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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4節

    艾米:塵埃騰飛(13)

    陳靄拿着手機,萬分感動地問小杜:“那—這個手機得多少錢?“

    “我不知道—-”

    “電話費呢?你知道不知道電話費多少?我好每月按時交給滕教授—”

    小杜正要答話,門外響起了汽車喇叭聲,小杜一邊往屋外跑一邊説:“我要打工去了,電話費的事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問滕教授吧—”

    陳靄這人最怕欠人家人情了,受了一點恩惠,總想在第一時間還清,不然就老是記掛着,時間拖得越久,心情就越不安,好像恩惠都是“驢打滾”的利率一樣。她馬上找出滕教授昨晚寫在餐巾紙上的電話號碼,把本手機的“處女call”獻給了滕教授。

    不等她自報家門,滕教授就問:“是陳靄吧?怎麼樣,鑰匙試過了沒有,好用不好用?”

    “還沒試過,肯定好用,因為看上去跟真鑰匙一摸一樣。”

    “本來就是真鑰匙嘛!難道我會給你一把假鑰匙?”滕教授的笑聲很開心,彷彿小孩子鑽到了父母的空子一樣。

    “我知道是真鑰匙,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跟你開玩笑呢。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沒事,我—就是感謝您一下,再就是—想問問手機多少錢,電話費多少錢—”

    “手機不要錢,免費的。電話費你別擔心,到時候我會算給你,不會讓你溜掉的。不過需要告訴你的是:每個月手機的peaktime(高峯期)通話時間是有上限的,我這個計劃是每月一千四百分鐘,但因為有四五個手機共用這個計劃,所以大家都要剋制一點用。週末不是peaktime,平時晚上九點後早上七點前都不是peaktime,同一個公司的手機之間通話不算時間,所以你可以無限制地給我打電話,但如果是給你們家趙教授打電話,那就有限制了。”

    陳靄“嗯嗯”地答應着,像個未曾涉世的乖乖女,結果“嗯”順了口,連滕教授最後那句也給“嗯”上了,“嗯”完才發現被滕教授涮了,想解釋一下,又怕搞成“此地無銀三百兩”,只好作罷。

    打完電話,陳靄便跟着祝老師去東方店購物。兩人轉了一次車,又走了不少路,才來到著名的東方店。店鋪不大,但商品種類不少,很多東西都是美國店裏見所未見的,她像探到了寶一樣,趕緊抓了一輛購物車,開始掃貨。

    熟食櫃有滷菜賣,還有切好了的烤鴨賣,每半隻裝在一個有透明塑料蓋子的錫箔飯盒裏,還配一小盒烤鴨醬,看着就很誘人。滷菜她不稀罕,她自己就會滷,但烤鴨她不會做,所以想買半隻。剛好店裏的燒烤師傅正打開烤箱翻動裏面的烤鴨,一股異香飄了出來,令人滿口生津。一時間,好幾隻手伸向了滷菜櫃,陳靄一看大事不妙,立即搶了一盒烤鴨放到自己的購物車上。

    但祝老師不僅沒誇獎她的眼疾手快,反而教訓:“烤鴨很貴的,半隻就要十塊錢—”

    陳靄看了一下盒蓋上貼的價格:“沒有十塊,才八塊多—”

    “八塊多?你仔細看看這上面的價格牌:$8.99,這是美國人的‘99戰術’,專門哄你這種沒腦子的人的,$8.99不就是九塊嗎?”

    一個“沒腦子”,聽得陳靄頭皮一炸,她這輩子還沒聽人當面説過她“沒腦子”,頂多説她“人太直”,而這個祝老師,怎麼開口就説她“沒腦子”呢?她的倔勁上來了,較真説:“$8.99也才九塊,不是十塊。”

    “再加上購物税,不是十塊是什麼?你自己買只凍鴨回去烤,肯定比這便宜。”

    陳靄立即跑到冷凍櫃去,看了一下凍鴨的價格,一隻要十幾塊錢,便得意地對祝老師説:“你看,凍鴨一隻也要十幾塊,再加上作料、燃料和人工,也不比買烤鴨便宜,再説還有購!物!税!—”

    “這裏賣的凍鴨當然貴,我説的是到批發市場去買—”

    “批發市場一次肯定得買很多隻,我哪裏吃得了?”

