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是個老頭兒,十足的鄉下老頭兒。
一身粗布褲褂兒,俐落打扮,腰裏扎條布帶,腳下扎着褲腿,手裏拿了根旱煙袋,像是個趕大車的。
只是他那根旱煙袋看上去怪:杆兒比一般的旱煙袋略長,通體烏黑,不知道是什麼做的;煙袋鍋則是銅的,特大,小孩兒拳頭似的,還擦得發亮,亮得耀眼。
進來得真是時候,恐怕也得濺一身血。
而,偏偏鄉下老頭兒像沒看見眼前四個人,更像沒看見那兩個蒲扇般毛茸茸的大手已抓住了兩把大刀的刀柄。他進來找張桌就坐了下去。那張桌,正在關山月、孫美英跟那兩個粗壯江湖客之間。
真會挑座兒,坐這個座兒,恐怕還不止會濺一身血。
關山月剛才示意賣吃喝的躲開,如今卻沒示意這鄉下老頭兒快躲開。
孫美英要説話,也讓關山月用眼色止住了。
孫美英一見關山月的眼色,馬上就明白了,她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沒吭聲,跟關山月一樣,靜靜的坐着。
倒是那兩個粗壯江湖客裏先一個説了話,粗聲粗氣的:“老頭兒,找死呀!沒看見爺們這就要動刀?還不快滾一邊兒去!”
鄉下老頭兒剛才像沒看見,如今可絕對聽見了,他偏過臉去,斜着眼看人:“你這是人説話?簡直是畜生叫!”
這鄉下老頭兒好大膽,沒看見或許是老眼昏花,怎麼聽見了還敢這樣?
難不成是倚老賣老?
倚老賣老也得看地方、看人。
兩個粗壯江湖客驚怒,先一個叫:“老拘!”
鄉下老頭兒截了口:“爹孃自小沒管教好,我來代你爹孃教教你怎麼説人話!”
話落,振腕,煙袋鍋裏飛起一點火星兒,直奔先一個面門射去。
這一着出人意料,火星兒也疾快如電,先一個連躲的念頭都來不及有,就遭火星兒打在了嘴上。
先一個大叫捂嘴,連刀都顧不得了。
另一個勃然色變,要拔刀。
鄉下老頭兒再振腕,又一點火星兒飛出疾射,正中另一個要拔刀的手的手背。
另一個也一聲大叫,左手捂住了右手背,沒再拔刀了。
鄉下老頭兒又説了話:“我罵錯你倆了麼?你倆號稱‘川陝二虎’,不是兩個畜生是什麼?”
另一個驚怒暴叫:“你、你知道爺們?。”
鄉下老頭兒道:“你跟誰稱爺?”
又要振腕。
那先一個跟另一個嚇得連忙閃躲。
鄉下老頭兒的煙袋鍋裏,這回卻不見火星兒飛起,只聽他道:“好出息,這樣的角色也敢出來闖江湖,也敢插上一手來拿寶物,我知道你兩個,你兩個卻連我都不知道,快滾吧!免得待會兒死得難看。”
先一個怒笑:“莫非你吃了煙草灰了?爺們要是這樣就收手撤退,還稱什麼‘川陝二虎’?”
鄉下老頭兒道:“那你兩個就留下,等着死得難看。”
另一個道:“莫非你跟這兩個是一路的?”
鄉下老頭兒道:“這種樣的招子,你倆究竟憑什麼在‘川’、‘陝’道上闖蕩?我的來意跟你倆一樣!”
另一個怒笑:“弄了半天,你也是來要那東西的,你想橫裏伸手黑吃黑?做夢!”
錚然聲中,兩把大刀都出了鞘,跨步撲到,當頭劈下。
刀是兩把厚背大砍刀,刀重刀利,加上兩人粗壯,膂力必大,這種樣的一刀,真能砍掉一條牛的頭來,人捱上這麼一刀,怕不劈成兩半!
鄉下老頭兒坐着沒動,不閃不躲,而且泰然安祥,只一聲冷笑:“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
旱煙袋閃電遞出,在兩名粗壯江湖客胸腹之間各點了一下。
兩名粗壯江湖客自悶哼一聲,刀砍不下去了,一臉痛苦地彎下了腰。
鄉下老頭兒又閃電出手,煙袋鍋各在兩名粗壯江湖客頭上敲了一下。
只聽“噗!”“噗!”兩聲,兩個人腦袋上各開了一個洞,紅白之物湧出,人也砰然兩聲倒下了地,沒再動。
“川陝二虎”轉眼問成了死虎,死相還真是不好看。
孫美英臉色為之一變。
關山月像沒看見,像個沒事人兒。
鄉下老頭兒也像個沒事人兒,回手把煙袋嘴兒放進嘴裏,“叭噠!”“叭噠!”吸了兩口,一邊嘴裏、鼻子裏齊冒煙,一邊淡然發話;“看見了麼?”
