,還殺了她的兄長。她還親眼看見,小骨已身受重傷,小刀姑娘更衣衫不整──她正是剛才要刺殺你的小姑娘!連一個年輕女子都如此恨你,冷血,你當真是喪心病狂!”
冷血聽着,靜了下來。
二轉子怒笑道:“你沒話了吧?”
儂指乙道:“跟這種人還多説什麼!”
二轉子急道:“你説話呀!”
儂指乙道:“別以為做了什麼事,抵死不認就可以脱身。上頭可還有個天!”
説到這裏,雲已搶步遊離了月亮。
澹澹的月華又照了下來,分明象剛用水大力洗刷過似的。
生存便是要經過春與秋……
一如月亮要經過浮雲。
半晌,冷血才問:“老渠鄉民……他們……”
阿里沒好氣,爆出來一句:“你到底是不是驚怖大將軍派來的?!”
冷血驀然抬起了頭。這個動作是那麼的突然,使得四人都以為他要倏然出手,同時一驚。
只見冷血那雙不會傷感的眼睛,眺視巷子的盡頭,(還是後頭?)象靜聽些什麼。
阿里更是光火。他更氣的是冷血不回答他的問題,“別裝神弄鬼了!快受死吧!”
冷血忽然道:“不是有鼓聲嗎?”
耶律銀衝神色肅然。可是他沒聽到什麼。
這鼓聲彷彿只有冷血一人聽到。鼓聲似在心裏最深處詭秘的傳來,浸過月華,帶了一股冷冽的殺氣,冷血甚至可以揣摸到冷硬的鐵錘砸在魚頭上的碎裂聲響。月華太冷,竟使冷血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
──不好,只怕小刀……
他那種象野獸一般能先一步聞到危機的本能又閃現了出來。
這時,二轉子正説,“──你睢不起我們吧?來來來,我先與你較量較量!”
儂指乙則道:“我們來決一死戰!”
阿里嗤道:“有什麼了不起!我就不信你強得過公理的拳頭。冷血,你要是還有點人樣,就挑一個吧,咱們看誰收拾誰!”
冷血忽然抱拳:“諸位請了。”
阿里一愣:“什、什麼?”
冷血疾道:“我要走了。”
二轉子叫了起來:“走?你是要逃不成?!咱們還未決一勝負呢,就想逃!”
“決戰?我不想跟你們打,而且,現在還不是打架的時候。”冷血急得象沸水燙過似的,勿勿交代下這句話:“我有事,打架的事,他日再奉陪吧。”説罷,他立刻就走。
所以,儂指乙、阿里、二轉子也立刻就發動了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