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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年後。

    昇平客棧天字號房。

    阿福在房外輕叩着門。「少爺,佟老爺派了府裏總管要和你談談東街巷舊宅邸買賣的事。」

    過了一會,裏頭傳來一道稍嫌冷淡的低沉嗓音:「請他進來吧。」

    得到主子的應允,阿福這才敢推門進入。他雖是主子的貼身僕廝,可主子卻從不讓他伺候梳洗更衣,也不讓人隨便進他房裏,即便在外邊談生意也一樣。

    見主子依舊是一身素白長衫,只在下-處圖繪上一株蒼勁挺拔的古松,非但無損主子俊美的容貌,反而更加襯托出其飄逸出塵的丰采,能將這麼素雅的衣服穿出味道來的,放眼蘇州城,恐怕也只有自家主子了。即使同為男兒身,阿福也不禁在心裏暗自讚歎;在他眼裏,自家少爺可説是全蘇州城裏最俊俏的男人了。

    身後,石總管也正悄悄打量着馮雲衣。不消多時,精明的眼很快地評估出一個結果,即刻笑盈盈地拱手作揖,神情諂媚地道:

    「馮公子,久仰大名了,『雲霞織染坊』聲名遠播江南一帶,公子的好手藝冠絕古今,令人好生佩服。」雖是拍馬屁,卻也是實情。來這之前,他已先調查過馮雲衣的身家背景。江南地區最知名的「雲霞織染坊」是馮家最主要的營生,在馮霞衣與馮雲衣姊弟倆的經營下,非但成為織造業的第一招牌,每年的營收在同行間更是無人能及。

    俊雅的臉龐揉進淡淡的笑意,馮雲衣眼睫淡垂,回禮道:「石總管過獎了,技藝是老天爺賞的,混口飯吃罷了。」雖不喜逢迎拍馬,但身在商場上,這類的應酬對話總是免不了,他深知身段要能放能收的道理。

    「馮公子,你客套了。我家老爺一聽説你有意買下東街老宅邸的事,便馬上派我來接洽,換成是別人,那可就不一樣了!」言下之意是暗示他難得獲得佟老爺另眼看待,買賣宅邸之事大有商議空間。

    這佟老爺雖也是商賈之家,但他與一般尋常富豪不同之處在於,背後有座龐大的靠山——現今蘇州知府大人即是他的堂兄。靠着這樣的關係,佟萬生在蘇州城內經商無往不利,從當初一個小小店家,一路發達成為城中富豪之一,更是人人搶着巴結的對象。

    「既是如此,石總管,就麻煩你帶個路,馮某想參觀一下宅邸的內部情形。」馮雲衣也不多言,直接切入重點。

    「那當然、那當然!馮公子請跟我來,馬車已經在外面等着了。」石總管一徑笑得眉眼彎彎,甚是禮遇恭敬。

    坐上馬車,一行三人來到東街巷底,一幢紅瓦白牆、大門略有斑駁的宅邸前。

    馮雲衣一下車便瞧見兩扇斑駁的紅色大門及生鏽的圓形銅環。

    注意到他的視線,石總管忙走近道:「馮公子,你別看這宅邸外面看起來不怎麼樣,裏面可維持得非常好。這些年,我家老爺定期叫人打掃維修,就算您要馬上住進去也不成問題。」説着,忙掏出鑰匙打開大門。

    一進屋,是座寬敞的庭園,園裏花木扶疏,迎着南風搖曳,看得出確實有人精心照料。順着石板路往裏走,便是大廳。裏頭的桌椅、一切家-,甚至是字畫,都保持得很好,證明石總管所言不假,這宅邸內部一點也不像空置許久的舊宅。

    「這宅子是我家老爺十多年前興建的居所,雖然比不上城裏大户人家,但要住上個二十餘口人絕對不成問題。」石總管在前面帶着路,一邊介紹道。

    跟着石總管沿着迴廊轉進中庭後,馮雲衣已大致可看出屋子的全貌。這幢宅院規模雖然稱不上大,卻正好夠他使用,後邊的屋舍樓閣除了睡房外,另可闢為他的工作房,而後院還頗寬敞的空間更可用來栽植花卉,採集染料。

