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步,快點
又催?!他們這幫超級無敵的機器人,難道就一點都不懂得要憐香惜玉嗎?我就算稱不上是人見人愛的絕代美女,好歹在他們而言,也是攝製小組中唯一的一名女性,難道偶爾照顧一下女同胞會死啊?
更何況,我身上可是揹着三架不同型號的重量級相機呢,跑得當然不可能有他們的狗腿快!
真是一票沒人性、沒血性的男人!
阿步?前頭sam突然停頓下,轉過頭瞪我。
好冷的眼神!即使是在光線不明的黑夜裏,我還是能感覺出那種殺人的目光猶如刀鋒般的犀利。
可是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腳步已經開始有些虛浮,跑起來感覺全身都在晃悠,快散架了似的。
昨晚上捧着筆記本電腦刪選照片,熬到了凌晨一點多,好不容易忙完,爬上牀剛閉上眼睛,居然又被他們殘暴的從被窩裏挖了起來。説是得到最新內幕消息,在喀爾喀草原的某處地下挖出了一座古墓。
這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況且挖掘和考察古墓跟我們這次來蒙古草原搜尋古蹟遺風的目的好像也沒什麼重合點,可是sam這傢伙卻説,這座剛被發現的神秘古墓是迄今為止保存得最完整的,也是最豪華的一座古代地下宮殿。
反正他在解説的時候我都在打瞌睡,也沒怎麼聽明白,不過有一點倒是聽進去了,那就是草原上很少有發現類似這種地下宮殿的。基本上即使有古墓存在,不是已被人盜過洗劫一空,也早被當地的氣候腐蝕得差不多。然而據説這座地下宮殿裏面卻是連半點灰塵也沒有,裏面的每一件陪葬品都完整嶄新得嚇人。
為了拿到第一手的資料,sam他們買通了關係,準備連夜偷偷潛入墓地我怎麼聽着我們更像是去盜墓的,而非是去偷拍資料的?
阿步,很睏嗎?不知什麼時候,有宏與我並肩走在了一起。
我點點頭,有氣無力。從上海飛到外蒙古大草原三天,我幾乎都沒怎麼合過眼,加上氣候環境的不適應,我是吃什麼吐什麼,就連平時很愛喝的牛奶,現在聞起來也是覺得一股子奶腥味,嗅到就吐。
就我這副平時像鐵板一樣壯碩的身子骨,如此折騰了三天,竟也一下子掉了七八斤肉,真比吃任何減肥藥都有效。
今天下午我們就能回去了,你再撐撐有宏靠近我,小聲的説,別看sam對你好像漠不關心似的,其實他已經訂好了明天回上海的飛機票,還是頭等艙哦。
我對他虛弱的笑了笑。也許是我的臉色太過蒼白,加上手裏的手電筒光線晃得有點眼花,有宏看我的眼神竟如同見到鬼一樣嚇了一大跳。
到了!走在隊伍最前的sam停了下來,壓低着聲音,在黑暗中與對面湊上來的一個人影商談了幾句,然後那個人就領着我們拐了個彎,走到一處用石板覆蓋的坑道旁。
沿着這裏下去小心點,因為怕被空氣腐蝕,底下還沒通過風,你們最好點了蠟燭下去一有什麼不對勁,就趕緊上來那人交待完就走開了。
沿着狹窄且陡峭的階梯往下,約莫走了十來分鐘,便踩到了平地。
空氣裏瀰漫着一股不像是發黴的味道,淡淡的,類似於檀香。可是對於胃裏空蕩的我來説,這種味道簡直要我的命我從踩下最後一級石階起,便開始不停的乾嘔。
Sam照例給我一個冷冽的白眼。
三四盞探照燈式的手提白熾燈在空曠的墓坑內掃射,最後聚在了一面牆上。
彎腰蹲在一邊的我,同時聽到他們四個人齊刷刷的抽氣聲。
怎麼了?我抬頭,忽然愣住,狠狠地幾乎是下意識的往後跳了一步。
被光線照亮的並非是一堵真正的牆壁,而是類似於墓碑一般的屏風牆。牆體四周雕刻着繁雜的花紋,牆面雪白,從上至下用類似於滿文的字體刻了一串文字。
我是看不懂滿文的,不過卻認得這種類似於蝌蚪形的文字,跟北京故宮裏牌匾和門額上的文字很相似。
那麼這座墓室的主人,是個清朝的滿人了?
怪不得保存得如此完好,原來是座近代墓邸,就算是前清早年的墳墓,應該也不會超過三百年。
我回過神,準備拿相機拍照取景的時候,卻發現他們四個大男人已經趴在墓碑上,研究起那些看不懂的墓誌銘了。
閃開啦!我不滿的低叫,可惜沒一個人理會我。
剛想捋起袖子衝過去準備趕人,卻聽見有宏在那兒突然興奮的低叫:快看!這裏居然有漢字
在哪裏?在哪裏?
這裏!雖然比滿文小很多,可是還是寫得很清楚他摸索着湊近看,為了讓他看得更清楚,大家把所有的燈光全打到他所指的角落。
這麼一來,我所站立的位置光線立即暗了下來。雖然我是個無神論者,但是在一座埋着死了好幾百年的古人墓室裏,被陰冷的黑暗漸漸籠罩包圍住時,也忍不住心裏直發毛,身上一陣陣的泛起雞皮疙瘩。
喂,我説你們
布、喜布喜婭瑪拉有宏興奮的大叫,寫的是布喜婭瑪拉,這算什麼意思?是名字?好拗口的名字!
咚!我的心臟像是被人突然狠狠的敲了一下。
下面還有咦,阿拉伯數字?不會吧?
寫什麼了?
1582-1616?布喜婭瑪拉(1582-1616)?有宏的聲音猛地頓住,詭異的氣流在我們五個人中間流淌。
哈、哈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想緩解一下這種壓抑的氛圍,便打趣笑道,少來了,古代哪會用阿拉伯數字來計算公元紀年?四百年前,那時候還是明朝萬曆年
我愣住了,腳底有股冷氣直衝上頭頂。
對面他們一副見鬼般的懼駭表情。
嘿,這座這座墓是假的吧?有宏尷尬的訕笑。
好半天也沒人接口。
是真的打從進墓後就一直沒講過話的sam突然開口,這墓室裏先前挖出的兩件陪葬品,已經經過有關部門鑑定,的確是明末清初時的古董。他説這話時很冷靜,果然不愧是冷麪少女殺手。
我皺皺鼻子,刻意忽略去心頭異樣的陰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頻頻摁下快門。
咔嚓嚓
眯起眼,從相機的鏡頭看出去,我忽然覺得有些眼暈。剛開始並沒怎麼在意,還以為是沒吃東西給餓暈的,這種頭昏眼花,手腳無力,心跳加快的感覺在這三天我也不是頭一次領略了。
然而等到耳邊忽然幽幽的傳來一聲嘆息時,我只覺得汗毛倒豎,嚇得差點沒失聲尖叫。
怎麼了?有宏他們這時候已經繞到墓碑後面去了,只有sam還停在墓碑旁邊等我。
你我遲疑了下,剛才是不是喊我名字了?
Sam挑眉,擺出一種很不耐煩的表情。
我鬆了口氣,臉上扯出個大大的笑容,急忙跟上他的腳步,從墓碑邊繞了過去。
後面是間更大的墓室,足有二三十平米大小,略呈長方形。墓室正中擺了副鑲嵌着耀眼寶石的黃金棺。
有那麼一霎,我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古埃及金字塔裏面的木乃伊人型金棺。
有宏他們已經迫不及待的圍住那副黃金棺材,在那嘖嘖稱奇的讚歎了。很顯然,sam在看到金棺的剎那也有種不敢置信的震顫。
我亦覺得十分好奇,到底這墓室的主人生前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居然能在死後,如此奢侈的睡在黃金打造的棺材內,這種待遇恐怕就是皇室中人也很少能享受得到吧?