    “你可以買來跟人分嘛。”

    陳靄想像自己徒手抱着個大紙箱,一家一家問人家要不要凍鴨,解凍的血水順着紙箱往地上滴,噁心!還沒動手就先把自己髒死,把觀眾嚇死,何必呢?她説:“我這個人怕麻煩—”

    “你才不怕麻煩呢!你看你昨天,那還叫怕麻煩?像你那樣的吃法,你買一箱凍鴨都不用跟人分,一百隻鴨子都吃得了—”

    陳靄有點好奇,她昨天因為怕飯菜不夠,吃得相當保守,怎麼給祝老師一説,就像飯菜都是她吃掉了一樣呢?她忍不住問:“我昨天哪個吃法?”

    “你昨天請那麼多人來幫着吃—”

    “我沒請那麼多人,我只請了你一個,小杜他們是剛好撞上了—”

    這話祝老師聽着大概挺受用,馬上表白説:“我知道他們是撞上的,什麼禮物都沒有帶嘛。我這個人,不論誰請我去做客,我都不會空手去,這是個做人的方式方法問題—”

    陳靄不想談這個話題,如果她反駁祝老師,祝老師一定不高興;如果她投祝老師所好,説小杜和滕教授壞話,又覺得昧良心,於是裝着忙於購物的樣子,把這個話題無限期擱置了。

    祝老師一如既往指點着陳靄,這個不該買,那個不該買,但陳靄吸取了昨天的教訓,只當祝老師的話是耳邊風的,自己想買什麼就往購物車上拿什麼,祝老師拿下去了,她又不聲不響地拿回到車上來,這樣暗戰幾個回合,祝老師就敗下陣去,不再多言,鬱悶地跟在她後面轉。

    陳靄一向很怕同行的人鬱悶,總覺得人家鬱悶是她的過錯,但不知為什麼,她對祝老師就沒這感覺,好像祝老師給了她某種特權一樣。她像個貧民窟的公主一樣,昂着頭,推着一輛吱吱叫的購物車,走在前面,祝老師則像她的跟班,縮着頭,拉在後面。

    最後她按自己的意願買了一大堆東西,全都是美國人商場買不到的中國貨,尤其是各種作料、綠葉蔬菜、豆腐豆芽、鹹菜泡菜、臘肉香腸什麼的。在國內的時候不覺得,隨時想吃隨時買,基本都吃到了不想吃的地步。但到了美國就不同了,買包榨菜都得跑這麼遠,只能逮住了就狠狠買一些,放在冰箱裏慢慢吃。

    等到付了錢,推着購物車往外走的時候,她才開始操心怎麼把這些東西提回去,也有點理解為什麼祝老師會把商場的車推回去了,如果這裏離家近,她肯定也會把東方店的購物車推回去,但她一定會還回來,這是她跟祝老師的天壤之別。可惜這裏離家太遠了,不存在推車回去的可能性。

    幸好祝老師沒買什麼東西,説前幾天剛來過,沒什麼要買的,今天是專門帶她來的,説罷就幫她提了七八個塑料袋子,而且都是揀重的提。她十分感動,有點後悔自己剛才對祝老師態度那麼囂張。何必呢?人家祝老師也是一片好心幫她節約錢,如果稍微聽一下祝老師的建議,也不至於買這麼多提不動。

    兩人都是兩手提着大包小包,為了提的東西不跟自己的兩腿磕磕絆絆,還得儘量把兩臂向外伸出,使陳靄想起某個電影裏的畫面:一羣和尚,每人都是一手提一水桶,也是像他們這樣兩臂向外伸出,幾乎成一字型。那時覺得水桶好輕巧啊,現在才知道那可不是人過的日子!

