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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

    一早醒來,走到盥洗室時還迷迷煳煳煳。

    碰見學弟,他説:「學長,哈你個卵。」我瞬間清醒,掐住他脖子,説:「一大早就討打。」「是徐馳教我的。」學弟在斷氣前説。

    徐馳説這是他們家鄉話,問候打招呼用的。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看徐馳的模樣又不像開玩笑。

    如果對女生講這句會被告性騷擾;碰上男生講這句,大概會被痛毆一頓。

    但總比那男生真脱下褲子請你打招呼要好。

    在食堂門口,李老師跟張老師商量一會後,説:「咱們今天到外面喝豆汁去,感受一下老北京的飲食文化。」我問

    暖暖:「豆汁就是豆漿嗎?」「當然不是。」

    暖暖説,「豆漿是黃豆做的,豆汁則是綠豆。豆汁就只有北京有,別的地方是喝不到的。」「好喝嗎?」我又問。

    「準保讓你印象深刻。」

    暖暖的表情透着古怪。

    我覺得奇怪,問了徐馳:「豆汁好喝嗎?」「會讓你畢生難忘。」徐馳臉上的神情也很古怪。

    我想高亮是個老實人,講話會比較直,便又問高亮:「豆汁好喝嗎?」「嗯……」高亮沉吟一會,説:「我第一次喝了後,叁月不知肉味。」印象深刻、畢生難忘、叁月不知肉味,怎麼都是這種形容詞。

    回答好不好喝那麼難嗎?

    如果你問:那女孩長得如何?

    人家回答:很漂亮,保證讓你畢生難忘。

    你當然會很清楚知道,你將碰到一個絕世美女。

    但如果人家只回答:保證讓你印象深刻、畢生難忘、叁月不知肉味。

    你怎麼曉得那女孩漂不漂亮?碰到恐龍也是會印象深刻到畢生難忘,於是叁個月吃不下飯啊。

    一走進豆汁店裏,馬上聞到一股酸熘熘的嗆鼻味道,讓人不太舒服。

    濃稠的豆汁端上來了,顏色灰裏透綠;另外還有一盤鹹菜絲、一盤焦圈。

    細長的鹹菜絲灑上芝麻、辣椒油,焦圈則炸得金黃酥透。

    「這得趁熱喝。」

    暖暖告訴我,眼神似笑非笑。

    我戰戰兢兢端起碗,嘴唇小心翼翼貼住碗邊,緩緩地啜了一小口。

    「哇!」我慘叫一聲,豆汁不僅酸而且還帶着餿腐的怪味,令人作嘔。

    我擠眉弄眼、掐鼻抓耳、齜牙咧嘴,五官全用上了,還是甩不掉那怪味。

    暖暖笑了,邊笑邊説:「快吃點鹹菜絲壓壓口。」我趕緊挾了一筷子鹹菜絲送入口中,胡亂嚼了幾口,果然有效。

    「豆汁的味道好怪。」我説。

    「那是幻覺。」

    暖暖説,「再試試?」我又端起碗,深呼吸一次,重新武裝了心理,憋了氣再喝一口。

    這哪是幻覺?這是真實的怪味啊。豆汁滑進喉嚨時,我還差點噎着。

    氣順了後,放下碗,眼神空洞,望着

    暖暖。

    「要喝這豆汁兒,需佐以鹹菜絲和焦圈,叁樣不能少一樣。」

    暖暖説,「豆汁的酸、鹹菜絲的鹹與辣、焦圈的脆,在酸、鹹、辣、脆的夾擊中,口齒之間會緩緩透出一股綿延的香。」

    暖暖一口豆汁、一口鹹菜絲、一口焦圈,吃得津津有味,眉開眼笑。

    我越看越奇,簡直是不可思議。

    「意猶未盡呀。」

    暖暖説。

    「請受小弟一拜。」我説。

    隔壁桌的學弟突然跑過來,蹲下身拉住我衣角,説:「學長,我不行了,快送我到醫院。」「你怎麼了?」「我把整碗豆汁都喝光了。」學弟説完便閉上雙眼。

    「振作點!」我啪啪打了他兩耳光。

    學弟睜開雙眼,站起身撫着臉頰,又回到他座位上。

    「剛剛的耳光,你好像真打?」

    暖暖説。

    「是啊。」我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我學弟愛玩,我也樂得配合演出。

    對了,剛説到哪?」「你説你想拜我。」我立刻起身離開座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曰:「姑娘真神人也。」