沒看關山月跟孫美英。
但顯然是對關山月跟孫美英説話。
關山月也淡然説話,卻是不答反問:“你老是跟這位,還有我説話麼?”
夠客氣。
鄉下老頭兒道:“問得好,眼前還有別的活嗎?”
關山月道:“你老説得更好,這位跟我都看見了。”
鄉下老頭兒道:“我剛才跟這兩個説的話,也聽見了?”
關山月道:“這位跟我也聽見了。”
鄉下老頭兒道:“那你兩個還等什麼?”
關山月道:“你老這句話,這位跟我就聽不明白了?”
鄉下老頭兒道:“不要緊,我會説明白,讓你倆聽明白……”抬起一隻腳,把煙袋鍋在鞋底磕了磕,接道:“我是説,你倆該知利害,識時務,自己把東西交出來;要是等我動了手,你倆的下場就跟他倆一樣了。”
關山月道:“原來你老是這意思,我明白了,你老説的,跟他倆説的一樣。”
鄉下老頭兒道:“我聽見他倆説的了。”
關山月道:“那麼,你老應該也聽見我對他倆説的了。”
孫美英沒説話,但是她一雙杏眼裏閃現了笑意,跟讚許、佩服的神色。
鄉下老頭兒臉色微一變:“不錯,我也聽見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一向不喜歡多傷人,可是我就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想死、找死,而且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心不死!”
關山月道:“那許是兩字貪婪害了人!”
鄉下老頭兒道:“是麼?”
關山月道:“不只你老來奪那樣東西,是貪婪使然;我不願輕易交出來,也是因為貪婪。”
鄉下老頭兒道:“説得好!”
關山月道:“這是實情實話,也是就事論事。”
鄉下老頭兒道:“衝着你這句話,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再問你一句,對我,你也是東西在你身上,想要自己過去拿?”
關山月道:“不是對你老也這樣,而且對誰都是這樣。”
鄉下老頭兒臉色又一變:“年輕人,不覺得你口氣太大了麼?”
關山月道:“我倒不覺得。”
鄉下老頭兒臉色再變,一點頭:“好,我聽你的,成全你!”
他坐着沒動,早煙袋一揮,點向關山月。
不快不慢,看不出什麼,輕描淡寫。
而且,兩張桌子之間,有一段距離,這距離絕不是隻比一般早煙袋略長的這根旱煙袋所能點到的。
難道説,鄉下老頭兒只是比劃比劃,意思意思?
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鄉下老頭兒坐着沒動,揮起旱煙袋這一點,那特大的銅煙袋鍋,竟然到了關山月跟孫美英面前。
而且,到了面前之後突然變快,電光石火般分別襲向關山月跟孫美英的兩眼之間。
這鄉下老頭兒有兩套。
這要是遭這個特大的煙袋鍋打中,關山月跟孫美英額頭上非跟那兩個一樣,破個大洞,往外湧紅白之物不可!
孫美英一驚,叫出了聲:“小心!”
關山月道:“我知道!”
飛起一指,向着那電光石火般,迎面襲來的特大銅煙袋鍋點了過去。
煙袋鍋來得快,關山月這一指更快,加上距離近,煙袋鍋又沒有躲的意思,剎時間,“錚!”地一聲,關山月收了手,煙袋鍋也退了同去,去勢比來勢還快。
再看,關山月泰然安祥,仍像個沒事人兒。
鄉下老頭兒臉色變了,可不像個沒事人兒了,他忙看煙袋鍋,還好,煙袋鍋完好。
關山月淡然説了話:“你老放心,我只用了三分力……”
鄉下老頭兒坐不住了,滿臉驚異,霍地站起:“你……”
關山月道:“再來我力就不止三分,你老這煙袋鍋恐伯就難保了,可惜;你老要是愛惜這獨門兵器,還請就此收手吧!”