    一邊思索盤算着,他的目光不經意停留在一處植着翠柳的屋宇,屋舍前後的花草竟是比其它地方來得緊密茂盛,他不覺走上前去。

    來到房門前,這才發現石總管沒跟上來。回首望去,但見石總管神情怪異地躊躇不定,臉色還有些兒發白。

    還未開口叫喚,阿福已先他一步拉開嗓門叫道:「石總管,你怎麼還杵在那兒,趕緊過來給我家少爺開門呀!」

    「是、是、是……我這就來了。」石總管抹了一把自額頭冒出的冷汗,強逼着自己走上前去,一邊心裏暗自咕噥:這馮公子哪間房不看,就偏偏挑了個他最害怕的地方。

    「石總管,你怎麼了?臉色好象不太好呢。」察覺出他神色不對勁,馮雲衣微微皺眉問道。

    見他神情微帶疑惑,石總管趕緊撐起一臉笑,老練地謅了個藉口:

    「唉呀,讓馮公子見笑了,我這把老骨頭禁不得日曬,才站這麼一會兒,就有點頭昏眼花了。」説完,趕緊靠上前來開門。

    馮雲衣不疑有他,門一開啓後,即走進房裏。房間以珠簾分隔成前後兩部份:前頭佈置成小花廳,內室則為睡房,屋裏的擺置十分清幽雅緻,一看便知是女子的閨閣,除卻珠簾,他倒是頗中意這個房間。

    「呃……馮公子,咱們再到別處看看吧。」石總管忍不住催促道,始終低着頭的他,只覺全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他不敢抬頭亂看,甚至連眼睛都不敢亂瞟,

    「不必再看了。」馮雲衣突來的一句話嚇了他一跳,莫非……被發現了?

    石總管瞪大眼睛,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他就知道這筆買賣很難做得成!

    已經十多年了,這中間不是沒人來看過房子,只不過沒有一次順利脱手。甚且每回事後,還得自家老爺威脅加利誘,才能封住那些看房子的人的嘴巴。隔了這許久,好不容易又有人上門看房子,那「東西」可別再來壞事才好,他一把老骨頭了,實在不想再為這老宅子奔波受驚嚇。

    「這宅院我看了還挺中意的。」馮雲衣接下來説的話,讓石總管提到喉頭的一顆心又安然地迴歸原位。「不過,價錢方面……」

    「馮公子既然喜歡,價錢方面絕對好談!」石總管爽快地接下話。只要能將宅子賣出去,錢的事情好商量。況且,依馮家的財力,應不至於太過慳吝。

    「這宅子是自售,不託人買賣,公子儘管説個價錢。」一邊繼續説着,忙將人請了出去。這房間還是少待為妙。「我們到前廳坐着談吧。」

    三人走後,房間梁壁上一抹淡影逐漸轉濃,而後輕飄飄地自牆上走下來……

    三天後,馮雲衣搬進新居。連同阿福,只帶了八名僕傭。

    「少爺,咱們就這麼匆匆搬出馮家莊好嗎?」阿福一邊整理行李一邊嘟噥着。一要是讓大小姐知道了,一定氣得馬上殺進蘇州城找你算帳。」

    馮家莊距離蘇州城不過兩個時辰的腳程,駕馬車一半時間也用不到,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少爺執意搬出馮家莊另立門户。

    「你別擔心,她現下沒這個時間理我的事。況且,姊夫會幫我攔着她。」馮雲衣漫不經心地回話,一邊命人拆下珠簾,搬進自己親手繪製的山水屏風。

    「-,少爺,你該不會是因為大小姐逼你成親,所以才趁她生產時搬家吧?」阿福繼續和主子閒聊着。「其實,少爺,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成親了,大小姐那麼能幹,肯定能幫你討到一房好媳婦。」