    暖暖笑着拉我起身,説:「其實我第一次喝豆汁時,也忍受不了這怪味。

    後來連續喝了大半個月,習慣後才喝出門道,甚至上了癮。」「真是風情的哥哥啊。」我説。

    「啥?」

    暖暖問。

    「不解。」「呀?」「因為有句話叫不解風情,所以風情的哥哥,就叫不解。」「你喝豆汁喝傻了?」

    暖暖説,「我完全聽不懂你説的。」「我的意思是,我很不解。」我説,「想請教您一件事。」「説唄。」「你第一次喝豆汁時,反應跟我差不多?」「嗯。」

    暖暖點點頭,「可以這麼説。」「後來你連續喝了半個多月才習慣,而且還上了癮?」「是呀。」

    暖暖笑了笑,「那時只要打聽到豆汁老店,再遠我都去。」「既然你第一次喝豆汁時就覺得根本不能接受,」我歪着頭想了半天,「又怎麼會再連續喝半個多月呢?」

    暖暖睜大眼睛,沒有答話,陷入一種沉思狀態。

    「這還真是百思的弟弟。」過了許久,

    暖暖才開口。

    「嗯?」我説。

    「也叫不解。」

    暖暖笑説,「因為百思不解。」「你怎麼也這樣説話?」「這下你總該知道聽你説話的人有多痛苦了。」「辛苦你了。」我説。

    「哪兒的話。」

    暖暖笑了笑。

    「喝豆汁的文化,據説已有千年。所以味道再怪,我也要堅持下去。」

    暖暖似乎找到喝豆汁的理由,「總之,就是一股傻勁。」「你實在太強了。」我嘖嘖讚歎着。

    「涼涼。」

    暖暖指着我面前的碗,「還試嗎?」我伸出手端起碗,卻始終沒勇氣送到嘴邊,嘆口氣,又放下碗。

    暖暖笑了笑,端起我的碗。我急忙説:「我喝過了。」「沒事。」

    暖暖説,「做豆汁很辛苦的,別浪費。」徐馳走過來,看到我面前的空碗,驚訝地説:「老蔡,你喝光了?」「嘿嘿。」我説。

    「沒事吧?」徐馳看看我的眼,摸摸我的手,搖搖我身子。

    「嘿嘿嘿。」我又説。

    「真想不到。」徐馳説,「來!咱哥兒們再喝一碗!」「馳哥!」我急忙拉住他,「是

    暖暖幫我喝光的。」徐馳哈哈大笑,

    暖暖也笑了,我笑得很尷尬。

    我觀察一下所有學生的反應,台灣學生全都是驚魂未定的神情;北京學生的反應則很多元,有像

    暖暖、徐馳那樣超愛喝豆汁的人,也有像高亮那樣勉強可以接受的人,當然更有避之唯恐不及的人。

    李老師擔心大家喝不慣豆汁以致於餓了肚子,還叫了些糖火燒、麒麟酥、密叁刀、鹹油酥之類的點心小吃。

    回學校的路上,

    暖暖感慨地説:「不知道啥原因,豆汁店越來越少了。」「我知道為什麼豆汁店越來越少的原因。」我説。

    「原因是啥?」

    暖暖説。

    「現在早點的選擇那麼多,雖然豆汁別具風味,但有哪個年輕人願意忍受喝餿水一段時間,直到餿水變瓊漿玉液呢?誰能忍受這段過程呢?」「涼涼。」

    暖暖意味深長地説:「你這話挺有哲理的。」「是嗎?」「嗯。」

    暖暖點點頭,笑着説:「真難得唷。」「如果世上的男女都能以純真的心對待彼此,」我看着遠方,説:「到那時豆汁就可以含笑而香了。」「含笑而香?」「如果人人都能純真,豆汁便不必以酸、餿、腐來偽裝自己和試煉別人,直接用它本質的香面對人們就可以了啊。」「你講的話跟豆汁一樣,」