夠客氣,也夠善意。
然而,鄉下老頭兒一雙老眼裏忽現冷芒:“看來我走眼了,估算錯了,不該手沾這血腥,而該等你收拾了他倆之後,再向你伸手。”
關山月道:“人都會犯錯,只要能及時回頭,不要一錯再錯,仍能保身,仍不失為聰明人。”
鄉下老頭兒道:“年輕人對個老頭兒説這些,倒是前所未見,”
關山月道:“老人不見得都明白,年輕人不是沒有比老人明白的。”
鄉下老頭兒道:“年輕人,這要是在以前,我絕對不能聽,可是,如今我能聽。”
關山月道:“我為你老喜,為你老賀,足證你老還是個明白人,也不失為聰明人,還能保身。”
鄉下老頭兒道:“年輕人,是我這用了多年的獨門兵器要緊,還是我想要的這寶物要緊?”
關山月道:“你老這是説……”
鄉下老頭兒道:“你剛才有句話説得好,兩字貪婪害人。”
孫美英雙眉微揚。
關山月道:“我為你老扼腕!”
鄉下老頭兒道:“年輕人,東海水未曾圖無波,世事何須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閒地,人生且自舒眉。”
關山月道:“你老想必是位成名多年的老前輩,修為、成名兩不易,還請三思。”
鄉下老頭兒道:“你不知道我?”
關山月道:“我孤陋寡聞。”
鄉下老頭兒道:“看來,我的名氣還是不夠大,‘川陝二虎’跟你都不知道我。”
關山月道:“我初入江湖……”
鄉下老頭兒道:“不説了,你不知道我也罷,‘川陝二虎,不知道我是誰,死在我手底下,不能記仇記恨;你二人也不知道我,死在我手底下也不能記仇記恨,又有什麼不好?”
關山月道:“怎麼,你老仍是要……”
鄉下老頭兒道:“這麼多年了,江湖上的大小事,我不輕易伸手,一旦伸了手,也絕不是任何人幾句話就能讓我收手的。”
關山月道:“彼此已經過了一招,你老還是認為,這位跟我會死在你老手底下?”
鄉下老頭兒道:“你認為那一招就能分出強弱高下?年輕人,我這麼大年紀了,成名也多少年了,你才多大?學了多少年武?有多少年功力?”
他是這麼算的!
又一次估算錯了。
這一次估算錯,可比上一次估算錯,後果嚴重得多!
關山月道:“你老剛才説的那些話,如今應該由我來説。”
鄉下老頭兒道:“我剛才説的那些話?”
關山月道:“我一向不喜歡多傷人,可是我就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想死、找死,而且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心不死?”
鄉下老頭兒一雙老眼裏冷芒連閃,道:“年輕人,説得好,我已經明白了,還是你説的,兩字貪婪害人。”
關山月用他的話説他。
恐怕他也是用關山月的話説關山月。
在他以為,關山月寧冒殺身之險,也不肯交出他想要的東西來,不也是因為兩字貪婪?
關山月道:“‘川陝二虎’,為想要的東西能殺人,這種人,你老殺了,不可惜;你老為想要的東西也能殺人,這種人,少一個也不可惜,我不再説什麼了。”
鄉下老頭兒道:“是該打住了,耽誤太久了,趕快作個了結吧!説不定待會兒又會有人趕來插手了!”
關山月沒再説話。
鄉下老頭兒突然跨步欺到,旱煙袋隨手揮出,幻影無數,罩向關山月跟孫美英。
幻影無數,哪個實?哪個虛?哪個真?哪個假?
無論實、虛,真、假,都帶着勁風,都帶着威力。
可以想見,只要遭那煙袋鍋擊中,下場就跟地上的“川陝二虎”一樣。
孫美英要動。
關山月道:“還是我來吧!”
他坐着沒動,探掌抓了過去,一隻手掌竟也幻影無數。
當然,有實、有虛,有真、有假。
只是,不見勁風,不見威力。
孫美英看得清楚,關山月幻影無數的手掌,跟那幻影無數的煙袋鍋,你追我躲,你來我往,交錯分合,疾如閃電,根本分不清雙方各出了幾招,只知道片刻之後……
錚然一聲,“叭!”地一響,鄉下老頭兒退了回去,砰然坐回椅子上,鬚髮飛揚,臉色一片白,手上的旱煙袋只剩了根杆兒,特大的銅煙袋鍋不見了。
旱煙袋斷了。
烏黑的杆兒不知道什麼做的,竟然斷了!
那特大的銅煙袋鍋呢?哪兒去了?