    馮雲衣沒回話,將裝在木箱裏的書冊一本本取出來。他本就不是話多之人,尤其不喜多談自身的事。

    偏偏阿福是那種話説不停的人,就算沒人應和,也能自言自語説得好不快樂。

    「少爺,説到娶媳婦兒,你還記得蒲員外那個呆傻女兒的事嗎?聽説最近蒲老爺又找了好些人進府,那蒲小姐已經十七歲了,還沒有人上門提親呢。」

    「想不到你挺了解蒲家的事嘛。」馮雲衣挑高眉,冷冷涼涼-來一句話。

    「哎唷,少爺,這一年來蒲家的事早已傳遍整個蘇州城了。」言下之意是他太過孤陋寡聞了。「唉!想來那蒲小姐也真可憐……」説着,停下手邊的動作,搖頭嘆氣了起來。

    馮雲衣眉頭挑得更高了。「你是真同情她,還是想去做那蒲家的女婿?」

    阿福頓時紅了臉,心虛地笑道:「唉呀,少爺,我怎麼會做那種事呢!你可別小看我阿福啊,我可是個有志氣的男子漢!」哈哈……乾笑再幹笑。

    「是嗎?」馮雲衣淡淡地回了句。阿福跟在他身邊九年了,他對他可是十分了解,只要他翹個屁股,他馬上知道他心裏在打什麼主意。

    「少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阿福是打定主意服侍你一輩子了,絕對心無二志!」趕緊舉手對天,一副忠心可表的樣子。

    他承認啦,他是不小心起了一絲絲那樣的念頭,畢竟做了蒲家的女婿,從此吃香喝辣、富貴榮華享之不盡,只要是正常男人都難免會蠢蠢欲動嘛!只不過,想歸想,從至今無人答應婚事看來,那蒲小姐的情況八成挺嚴重的;況且,人家蒲老爺也不是隨便阿貓阿狗都可以、完全不挑的。

    老實説,他也只是想着好玩。這輩子他是不會離開少爺身邊的,自從九歲那一年跟着娘賣進馮家為奴時,娘便囑咐他要好好伺候、照顧少爺,不得有半點閃失或怠慢,孃親切切的交代,他可沒一刻忘了。

    馮雲衣只淡淡睨了他一眼。「好了,別説這些了,再不快點整理,太陽快下山了。」

    「哎呀,我差點忘了!」經他這麼一提醒,阿福突然叫了一聲。

    「怎麼了?」馮雲衣皺眉。

    阿福沒回答他,圓球似的身材咚咚咚地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手裏捧着一碗上面浮着紙灰的清水,另一手持着柳條走進房裏來,嘴裏不知喃喃念着什麼,然後開始以柳條沾了水,在屋裏四處點灑着。

    「你在做什麼?」馮雲衣眉頭皺得更深了。

    「哎唷,少爺,你先別吵我,我現在做的事情很重要,等會兒你肯定會感謝我!一阿福背對着他在房裏走了一圈,很慎重地重複着同樣的動作。

    聞言,馮雲衣額上青筋微跳,卻仍是極有耐心地等着他。

    終於,阿福像完成一件非常神聖重要的任務,小心地吐了一口氣。

    「少爺,這叫做灑淨。」他開始解説:「我聽人家説啊,很久沒人住的房子難免會有些不乾淨的東西,少爺你八字輕、膽子小,我怕你撞邪了,特地請西街的王道士給我畫了一道符咒,加了陰陽水之後,再用柳條沾水灑淨,就能保家宅平安、陰邪不侵。」

    「你胡説些什麼!」馮雲衣有些惱怒地瞪他一眼。他向來很少動怒,喜怒不形於色,唯獨有一個死穴,千萬踩不得。「光天化日之下,哪裏有什麼鬼魅!」

    他最討厭鬼魂靈異之説,總認為是無稽之談,徒然擾亂人心,更討厭人家説他膽子小。

    「現在沒有,等會兒入了夜,陰氣變重,可就難説了!」阿福不知死活地回話。「少爺,你別老不信邪,從小到大,你不知撞了幾次邪,哪次不是嚇得面色發青、魄不附體,依我看——」

    「你給我閉嘴!」馮雲衣咬牙喝住他,額上青筋跳動得厲害。

    阿福以為他是害怕,忙道:「少爺,你別怕,經過我這麼一灑淨,什麼妖魔鬼怪都消失無蹤了!」

    「你還説!」俊臉一陣忽紅忽白,簡直快被氣炸了。這房裏還有其它家僕,他是打算説得人盡皆知嗎?!