    暖暖説,「得聽久了才會習慣。」「習慣後會上癮嗎?」「不會上癮。」

    暖暖笑了笑,「會麻痹。」走進教室上課前,好多同學拼命漱口想衝澹口齒之間豆汁的怪味。

    我猜那怪味很難衝澹,因為已深植腦海且遍佈全身。

    果然老師一走進教室,便問:「咋有股酸味?你們剛去喝豆汁兒了嗎?」老師自顧自地説起豆汁的種種,神情像是想起初戀時的甜蜜。

    「豆汁兒既營養滋味又獨特,我好陣子沒喝了,特懷念。」老師,拜託別再提豆汁了,快上課吧。

    「昨天的牀前明月光同學呢?」這是老師言歸正傳後的第一句話。

    大夥先愣了幾秒,然後學弟才緩緩舉起手。

    「來。」老師笑了笑,拿出一卷軸,「這給你。」學弟走上台,解掉綁住卷軸的小繩,卷軸一攤開,快有半個人高度。

    上面寫了兩個又黑又濃又大的毛筆字:「才子」,旁邊還落款。

    學弟一臉白痴樣,頻頻傻笑,大夥起鬨要照相。

    學弟一會左手比v、右手拿卷軸;一會換左手拿卷軸、右手比v;一會雙手各比個v,用剩餘的指頭扣着卷軸。

    閃光燈閃啊閃,學弟只是傻笑,口中嘿嘿笑着。

    真是白痴,他大概還不知道所有鏡頭的焦點都只對準那幅卷軸。

    老師先簡略提起漢字從甲骨文、金文、篆書、隸書、楷書的演變過程,最後提到繁體字與簡體字。

    説完便給了我們一小本繁簡字對照表,方便我們以後使用,並説:「由繁入簡易、由簡入繁難。北京的同學要多用點心。」老師接着講漢字簡化的歷史以及簡化的目的,然後是簡化的原則和方法。

    我算是看得懂簡體字的台灣人,因為念研究所時讀了幾本簡體字教科書。

    剛開始看時確實不太懂,看久了也就摸出一些門道。

    偶爾碰到不懂的字,但只要它跟它的兄弟連在一起,還是可以破解出來。

    印象中只有「廣」和「葉」,曾經困擾我一陣子。

    第一次看到廣時,發覺一張桌子一隻腳,上頭擺了個東西,那還不塌嗎?

    葉也是,十個人張口,該不會是吵吧?

    後來跟同學一起琢磨,還請教別人,終於知道分別是廣和葉。

    老師提醒我們有兩種情形要特別注意:一是簡化後跟已有的字重複,如後(後)、面(面)、裏(裏)、醜(醜)、只(只)、雲(雲)等。

    二是兩個字簡化後互相重複,如獲、穫簡化成獲;幹、幹簡化成幹;發、發簡化成發;鍾、鍾簡化成鍾;復、復簡化成復等。

    「如果有個老爸將他四個女兒分別叫劉云云、劉云云、劉云云、劉云云,那這四個女孩的名字簡化後都叫劉云云。」老師笑了笑,「這也是簡化漢字的好處,人變少了,反正中國人口太多。」我看着黑板上寫的發和發,簡化後都是發,這讓我很納悶。

    「

    暖暖。」我轉頭説,「我頭髮白了。」

    暖暖仔細打量我頭髮,然後説:「沒看見白頭髮呀。」「我的意思是:頭“發白”了。」「頭咋會發白?」「頭本來是黑色的,理了光頭就變白了。」「無聊。」

    暖暖瞪我一眼。

    「而且頭髮白是驚嚇的最高境界,比臉發白還嚴重。」我説。

    暖暖轉過頭去,不想理我。

    「只」簡化變「只」,如果有人説:「我養的豬隻會吃青菜。」是豬也會吃青菜的意思?還是牠是具有佛性的豬,於是只吃青菜?

    「幹」、「幹」簡化後都是「幹」,如果有天我當了書店員工,看到一本

    小説叫《我乾妹妹的故事》,幹是動詞?還是形容詞?

