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金剛閉門思過,不和江湖人物來往,偌大一座宅院,只有一個小廝照顧他的生活。
主僕二人,生活得十分平靜,在後院種了一片菜圃,自種自食,雖然未戒肉食,卻不殺生,深居簡出,一個月也難得出門一次,大門上積塵常滿,外面看去,似乎是一座久無人居的宅院。
趙一絕舉手扣動門環,足足打了一杯茶工夫,那厚重的大門,上,才突然開啓了一個小洞,露出來一對眼珠子,道:“你們找誰?”
趙一絕道:“刁佩。”
那人砰的一聲,合上小洞,高聲應道:“敝主人不見客。”
趙一絕暗用內力,砰的一聲,擊在那小洞口處,冷冷説道:“仔細聽着,去告訴你們主人,説是張大人和趙一絕、李聞天,非要見他不可,你小子吃了熊心豹膽,也不看看來的是些什麼人?”
一番話連唬帶罵,果然把那小子嚇住,小洞門重又打開,道:“我去給你們通報,但敝主人見不見,我卻不能做主。”
趙一絕道:“告訴他非見不可,就説我們已經知道他回到隱廬,而且還受了傷。”
那守門小廝不再答話,轉身而去。
不大工夫,木門大開,一個身着青衣,二十一二的少年,迎了出來,道:“敝主人請諸位宅內敍話。”
趙一絕打量了那青衣人一眼,道:“小夥計,替刁佩守門,應該把招子放亮一點。”
青衣人欠身道:“小的不知諸位身份。”
張嵐一揮手,道:“不知者不罪,快給我們帶路。”
青衣人關好大門,帶幾人穿過一重庭院,到了內廳。
這時,已是掌燈的時分,內廳中高燒着一支火燭,刁佩穿着一身寬大的衣服,坐候廳中,張嵐等人一進門,目光全投注在刁佩的身上,只見他神色憔悴,一臉疲累神情。
刁佩扶椅而起,還未來得及開口,張嵐已連連揮手,道:“刁兄,請坐着,不用起來了。”
青衣人端上三杯香茗後,欠身而退。
刁佩抬拾屁股,又坐了下去,道:“張大人如此吩咐,我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詛一絕瞧了刁佩兩眼,道:“刁兄傷得很重?”
刁佩苦笑一下,道:“被人一掌擊中後背,傷及內腑,吐了兩口鮮血。”
趙一絕道:“什麼人打傷了你?”
刁佩道:“説來慚愧得很,兄弟被人打傷,竟然連敵人也未瞧見。”
張嵐道:“這麼説來,那人是一位高手了。”
刁佩道:“他練過‘鐵砂掌’一類的工夫,這一掌沒有震斷我的心脈,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張嵐道:“刁兄在何處受傷?”
刁佩道:“素喜班外面,我穿過一道巷口,他躲在暗影處,陡然施襲,一擊之下,我就重傷倒地。”語聲一頓,接道:“三位怎知在下受傷歸來?”
趙一絕道:“咱們聽小素喜説的。”
刁佩接道:“那小素喜是素喜班子裏的姑娘?”
趙一絕道:“不錯。”想到他未在現場,解説起來,定然要大費唇舌,就未再接下去。
張嵐道:“刁兄自己摸索回來的嗎?”
刁佩道:“被人送回來的。我清醒過來時,人已坐在隱廬門口處。”
張嵐道:“這麼説來,什麼人送刁兄回來,刁兄亦未見到了。”
刁佩道:“不錯,兄弟未看清楚。”
張嵐沉吟了一陣,道:“兄弟很慚愧,刁兄本已是退休的人,卻為了幫張某的忙,重行出山,致落得身受重傷。”
刁佩道:“事情已成過去,張兄也不用引咎,兄弟作惡多端,就算是這一掌把兄弟打死,那也是報應循環。只是兄弟這次出山,未能幫上你張兄一點忙,兄弟倒是極感不安。”
張嵐道:“刁兄,言重了。”語聲稍頓,接道:“刁兄的傷勢如何,是否要找個大夫瞧瞧?”