    「好好好!不説不説,別怕別怕!」阿福連忙安撫他。只要一談及這種事,他家少爺就完全變了個樣子。「我現在去別的房間灑淨灑淨。」説完,轉過身就要走出房外。

    一腳才剛跨過門檻,他像是想起什麼事似,回頭問道:「少爺,今晚需不需要我在你房裏打地鋪陪你?」依照慣例,每回他們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過夜,第一晚他總要在主子房裏打地鋪,給主子壯膽。

    空氣沉寂了好一會兒,隨後青筋炸開,難得的怒吼脱出馮雲衣好看的薄唇:

    「不必了!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是夜,房內燭火搖曳,馮雲衣據案伏首在一匹布帛上彩繪着花鳥圖案:阿福則在一旁幫忙補充顏料,一邊打着瞌睡。

    再一次掩嘴打了一聲呵欠,阿福強撐起眼皮盯着主子作畫。

    唉!少爺也真是辛苦哪,身為「雲霞織染坊」唯一的畫繪師,他的工作量甚大。當今印染織繡技術雖然非常發達,但一般有地位的文人貴族,甚或富賈鉅商,仍然喜歡手工繪製裁作的衣裳。一來是因為數量不多且風格特殊,能讓人彰顯自己的特別;二來是因為少爺的畫藝出眾,冠絕古今,甚至有朝廷高宮特別訂製帛畫,不為穿著,只為了懸掛牆上供人欣賞。

    在布帛絲織品上畫繪可不比紙上作畫,功夫得更細,過程也更麻煩,往往繪上一塊帛畫,快則一天,慢則要花上三、四天的時間呢。

    揉了揉眼睛,阿福忍不住道:「少爺,時間不早了,該休息了,剩下的明天再做吧。」他實在快睜不開眼了,連一向能讓他皺眉醒神的礦物顏料的刺鼻味道,也對他起不了半點作用。

    馮雲衣頭也沒抬地繼續揮筆。「你先去睡吧,我告一個段落再歇息。」

    「可是……」主子不睡,他怎麼好意思休息。

    「別再杵在這兒,我一個人行了。」馮雲衣俯着頭又説了句:「等會兒你打瞌睡迷糊了,打翻顏料就糟糕。」

    「那……好吧,我先去睡了喔。」阿福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眼睛幾乎快完全合上了。

    他離開後,馮雲衣繼續手邊的工作,直到過了三更天,才擱下筆,準備休息。

    甫抬頭,窗外深沉的夜色像潑墨似地映滿他眼簾,俊顏倏地僵硬並微微扭曲,眼底也浮上一抹痛苦的暗影。

    該死的阿福,竟然忘了幫他把窗子關上!低聲咒罵了句,他緊蹙着眉疾步走向窗邊,粗魯地關上窗後,轉過身背靠着窗閉上眼深深地喘息着。

    他痛恨夜晚的來臨,尤其是無星無月的夜晚。當所有人在寂靜漆黑的夜裏酣然而眠時,他的苦痛、他的惡夢才正要開始。

    如果可以不睡覺的話,他很願意一夜張着眼直到天明,只求能夠擺脱過往惡夢……

    靜定了好片刻後真,心緒逐漸平穩下來,他才緩緩張開眼,深吸了一口氣走回書案旁。抬起手揉了揉痠疼的頸背,他拿起案上的燭台,轉往屏風後。

    解下外衣,正要上牀時,眼角餘光忽地被角落的一樣物事給吸引住。他靠近一看,是一座繡架,架上還繃着絲緞,繡着一幅「仕女月夜憑欄圖」。

    好奇地掌起燭台仔細觀視。畫中仕女螓首微偏,姿態嫋娜多情,半垂的星眸卻是含愁帶怨地,夜風拂動她的紗裙,感覺竟是栩栩如生。這幅繡畫繡工典雅精緻,雖然尚未完成,卻無損於它的精美細緻,足見繡畫之人技藝卓然。