    我怎麼知道要把它擺進情色文學區?還是青春

    小説區?

    「面」簡化變「面」,如果我不小心英雄救美,美人不好意思開口道謝,於是她用簡體字寫了紙條:「為了感謝你,我下面給你吃。」我實在分不出來她是親切還是淫蕩?萬一我會錯意就完了。

    雖然看來似乎很恐怖,但對寫簡體字

    小説的人反而是好事。

    因為充滿了很多雙關語,必然為

    小説帶來更高的精彩度,這是寫繁體字

    小説者無法享受的特權。

    快下課前,老師説他以前跟台灣朋友常用電子郵件通信,那時繁簡字電腦編碼的轉換技術還不成熟,往往只能用英文溝通。

    「沒想到都用中文的人竟然得*英文溝通。」老師感慨地説,「結果大家的英文都變好了,中文卻變差了。」老師説完後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全體學生一眼,然後説:「希望你們以後不會出現這種遺憾。」下了課,李老師急着催我們到食堂吃飯;到了食堂,又催我們吃快點。

    「抓緊時間。」李老師説,「去天壇一定要人最少的時候去。」「為什麼要挑人最少的時候去天壇?」我問

    暖暖。

    「別問我。」

    暖暖説,「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去天壇,人最少?」我又問。

    「現在是大熱天,又正值中午,誰會出門亂晃?」

    暖暖回答。

    「為什麼……」「別再問為什麼了。」

    暖暖打斷我,「再問我就收錢了。」我掏出一塊人民幣放到

    暖暖面前,問:「為什麼你長得特別漂亮?」「這題不用錢。」

    暖暖笑了,「因為天生麗質。」大夥從南天門進入天壇,果然天氣熱又逢正午,幾乎沒別的遊客。

    進門就看到一座露天的上、中、下叁層圓形石壇,李老師説這叫圜丘壇。

    圜丘壇被兩重矮牆圍着,外面是正方形、裏面是圓形,象徵着天圓地方。

    這裏是皇帝冬至祭天的地方。

    「先繼續往北走,待會再折回來。」李老師説。

    我們沒登上圜丘壇,沿着下層石壇邊緣走弧線,走到正北再轉直線前進。

    一出圜丘壇,便看到一座具藍色琉璃瓦單簷尖頂的殿宇。

    「這是皇穹宇,是供奉皇天上帝和皇帝祖先牌位的地方。」同學們一聽,便想往殿內走去。李老師説等等,先往旁走。

    「太好了,這時候果然沒人。」李老師在圓形圍牆旁停下腳步,説:「這裏是迴音壁。待會兩人一組,各站在圓形直徑的兩端,對着牆説話,聲音不必大,也不用緊貼着牆。大家試試能不能聽出迴音。」迴音壁直徑61.5公尺、高3.7公尺、厚0.9公尺,是皇穹宇的圍牆。

    牆身為澹灰色城磚,磨磚對縫、光滑嚴密,牆頂為藍色琉璃瓦簷。

    奇怪的是,現在氣温超過30度,但沿着圓牆走,卻是清涼無比。

    我走到定位,耳朵*近牆,隱約聽到風聲,還有一些破碎的聲音。

    「涼涼。」我聽到了,是

    暖暖的聲音,但聲音似乎被冰過,比

    暖暖的原音更冷更低。

    「你是人還是鬼?」我對着牆説。

    暖暖笑了,笑聲細細碎碎,有點像鳥叫聲。

    「我聽到了。」

    暖暖的聲音。

    「我也聽到了。」我説。

    「你吃飽了嗎?」

    暖暖的聲音。

    「我吃飽了。」我説。

    「涼涼。」「

    暖暖。」「我不知道該説啥了。」

    暖暖的聲音。

    「我也是耶。」我説。

    暖暖和我都很興奮,興奮過了頭,反而不知道該説什麼?