刁佩道:“不用了,兄弟身邊,還存有一點傷藥,眼用之後,甚為見效。”
張嵐點點頭,道:“兄弟來此的用心,只是想探望一下刁兄的傷勢,刁兄但請安心養息,從此之後,兄弟不再打擾刁兄了。”
刁佩獨目閃光,望了張嵐一眼,沉聲説道:“張兄,這件案子,不是普通江湖人物所為,能夠無聲無息的一掌把兄弟打暈過去,當今江湖之上,實也不多,能放手處且放手,免得逼虎跳牆,造成不可收拾之局。”
張嵐道:“多謝關注,兄弟心中已有分寸,只要他們能給我留一步退路就成了。”
趙一絕道:“老刁,看你傷勢情形,倒是因禍得福,你死不了,也不會再幫忙,好好休養着,咱們告辭了。”
刁佩道:“恕兄弟重傷在身,不能送客。”
趙一絕道:“你歇着吧!過幾天我們再來看你。”
刁佩道:“不敢再勞請位大駕。”
趙一絕哈哈一笑,道:“如是我們不來,側要勞動你刁兄,給咱們辦後事了。”
刁佩輕輕嘆息一聲,道:“三位小心一些。”
趙一絕道:“是福不是鍋,是禍躲不過。”舉步向外行去。
刁佩追到廳口處,低聲説道:“張兄,去求教高半仙。”
張嵐停下腳步,回頭説道:“高半仙?”
刁佩一抱拳,接道:“是的,兄弟不是憑空臆測,但也不是言有所本,我是憑藉數十年江湖閲歷的推斷,覺着那位高半仙是一位非常人物。在下言盡於此,去不去,三位再作商量。”轉過身子,緩步退回廳內。
張嵐等三人行出隱廬,趙一絕輕輕咳了一聲,道:“怎麼樣,咱們要不要去看看高半仙?”
張嵐道:“刁佩之言,亦似是有感而發,他年輕時在江湖上到處走動,足跡遍及大江南北,自是見聞豐富,對他之言,不能不信。咱們去瞧瞧有益無害。”目光轉到李聞天的身上,接道:“李兄,知曉那高半仙住在何處嗎?”
李聞天道:“這個兄弟不知。”
趙一絕道:“這事容易,兄弟要他們查一查。”目光轉動,四顧了一眼,就地招來了兩個混混兒,吩咐他們幾句。
兩人躬身應命,急急轉身而去,三個人轉入一家茶館裏坐候。
趙一絕在京畿地面上確具神通,不大工夫,兩個混混兒,滿頭大汗的跑了回來,行到趙一絕面前,低言數語,躬身而退。
站起身子,道:“走!咱們找高半仙去。”
這時已經是夜幕低垂,萬家燈火的時候,三人直奔關帝廟。
廟後面,是一片低屋矮房,麟次櫛比,雜亂無章,住的人盡都是販夫走卒,跑馬戲、賣膏藥的江湖藝人。
趙一絕當先帶路,行到了一座低矮的瓦屋前,叩動門環,道:“半仙在嗎?”
木門呀然而開,高半仙當門而立,道:“幹什麼?”
趙一絕道:“我們想算一卦。”
高半仙砰的關上木門,道:“老夫收了攤,明日再去卦攤上算。”
趙一絕道:“卦金加倍。”
高半仙道:“加十倍也不行,不算就是不算。”
趙一絕道:“好!十倍就十倍,你只要開得出口,咱們無不如數奉上。”
兩扇關閉和木門,重又大開,高半仙探出一個腦袋,道:“你剛才説什麼?”
趙一絕笑道:“在下説,你老人家只要能開得出口,凡是咱們能夠辦得到的,無不答應。”
高半仙道:“老夫愛財,取之有道,這可是你願意的。”
趙一絕道:“不錯,是咱們願意奉致老前輩略表敬意。”
張嵐從懷中取出了兩片金葉子,道:“這個大約有老前輩相金的十倍以上,敬請笑納。”
高半仙冷然一笑,道:“這兩片金葉子,豈能讓老夫破例?”
張嵐怔了怔,道:“那麼老前輩開個價目出來。”
高半仙不理會張嵐,目光卻轉到趙一絕的身上,道:“你剛才講了一句什麼話?”
趙一絕道:“在下説,只要你老前輩開得出口,在下無不如數奉上。”
高半仙道:“你説説看,你能給老夫些什麼?”
趙一絕道:“百兩黃金怎麼樣?”
高半仙道:“老夫卜卦,從來不多收費,這例子不能開,但老夫收了封攤之後,也從來不再為人卜卦。”
趙一絕道:“老前輩不是答應了我們,破例為我們卜一卦嗎?”
高半仙道:“不錯,老夫是答應了,但那要看你們付的價錢,能不能使老夫破例了。”
趙一絕道:“這麼吧!兄弟家裏存有幾顆明珠,大如貓眼,光澤奪目,兄弟拿出兩顆明珠奉上如何?”
高半仙搖搖頭,道:“不夠,不夠。”
趙一絕嘆道:“你乾脆開個價目出來吧!”