    這會是佟老爺家女眷留下來的嗎?真奇怪,為什麼不帶走呢?馮雲衣疑惑地皺眉。而且,這繡畫該是放了許久,卻一點灰塵也沒有,色彩鮮妍得好似昨日才繡上去,真令人不解。

    改天得空,再送回給佟老爺吧。他重新回到牀邊,脱下鞋子,平躺在牀上。然而,儘管累了一整天,眼眸酸澀難當,他依然如往常般,無法一沾枕即入睡,雙眼更是頑固地張着不願合上,腦中思緒也紛亂運轉着。

    翻來覆去了一會兒,他側身卧着,眼睛盯着投映在牆面上搖晃不定的燭影。忽然間,梁壁上方一抹模糊的影子攫住了他的心神,初始還不覺得怎樣,可那影子漸漸地愈發清晰,儼然是個女子的身影。

    他駭了一跳,卻動也不敢動一下,仍是緊盯着牆面瞧。那女子身影好似畫的一樣,他想,會不會是自己過度疲勞產生的幻覺。於是閉了閉眼,再睜開,牆上女人的影子不動,也不消失,他的背脊開始竄過一陣冷涼。

    「幻覺幻覺……這一定只是幻覺……」他臉色發白地喃喃自語着。他還沒入睡,怎麼就作起惡夢來了?雖最痛恨鬼魂靈異之説,可他卻也最怕鬼!這點讓他非常氣餒,卻又無可奈何。

    不,他偏偏不信邪!懊惱甚深的他,強撐起一股硬氣,睜着眼死命盯着牆上女人的身影,彷佛這麼用力地瞪着她,就能教她乖乖消失。

    誰知道,那影子竟清晰如真人似,而且還輕飄飄地好象要從牆上走下來。

    別、別呀!馮雲衣一驚,忙坐起身擁着被,強抑住全身的抖顫,忍不住在心裏恨恨罵道:都是該死阿福的那張烏鴉嘴,他遲早縫了它!

    暗地裏罵着,沒想到牆上的女子居然真的走下來了。他驚得雙眸圓瞠,卻仍死命維持住自己的尊嚴——沒讓自己放聲大叫。盯着那逐漸向他走來的人……不,是鬼!

    而且,還是個吊死鬼。馮雲衣差點沒嚇昏過去。眼前真真切切地站了個女鬼,美麗的容顏似乎有些愁眉苦臉,舌頭伸得長長的,脖子上還套着個繩索。他嚇呆了,眼睛卻仍是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這時候,該説什麼好呢?像戲文裏面演的,問她有什麼奇冤大恨,他會竭力替她伸冤報仇?!

    嘖!他立即排除這個想法。他一向最討厭管閒事。自古以來,好管閒事的人總沒好下場,他可沒忘了自己雙親是怎麼死的。

    莫桑織奇又好笑地看着牀上男子明明怕得要死,卻仍硬梆梆地繃着臉的模樣。瞧,他的額頭都冒出一顆顆冷汗來了呢。

    瞬間,馮雲衣一陣頭皮發麻。這……這……什麼跟什麼!吊死鬼還會笑?太詭異……也太恐怖了吧?原來鬼笑起來的樣子比不笑更可怕!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膽子這麼小!」女鬼開口説話了,聲音不若想象中陰森森低沉沉得駭人,反而婉轉如鶯啼。

    馮雲衣呆愣了下,這個女鬼竟然敢嘲笑他!

    説他膽小,那是他的死穴,就算此刻怕得要死,他也要爭回一口氣!

    「-對鏡子瞧瞧自個兒的樣子吧,誰瞧見都要怕!」他脹紅着臉,氣急敗壞地説,完全沒察覺自己竟跟個女鬼鬥起氣來了。

    「我們作鬼的沒辦法照鏡子的。」莫桑織微顰着眉,而後湊近臉看着他,很認真地問:「真的很難看嗎?」

    「喂,-別靠過來!」馮雲衣別過臉,下意識地朝她伸手一推,心裏又是一驚,他竟然觸摸得到她?!觸手雖然微涼,但他可以肯定自己摸到的確實是個實體。過往的惡夢從來都只是影像,還不曾有過今日這般真實的觸感。