    以前都是看着對方説話,現在對牆壁説話、從牆壁聽到回答,真不習慣。

    我們隨便説些不着邊際的話,反正話不是重點,重點只是發出聲音。

    我學狗叫,

    暖暖學貓叫;我再學被車撞到的狗,

    暖暖便學被狗嚇到的貓。

    我試着説英文,也許迴音壁有靈性,搞不好不屑英文,但

    暖暖還是聽到。

    「我是才子啊,佳人在哪?」學弟的聲音。

    轉頭看見王克在我五步外,她瞥見我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便走開了些。

    「我要去

    暖暖!」

    暖暖的聲音。

    我吃了一驚,決定裝死。

    「聽不清楚啊。」我説。

    「別裝樣了,你明明聽到了。」「我沒裝樣啊。」我説完就發現露底了。

    果然

    暖暖笑了,還笑得又細又長,似乎想讓我覺得不好意思。

    暖暖笑着的同時,我彷佛聽見心裏的聲音,也許那聲音一直在心裏亂竄,直到此刻遇見迴音壁,才清晰湧現。

    「

    暖暖,我……」我説。

    「後面聽不清楚。」

    暖暖的聲音。

    「

    暖暖。」説完後,我把頭往後仰,把聲音降到最低最輕最小,説:「我喜歡你。」「後面還是聽不清楚呀。」「別裝樣了。」我説。

    「我沒裝樣呀。」

    暖暖似乎急了。

    暖暖,我知道你沒聽見,但總之我説了。

    這是我心裏的迴音。

    這種迴音不需要被回應,它只想傳遞。

    李老師讓大夥玩了20分鐘,才簡略説出迴音壁的原理。

    這道理不難懂,聲波在圓形的凹面內,藉由連續反射而傳播。

    牆面堅硬又光滑,讓聲波的逸散減到最小,才能聽到幾十公尺外的迴音。

    道理説來簡單,但建築時的精確計算、建材的選擇、施工的細密,才是這幾百年前興建的迴音壁不可思議之處。

    我這時才知道李老師為什麼一定要挑人最少的時候來,因為一旦遊客多,所有人七嘴八舌亂喊亂叫:ㄚ頭、老爸、妹子唷、哥哥呀、我想放屁、吃屎吧你……

    你能聽出什麼?

    別説幾十公尺外的迴音了,有人在附近高喊救命你也未必聽得見。

    李老師帶領大夥走回皇穹宇的大殿前,當我們又想走進殿內時,「再等等。」李老師笑了。

    李老師在皇穹宇前自北向南的甬道上跨了叁大步,停在第叁塊石板上。

    「這是叁音石。大家輪流在此擊掌,試試能不能聽到叁個回聲。」他説。

    大夥一個一個輪流站在第叁塊石板上用力擊掌,每個人都擊完掌後,便圍在一起詢問彼此聽到的迴音狀況,然後討論起原理。

    這第叁塊石板剛好是迴音壁的圓心,聲音向四周傳播,碰到迴音壁反射,回到圓心聚集;然後繼續前進,碰迴音壁,再反射,又回到圓心。

    只不過聲音終究會損失,所以聽到的回聲會越來越弱。

    在環境極度安靜、擊掌力道夠強、耳朵內沒耳屎的條件下,搞不好可以隱約聽到第四個回聲。

    「你們好厲害。」李老師拍拍手。

    「老師應該站在第叁塊石板上拍手,這樣我們會覺得更厲害。」學弟説。

    李老師笑了笑,站在叁音石上用力拍手十幾聲,我們也都笑了。

    這其實不算什麼,畢竟我們這羣學生當中,不管來自台灣或北京,起碼有一半念理工。

    走回叁層的圜丘壇,我們直接爬到最上層,壇面除中心石是圓形外,外圍各圈的石頭均為扇形。

    「這塊叫天心石。」李老師指着中心那塊圓石,「據説站在那兒即使小聲説話,迴音卻很洪亮,而且好像是從天外飛來的迴音。原理你們比老師內行,説給我聽聽?」這個原理跟叁音石差不多,天心石正好在圓心,圓周是漢白玉石欄板。