關山月一臉肅穆,攤開了右掌,那特大的銅煙袋鍋,託在他手掌掌心。
孫美英脱口喝了一聲:“好!”
鄉下老頭兒霍地站起,神情怕人:“伴了我多少年的獨門兵器,今天竟毀在你這個不知名的年輕人手裏。兵器在人在,兵器毀人亡,也是我大限已到,罷、罷、罷!我跟你拼了吧!”
他煙袋桿兒一揮,閃身再撲。
關山月雙目微揚,目現威稜,就要抖手打出那特大的銅煙袋鍋。
一個清脆女子叫聲傳了過來:“爹,住手!”
鄉下老頭兒硬生生剎住撲勢。
關山月也及時收了手!
茶棚裏,帶着一陣風撲進來一個人,一個村姑穿着、打扮的大姑娘。
大姑娘年約二十上下,一身合身的粗布衣褲,腳底下是布襪子、布鞋,梳一條烏黑的大辮子,柳眉,杏眼,瓜子臉,長得很好看,就是人顯得黑了些,十足一個鄉下姑娘。
鄉下老頭兒道:“丫頭,你怎麼來了?”
大姑娘道:“我怎麼來了?問您哪,您幹什麼來了?我能不來麼?為着一樣見既沒見過,聽也沒聽過的東西,您就能跑來搶奪殺人?要它幹什麼?多少年了,咱們這種日子,您還有什麼不知足的?非要兩手再沾血腥,造這個罪不可麼?”
這姑娘的-番話,出乎人意料之外,令人不能不刮目相看。
話鋒微頓,一指地上“川陝二虎”,接道:“我不該這麼説,已經兩條命沒了,您還要湊上第三條?這麼大年紀了,修為、名聲,容易?”
鄉下老頭兒説了話:“丫頭,‘川陝二虎’是我殺的。”
大姑娘道:“是您?您已經傷了兩條命了,還要多傷兩條?”
鄉下老頭兒慘然抬了抬沒了煙袋鍋的煙袋杆,道:“丫頭,我能再傷誰呀!”
大姑娘顯然這才看見老父手裏的早煙袋斷了,一怔,忙道:“那您剛才……”
鄉下老頭兒道:“伴我多年的獨門兵器都讓人毀了,我拼了。”
大姑娘一臉震驚,瞪大了一雙杏眼轉望關山月跟孫美英,她看見了關山月右手裏那特大的銅煙袋鍋,她臉色一轉肅穆,道:“謝謝您這位!”
話落,下跪,一個頭磕了下去。
關山月跟孫美英都一怔。
連關山月都沒來得及阻攔,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忙站起:“姑娘……”
大姑娘已站了起來。
鄉下老頭兒也叫:“丫頭,你……”
大姑娘轉過臉去正色道;“既能毀您的獨門兵器,就能要您的命,不但沒要您的命,連傷都沒傷您,不該謝謝人家麼?”
鄉下老頭兒嘴動了幾動,卻沒能説出話來。
大姑娘又轉望關山月跟孫美英:“兩位,不管是什麼奇珍異寶,唯有德者能居之,我父女有自知之明,不敢再要,再次謝謝手下留情,告辭!”轉過去拉住了老父:“爹,走!”
鄉下老頭兒把沒了煙袋鍋的煙袋杆-往地上一扔,父女倆就要走。
關山月説了話:“賢父女可否暫留一步?”
父女倆收勢沒動。
關山月道:“姑娘令人肅然起敬,老人家有這麼一位愛女,是老人家的福氣。”
鄉下老頭兒嘴又動了幾動,還是沒能説出話來。
關山月又道:“賢父女既然不要寶物了,我不妨對賢父女説實話,我身上並沒有‘子房寶典’,世上根本就沒有這麼一部寶典,”
父女倆瞪大了眼,鄉下老頭兒説出話來了:“那江湖傳言,一男一女從‘西安’‘王曲’‘留村’‘留侯祠’拿走了‘子房寶典’,江湖上也偵知邪一男一女往這條路上來了,而你又明明承認……”
關山月道:“那是我讓‘留村’那位老村長這麼説的,免得這子虛烏有的東西,再為老村長及‘留村’招來災禍。”
孫美英接着把“全真七劍”以老村長的家人、還有“留村”全村人為人質,脅迫老村長,遭關山月一劍對七劍逐退的經過説了。
鄉下老頭兒聽得臉色連變。
大姑娘瞪圓了一雙杏眼,又轉為一臉敬佩色,看了關山月一眼,然後轉望老父:“爹,人家這位是救人把禍事住自己身上攬,咱們卻是為貪婪跑來搶奪,不惜殺人……”
鄉下老頭兒道:“丫頭,不要説了!”一頓,向關山月,接道:“我慚愧,這麼大年紀,我白活了,從此退出江湖,攜女恬淡過日渡餘年。”
大姑娘一陣激動:“您這位能讓家父毅然退出江湖,我再次致謝。”
話落一禮,父女倆走了。
望着父女倆出了茶棚,孫美英道:“真是,家裏有這麼一位姑娘,家人不遭橫禍。”
的確。
關山月道:“芳駕説得是。”
孫美英凝視關山月:“我又多認識了你一層,你是一股浩然正氣,不止是邪惡的人,就連揹負着罪惡與過錯的人,都得在你面前低頭。”
關山月道:“謝謝芳駕誇獎,我不敢當,也當不起。”
孫美英-開了目光,轉了話鋒:“眼前這個樣兒,這還怎麼坐這兒吃喝了?”