    兩人踉踉蹌蹌把一大堆東方食品提回了家,陳靄覺得兩條胳膊都快提斷了,十個手指也被塑料袋勒痛了。她知道祝老師也一定累得夠嗆,於是鼓足了十分精神,下廚做飯,犒勞祝老師。

    祝老師也不客套,跟着她進了廚房,看她做飯,站旁邊陪她説話:“你同屋的小杜打工去了,可能要很晚才回來吧?”

    “可能吧。”

    “那就好,不然烤鴨最少得被她吃掉一半,我昨天注意了一下,發現她挺能吃呢,肉丸子吃了一個又一個,不是我給你留幾個,等你煮完面出來就一個都不剩了—”

    陳靄昨天完全沒注意自己吃到了什麼沒吃到什麼。她這人就是這樣,圖名不圖利,只要客人們吃得滿意,覺得她手藝不錯,吹捧她幾句,她自己吃不吃都無所謂。現在祝老師這樣一説,讓她覺得祝老師還挺照顧她呢。

    祝老師接着説:“你這個roommate(同屋)很精明,你跟她住肯定是你吃虧。我那個roommate下個月就回國了,到時你可以住他的房間。你跟我合住,我肯定不會讓你吃虧—”

    陳靄急忙謝絕:“不行,不行,我不能搬你那裏去—-”

    “怕什麼?我又不是叫你搬去跟我同居,我説的是做roommate,美國這邊男女合租做roommate的多得很。”

    “不是怕,而是我已經跟小杜講好在這裏住半年,怎麼能中途搬走呢?”

    “你跟她籤合同了?”

    “沒有。”

    “那不就結了?又沒合同,還不是你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她能把你怎麼樣?”

    “她不能把我怎麼樣,但我自己要説話算數嘛,再説我已經把半年的房租都交了,難道還—”

    “啊?她這麼狡猾?開始就叫你付半年的房租?”

    “不是她叫我付的,是我自己提出的,反正是要付的,遲付早付不是一回事?”

    “怎麼會是一回事呢?你把錢放在銀行裏,還可以生利息—”

    陳靄不知道“利息”是個十馬彎一(什麼玩意),她一向只管掙錢花錢,不管存錢取錢,只要日常有錢花就行,每個月剩餘的錢到哪裏去了,她從來不過問,都是趙亮在管,趙亮説存哪兒就存哪兒,趙亮説存多久就存多久,她懶得過問。她説:“人家小杜前邊幾個月為我墊着房租,人家也沒問我要利息—”

    “她給你墊什麼房租?”

    “我這不八月份才來嗎?前面六月七月的房租,都是她先墊出來的。”

    祝老師捶胸頓足:“你還付了六月七月的房租?我看你真是沒腦子!她憑什麼要你出這兩個月的房租?”

    又説我“沒腦子”?陳靄差點發火,耐着性子解釋説:“不是她要我付這幾個月的房租,是我自己覺得應該付,而且我也沒説付全部房租,我只付了我的一半—”

    “你有什麼一半?你又沒在這裏住—”

    “我是沒在這裏住,但她為我把房間留出來,那不跟我住了一樣嗎?”

    祝老師思忖片刻説:“我聽趙亮説,你是七月份籤的證,那你肯定是七月之後才開始找房的,而這裏的學生五月份就畢業了,她以前的roommate(同屋)最遲六月份就搬走了,你那時證都沒簽,不可能在這裏找房,她怎麼會是為你留着房間的呢?肯定是她一直沒找到房客,正愁得慌呢,剛好你找上門來,她就把那幾個月的房租全算到你頭上—”

    陳靄的腦子遇到這種事就不那麼肯轉了,主要是覺得不值得,於是推諉説:“那你怎麼不早説呢?現在錢都交給她了,説也沒用了—”

    “你還怪我不早説?你自己説説看,昨天我哪裏有機會單獨跟你呆在一起?”祝老師堅持説,“錢交了可以要回來,一個人吃虧要吃在明處,你不把這話給她説清楚,她還真以為你應該付她那幾個月的房租呢—”

    “她不會那樣以為的—”

    “不那樣以為怎麼會收下你的錢呢?”