打量墓室內其他的隨葬物品僅是羊脂白玉器皿就有二十幾件,還有無數計的白銀和黃金製品。
我邊摁快門邊吸氣。
太不可思議了!這座古墓如果被完整的挖掘出來,肯定會震驚世界。難怪sam會如此緊張了,他的職業嗅覺果然比任何人都要靈敏。
咻咻
墓室內的空氣在快速流動,帶着檀香味十足的冷氣從我的後頸背直吹了過來。
好冷。
我一個哆嗦,手裏的相機險些滑落。
心裏毛毛的,剛才勉強壓下的怪異感猛地又竄了上來。
我猝然回頭。手中相機的閃光燈亮起的霎那,我分明看到一雙清澈冷冽的眼眸,毫無波瀾的凝視着我
啊發出一聲高分貝的尖叫,我連退三四步,直到後背撞上那副黃金棺。
搞什麼sam薄怒。
我指着對面的牆,哆嗦着連話也説不出來。
終於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他們順着我手指的方向紛紛看了過去。
啊!同樣不可避免的驚呼。
誰也不曾想到那堵墓碑似的屏風牆後面居然另有乾坤在那牆後,竟然繪製了一副真人大小的繪畫像。
一個蹲在湖邊戲水,盛裝打扮的美豔女子娥眉淡掃入鬢,眼眸明若秋水,紅唇吟吟帶笑一個恍惚,我彷彿能聽到她唇齒間逸出的歡快笑聲。
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一聲又一聲,像纏綿的喘息,像痛徹的低吟,更像是一聲聲絕望而又悲涼的呼喚,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
我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的掐住了脖子,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心臟的跳動比我想像中還要瘋狂,那一聲聲嘆息似的呼喚仍在耳邊肆虐不去。
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要離開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回來回來布喜婭瑪拉
腦子裏因為缺氧,我開始感到一陣陣的眩暈。
可是那幽怨的聲音,女子含笑的唇角,冷冽的眼眸,卻像是一道又一道密密匝匝捆在我身上的繩索,緊緊的勒住了我。
終於,眼前徹底一黑,在我無力的癱倒上棺木之前,風中飄來一陣空靈的樂聲,一個似男似女的聲音在樂聲中歇斯底里的歌唱:
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舒服,真是舒服啊。我已經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美美的睡上一覺了?
雖然身體因為疲乏過頭透出了難以忍受的痠軟,但是
對了,現在是幾點了?有宏説下午就要乘車趕回機場去的,我若是還貪睡賴在牀上不起,會不會錯過時間?
一想到錯過飛機,會被那幫沒良心沒道德的傢伙拋棄在茫茫大草原上,我在睡夢中打一個激靈,大叫着從牀上猛地坐了起來。
咣先是聽到一個細細的女聲驚呼,等我睜開眼時,卻看到一個穿着古怪衣服的女孩子手裏抓着一隻紅木托盤噔噔噔連退了三四步,最後竟一跤跌坐在了地上。她的面前一隻青花瓷碗正滴溜溜在地上打着轉,暗紅色的湯汁潑得滿地都是。
我瞪着那隻碗驚駭莫名,那女孩卻是看着我一臉又驚又喜的表情,緊接着她突然撲了過來,撲嗵在我牀跟前跪下:格格,你醒了?天哪!格格醒了格格醒了
你沒等我想明白,伸出去的手還僵在半空中,那女孩竟已像陣旋風般刮出了我的視線。
這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手尚停留在半空,可是指尖傳來的陣陣顫抖卻泄露了我此刻內心的恐懼。
我眼睛所能看到的,居然是一個完全熟悉而又陌生的環境説熟悉,是因為這牀,這桌椅擺設,統統都像是在某個電視劇組的道具場景;説陌生,是因為我記得我昨天明明人還在蒙古大草原,怎麼可能一下子又跳到劇組來了?
難道是我睡迷糊了?
吱嘎!好像是外屋的門被推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過後,一羣穿着古裝的人一股腦的湧進了這間屋子。
有男有女,一個個瞪大了關切的眼睛盯着我。
可是他們的打扮,實在是
我被盯得頭皮發麻,噌地跳起,心虛的直往牀角縮退。可還沒等我退到頭,手臂上驟然一緊,倏地被人拽進一個温暖的懷抱。
太好了太好了!你沒事那人無論是聲音,還是環抱住我的胳膊都在輕微的顫抖。
我僵住,直覺的便要拿手去推,可是這個人的手勁好大,我那點力氣仿若蜻蜓撼柱,絲毫起不到半點作用。
Faint!我忍不住朝屋頂翻了個大白眼,卻意外的接觸到一雙温潤清澈的眸子。
我愣了下,那雙眸子似乎洞察了些什麼,淡淡的透出一層笑意。我一驚,整個人清醒過來。
那眸子的主人是個十歲上下的男孩,之前我沒留意,可是眼前這個男孩頭頂上那光溜溜的腦門,卻真真切切的告訴我,這是清朝滿族人的打扮。難道是集體在演清宮戲?可是演戲就演戲唄,幹嘛扯上我?還叫人一直勒着我不放?有完沒完?這導演幹嘛去了?
呃我想開口,可是喉嚨裏發出的嘶啞難聽的嗓音卻把自己給唬了一跳。
大哥!你快放開東哥吧,要是被阿瑪看到你抱着她不放,一定又會生氣了!説這話的是人堆裏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娃娃,虎頭虎腦的,年紀不大,講話倒是中氣十足,活像個小大人似的。
我剛想笑,忽然察覺站在那小娃娃邊上,之前還深深望着我的那雙眼眸光澤黯淡了下,然後不着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閃入人羣中。
我有些訝異,抱着我的人卻突然放開了我,轉身一把將小娃娃騰空拎了起來:你説什麼?莽古爾泰,你這是在威脅我麼?
那個小娃兒哇哇大叫,小臉頓時漲得通紅。
這個不大像是在演戲啊!四周沒有導演,沒有攝像機,沒有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員我心裏寒絲絲的,不知道為什麼渾身冷得不行,上下牙齒互相交擊,咯咯咯的打起架來。
大哥。礙於周圍的人全都默不作聲,之前的那個男孩子終於開口,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但那個凶神惡煞的傢伙卻冷哼一聲,將小娃娃從半空扔回到了地上。
那傢伙,一副橫得不得了的樣子,其實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而已。
我抱着膝蓋,從牀上拖來厚厚的棉被將自己緊緊裹了起來,冷眼旁觀。
東哥!他卻突然毫無預警的轉過身來。
呃好大的一張臉!幹嘛靠得我這麼近?
你欺負我!我要去告訴阿瑪!從地上狼狽爬起的小男孩大叫了聲,隨即衝出房間。
身前的那張臉驟然一寒,眼眸中透出的磅礴怒氣將我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眼神啊?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怎會有如此凌厲的眼神?還沒等我想明白,他突然將我身上的棉被扯走,一把攔腰抱起我
等等!
他抱起我了?一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抱得動我嗎?難道是他天生神力,還是我身上吊着鋼絲之類的東西?
大哥!驀地腕上一緊,好冰的手啊,我打了個哆嗦。居然是那個有着温潤眼眸的男孩,冷靜些!阿瑪一會就會來了
來了正好!我豁出去了,不會把東哥讓給任何人!包括你代善!
茲有火花在兩人的視線中間爆起。
難道他們並不是在演戲?此時此刻,我是多麼期盼聽到導演喊那一句:卡
可是沒有。
閉上眼,也許我是在做夢!對,一定是的,我還在夢中沒有醒來。
東哥帶着熱氣的呼吸在我發頂壓下,他吻着我的發,輕聲説,一會兒阿瑪來,我便向他求了你來,東哥東哥,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我一震,身子像觸電般彈了起來。
上帝啊!這夢做得也太離譜了吧?不行!不行!即使是做夢!我也絕對沒道理讓一個小不點的毛孩子大佔便宜。
我睜開眼,對着他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小鬼,回去等牙長齊了再來。
滿屋子的吸氣聲,以及他滿臉的陰鷙。原本還柔情萬丈的臉色唰地變暗,他咬牙:難道,你真的喜歡我阿瑪?