高半仙搖搖頭,道:“誠則靈,你們幾人心意不夠誠,我瞧這個如不用卜了。”
趙一絕道:“老前輩,我們是誠心誠意而來,只是老前輩的心事,我們無法猜中而已。”
高半仙沉吟了一陣,道:“老夫生平最不喜愚笨的人,你們三個夠愚笨,但念你們還有一片誠心,老夫指點你們一下,不過老夫要先把事情説明白,我只説一次,如是你們還無法瞭解,那就早些走,別再耽誤老夫的睡覺時間。”
趙一絕道:“慢一點,老前輩可否先給我們一個輪廓?”
高半仙道:“看起來還是你最難纏。”語聲一頓,道:“好吧!老夫多指教你們一點,我説的自然是指代價而言。”
趙一絕點點頭,道:“請説吧!是錢還是名”
高半仙道:“金錢虛名,均難動老夫之心。”
張嵐皺皺眉頭,道:“老前輩不要名利,難道是要人嗎?”
高半仙道:“瞧啊!看起來你這作官的,比起那些混混兒聰明多了。”
張嵐茫然説道:“老前輩要什麼人?”
高半仙神情肅然的説道:“一個囚犯。”
張嵐啊了一聲,道:“老前輩,晚輩如能辦到,必將全力以赴。”
高半仙點點頭,道:“那很好,咱們可以談談交易。”
高半仙似是早知道三人來訪一般,小木屋中,不多不少的擺了四張竹椅子。三人各自落座。
張嵐沉聲説道:“老前輩要的囚犯,可是在提督府的監牢之中?”
高半仙搖搖頭,道:“不是,他關在天牢之中。”
張嵐道:“天牢之中,關的都是欽拿的要犯,在下如何能救人?”
趙一絕急急接道:“慢慢商榷,老前輩可否把要救的人,告訴我們?”
高半仙道:“老夫未説出來之前,你們還可以不作交易,離開此地,如是要老夫説出口來,你們就非答應不可了。”
趙一絕笑道:“在下相信,只要張大人能夠辦到,他一定不會推辭。但如是根本無法辦到的事,就算是我們答應了,也是一樣無法辦到。”
高半仙沉吟了一陣,道:“老夫心中如是沒有把握,豈肯和你們浪費口舌。但此事亦不容易,你非得全力以赴才有機會,表面上聽來,雖是應老夫之請救人,其實,你們是給自己幫忙。”
趙一絕道:“可是老前輩派遣小素喜姑娘,救了我等之命……”
高半仙道:“小丫頭那點本領,對你們幫不上忙,至多收一點嚇阻作用,如是人家不買帳,小丫頭就毫無辦法。”話説的很明顯,無疑承認了派遣小素喜救助幾人。
趙一絕道:“咱們還未謝過老前輩救命之恩。”
張嵐卻別有所思,接口説道:“老前輩,你説那天牢中之人……”
高半仙接道:“小丫頭唬不住了,再説,她就要離開這裏,那些人不會就此罷休。等他們準備妥當,在京畿做幾件大案子,你們固然是吃不完兜着走,何況那小子,根本就沒有容忍的度量,不宰了你們三個,只怕不會罷手。”他旁敲側擊,方法高明,每一句都收到了很大的效用。
張嵐道:“老前輩可是説那位皮膚白淨,穿着黑衣的人?”
高半仙道:“他生的很怪,看上去細皮白肉,你們可知道他是什麼人?”
張嵐道:“晚輩雖然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但卻知曉甚多江湖人物……”
高半仙道:“但你卻不認識他。”
張嵐道:“不錯,晚輩不認識。”
高半仙道:“不認識更好一些,如是知道認識了,你們會更加多一些恐懼。”語聲微微一頓,接道:“老夫已經説的太多了,咱們還是談談正事。”
張嵐道:“只要晚輩力所能及,無不全力以赴。”
高半仙輕輕咳了一聲,道:“你對天牢中的形勢,是否熟悉?”
張嵐搖搖頭,道:“不很熟悉,但提督府和管理天牢的執事官員互有往來,只要老前輩能夠説出一點眉目,在下相信就可以找到。”
高半仙道:“他們住在三號死牢中,一男一女。”凝目思索了一陣,道:“唉!那女的今年四十多歲,男的也該有十九二十歲了。”
張嵐沉吟了一陣,道:“兩人的年齡何以相差如此之大?”
高半仙道:“他們是母子,自然是相差很大。”
張嵐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高半仙道:“那孩子很可憐,三歲那一年,就被關入了天牢,時光匆匆,算起來已過了十七年啦!”