    “她收錢也是不得已,因為她現在挺困難的—”

    “她怎麼會困難?我聽她説是在這裏讀本科,外國到這裏讀本科的人,都是有錢人,因為本科生留學很少能拿到獎學金,都是自費。她要是沒錢,能到這裏來讀本科?還不都是些貪官子女,父母搜刮民脂民膏,兒女就在海外花天酒地—-”

    陳靄申辯説:“小杜的父母可不是貪官,人家是搞教育的,你昨天不是還説她爸爸是什麼‘漢辦’的嗎?我聽小杜説,‘漢辦’是教育部下屬的事業單位,非盈利性質的,專門在海外推廣漢語,清水衙門—”

    祝老師哼了一聲:“她當然要説‘漢辦’是清水衙門,誰會説自己的父母是貪官呢?但是如果她父母不貪,她哪裏會有錢出來自費留學?像我這樣真正清水的,孩子能自費留學?連國內私立學校的學費都交不起—”

    “她父母是不是貪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今年沒要她父母的錢,她父母已經欠了很多債,她不忍心讓他們再借錢了—”

    祝老師有點開心:“不是什麼不想父母再借錢,而是父母再貪不到了,貪官貪官,貪得到能不貪?”

    陳靄還是願意相信小杜的父母不是貪官,如果是貪官,哪裏有貪不到的時候?女兒自費讀到大學第四年了,難道父母還不拼了老命再貪些錢讓女兒把書讀完?很可能前三年真的是靠自己的積蓄和借錢來維持的。

    祝老師好奇地説:“如果她今年不問父母要錢了,那她到哪裏去搞這麼大一筆學費?”

    “問人借囉。”

    “這裏有誰會借這麼大一筆錢給她?如果她借完錢跑回中國去了,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就算她不跑回中國去,隨便往哪個州一跑,也夠債主找的了,肯定沒人敢借錢給她—”祝老師嘿嘿笑了兩聲,繼續推測,“我看她的錢有點來路不正,你可能還不知道,這裏很多女生都是靠做那種生意付學費的,我看小杜肯定也是在幹‘無本生意’,不然她哪來那麼多錢交學費?你看她現在又被人接走了,肯定是—幹那事去了—”

    陳靄忍無可忍,一劍封喉地説:“你別往人家小杜頭上潑污水了,她的錢是滕教授借給她的!”

    艾米:塵埃騰飛(14)

    果然是一劍封喉!

    只不過封的是陳靄自己的喉。話剛出口,她就感覺喉嚨發乾,嗓子發啞,幹瞪着祝老師,再説不出第二句話來。糟糕!人家小杜把滕教授借錢的事告訴她,是因為信任她,關心她,怕她着急,小杜還專門叮囑過她,讓她保密的。這下可好,這個密還沒保到兩天,就被她泄露出去了,這泄密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她覺得很對不起小杜,但更對不起滕教授,如果借錢的事被滕教授的夫人知道了,小杜頂多被滕夫人找上門來吵鬧一通,關起門來不理睬就行。但滕教授就慘了,自家後院起火,逃都沒有地方逃,搞不好連婚姻都保不住。

    她趕快吃事後藥,放馬後炮:“祝老師,你可不能把這事説出去啊!説出去就麻煩了,借錢的事滕教授沒讓他夫人知道的,他夫人知道了肯定會產生誤會,跟他鬧氣。你可千萬不能説出去啊!”