聽不懂他説什麼,我冷哼,擺手:勞駕先放我下來!這個夢做得太離譜了,我得快些醒來,回到現實中去。
環住我的胳膊一緊,我悶哼一聲,感覺骨骼快被他捏碎了,好疼。
一直站在對面沒吭聲的那個孩子,哦,他叫代善是吧?管他叫什麼呢,反正是做夢,真有名字也只是個虛假的代號我這輩子還真沒做過如此清晰的夢,夢裏的人物居然還有各自不同的名字。通常不都是甲乙丙的有個概念不就好了?
代善默默的把我從他手中解救出來,他先是還硬掙扎着不放,可是在代善柔軟的目光注視下終於還是放手。
我吁了口氣,總算有腳踏實地的感覺了。
可是為什麼我會這麼矮小?我甚至比他們兩個都要矮上半個頭!這算什麼鬼夢境?怎麼一下子把我縮成那麼小?
我哭笑不得的跳了跳腳,正要説話,忽聽門外傳來一陣騷動,緊接着有個爽朗的笑聲先一步傳了進來:東哥格格醒了麼?快讓我瞧瞧!
門簾掀起的同時,滿屋子的人都跪了下去,口裏呼道:請淑勒貝勒安!貝勒爺吉祥!
我眼前一亮,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精神抖擻的走了進來。只見他頭戴貂皮帽,脖圍貂皮巾,身着貂皮的五彩龍紋身,腰繫金絲帶,佩悦巾、刀婦、礪石、獐角,腳登鹿皮靰鞡靴,渾身上下透出一種難言的貴氣。
跟着他一塊進來的,除了一堆下人外,還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眉目如畫,端莊秀麗,堪稱美女的典範,只是她看似嬌柔的身子,在重重華麗的衣飾下卻也難掩其高高隆起的腹部。
看我驚訝的説不出話,那男子微微一笑,伸手過來摸我的額頭,我條件反射的一縮,卻沒逃得開去,被他温熱的手心貼了個正着。
嗯,燒退了。格格若是再不醒,我就把那些不中用的漢醫統統給砍了!他音量並不高,但我聽着卻莫名的感到一股心寒。
這時那美女含笑走過來拉了我的手,低聲的對我説:東哥,記得以後別再耍小性子了。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叫我這個做姑姑的如何跟你阿瑪交待?我的手一抖,情不自禁的甩開她。
她錯愕而驚訝的望着我。
只見淑勒貝勒爺朗目一掃,不怒而威,氣勢迫人的説道:褚英,你方才可是欺負莽古爾泰了?
站我身邊的男孩抿唇不發一句,一張臉透出蒼白,低垂的眸子卻透出倔強。
阿瑪!代善忽然上前一步,慢騰騰的説,沒什麼要緊的事,大哥只是和五弟鬧着玩罷了。
貝勒爺冷哼一聲,那個口稱是我姑姑的女子伸手攬住他的胳膊,輕聲笑言:只是孩子們嬉鬧而已,爺不必當真。
我低下頭,看見褚英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凸起的指節泛出白色。
我的一顆心撲嗵撲嗵跳得飛快,感覺屋子裏塞滿了人,竟壓抑得一絲氧氣都沒有了,有種快被窒息的痛苦感覺重重圍困住了我。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隱隱的,心裏有説不出的惶恐和慌亂。
無意間,我扭過頭,瞥到身側梳妝架上擱着的菱花鏡,平滑的古銅鏡面將一張慘白陌生卻又完美得令人屏息的臉孔,清晰的映照出來。
我一震,飛快的搶過鏡子,再看那張臉,絕美處透着稚嫩,然而那眉,那眼,那唇每一處都透着熟悉的感覺。
是她!
我心裏飛快的閃過一道影子。
是她!
雖然年齡有偏差,但是,這張臉鏡子裏倒映出的這張臉,絕對是她的沒錯
是她布喜婭瑪拉!
那座古墓的主人!
東哥!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那麼緊,那麼冰,傳遞出那人內心的焦急、緊張。
我的視線悽惶茫然的從鏡面上挪開,掃過那張温潤儒雅的臉孔,而後,張口對着自己的左手食指狠狠咬下。
東哥代善驚呼,攥緊我的手劇顫。
好疼!人都説十指連心,原來竟是這般的痛!疼得心都揪在了一起。
這不是夢昏倒時,我的腦子裏浮現出這樣的一個念頭。
但願這只是一場夢!
我現在已經能夠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了!
因為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那雙温潤的眼眸並沒有消失,我也沒有回到自己原本生活的真實空間去。
現在唯一也是必須要弄清楚的一件事是,我到底在哪?我又是誰?為什麼我明明二十三歲了,現在卻突然變回十歲大小的孩子?還有這張臉
別再捏你的臉了。一聲輕柔的嘆息聲後,我的手指被人輕輕攏住,包入一雙略顯冰冷的手裏。
代善,一個據説比我小一歲的阿哥是那個淑勒貝勒的第二個兒子,那個叫褚英的是他的長子,被褚英欺負的莽古爾泰是第五個兒子看那男的年紀也不大啊,居然已經有五個兒子了啊,説不定還遠遠不止。
我從代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三天了,食指上的牙印宛然如初,雖然一直有塗那些止痛清涼的藥膏,但在不經意的扯動間,仍會感到絲絲鑽心的疼。
像我現在這樣的現象,算不算是言情小説情節裏才會出現的,從現代穿越回到古代呢?不我覺得自己更像是借屍還魂!
還是想不起來嗎?
我搖頭。除了裝失憶還能有什麼法子可想?我對這個小女孩,呃,也就是我現在的肉身,十歲的東哥格格可説是一無所知。
不要緊代善輕輕的説,記不起來也不要緊,只要你還在,只要,你沒事就好。莫名的,我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來一絲顫意。
他在害怕和緊張些什麼?
那個代善。我舔舔唇,儘量對他展開一種善意的親和微笑,現在是什麼朝代?見他目光古怪的望過來,我心頭一跳,趕忙重新尋找別的詞彙來表達我的意思,我是説現在是大清哪個皇帝坐朝?
怦!我又説錯了嗎?為什麼他的眼神看上去是如此的嚇人?
我下意識的往後縮。
大明天朝萬曆二十年,今兒個是壬辰龍年九月廿一他看我的目光中摻雜了些許憐惜與悲憫。
我想他是在可憐我吧,可憐我腦子壞掉,居然連最基本的年月日都給忘光光。
你今年十歲,是海西女真葉赫部首領布齋貝勒的女兒,我阿瑪的側福晉葉赫那拉氏是你的姑姑
我姑姑?就是前幾天來的那個小美女?我差點脱口喊她小女孩。
嗯。他頓了頓,忽然對着我深深的看了一眼,你比她更美。
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一個九歲的孩子知道什麼叫美嗎?
可是為什麼他的表情是那麼的嚴肅而又認真?他的眼底閃動着一些我看不懂,卻又令我心悸的東西!
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低下頭,假裝害羞。
東哥,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嗯?
你喜歡我阿瑪嗎?輕描淡寫的語氣下隱藏了一絲緊繃。
我在腦海裏重新勾勒出那個淑勒貝勒的長相,英明神武,威風帥氣,長得很精神,算不上頂級帥哥,可也屬於那種肌肉運動型俊男。
你喜歡我阿瑪!見我長久不吭聲,代善倏地站了起來。
我抬頭,奇怪的問道:幹什麼?
他一臉的緊繃,眉宇間是淡淡的憂傷,眼眸像被一層霧氣籠罩,朦朧得不見底:你心裏果然是
胡説什麼呢!我不耐煩的揮揮手。那種老婆兒子一大堆的老男人我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東哥
好了,別盡説些小孩子不該講的話,裝大人也不是這麼個裝法!我拿手指彈他的額頭,笑,我們還是説些別的比如説,這裏是哪裏啊?你阿瑪是做什麼的?還有,我為什麼會失憶?我失憶前都發生了什麼事
我的話語就好比機關槍膛裏的子彈一般,突突的直往外冒。
代善的雙唇抿得緊緊的,好半天才見他那張緊繃的臉孔鬆弛下來,重新在我身邊坐下。
他的語調很慢,雖然還帶着男孩變聲期獨有的沙啞,但是別有味道:東哥,我會長大的。
啊?