    聲波向四周傳播,碰到堅固圓弧形欄板後,反射回到圓心集中。

    與叁音石不同的是,圜丘壇面光滑、壇內無任何障礙物,且圓半徑較小,因此發出聲音後,迴音以極快速度傳回,讓人幾乎無法分辨迴音與原音。

    原音與迴音迭加的結果,聲音聽起來便更加響亮且有共鳴感。

    又因為聲波由四面八方反射傳回,根本搞不清楚迴音的方向,便會有迴音是從天外飛來的錯覺。

    「古時候皇帝在這裏祭天,只要輕喊一聲,四面八方立刻傳來洪亮回聲,就像上天的神諭一般,加上祭禮時的莊嚴肅穆,氣氛更顯得神秘。」李老師又説環繞天心石的扇形石是艾青石,上、中、下層各九環,越外環扇形石越多,但數目都是九的倍數。

    層與層間的階梯各九級,上層石欄板72塊、中層108塊、下層180塊,不僅都是九的倍數,而且加起來共360塊,剛好符合360周天度數。

    藉由反覆使用九和九的倍數以呼應「九重天」,並強調天的至高無上。

    李老師要我們輪流站上天心石試試,可惜現在已出現一些遊客,在人聲略微吵雜的環境中,迴音效果恐怕不會太好。

    還有個小女孩拉着她老爸放聲大哭,我幾乎脱口而出叫所有人都閉嘴,就讓她坐在天心石上大哭,看看會不會哭聲震天,讓老天不爽打起雷來。

    輪到我站上天心石時,我仰望着天,説:「謝謝啦。」可能是心理作用,我覺得聲音確實變大了,隱約也聽到回聲。

    「你説啥呀。」

    暖暖説。

    我告訴

    暖暖,中學時念過一篇叫《謝天》的課文,陳之藩寫的。

    裏頭有句:「因為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吧。」那時感動得一塌煳塗,現在終於可以直接向老天表達感謝之意。