    祝老師無辜地説:“我怎麼會説出去?我説出去對我有什麼好處?再説我又不認識滕非的老婆—”

    “騰飛?滕教授叫騰飛?”

    “你不知道?”

    “不知道。這個名字真好,很配他這個人,他還真有點—騰飛的味道呢—”

    祝老師揭發説:“他那個‘非’是‘是非’的‘非’,不是‘騰飛’的‘飛’!”

    “不管是哪個非,他都是在騰飛—”

    “他騰飛個什麼?”

    “能在美國當教授,還不叫騰飛?”

    “哪裏是什麼教授?只是副教授。美國大學教書的都叫‘教授’,其實只有fullprofessor才是教授,associateprofessor是副教授,assistantprofessor跟我們國內的講師差不多—。如果做個副教授就算騰飛,那我也在騰飛,因為我也是副教授,你家趙亮不也是副教授嗎?”

    陳靄心説,真的呢,祝老師和趙亮都是副教授,怎麼她就沒覺得他們有什麼了不起呢?趙亮還可以説是因為知根知底,見慣不驚,但人家祝老師也是在海外做訪問學者的人,怎麼就一點沒有滕教授那種騰飛的感覺呢?她咕嚕説:“反正我覺得中國人能在美國大學教書很不簡單—”

    “有什麼不簡單的?只要在美國讀個博士,就能在美國的大學教書。”

    “那他起碼在美國讀了博士嘛。”

    “那有什麼?如果我專業好點,我也能在美國讀個博士—”

    陳靄覺得祝老師這個“如果”基本就是如而不果,但她不想點穿這一點,便又折回借錢的話題上,叮囑祝老師別説出去,千叮嚀,萬囑咐,直到祝老師臉上露出“你煩不煩啦你?你再不住嘴,我馬上就給你泄露出去”的神情,她才膽怯地住了嘴,但她感覺這事已經給她造成了心理創傷,留下了後遺症,使她覺得自己的小命被捏在了祝老師手裏。

    祝老師吃完飯,也不回家,仍待在陳靄的客廳裏閒聊,陳靄原想趁晚上時間記點單詞的,人也很累,想早點休息,但她不敢得罪祝老師,只好陪聊。一直聊到小杜打工回來了,祝老師才告辭。

    祝老師走了之後,陳靄很想跟小杜談談,把自己泄密的事告訴小杜,好讓小杜有個防範。但她想了又想,還是沒那個勇氣去坦白,心存僥倖地想,只要我不得罪祝老師,他應該不會説出去,反正祝老師在這裏只有半年時間了,我在這裏也只半年,半年之後,兩人都走了,萬事大吉。

    她想起給小張帶禮物的事,便給小張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行李拿到了,問他什麼時候有空,她好把禮物給他送過去。

    小張好像沒什麼興致:“算了吧,你沒車,怎麼送?説起來是你送,其實還不等於要我開車去接你?國內帶過來的東西,我知道,沒什麼用處。你別客氣了,帶的東西就留着你自己用吧。”

    陳靄被噎得一歪,厚着臉皮堅持説:“那怎麼行?我不遠萬里從中國帶來的,你怎麼可以拒而不收呢?這點面子還是要給老同學的吧?”

    小張總算開了恩:“那你明天帶到學校去吧,我到你那裏去拿—”

    “你知道—我在哪個實驗室?你進得了我們實驗樓?”