    「-、-、-……」愕然地,他轉過臉盯視着她。

    「哈!」女鬼顯然也很驚奇,而且還很開心。「你能清楚地看到我的全貌,還可以觸摸得到我,可見我沒找錯人!很好,就這麼決定了,我跟定你了!」

    聽了她的話,馮雲衣差點沒從牀上滾下來。「-、-胡説什麼!人鬼殊途,-跟着我做什麼?!」甚是懊惱地。

    「因為,我需要你幫我。」女鬼的表情認真起來。「我生前受了很大的冤辱,一定要洗刷,否則的話……」

    「夠了!-不用再説了!」馮雲衣開口打斷她的話。「-的事與我不相干!恕我無能為力!」不管是人是鬼,閒事一概不管!。

    「難道你一點正義感都沒有?」聲音很是柔軟動聽,還有那麼點楚楚可憐。

    「沒有!」他斷然地搖頭。正義感?哼!他一輩子都不需要這種東西。

    「同情心呢?只要是人都有同情心的。」她眼神冀盼地睇視着他。

    「沒有!」他一臉嫌惡地嗤聲道。最痛恨人家跟他提什麼憐憫、同情之類的東西了,對他來説,那隻會自招禍災!

    「那……你總有良心吧?」聲音變得更加可憐兮兮了。

    「被狗啃了!」他惡聲惡氣地説,跟騷擾驚嚇自己的女鬼談良心?笑話!

    莫桑織神情頓變,緩緩-起了眼。「你真的不願意幫我?」

    「恕我愛莫能助!」馮雲衣撇頭答話。

    「很好……」莫桑織陰陰地笑了幾聲,出言恐嚇道:「你不怕我每晚纏着你,嚇得你睡不着覺?」

    哼!這個男人實在太讓人失望了,虧他生就一張好麪皮,看來温雅俊秀,沒想到竟是個冷漠無情的人。地府裏的姐妹説得一點也沒錯,男人光看一張臉皮是沒有用的,既然如此,就別怪她「發狠」。

    「-威脅我?我告訴-,本公子才不……」怕字還沒説出口,他猛然驚覺自己剛才的驚懼恐慌竟然完全消逝無蹤,而且,還跟個女鬼槓上了。

    瞧他愣愣地盯着自己發呆,莫桑織以為他是嚇呆了,微帶點得意地説:「怎麼,怕了吧?你總不希望每晚睡覺時都看見我這張臉吧?」説着,朝他俯近臉,還刻意將舌頭又伸長了些。

    馮雲衣驀然回神,仔細盯着近在眼前的一張臉。除了那駭人的長舌之外,他發現女鬼有一張清麗婉約的容顏,眉目如畫,面色雖然死白了些,但並不讓人覺得恐怖。老實説,此刻他完全沒有初時乍見那般心驚膽顫的感覺。

    這麼一瞧,他的膽子大了起來。「哼!仔細一看,-這個吊死鬼一點也不恐怖,除了那根舌頭外,沒什麼嚇人的地方,-愛來就來,不必特別通知我。」

    莫桑織愣了一瞬,有些反應不過來。「你真的不怕?」他的表現怎麼跟剛剛差那麼多呢?

    他懶洋洋地睨了她一眼,然後當她不存在似地徑自躺下來睡覺。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這下子換莫桑織急了。難道她表現得不夠兇惡可怕?

    「喂,你別睡,睜開眼睛看着我!」她伸手搖晃着他。

    馮雲衣仍是動也不動地、懶得理會地緊閉着眼。這女鬼有多少本事,他剛才已經一眼瞧盡了。很早就在商場上打滾的他,「識人」的功夫早已練就得爐火純青,對方是好是壞,是軟是硬,他從沒一次看走眼,要想欺得過他,難矣!

    若若不是初時的驚嚇讓他失去了平時的冷靜判斷,他早該看出她有幾兩重。他雖怕鬼,但她讓他感覺一點威脅性也沒有,懼怕之情也就隨之消泯。原來,鬼也不過跟人一樣,只要掂出對方的斤兩,沒有什麼搞不定的。

    見他仍是不理會她,莫桑織氣惱地瞪大了眼。自己竟是拿他沒轍!