地上躺着兩個死人,紅白之物流了一地,這種景象是沒辦法再坐在這裏吃喝了。
關山月道:“是沒辦法坐在這裏吃喝了,茶棚主人已經嚇得從後棚跑了。”
孫美英微一怔:“什麼時候跑的?”
關山月道:“早在我讓他回後棚去的時候,他就跑了。”
機靈。
孫美英道:“我一點也沒聽見,看來修為的深淺高低,是一點也無法勉強的,我差你太多了。”
這是實情實話。
關山月直受、謙虛都不對,他乾脆説:“還是去找些吃喝帶着,路上再説吧!”
他向後棚行去。
孫美英站起來跟了去。
快到“鳳翔”了!
從“寶雞”到出“大散關”,這一段路上沒再遇見來奪寶的。
往“鳳翔”走着,孫美英道:“到如今我才想起了一件事。”
關山月道:“芳駕是説……”
孫美英道:“到如今都還不知道那位老人是哪位人物。”
關山月道:“他始終沒説。想必不願説,不知道也罷!”
也是,關山月只關心匡復大業,只關心找仇人,別的他不關心,也不必關心。
孫美英不也一樣?她原就不是江湖人,十年前辭去“神力侯府”護衞之職離開“北京”,十年來跑遍各處,為的只是找人,找她的鬚眉知己,知道那麼多江湖人、江湖事幹什麼?
日後不管是否找得到鬚眉知己,也不管是否能如願跟鬚眉知己廝守,都不會再在江湖走動,再在江湖待了。
孫美英轉了話鋒:“沒有走過這條略?”
關山月道:“沒有。”
孫美英道:“也沒有來過‘鳳翔’?”
關山月道:“也沒有。”
孫美英道:“我也沒有來過‘鳳翔’,不過我聽説過‘鳳翔’。”
關山月道:“是麼?”
孫美英道:“傳説周文王時,常有鳳凰在此飛翔聚集,所以叫‘鳳翔’。”
關山月道:“原來‘鳳翔’之名足這麼來的?”
孫美英道:“據説‘鳳翔’有三絕,女子手白皙,纖細可人,是一絕;柳名金絲,細而長,宋元豐年問用以進貢,修長拂水,形影婀娜,是為二絕:‘鳳翔’酒與‘山西’汾酒、‘貴州’茅台、‘瀘州’大麴齊名,香醇不易醉人,色顯微綠,是第三絕。”
關山月道:“芳駕多知多曉,我差多了。”
孫美英道:“知道這些有什麼用?好武功、好修為,真正的好胸藴,再加上一付俠骨柔腸、劍膽琴心,那才有用,那才是當世不多見的難得!”
這是説……
這根本就是説關山月,但是她沒有明説。
關山月正不知道該不該接這句話。
背後傳來一陣急促蹄聲,驟雨也似的。
關山月找着話説了,而且也把話題扯開了:“這種路上馳馬,定然好騎術,不然就是有什麼急事。”
孫美英接了話:“有急事也得有好騎術。”
還真是,從“大散關”到“鳳翔”這段路,地勢高,路彎曲崎嶇,走都難,何況騎馬?更別説馳馬了,就是再有十萬火急的事,也非有精湛的騎術不可。
説話間,蹄聲已近。
關山月跟孫美英避向路旁,以便讓快馬馳過。
就這工夫,兩匹高頭健騎馳到,鞍上是兩名俐落打扮,腰繫長劍的黑衣人。
也就在兩匹健騎帶着一陣風馳到的時候,一名黑衣人突然收了繮繩,那匹健騎昂首長嘶,踢蹄而起,那名黑衣人望關山月、孫美英,意氣飛揚發話:“也是找歐陽老鬼討債去的麼?馬前點兒吧!去遲了可就什麼都落不着了!”