    “你放心,我能找到你。十二點吧,明天中午十二點鐘,你準時到你們午餐室等我。”

    打完電話,陳靄心裏有點疙疙瘩瘩。這個小張,説話怎麼這麼不講策略?人家好心帶禮物給他,他倒像人家帶的是坨臭狗屎一樣!那個愛理不理屈尊俯就的態度!還十二點正,午餐室,搞得跟地下黨接頭似的。

    嘀咕歸嘀咕,上級黨的指示還是要照辦的。第二天中午十二點,陳靄準時到午餐室去接頭,她按照我黨地下工作的原則,沒把禮物拿到午餐室去,而是留在實驗室,準備到時候見機行事,決不能讓禮物落到敵人手中。然後她坐在午餐室裏,機警地四下張望,看小張會從那個角落以哪種方式冒出來跟她接頭。

    等了幾分鐘,沒把我黨接頭人等來,卻等來了一個女特務,看上去是個中國人,三十多歲,瘦瘦的,大概眼睛近視,但又不肯戴眼鏡,所以看人的時候總是狠狠眯縫着眼,把一張如花似玉的小臉眯縫得像顆核桃。

    女特務也不對什麼暗號,單刀直入地問:“嗨,你是新來的吧?Ai—Chen?哪兩個字啊?”

    陳靄見來人弓着腰,眯着眼,張着嘴,盯着她胸前看,不由得也低頭看看了自己胸前,生怕有走光現象,結果發現人家看的是她的ID卡,上面有她的英語名字,但沒漢語的,便回答説:“是耳東陳,雲靄的靄。你呢?”

    “我叫蘭琪,在Dr.Zaha(扎哈博士)的實驗室工作—”

    兩人拉了一會家常,就看見小張穿着一件皺巴巴的白大褂,提着一個塑料袋上樓來了。小張跟蘭琪似乎認識,三個人寒暄了幾句,小張就到微波爐上去熱飯菜,而陳靄則跑回實驗室去拿禮物。等她回到午餐室的時候,蘭琪已經不在那裏了。

    小張熱好了飯菜,坐在桌子跟前大口吃着。陳靄看見他飯盒裏的內容呈稀泥爛漿狀,顏色十分可疑,氣味相當怪異,以為是什麼新近流行的健康食品,忍不住問:“你這—吃的是什麼呀?”

    小張不好意思地“赫赫”一笑:“都是些剩菜剩飯,不知道多少天了,帶到學校來當午餐—”

    “好吃嗎?”

    “你開什麼玩笑?這種東西能好吃嗎?吃不死人就是了。”

    陳靄今天的飯菜是分裝的,主食仍然是炸醬麪,但菜有好幾樣,都裝在一個飯盒裏。她把自己裝菜的飯盒推到小張跟前:“你嚐嚐我做的菜—”

    小張豔羨地看了看陳靄的菜説:“你叫我吃,我可真吃了—”

    “真吃,真吃,不真吃還怎麼的?難道還假裝吃吃?”

    小張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陳靄見他吃得那麼投入,就沒再往那裏伸筷子,都讓給了小張。

    吃完飯,小張誇獎説:“你做飯手藝真不錯,比我強了不知多少倍—”

    陳靄被人誇了幾句,有點飄飄然,豪爽地説:“那你把飯盒留下,我每天給你帶菜過來—”

    “那怎麼好意思?”

    “那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做一個人的飯是做,做兩個人的飯還是做—”

    小張又不好意思地“赫赫”笑了幾聲,説:“麻煩你天天給我帶午飯是不行的,如果養成了吃你做的飯菜的習慣,等你老公來了,我就慘了,肯定餓死掉—”

    “他來了怕什麼?我照樣可以天天帶菜給你。”

    “你把你老公説得這麼—大方?”

    “他從來不管我的事。”

    “呵呵,難怪你那時不要我,原來是因為有這麼好的人選—”

    陳靄見小張把陳穀子爛芝麻翻出來了,馬上住嘴,藉口時間不早了,站起身要走。

    小張説:“喂,別慌着走啊,我還要請你幫忙呢。我兒子快過生日了,我想給他開個party(慶祝會),正想找人幫忙做飯呢。你手藝這麼高,我就請你去幫忙怎麼樣?”

    “行啊,只要你瞧得起我的手藝。”

    小張走了之後,蘭琪又來了:“張凡跟你很熟啊?”

    “我們是老同學,最近剛聯繫上。”

    “你這個老同學可有故事呢—”

    “是嗎?”