    不行!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能幫她的人,絕不能就這樣算了。

    該怎麼辦呢?她突然想起地府裏姐妹們説過的話:人善被人欺,鬼善沒人理。

    哼哼,她霍地陰森森地笑了,一臉詭異地盯着馮雲衣道:「既然你説不怕,那我把地府裏的姐妹們也叫上來好了。她們有的被人毒死七孔流血,有的溺死,整張臉腫得都變了樣,垮垮爛爛的,還有——」

    「-説夠了沒?!:」馮雲衣的反應立即而激烈,她剛剛説的那兩種鬼臉正好是他最厭惡害怕的。該死的、可惡的吊死鬼!

    「怕了吧?!」莫桑織嘻嘻一笑,隨後正色道:「只要你答應幫我,我保證絕對不會傷害你,而且,還會報答你的恩惠。」

    「不必了,到時候-別再來纏着我就行了!」馮雲衣沒好氣地説,他才不指望她報恩呢。人説的話都不可信了,何況是和自己不同類的鬼魂!

    「你的意思是你答應了?!」她高興地抓住他的衣袖。

    他微感厭惡地扯回自己的衣袖,恨恨道:「別高興得太早,我話先説在前頭,-可千萬別指望我什麼事都辦得到!」

    「我明白。」她一點也不介意。「其實,你只要答應讓我跟着你就可以了,其它的事我自己來,真需要你幫忙的話,我會告訴你。」

    「-所説的……跟着我是什麼意思?」馮雲衣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的意思是無時無刻都要跟着他嗎?

    「意思就是你要把我帶在身邊。」她的回答證實了他心裏的猜測。「不論你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馮雲衣臉色頓時青了一半。説不怕她是一回事,可身邊無時無刻都跟着個吊死鬼,想來也足以教人心裏發冷。

    「鬼可以到處亂走的嗎?」他抗拒地問。「何況大白天的,-不怕嗎?」

    「所以才要你帶着我啊。」她語氣輕鬆地回答。「我的活動範圍本只限於這座宅邸,但你只要用黑綢縫個小口袋,然後放在你的衣襟裏,我就能跟着你到處走了,就算是白天也無所謂。」

    馮雲衣垂下眼睫思索着,心中另有衡量。他並不真的打算幫她,方才會同意也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明天一早,他非得上佟府問個清楚不可,縱使明知買賣已成,難有後悔轉圜之地,但他總得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石總管肯定知道這宅子裏的鬼怪現象;説來,這佟家也太沒道義了,既要賣房卻又不思將鬼祟處理妥當,如果不是心虛,便是慳吝!

    「馮公子,你在想什麼?」莫桑織伸手在他眼前揮了一下,喚回他的神思。

    馮雲衣微微皺眉睨了她一眼,打發道:「我答應-就是了-請回吧,別再打擾我休息。」説着,還刻意閉上眼睛。

    對於他的冷淡,莫桑織並不以為意,微微福身道:「馮公子,小女子在這裏先謝過你了,明晚我會再來一趟。」這時的她,倒像個大家閨秀了。

    話聲一落,輕飄飄的身影走向壁間,不一會兒即消失不見。

    她走後,馮雲衣又緩緩睜開眼來,濃眉好不煩躁地緊蹙着。他終於明白這老宅邸為什麼放了這麼多年還賣不出去,原來是裏頭有鬼怪。

    現在仔細想來,石總管那天的神情確實有些古怪,尤其在進入這間房後。他早該發現的,要不是自己急着搬出馮家莊,依他凡事謹慎仔細的個性,又怎會讓人給蒙了去!

    現下可好,給自己招來個燙手山芋。房子既已脱手,也已銀貨兩訖,那佟老爺是何等人物,豈能容他出爾反爾。

    躺在牀上反覆思索,馮雲衣愈想愈心煩,對於自己無端招來麻煩甚感懊惱。他一向不喜被人纏着,何況還是個女鬼,他得想辦法打發掉才是。

    或許,明天他該叫阿福將西街那個王道士請回來作法,儘管他實在有些懷疑對方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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