所以不要一直把我當小孩子看。
哦噗看他一本正經的死樣,原來剛才就是為了這個在生悶氣啊。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連鬧彆扭都透着孩子氣。
我忍不住摸摸他光溜溜的腦門,笑道:代善,你真可愛!要不是這具肉身是東哥小姑娘的,我還真想抱住他狠狠親他一口。九歲的小男孩,換在現代也不過才上小學三年級的樣子吧?
代善白嫩的小臉蛋漲得通紅,我正要藉機取笑他,忽然敞開的大門被人用力踹了一腳,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又是那個不講理的小惡魔加小色狼!我在心裏罵了句,反正這裏是你家,你別説踢門了,就是要把門板全卸了也跟我無關。
褚英臉色鐵青,站在門口手指着代善怒斥:你,給我出來!
代善緩緩站起身。
我見不慣褚英以大欺小的跋扈樣,在代善跨步的同時一把拖住他。
代善愣了愣。
褚英看看我,又瞅瞅代善,臉色愈發的難看:出來!咱們比射箭去!大姐作見證,誰輸了誰便放棄東哥!
代善不答,默默的低下頭來看我,眼色複雜。
胡鬧!一聲嬌脆的呵叱穿堂而過,我這才注意到原來今兒個褚英並非是獨自一個人前來,身後還跟了位十四五歲的少女,鵝蛋臉,白淨的臉孔,圓圓的大眼睛裏透着一股利落和幹練。
姐代善低低的喊了句,似乎對這位少女頗為敬重。
既然有貴客到,我也不好意思再賴在暖炕上窩着了,站起身,有點手忙腳亂的撫平長袍面料上的褶痕。
少女右手扶着婢女,腳下踩着高高的寸子底邁進房門。我見她年歲雖小,全身上下卻散發着一種凜然的貴氣,不由多瞄了她兩眼。
東哥格格!她冷清清的開口,因為年歲比我大,腳下又踩了高跟鞋,看上去足足要高出我大半個頭,那種居高臨下的睥睨讓我頓覺氣勢大泄。
這是我大姐,東果格格,你叫她東果姐姐好了。代善體貼的在我耳邊提醒。
東果格格?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可是記不起在哪聽過。
東果姐姐我很小聲的説,心裏卻在為喊一個明明比自己年齡小的女孩作姐姐而慪得要死。
嗯。東果格格挨着我原先窩着的暖炕坐下,抬手指了指對面,坐着吧,你才受了風寒好些,別累着才好。
我狀似乖巧的坐下,寬大的袖子下仍是攥緊代善的手這小子的手冰冰涼,真比任何的止疼藥膏還要管用。
你還杵在那做什麼?東果格格柳眉一掃,眸光冰冷的落在門口的褚英身上。
褚英冷哼一聲,不情不願的挪步過來。
還不快給東哥格格賠個不是?那天要不是你胡攪蠻纏,她哪會跌到水裏去?
褚英面色一白,垂瞼飛快的瞥了我一眼,我不明白那算是什麼眼神。愧疚?難堪?委屈?還是悲痛?
這個不用了。開玩笑,我看要他道歉還不如直接一刀殺了他來得痛快,他那狠倔的脾氣要是真被逼着當眾向我道歉,還指不定會在背地裏怎麼算計我呢。
我在這個古代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少得罪人為好。
褚英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只當未見,裝出一副無知純真的樣子,衝他嫣然一笑。
他似乎料不到我竟是這種反應,表情一呆,傻傻的愣住了。
姐姐,東哥格格她不記得以前發生的所有事情了。代善惋惜的瞥了我一眼,輕聲説。
我正為戲耍褚英而樂不可支,卻不料褚英在聽完這句話後,面色大變。
東果格格也哦了聲,很驚訝的問道:是真的麼?那大夫怎麼説?可有什麼法子能治?
大夫説這是因為高燒燒壞了腦子,怕是治不好了,這次格格命大能活過來,已是萬幸!
褚英臉上剎那間閃過一種痛苦和愧疚混雜的怪異表情,他突然一個箭步衝了過來,合臂抱起我就往門外跑。
和代善相握的手指被硬生生拽開的同時,傷口上一陣鑽心的疼,我啊地大叫起來:做什麼?放我下來!
我就像沙包一樣被他扛在肩上飛快的跑出屋子。
這幾天我被嚴令呆在屋裏養病不準出去,看守我的丫頭老媽子一大堆,即使我嚷着要出門,也沒人敢違令讓我出去。
這下倒好,託褚英的福,我見識了什麼叫真正的古代生活。雖然被他顛晃着的扛出門,硌得我胸口肋骨一陣陣的疼,但是眼見馬廄裏那一匹匹貨真價實的駿馬離我越來越近時,我那興奮勁一下就把應該具備的那點警覺性給輕易的丟在了腦後。
雖然在蒙古大草原呆的那三天裏也見過不少馬,可是sam那個工作狂只顧着催我工作,根本不給我時間和機會去和這些可愛的馬兒們做進一步的親密接觸。
果不其然,褚英把我扔上了馬背。
我在心底心滿意足的嘆息一聲,激動得手腳都在顫抖。
天哪!我終於有機會可以騎馬了!
褚英翻身坐在我身後,雙手從我腋下穿過,握住繮繩。許是感覺我的顫抖,他貼緊我,沉聲説道:不用怕!有我在,不會像上次那樣了再也不會了!
上次?上次是怎樣?
嗬!他一夾馬肚,那馬嘶鳴一聲,咻地衝了出去。
一陣翻天覆地的頭暈目眩,我這才意識到騎馬其實並非是件好玩的事,與我想像當中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啊我失聲尖叫,揪住鬃毛死死不敢放手,只聽耳邊呼呼的風吹,四周的景物嗖嗖的往後急速倒退。
東哥
是代善的聲音。可是被顛得暈頭轉向的我根本不清楚這聲音來自何方,我只能憑藉着求生的本能意識拼命尖叫:代善!救我救命哪
代善救不了你!沒人能救得了你!背後的小惡魔咬牙切齒的聲音像是來自地獄,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誰也不能奪走你!
嘔早起吃的那點子東西全部原封不動的吐了出來,我一邊嗆得眼淚直流,一邊還要忍受着無止盡的反胃。
一隻手悄悄拍上我的背,我怒從心起,火大的推開他。
褚英皺着眉看我:就那麼討厭我?
我不吭聲,事實上我除了忙着繼續吐酸水外,根本騰不出嘴巴來答理他。
你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他好像比我還窩火似的,竟然一把抓過我的肩膀,用力搖晃,在這裏,就在這裏,你跟我説過的話,你怎麼可以忘得一乾二淨?
讓我死了吧!或者徹底暈過去也行!無論如何總比被他搖得全身散架強。
放開我啞着聲喊。
你説你喜歡費阿拉,喜歡這裏的族人,就跟自己的家人一樣,你嚮往着能夠一直在這裏生活下去
死小鬼!姑奶奶不發威,你真把我當病貓?!
我是真的生氣了,雖然跟一個只有自己年齡一半大的孩子生氣實在有失長輩風範,但是現代哪有這樣討人厭的小魔頭?
放開我!小鬼!毫不客氣的,我一拳搗中他的下頜。只可惜東哥的力氣實在有限,褚英的頭只是略略偏了偏,等他重新轉過頭來時,臉上又驚又怒的神情卻把我嚇了一跳。
我下意識的撒開兩腿就想逃,卻被他揪住我腦後的小辮硬拉了回來。
啊!頭皮險些被拉掉,我踉蹌着往後倒,後腰上卻被他攬臂托住,只能錯愕的望着他驟然壓下的臉,感到唇上一涼,竟被他牢牢吻住。
噝我倒抽一口涼氣,從他懷裏掙扎出來第一反應就是拿手背去擦嘴唇。可惡啊,居然被一個小鬼吃豆腐,這都什麼世道啊!