    「我還聽到回聲喔。」我説,「而且不只一個。」「真的嗎?」

    暖暖很好奇。

    「嗯。」我點點頭,「我一共聽到九個回聲,第一個回聲是:不客氣。」「…………」「第二個回聲是……」「你別説。」

    暖暖打斷我,「因為我沒問。」「讓我説嘛。」

    暖暖不理我,加快腳步往前走。

    我在後頭自言自語,依序説出第二個到第八個回聲:你辛苦了、你真是客氣的人、現在很少看到像你這樣知恩圖報的人、北京好玩嗎、還習慣嗎、累不累、有沒有認識新朋友。

    「第九個回聲最重要,因為是九。」我説,「第九個回聲聽起來最清晰,祂説:嗯,

    暖暖確實是個好女孩。」

    暖暖停下腳步,説:「為什麼第九個回聲會提到我?」「當第八個回聲説有沒有認識新朋友?我便在心裏回答:有,她叫

    暖暖,她是個好女孩。」我説,「於是祂便給了第九個回聲。」

    暖暖轉過身面對着我,停了幾秒後,説:「瞎説了這麼久,渴了吧?」「嗯。」我點點頭。

    「待會買瓶酸奶喝。」

    暖暖笑了。

    「好啊。」我也笑了。

    我和

    暖暖並肩走着,她説:「想知道剛剛我在天心石上説啥嗎?」「你在天心石上説什麼?」我問。

    「我想去

    暖暖。」

    暖暖説,「而且我也聽到迴音呢。」「你別説。因為我沒問。」我説。

    「嘿嘿,我也聽到九個回聲。」

    暖暖笑了,「前面八個回聲是:挺好呀、就去唄、一定要去、非去不可、不可不去、不去不行、不去我就打雷、打雷了你還是得去。」我加快腳步跑走,

    暖暖立刻跟上來;我東閃西閃,

    暖暖還是緊跟在旁。

    「第九個回聲最重要,祂説:這是

    暖暖和涼涼的約定。」

    暖暖對着我説。

    「還好你只是瞎説。」我説。

    「反正你聽到了。」

    暖暖聳聳肩。

    又來到了皇穹宇,這次終於可以走進殿內了。

    總共叁次經過皇穹宇門口卻沒走進去,我們好像都成了大禹了。

    殿內正北有個圓形石座,位於最高處的神龕內供奉着皇天上帝的神位。

    殿內東西兩廂各排列四個神位,供奉清朝前八位皇帝,分別是努爾哈赤、皇太極、順治、康熙、雍正、幹隆、嘉慶、道光。

    「我記得清朝共有十二個皇帝。」我問

    暖暖:「咸豐、同治、光緒、宣統的神位呢?」「興許他們覺得把中國搞得烏煙瘴氣,便不好意思住進來了。」

    暖暖説。

    離開皇穹宇繼續朝北走,走在長長的丹陛橋上,兩旁都是柏樹。

    李老師説天壇內有六萬多株柏樹,密植的柏樹讓天壇顯得更肅穆。

    丹陛橋由南向北,逐漸緩慢升高,並明顯被縱向劃分為左、中、右叁條。

    中間是神走的神道;右邊是皇帝走的皇道;左邊是王公大臣走的王道。

    李老師話剛説完,所有同學不約而同都走到中間的神道。

    「神道根本沒必要建造。」我説,「既然是神,難道還會用走的嗎?」

    暖暖睜大眼睛,過一會笑出來,説:「你這問題,還真讓人答不上來。」有同學問:這明明是條路,為何要叫橋?

    李老師回答:下面有條東西向通道,與丹陛橋成立體交叉,所以叫橋。

    「那條通道是給牛羊等牲畜走的,牠們會走到幾百米外的宰牲亭被宰殺,然後製成祭品。所以那條通道被叫做鬼門關,哪位同學想走走看?」大夥很正常,一個想走的人也沒。

    終於來到天壇的代表建築祈年殿,這是座有鎏金寶頂的叁重簷圓形大殿,殿簷是深藍色,用藍色琉璃瓦鋪砌成。藍色和圓,都是代表天。

    皇帝在這裏舉行儀式,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殿高九丈九(約32米),全部採用木結構,以28根木柱支撐殿頂重量。

    28根木柱分叁圈,內圈4柱代表四季;中圈12柱代表十二個月;外圈12柱代表十二個時辰;中外圈相加為24,代表一年二十四節氣;叁圈相加為28,代表二十八星宿。

    祈年殿坐落在叁層圓形漢白玉石台基上,每層都有凋花的漢白玉石欄板。

    遠遠望去,深藍色的殿簷、純白色的漢白玉、赭色的木門和木柱、和璽彩繪的青、綠、紅、金,整體建築的色彩對比強烈卻不失和諧。

    我和

    暖暖在祈年殿大門往南遠眺,丹陛橋以極小的坡降筆直向南延伸,兩旁古柏翠綠蒼勁,偶見幾座門廊殿宇,視野似乎沒有盡頭。

    這令人有種正從天上緩慢滑下來的錯覺。

    暖暖買來了酸奶,我們便享受一面滑行、一面喝酸奶的快感。

    大夥從北天門離開天壇,李老師説要讓我們去前門大石辣兒逛逛。

    大石辣兒離天壇不遠,一下子就到了。

    「大石辣兒是北京最古老、也曾是最繁華的商業區,是北京老字號最密集的地方。經營中藥的同仁堂、經營布匹的瑞蚨祥、經營帽子的馬聚源、經營布鞋的內聯升、經營茶葉的張一元等,都是響噹噹的百年老店。」李老師説着説着已走到街口,約兩層樓高的鐵製鏤空柵欄上頭,題了叁個大金字:大柵欄。