    “你不知道啊?他以前在國內有老婆,還有一個女兒,但他來美國之後,就跟另一個女人好上了,跟他國內的老婆離了婚,女兒也不要了。”

    “可是我怎麼聽説是他老婆不要他了呢?”

    “他老婆不要他是事實,但不是國內那個老婆,而是美國這邊找的這個老婆。人家年輕,哪裏找不到一個比張凡像樣的男人?後來就跟一個美國白人跑了。你説這事是不是報應?花心男人就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

    蘭琪越講興頭越高,但陳靄漸漸坐不住了,因為她出來吃午飯的時間太長,怕老闆知道了會認為她磨洋工,便趁蘭琪起身去衝咖啡的空擋,道了聲再見,跑回實驗室去。

    陳靄剛安下心來讀了一會論文,她的電腦就“叮咚”一聲,跳出一個提示框,説有來自於feiteng的電子郵件。她搞糊塗了,誰是“沸騰”?為什麼給她發郵件?她瞪眼看了一會,才悟出feiteng就是滕教授,連忙點開郵件,只見滿篇英文,她看了幾遍,才明白滕教授説他看到一則賣牀的廣告,請她點擊下面這個鏈接,看看喜歡不喜歡那牀,如果喜歡的話,他可以開車帶她去買牀。

    她點擊了一下滕教授給的鏈接,看到幾張圖片,是張單人牀,挺漂亮的,像新的一樣,她看了看價格,才二十美元,跟一隻烤鴨的價格差不多,等於她昨晚吃掉了半張牀,難怪祝老師那麼心疼,連她自己都心疼起來。半隻烤鴨不覺得,但半張牀,那可不是個小玩意啊!

    她給滕教授回了個電郵,説她挺喜歡那張牀,滕教授很快就打電話過來:“我們現在就過去買牀吧。”

    “現在?我現在還沒下班呢。”

    “沒關係。你要是不敢偷跑,就去跟你老闆説一聲,她一定會同意的。牀是安身立命的大事嘛,牀都沒有,怎麼睡覺?不睡覺怎麼搞科研?”

    “我剛來,就去請假—”

    “別怕,沒問題的,做老闆的都知道要先把職工的生活安排好,才能讓職工安心工作—。去吧去吧,我在你們實驗樓下面等你。”

    陳靄沒辦法了,只好大起膽子去向老闆請假,結結巴巴地説了半天才讓老闆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闆果然很體貼:“Sure,sure.Go,gogetthebed.SorryIdidn’tknowyoudon’thaveabed.”(沒問題,沒問題,去吧,去買牀吧,對不起,我早先不知道你連牀都沒有—)

    陳靄請準了假,馬上打電話通知滕教授,然後脱了白大褂,抓起自己的手提包,跑到樓下去等。她剛站了一會,就看到滕教授那輛銀色的van(麪包車)開過來了,停在她跟前。

    她上了車,滕教授問:“怎麼樣?你去請假,你老闆沒吃了你吧?”

    “沒有,我老闆人太好了—”

    “你的要求不高哈,只要老闆不像周扒皮一樣,就是好老闆。”

    “不光是不像周扒皮,她對人可好呢,這個週末還要為我開歡迎會—”

    “噢?能不能帶guest(客人)去啊?能帶就把我帶去—”

    她有點窘:“那—不合適吧?”

    “怎麼不合適?帶我去很丟面子嗎?”

    “不是,不是,你是教授,帶你去怎麼會丟面子呢?我是説—-你是—有家室的人—”

    “有家室怎麼啦?你只是帶個guest去,又不是帶丈夫去,怕什麼?”

    “但是我怕你—夫人會—不高興—”

    “我去你老闆家白吃一頓飯,我夫人為什麼要不高興?她還可以少做我一頓飯。你放心好了,我夫人最支持我到別人家吃飯的了,因為她最不愛做飯,她做的飯也很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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