他臉色一暗,眼底捲起一陣暴風般的怒意。
你惡不噁心啊?沒見我剛才吐得稀里嘩啦的?嘴裏到現在還是一股子酸味。這小色鬼是不是青春期萌動,逮誰就想嘗試啊?
我斜着眼瞅他,卻見他氣得臉色鐵青,身子微顫,看那樣似乎是真想立刻撲上來一把掐死我。
我不寒而慄。
呵呵。這時突然有人在我背後笑出聲。
猛回頭,卻見一個年青人牽着馬慢慢的溜過來,走到我跟前時,臉上堆着虛假的笑容:啊,女真族的第一美女,我們又見面了
褚英一把將我拖到身後,緊張的瞪着那人。
我有些好奇,偷偷從褚英身後張望國字臉,黝黑的皮膚,看起來並不像是奸佞之人,可是他臉上的笑容,卻實在讓我難以心生好感。
拜音達禮!你今天應該帶着你的族人回輝發去了才對!
是啊,今天下午動身,努爾哈赤留我吃過飯再走!拜音達禮嘴上和褚英説話,可那雙眼卻死死的盯在我身上。見我也在打量他,忽然咧嘴衝我一笑,伸手在我下巴上輕輕一拂,雖然立即被褚英擋了回去,他卻渾然不當回事的哈哈一笑:布喜婭瑪拉,跟我回輝發去吧,你在建州呆長了難道不會膩嗎?我保證扈爾奇城絕對會比費阿拉城要有趣得多!
我一震,在他喊出布喜婭瑪拉這五個字的時候,如遭電擊。
她不會跟你走的!布喜婭瑪拉説過,她要永遠留在費阿拉城!
哦?拜音達禮陰沉沉的笑,這麼説,布齋那老傢伙已經決定要把第一美女許給努爾哈赤了?葉赫部和建州部呵呵,再次聯姻啊
布喜婭瑪拉要留在費阿拉城,並非一定得嫁給我阿瑪!褚英氣勢洶洶的辯駁。
哦,是麼?拜音達禮將眼光從我身上挪開,別有用意的瞥了褚英一眼,忽然仰天大笑。他也不管褚英拿敵視的目光瞪他,自顧自的牽着馬往海子的另一邊繞了回去,邊走邊聽他用粗獷的嗓音高聲歌唱:我美麗的姑娘啊快到我的身邊來
他歌兒唱得歡暢,但在我的內心世界裏,卻已然掀起了滔天大浪。
嘔我痛苦的蹲下身子,繼續吐酸水。
噁心啊,胃裏一陣陣的抽搐,心在隱隱作痛!
我到底來到了一個什麼樣的時空?
努爾哈赤建州我抑制不住全身都在哆嗦,怎麼也停不下來。
東哥!褚英大叫一聲,蹲下來緊張的看着我,怎麼又吐了?
布喜婭瑪拉是誰?雖然隱隱已覺得不妙,但我仍是很害怕知道這個事實。
褚英古怪的看着我:布喜婭瑪拉就是你啊!東哥,你不要嚇我,這樣的你看起來好陌生!
呵我用手背抹唇,虛弱的笑,那麼東哥呢?東哥又是誰?為什麼你們大家又都這麼叫我?
東哥這是你的小名啊!因為你姑姑這麼叫你,所以大家才都這麼稱呼你的啊,難道你不喜歡?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的掐進他的肉裏,慘然一笑:告訴我!那我又是誰?我到底是誰?
許是被我慘淡絕望的冷笑嚇住了,褚英顫抖的呼喊:你是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啊!我不管你還記不記得以前的事,總之,我絕不會讓你嫁給我阿瑪!他用力一拽,我被他拖進懷抱。
你阿瑪努爾哈赤我悲哀得想哭,可是偏偏眼眶裏乾澀得連一滴眼淚都沒有,你的阿瑪是愛新覺羅努爾哈赤?
是。
我自嘲的冷笑。名人啊,世上有幾個像我這樣的現代人能夠一睹名人風采的?
看着他那張雖然還略帶稚氣的臉,再想到他的阿瑪,我不停的打冷顫,怎麼一開始沒注意到呢?怎麼一開始沒想到呢?明萬曆二十年二十年
我發瘋般的推開他,憑我僅有的淺薄歷史,我所能粗通的僅僅是滿清入關後的康乾盛世而已。那再往前再往前是什麼?
明萬曆二十年!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只知道這個時候,北京紫禁城裏的明神宗是個斂財成癖,連續二十五沒上過早朝,見過朝臣一面的混蛋皇帝!
忽然間,一道靈光閃過,不由想起古墓墓碑上刻着的漢字,布喜婭瑪拉(1582-1616)有了,十歲的我,那不就是公元1592年?!
1592年發生了什麼事是我所能知道的?我呼呼的喘氣,可惡啊,為什麼言情小説裏的女主角一般都會穿越到康乾盛世,然後憑藉着豐厚的歷史知識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我卻倒黴的多穿了個一百多年?
這是個什麼樣的歷史時段?努爾哈赤三十出頭的努爾哈赤明末時候的努爾哈赤我拼命思索,拼命挖掘腦子裏微薄的歷史知識,可是,一無所獲。
接下來最大的問題,便是這個身體!
啊我真想抱頭尖叫,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去?我如果算是借屍還魂,那難道要等這具肉身作古的時候,我的靈魂才能得以解脱嗎?
1582-1616,布喜婭瑪拉香消玉殞要等到她34歲,那是不是代表着我還要在這個時空裏熬上二十幾年?
天哪!這裏沒有電,沒有空調,沒有暖氣,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更沒有我最最摯愛的數碼相機!
這一刻,我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
懶洋洋的靠在軟墊子上,身邊的美女時不時的向我展露和藹憐惜的笑容。
葉赫那拉氏孟古姐姐,這是我身邊這位姑姑的名字。天可憐見,我對葉赫那拉的熟知程度僅限於慈禧太后!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有機會和慈禧的老祖宗坐在一塊兒共進午餐。
唉,再次嘆氣。
其實我這個肉身不也姓葉赫那拉?葉赫那拉家族盡出美女了,怪不得慈禧太后能穩坐後宮,以至垂簾聽政。唉,我就是附身在慈禧身上也比現在的情勢強上百倍啊!
這裏有什麼?在大明朝而言,無論建州女真部落也好,海西扈倫女真部落也罷,都還只是屬於蠻荒的少數民族部落而已。此時的努爾哈赤不過才三十三歲,仍是世襲着受封於大明天朝的建州都督爵位。
那麼,二十年後會如何呢?我茫然的想,等到我回去現代的那一刻,努爾哈赤的勢力會發展到多大?唉,反正他是有名的馬背上的皇帝,又不是真的皇帝,他窮其一生好像也沒有稱帝吧?稱帝的是誰?他兒子皇太極?!
對了!皇太極!
我一懍,那個東果格格是努爾哈赤的長女,褚英是長子,接下來次子代善,據説這三人乃是一母所生,可惜他們的生母佟佳氏哈哈納扎青早些年已經撒手人寰,目前努爾哈赤的大福晉乃是富察氏袞代,也就是莽古爾泰的生母。
我眼珠滴溜的轉到對面坐着女子身上,不算很美,但沉穩內斂,是個頗有氣質的婦人。平時袞代的話就不多,此時擺宴雖然這一桌以她為尊,但她仍是少言寡語,就連笑容也不多見,任由邊上伺立的婢女佈菜。
袞代不説話,其他人也就不好多言,是以這桌酒席吃得是冷冷清清,一點樂趣也無。倒是邊上男人們的席面上熱鬧非凡,飛揚爽朗的努爾哈赤,任性桀傲的褚英,温和含蓄的代善,外加陰沉內斂的拜音達禮。
是了,這是給拜音達禮的餞行宴。吃過飯他就該收拾包袱滾蛋了!説句實話,我不喜歡這個人,他盯着我的眼光總是陰沉沉的,不知道心裏在打着什麼主意,讓我渾身不舒服。
此刻讓我覺着奇怪的是東果格格,她居然沒在女眷席面上用餐,而是堂而皇之的坐到了努爾哈赤的身邊,難道是她這個長女身份特殊?還是努爾哈赤對她特別寵愛?