張嵐道:“如若是他們母子,真是關了十幾年的人犯,而還未處決,兄弟或有辦法把他們救出天牢,但不知老前輩是否有一個時限?”
高半仙道:“時間要越快越好,最好能在五六天內完成。”
張嵐道:“五六天的時間,有些太過急促了。”
高半仙道:“這是為你着想,你們七日之約,還餘下六天時間,如是逾越此限,對你們大是不利。”
張嵐拍拍腦袋,道:“好!在下就去設法,我先去瞧瞧他們。”
高半仙道:“那位婦人,是一位貞德兼具的人物,當今之世,能夠比得上她的人,老夫還沒有見過,她不願輕易受人之恩,你見她時候,説話要小心一些。”
張嵐道:“好!在下就説受老前輩之命行事。”
高半仙搖搖頭,接道:“不成,不能提我的名字。”
張嵐道:“這個,要在下對他如何啓齒呢?”
高半仙道:“最好的辦法是,你能在刑部弄到一張釋放他們母子的公文。”
張嵐道:“這個實在很難。”
高半仙道:“如是很容易的事,老夫也不用找你們辦了。”語聲一頓,接道:“不過,老夫説的是最好的辦法,除此之外,別的辦法也成。老夫只能告訴你們這些原則,如何能夠成事,要你們自己想法子,隨機應變了。”
張嵐道:“如是在下救出人來,如何能夠和老前輩會面?”
高半仙道:“三天之後,老夫在玉泉山下天虛宮中候駕。”
張嵐道:“好,不論在下能否辦到,都會有消息送給你老人家。”
高半仙道:“記着,老夫只能在那裏等你們三天,過了時限,別怪老夫失約。”
張嵐心中暗道:你求我們辦事,還是這般聲色俱厲,當真是情理欠通了。心中念轉,口中卻連聲應是,站起身子,道:“在下等告辭了。”抱拳一禮,轉身向外行去。
張嵐、李聞天、趙一絕緩步出門,並肩而去,高半仙砰的一聲,關上木門,隨手熄去了屋內的燈火。
趙一絕一面加快腳步,一面低聲説道:“事情已經很明顯,咱們如是救不出三號死牢囚犯,卻將掀起一天驚風駭浪。”
張嵐輕輕嘆息,道:“我正在想法子。”
趙一絕道:“不是想法子,而是一定要辦到,老趙的看法,那穿黑衣服的白臉奸臣,陰險的很,什麼事都能幹的出來,如是小素喜那丫頭一走,高半仙放手不管,這一場風波,只怕要鬧一個山崩海嘯。”
張嵐道:“事情的確很麻煩,不過,在下有點想不明白,高半仙似乎是別有苦衷,也不肯把事情説清楚,這好像作文章,他只肯出一個題目,作好作壞,全要看咱們的了。”
趙一絕道:“這比喻雖然很恰當,但老趙卻覺着還不夠嚴重。我覺這是在看病,一眼藥下不好,咱們都是在劫難逃的病人,所以,人非得救出來不可。”
張崗點點頭,道:“兄弟一定盡力,今夜裏我就去晉謁提督,稟告內情。”
趙一絕接道:“什麼,你要見提督稟明內情,這可是千萬做不得的事情。要知道,這是西洋鏡,拆穿了,非砸不可。”
張嵐皺皺眉頭,道:“如是不稟明提督,兄弟這總捕頭的身份,只怕無法進得大牢。”
趙一絕道:“有一句俗話説,銀子化成水,流到北京城,不信打不贏官司。”
張嵐道:“用錢。”
趙一絕道:“有錢能使鬼推磨,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
張嵐回顧了趙一絕一眼,沉吟不語。
趙一絕道:“你不用發愁,主意既是我老趙出的,銀子歸我出。趙某人混了幾十年,別的沒有混到,就是混到了幾個錢。”
張崗道:“好吧!兄弟先到刑部去打聽一下,看看如何能進入天牢。”
趙一絕道:“好!先用你的辦法,不成了再用我老趙的主意。咱們今晚回家,好好的睡它一覺。明天中午時分,咱們在第六順飯莊碰頭,兄弟請兩位吃個便飯。”
張嵐道:“好!就依趙兄之見。”
趙一絕道:“不過,你明天要起個早去辦事,中午咱們碰面的時候,希望你能夠有點眉目。”
張嵐道:“兄弟也急的很,知會全力以赴,但趙兄也要用點心機才成。”
三人分手,各自歸家,當夜中各自都有一番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