話落,大笑,健騎前蹄落地,疾馳去追前騎。
快到讓人來不及答話。
也沒有讓人答話的意思。
望着黑衣人飛騎遠去,孫美英收回目光:“看見了麼?聽見了麼?”
關山月道:“是有急事,而且有好騎術!”
孫美英道:“我是問你,聽見他説什麼了沒有?”
關山月道:“聽見了,不是找個姓歐陽的要債去麼?”
孫美英道:“江湖人説這種江湖話,就是去尋仇,”
關山月道:“這個姓歐陽的,仇家恐怕不止他兩個。”
孫美英道:“看樣子是不止。”
關山月道:“去遲了什麼都落不着,去早了又能落下什麼?”
孫美英道:“去早的先動手,殺倒了仇人,算是報了仇、要了債;去遲的來不及動手,報不了仇、要不了債,自是什麼都落不着。”
關山月道:“既是如此,幹嘛還特意停下馬來叫別人快。”
孫美英道:“把你我當成了也去尋仇的,他倆馬快,料想一定能先趕到、先報仇,得意;也不怕別人先趕到,狂傲。你沒聽見他臨去時的大笑麼?我不會料錯他,這種人我不喜歡,臉上有這刀疤,一臉的兇像,準不是善類。”
看得還真仔細,
關山月也看見了,孫美英看得一點不錯,他道:“這種人的仇人,應該不一樣。”
孫美英道:“未必,邪惡之問結怨的事不是沒有,十年來我走遍各地,見多了!”
關山月道:“黑白之間結怨,正邪之間爭鬥,還是最多。”
孫美英目光一凝:“你又動了俠義心腸?”
關山月道:“不敢當俠義心腸,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不管,那是罪過。”
孫美英道:“那你我聽他的,馬前點兒?”
關山月正要説話。
一陣疾風颳過,還帶起了一陣輕微塵土,
關山月眼力過人,孫美英“神力侯府”護衞出身,眼力自也不差,都看見了,兩個灰衣人飛掠而過。
施展的是上乘輕功身法,不怕驚世駭俗,也沒想到少有人走的這條路上,這時候會有人走,要不就是有急事也顧不了那麼多了,關山月道:“又是兩個急着趕路的。”
孫美英道:“恐怕你我還真得馬前點兒。”
關山月沒再説話。
兩人騰身掠去。
關山月跟孫美英都不知道該趕到什麼地方去,但盞茶工夫之後,當兩人趕到了這個地方之後,兩人停了下來。
這個地方在東山上,應該快到“鳳翔”了,因為居高臨下可以看見山下的一片縣城了。
半山上這裏有一片平地,背倚着山峯座落着一座宅院,不小的宅院。
宅院前有條石板路接這條路,石板路跟宅院兩邊種着不少樹,枝葉繁茂,綠意可人。
宅院本身,一圈圍牆,兩扇朱門,一看就知道是個大户人家。
哪家有錢人,選在這兒蓋這麼一座宅院?
這地方真不錯,背倚山峯,俯瞰縣城,有山泉、有林木、有花香,還有聲聲的鳥語。
更有的是山居的寧靜與悠閒。
關山月跟孫美英並不是因為看見了這麼一座宅院才停下來的,而是因為也看見了宅院的人。
人不少,有十來個,剛才那兩個縱馬急馳的黑衣人,施展上乘輕功身法的灰衣人,都在裏頭,兩個黑衣人的兩匹健騎,就拴在一棵樹上。
兩個黑衣人、兩個灰衣人都是中年人。兩個灰衣人神情冷肅,臉上沒有表情。兩個黑衣人也不見意氣飛揚、得意狂傲了,此時也神情冷肅,瞪視着兩名灰衣人跟其他那十幾個。
其他那十幾個,年歲至少也都在中年,也有兩個老者。
除了兩個老者各在一棵樹下閉目盤坐之外,其他的中年人都神情冷肅地瞪視着其他的人。
宅院的主人是這些人的仇人?
或者是宅院裏有這些人的仇人?
這麼一座宅院裏的人,會是江湖人?
難道這些人的仇人不是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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