拜我的職業習慣所賜,我特別愛偷瞄人,觀察每個人的表情變化,猜測他們的內心活動,是我的一項惡趣味。
目光逐一掃過那些男人,除了努爾哈赤的兄弟舒爾哈齊外,還有些是他的部下,年紀都太大,我自動將他們摒除在外,那麼席面上剩下的那些小男孩哪個又會是皇太極?
那個姑姑。
什麼事?東哥。沉悶太久的筵席,終於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打破僵局。看到一桌人齊刷刷的將目光轉向我,我不禁一陣心虛。
呵呵,我只是想問問,那邊哪個是皇太極?
孟古姐姐表情古怪的看着我:東哥你説什麼?我第一直覺就是我又説錯話了。看到努爾哈赤的那些福晉們一個個困惑的眼神,我真想鑽到桌子底下去。
咳。袞代輕輕咳嗽了聲,邊上的小丫頭趕緊替她端過一盤羊肉。
額頭滑下一滴冷汗,我尷尬得坐立難安。
孟古姐姐看出我的難堪,在桌底下輕輕拍了拍我的膝蓋,輕聲問:你要找的皇太極可是爺的部下?你若是有什麼急事,等宴席散了我便着人去找好不好?
我心突地一跳:不不是。他扭頭再次去瞧那些阿哥們,偏巧褚英和代善也正望這邊看過來,匆匆一瞥,代善已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去,倒是褚英,衝我咧嘴一笑,甚是自得。
皇太極我艱澀的苦笑,怎麼會沒有皇太極呢?難道歷史還會有錯不成?
唔身邊的孟古姐姐突然悶哼一聲,聲音裏帶着一絲痛楚。我側目看她,卻見她捂着肚子,皺緊了眉頭在微微喘氣。
怎麼了?
孟古姐姐尚未回答,那頭袞代倒先開口問道:算算日子也快了吧?
應該還有一個月呢孟古姐姐勉強坐直身子,臉上淡淡的洋溢着幸福甜蜜的笑容。
我恍然,原來是説分娩的事。這事我可沒經驗,所以也就沒有發言權。只是,為什麼會沒有皇太極這個人?這個困惑就像根尖鋭的刺一般深深的紮在我的心裏。
難道因為我的介入,歷史開始轉變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這個人,還會不會在三十四歲時,順應天命的亡故?我到底還能不能回到原來的時空中去呢?
正心慌意亂間,忽聽堂上發出熱烈的鬨笑聲。扭頭看去,只見那邊褚英突然噌地起身,一張臉漲得赤紅。東果格格見狀,放下手中的酒盅,打了個眼色,坐在她身側的一個三十歲左右,長相白淨的青年男子立即站了起來,將手中的酒碗遞了過去,不着痕跡的笑道:大阿哥真給我何和禮面子,來!我敬你
我心裏一驚,滿滿一碗酒讓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一口氣喝乾,這豈不是要活活把人灌醉麼?
褚英愣了愣,狠狠的瞪了拜音達禮一眼,手遞出去順勢接過何和禮的酒碗,仰頭一口喝盡。一碗酒下肚,就見他臉上先是一白,轉瞬雙頰逼出一抹緋紅。
拜音達禮卻哈哈一笑,也端着一碗酒站了起來:大阿哥海量,小小年紀就已有乃父之風,果然是虎父無犬子!來!我拜音達禮也敬你!
褚英盯着那碗酒有些發怔,他剛才既然接了何和禮的酒,此刻就沒道理反駁了輝發部首領的面子。我見他猶豫了下,便伸手要去接那酒碗,心裏不禁暗自替他着急。
大哥。邊上有隻白淨的手悄悄擋回褚英的手,搶先從拜音達禮手中接過酒碗。他搶酒的意圖如此明顯,偏生動作卻又如此的優雅,毫不驚慌,僅這種沉穩的氣度便已教人刮目相看。
果然拜音達禮的臉色微變。
代善將酒碗湊近嘴,咕咚咕咚不緊不慢的一口口喝盡,比起褚英之前喝酒時的爽利和猛勁,代善給人的感覺卻要温吞得許多。
酒盡碗幹,代善輕輕把碗放下,白淨温和的臉上絲毫沒有半點變化,我卻從他一貫清澈的眼眸中看出了一絲醉意。
這小傢伙還真是亂來!
好!一直未吭聲的努爾哈赤突然大笑,拍了拍代善的肩膀,頗為讚許的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兒子!
努爾哈赤如此一説,拜音達禮反倒不好再説些什麼了,黝黑的麪皮微微抽了兩下,哂笑道:二阿哥好酒量。
於是眾人回覆原狀,繼續熱鬧而又不過分的吃喝玩笑。我有點擔心代善,所以邊吃東西邊不時拿眼不住的瞟他。大概是我的表情和動作都太過明顯了,一直和拜音達禮有説有笑的努爾哈赤突然側過頭來,深深的睃了我一眼。
那眼眸黑得好似深不見底的海子,我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心裏在想些什麼,只是淡淡的,有種即將要被人算計似的毛骨悚然。我趕緊收回目光,正襟危坐,絲毫不敢再斜眼亂掃。
咳。對面大福晉袞代輕咳了聲,我悄悄抬眼,卻見她臉上陰沉着,嘴角微微下垂,似笑非笑,倒像是比哭還不痛快似的。
一時又添歌舞助興,饜足後的男人們開始歡聲笑語的相互説着調侃吹捧的話,我不敢回頭看,卻可瞧見袞代的臉色愈發陰暗,一旁的其他福晉們也是一臉的彆扭和生硬。我不知道究竟為何,卻發現身側的孟古姐姐突然身子微微發顫,臉色蒼白無色。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她回我一個安慰鼓勵的笑容,但落在我眼中,這笑容卻是那麼的無奈和艱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無語的伸出手去,悄悄握住孟古姐姐冰冷的左手。她指尖輕顫,過了好一會,才見她低頭對我一笑,這一次的笑容卻是温暖多了。
宴席散罷,努爾哈赤率領親信部下自去送拜音達禮的一班人馬回輝發部落,他那羣大大小小的福晉們自然全都各回各屋歇息去了。
剩下的只有我、東果格格和一幫小阿哥們。
褚英自那以後又被拜音達禮灌了好些酒,雖然代善默不作聲的替他擋了不少,但兩人畢竟年歲還太小,酒勁上來後,褚英第一個就醉趴下了。
東果格格似乎很氣忿,吩咐隨從將爛醉如泥的褚英扶回房,再想叫人護送代善時,他卻煞白着一張小臉擺了擺手,示意無礙。
東果格格瞥了他一眼,嘆口氣,囑咐道:那你回去好生歇着,我過會命人給你送醒酒湯去。相對於這個半醉不醉,走路踉蹌,至少神智還算清醒的二弟,她顯然更擔心那個喝得神智不清,在下人的扶持下亂吼亂叫的大弟弟。
代善淡然的點點頭。東果格格深深瞥了一眼站立一旁的我後,終於風風火火的帶着一幫隨從丫頭和褚英走了。
我嘆了口氣,問代善:還清醒着嗎?想不想吐?還是睏乏欲睡?
他搖頭,面色雖白,可那雙眼眸卻出奇的清澈黑亮。
我送你回去吧!走了兩步,我心裏想着的卻是東果格格臨去時的那別有深意的一瞥。
雖説有一幫子下人服侍,不用我操半分心,可代善聽到這話,仍是難掩欣喜的露出了柔柔的笑容。
回到代善的住所,張羅着把他弄到炕上歪着,這個孩子始終淡淡的保持微笑,卻一直未吭半句。我見他並未有睡意,也就坐在他牀頭有一茬沒一茬的找話題跟他閒聊。
那個拜音達禮貝勒到建州做什麼來了?
提親。
提親?
嗯。簡簡單單一個字,沒了下文。
我對拜音達禮反正也沒多少興趣,這個話題就此打住。隨後我眼珠一轉,繼續問其他八卦:你阿瑪是不是很喜歡你姐姐?
嗯。
那他為什麼特別喜歡你姐姐呢?只因為她是長女麼?
代善挑了挑眉,給了我一個疑問的表情。我湊過去,小聲的問:為什麼她能和你們坐在一起?下次我也和你坐一塊吃飯好不好?和袞代她們那幫福晉一起吃飯實在是太悶了。
他先是一怔,而後蒼白的小臉竟然浮出一抹淡淡的紅暈:咳。大姐她隨她丈夫一塊坐,所以
什麼?她已經嫁人了?我驚訝得差點咬到舌頭,她才多大,居然已經嫁人了?
代善含笑看着我,身子稍稍動了動:我姐今年已經十四了,她嫁給何和禮的時候是十一歲。
轟!我眼前一暗,險些從炕頭上摔下去。這是什麼世界?十一歲!恐怕那女娃子都還沒發育成熟吧,怎麼可以這麼早就嫁人?難道這個時代的男人都有戀童癖?
雖然我也知道古時女子多數都很早就嫁作他人婦,可是書上不是説一般都要過了十五及笄才論婚嫁的嗎?
怎麼了?
我猛然清醒,臉上不自在的發燙,如果按這種邏輯推斷,是不是不久的將來我也會被這樣胡亂的找個人早早嫁掉?!
在想什麼那麼出神?代善微涼的手指輕柔的撫過我的劉海,我苦笑着脱口而出:我不想那麼早嫁人我才不要嫁給那些老得都可以做我阿瑪的男人!
代善雙眼陡然綻放奇彩光芒,亮晶晶的瞳孔此刻看上去分外的漂亮迷人這小子,再長大些肯定是個大帥哥。我心裏模糊的想着,卻不料被他突然用力一拉,猛地騰身坐到了他的腿上。他緊緊的抱住呆愣的我,低喃: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東哥我好高興。相信我,終有一日,我會和你圍坐在一起吃飯我保證!
這是説什麼呢?
我強忍着酥麻的癢癢,無奈的任由他薄涼的雙唇在我耳後遊走,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
一天之內,我居然被兩個未成年的小鬼輕薄了兩次,説出去大概都沒人信看來不只是古代的老男人有戀童癖,□男孩的性取向同樣有嚴重問題。
萬曆二十年十月廿五,卯初。
當我還窩在被窩裏重温我那點現代的舊夢時,卻被房外嘈嘈嚷嚷的聲音給吵醒了。帶着點窩火的情緒,我從被窩裏爬了出來。
外屋替我守夜的使喚丫頭阿濟娜正和一小丫頭在爭辯着什麼,見我出來,兩人俱是一愣,表情呆呆的。
我打着哈欠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仰頭喝下。阿濟娜這才反應過來,低呼:格格,那茶是冷的任由她從我手裏搶了茶碗,我也懶得去爭,回頭見那陌生丫頭正紅着眼,一臉焦急的望着我。
有什麼事?我問。
東哥格格!那丫頭突然朝着我跪下,我不禁一愣,這是怎麼了?滿人的禮節我是不大懂,可也不興見面動不動就磕頭啊?東哥格格你、你快去瞧瞧我家格格吧,晚了怕是再也見不着了。小丫頭掩面哭泣,傷心欲絕。
我心頭一跳,阿濟娜已在邊上婉言勸説:海真,不是我們格格不去,實在是不能去格格還沒嫁人,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這不合規矩,不只要被人揹後説閒話,還有去了若是真有個衝撞那個,神靈會怪罪的
海真只是伏在地上嚶嚶的哭:可是格格昏沉沉的,嘴裏只是念着東哥格格的名字,她已經捱了兩天了,我怕她萬一撐不下去可怎麼辦?她心裏惦記的無非是想再見見葉赫的親人罷了!
我納悶不解的問:出什麼事了?哪位格格要見我?東果大格格?我可想不起在這裏還有哪個格格和我有交情。
不是!不是!海真跪爬了過來,拉着我的袍角痛哭流涕,我家格格生小阿哥,痛了兩天兩夜,昨晚上已經昏死過去好幾回了!如今不僅是接生的嬤嬤沒轍了,就連薩滿法師也説恐怕沒指望了東哥格格啊,念着我家格格出嫁前疼愛你一場的份上,求求你,去見她最後一面,了了她的思鄉之情吧!
我越聽越糊塗,腦子昏沉沉的,似乎還沒能夠從睡夢中完全清醒過來。阿濟娜見我迷惑,嘆息着小聲解釋:格格忘了?海真是葉赫那拉側福晉的陪嫁丫頭!
哦!我恍然驚醒,怔了怔,猛地回味過海真的那些話來,驚跳,你説什麼?孟古姐姐難產?我還是沒習慣喊那年輕女孩叫姑姑,這一急,就把她的名字脱口叫了出來。好在海真和阿濟娜都沒在意聽,我慌忙衝出門去,只聽阿濟娜在身後尖叫:格格!格格!你不能去
哪管得了這許多,我從院子裏出來,東轉西轉竟迷了方向。到古代好些天了,我卻仍是沒能摸清這座費阿拉城的一些主要殿閣的方位,誰讓我這人在現代就是個有名的路痴呢。
東哥格格!這邊!不知什麼時候,海真已經從後面追了上來,卻未曾見到阿濟娜的身影。這樣也好,有那丫頭在,反而礙手礙腳的。
等海真領我到了孟古姐姐的住處後,卻見院落裏擠滿了人,三個薩滿法師圍着一堆篝火在那抽筋似的狂跳。
心急慌忙的甫一照面,我被帶着面具的薩滿法師給嚇了一大跳,那些丁零當啷的響聲,加上嗡嗡的唸咒聲,讓我的頭皮一陣發麻。
啊唯一亮着燭火的那間屋子,突然傳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淒厲呼聲,那聲音拔到最高處時,陡然沒了聲音,留在空中的餘韻讓人的心更是一陣抽搐。
我想也不想,直接奔着那道緊閉的門衝了過去,手還未觸到門扉,有道人影攔住了我,滿臉的怒氣:你怎麼到這裏來了?回去!
我恨恨的咬牙,毫無畏懼的瞪着這個始作俑者,他老婆替他生孩子就快死了,他卻還攔着不讓她親人相見?
我要見姑姑!
努爾哈赤隱忍的厲芒在他眼底一閃而過:你不能進去!
我要見我姑姑!我再次重複了遍,我就不信他聽不懂,深吸一口氣,我厲聲説,她就快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如果真愛她,就讓我進去見她,這是她最後的一點心願!我見他不置可否的保持沉默,隱埋在眼眸深處竟有一種清淡的蔑然,不由更加的惱火,你,如果不愛她,當初就不該娶她!也許是你老婆太多了,死一兩個對於根本對你而言不算什麼。我鄙夷的冷笑,可是在她而言,你卻是她唯一的丈夫,是那個害得她此刻生死懸於一發的男人!
努爾哈赤明顯一震,攔住我的胳膊緩緩垂下,顯然他正為我剛才義憤填膺的那些瘋言瘋語而感到震驚,趁着他愣神的間隙,我從他身邊閃過,飛快的闖進了屋子。
跨過那道門檻,我用力關上門,後背靠在門上喘氣。這時才發覺手腳冰冷,兩條腿一點都使不上勁,心怦怦的彷彿要跳出胸腔。我憋了口氣,強壓下心慌我居然給努爾哈赤甩臉!多半我是真的瘋了!
側福晉!側福晉您醒醒再使點勁啊!內屋一片混亂,我的思緒得以稍加平復,想到自己到這來的目的,忙快步衝進內屋。
牀榻上,一臉蒼白的孟古姐姐毫無知覺的閉着眼,烏黑的長髮散在枕巾上,愈發襯得她毫無生氣。滿屋子的嬤嬤,兩位上了年紀的接生嬤嬤跪在牀角,一人撐着孟古姐姐的雙腿,一人使勁壓她的肚子。
我打了個寒顫。這哪裏是在生孩子,分明就是在虐殺產婦嘛!幸虧孟古姐姐已經昏死過去了,這要還清醒着,多半會被她們弄死!
我捋起袖管,不顧三七二十一的爬上牀。接生嬤嬤錯愕的看着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我這個小丫頭是打哪冒出來的,我也懶得搭理她們,憑着在電視上接收到的那點科普教育知識,先壯起膽子掀開被角瞄了一眼。
雪白的腿股下是一灘濕漉漉的水印,很好,並不是我預想的血崩。但那水印是什麼?我腦子裏有個不好的念頭閃過是羊水!她的羊水居然破了!可孩子卻沒有半點要出來的跡象!
我咬咬牙,伸手探下觸摸,耳邊頓時響起一片嬤嬤們的驚呼和抽氣聲。
還不錯,宮口開了,我沒有生孩子的經驗,不知道所謂的宮口到底要開到多大才算是好,但是起碼她的子宮並沒有停止本能的工作,手感下肌肉仍是在一陣陣的抽動。宮縮強而有力,看來現在的時機很好,問題是不能讓產婦一直這樣昏迷不醒,她得配合宮縮一起用力才行。
我爬到孟古姐姐面前,扳着她的肩膀試圖讓她半坐起來,可惜我人小力薄,試了兩次都沒成,不由怒吼:都傻愣着幹什麼?還不快來幫我!
眾人這才警醒,接生嬤嬤慌里慌張的將孟古姐姐託了起來,我從牀角抱來一牀被子,塞在她背後墊好,跟着甩手啪啪照着她的臉就是兩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將滿屋子的人嚇得全僵住了。我揪着孟古姐姐的衣襟,在她耳邊大聲嚷:不想你的孩子跟你一塊死,就給我醒過來!
這兩巴掌還真是管用,孟古姐姐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竟呻吟着緩緩睜開了眼。
如果肚子不痛,就不用使勁,但是如果陣痛開始,你就要拼命了!知不知道?我隨手用袖管胡亂的擦去她額角的冷汗,心裏卻是充滿了酸澀。可憐的女人,她也不過才十七歲而已,以現代的標準來看還是個未成年少女,然而此刻卻已經要為升格做媽媽而痛得死去活來。
第一次,我是如此真痛恨古代的落後,要是要是能剖宮產該有多好!要是有麻醉藥該有多好!
啊孟古姐姐咬着牙撕心裂肺的尖叫,雙手死死的攥緊綁在腕上的白綾。
用力!用力!接生嬤嬤們大聲呼喊。
我的心焦急的揪在一塊,我還能做些什麼嗎?還能再做些什麼可以幫到她?
啊啊
用力再用點力,已經露頭了,再
接生嬤嬤的喊叫聲似乎也變得強而有力起來。忽然,我感覺腳下一片濕濡,低頭一看,卻是一汪鮮紅的血水順着被褥漫延過來。看着那猶如在黑夜中盛放的殷紅,我的腦子嗡地一悶,頭暈目眩起來。
神智再次清醒過來,卻是被一陣脆亮的嬰兒啼哭聲給喚醒。
接生嬤嬤欣喜萬分,將紅彤彤、渾身皺皮的嬰兒簡單的擦洗了下,利索的包好。在我分神察看孟古姐姐的時候,早有人接了孩子,將他抱出門外。
孟古姐姐雖然顯得極為虛弱,但眼睛卻還勉強睜着,亮閃閃的望着我,唇角微微掛着欣慰滿足的笑意。
恭喜側福晉,是位阿哥!接生嬤嬤在牀頭屈膝行禮,滿臉堆笑。
恭喜你我輕聲説,眼淚卻是不爭氣的從眼角滑落。
謝謝孟古姐姐啞着聲説了兩個字,終於耐不住疲憊,闔上眼沉沉睡去。
屋外陡然響起一陣歡呼聲,一片嘈雜的呼聲裏格外響亮的摻雜着努爾哈赤的興奮:好啊!這就是我的八阿哥
我苦澀的輕輕搖了搖頭,替孟古姐姐掖好被子,踉踉蹌蹌的爬下炕。
好好照看着。
是。
經過這番折騰後,我才意識到原來天已經大亮,我渾身上下透着酸乏,真想找張牀倒頭就睡。伸個懶腰,我慢騰騰的開門走了出去。
屋外還在熱鬧着,想來側福晉葉赫那拉氏生下小阿哥的事情已經傳遍整個費阿拉城,所以趕來祝賀的親友已擠滿了院子。我很慶幸可以不用再見到那些薩滿法師,那些鬼鬼的面具讓我心裏實在發毛。
我在門口才站了一會,人聲鼎沸的院落竟突然冷清下來,無數道異樣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只能假裝沒看到,雙手無措的垂在兩邊,悄悄把頭低下。
我能不能貓着腰偷偷溜回自己的屋去?
東哥!頭頂有個聲音輕聲喊。
嗯?很不情願的抬頭,卻赫然發現是努爾哈赤一臉嚴肅的俯視我。
慘了!還真是怕什麼偏就來什麼!我硬着頭皮不吭聲,看他預備把我怎樣。好歹我也是個部族的格格,他就算生氣也不會犯險殺我吧?怎麼着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
你流血了?他半蹲下腰,手指撫上我的褲腿,我一愣,這才發現原來鞋襪和褲管上面沾染了孟古姐姐的血跡。哪裏受傷了?
見我不回答,他皺了皺眉,彎腰打算抱起我,我嚇了一跳,退後半步,吶吶的説:不是,我沒有受傷!
他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半晌,忽然沉悶的臉上有了瞭然似的笑容,笑得我背脊一陣發涼:呵,是這樣啊他轉而用手撫了撫我的臉,我感覺他粗糙的掌心上結滿了厚厚的繭子,蹭得我皮膚有些疼,東哥格格終於也長大了啊。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覺得他的笑容怪怪的?
難道我低下頭,看着長褲上褐紅色的血跡,恍然。他不會是以為我來月事了吧?在他眼裏,是不是女孩子但凡經歷了初潮後,就可以為□了?
我猛地一驚,見他仍是眼眸深邃的盯住我,更是嚇出一身的冷汗。
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的臉噌地燃燒起來,就算我這個現代人思想再如何開放,跟一個大男人討論這種話題仍是不免教人尷尬和臉紅。
呵呵。他輕笑,東哥,我該如何賞你?他指着不遠處奶孃懷裏的小阿哥,我都聽説了,是你救了我的妻子和兒子,你説我該如何賞你?
我眨了眨眼,心想但求你別動不動嚇我就行了,哪裏敢奢望你的獎賞?
把八阿哥抱過來!
乳母嬤嬤順從的把嬰兒抱了過來。我閒暇時經常去孤兒院做義工,對於抱孩子可一點都不陌生,於是想也不想的就順手接過來抱在自己懷裏。努爾哈赤眼眸一閃,帶着古怪的神情瞟了我一眼。
襁褓中的嬰兒小臉紅紅的,皺皺的,顯得很醜。我拿手指去逗他,他眯着只有一條縫隙的小眼,小嘴巴居然嚅動着啜我的手指。我咯咯一笑,努爾哈赤突然説道:這麼喜歡他,給他起個名如何?
起名字?我困惑着。
是啊,他能降生在這個世上,多虧有你。你也算是他第二個額娘,賜個名是理所應當的事!
我哦了聲,低頭絞盡腦汁的冥思苦想。讓我起漢名我會,可是女真人的名字,我卻是一點基本概念也沒有。萬一起錯了,豈不是又要鬧大笑話?
那個有道靈光在我腦海裏飛快閃過,在我還沒想清楚的時候,已然脱口而出:皇太極
努爾哈赤頓了頓,朗聲大笑:好名字!就叫皇太極!他一把托住我的腰,高高舉起我,我拼命壓住舌尖下的尖叫,摟緊襁褓,生怕一個不小心把孩子給摔了。努爾哈赤卻只是興奮的大喊,八阿哥愛新覺羅皇太極!
歐眾人歡呼,齊聲吶喊,皇太極!皇太極!皇太極
我暈乎乎的,剎那間,耳朵裏只聽得到一個意義深遠的名字愛新覺羅皇太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