    「這……」我有些激動,問

    暖暖:「難道這就是……」「大石辣兒。」

    暖暖笑了。

    「柵欄可以念成石辣嗎?」「我查過字典。」

    暖暖説,「不行。」「那……」「別問了。」

    暖暖説,「就跟着叫唄。」據説明孝宗時,為防止京城內日益猖獗的盜賊,便在街巷口設立柵欄,夜間關閉,重要的柵欄夜間還有士兵看守。

    由於這裏商店集中,柵欄建得又大又好,因此人們就叫這裏「大柵欄」。

    清初有禁令:「內城逼近宮闕,嚴禁喧譁」,因為這裏剛好在警戒線外,大家便來這裏找樂子,現存的慶樂園、廣德樓、廣和園等戲園子,當時都是夜夜笙歌的場所。

    這裏也成為老北京人喝茶、看戲、購物的地方,是生活中的一部份。

    我和

    暖暖沿街閒逛,先被一座像是戲園子建築的大觀樓吸引住目光,上頭還有「中國電影誕生地」的牌匾。

    裏頭是上下兩層環形建築,有大量歷史照片和畫冊掛在四周牆壁上。

    原來這是座電影院,1905年中國第一部電影《定軍山》就在這放映。

    看到陳列的舊時電影放映器材,我告訴

    暖暖我想起小時候看的露天電影。

    那時只要有慶典,廟口空地總是拉起長長的白幕,夜間便放映電影。

    我總喜歡待在放映師旁,看他慢慢捲動電影膠帶。

    暖暖説她小時候也特愛看露天電影。

    走出大觀樓,心裏裝滿舊時回憶,彷佛自己已變回活蹦亂跳的小孩。

    大柵欄是步行街,沒有車輛進入,商家老字號牌匾更襯托出街景的古老。

    暖暖説有些街景她似乎曾在電視的清裝劇上看過。

    大柵欄裏都是商店,但我口袋不滿,因此購買慾不高。

    服務態度還算不錯,有時見顧客買了東西,店員常會説:「這是您——買的東西,這是您——要的發票,我把發票放在這袋子裏,您——比較好拿。」説到「您」字總是拉長尾音,挺有趣的。

    當看到商品標示的價錢時,我第一反應便是換算成台幣,價錢果然便宜。

    「人民幣和台幣咋換算?」

    暖暖問。

    「大約一比四。」我説,「一塊人民幣可換四塊台幣。」「嗯。」

    暖暖點頭表示理解,然後指着一個標着兩百塊的花瓶,「所以這是五十塊台幣?」「是八百塊台幣啦!」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暖暖吐了吐舌頭,説:「我算術一向不好。」「這哪叫不好?」我説,「這叫很糟。」我從皮夾掏出一張自從來北京後就沒有出來曬太陽的百元台幣,説:「跟你換一百塊人民幣。」「你想得美!」

    暖暖説。

    「還好。」我笑了笑,「你算術還不到無可救藥。」

    暖暖似乎對我手中的紅色鈔票感到好奇,我便遞給她。

    「這是孫中山嘛。」

    暖暖看了看後,説。

    「你也認得啊。」我説,「好厲害。」「誰不認得。」

    暖暖白了我一眼。

    我看

    暖暖對台幣的興致很高,便又從皮夾掏出一張藍色千元鈔票遞給她。

    「咋是小孩?」

    暖暖的表情顯得疑惑,「我以為會看到蔣介石呢。」「以前確實是,前些年剛換。」「我果然沒猜錯,你們應該會印上蔣介石……」

    暖暖突然停住不説。

    「怎麼了?」我問。

    「我直接叫蔣介石,你不介意嗎?」

    暖暖問。

    「為什麼要介意?」我很好奇。

    「蔣——介——石。」

    暖暖一字一字説,「當真不介意?」「當然不會啊。」我説,「你叫他介石哥我才會介意。」「你有毛病。」

    暖暖又瞪了我一眼。

    我突然醒悟,這些天愉快而自然的相處,讓我們言語投機無話不談,卻忘了彼此之間還存在着某些差異,甚至是禁忌。

    「如果十年前你直接叫蔣介石,也許我真會介意。但現在已經不會了。」「為什麼?」「在台灣,蔣介石從神到寇最後到魔,也不過花了十多年時間。」

    暖暖欲言又止,似乎也突然想起我們之間的禁忌,於是簡單笑了笑。

    暖暖應該不知道我説這些話時的心情。

    對我們這一代的台灣學生而言,我們曾經天真但那是因為熱情。

    在某段期間堅信的真理與信仰,往往不到幾年就被輕易粉碎;而重新建立起的價值觀,也不知道何時又會粉碎?

    我們不是不相信歷史,只是不知道該相信誰?

    所以我們不再相信,也不再熱情。

    如果我説給

    暖暖聽,她大概無法理解吧?

    我試着轉移話題,從口袋掏出一張紅色百元人民幣,上頭是毛澤東肖像。

    這是我在台灣先以台幣換成美金,到北京後再用美金換成的人民幣。

    我不想告訴

    暖暖這複雜的過程,指着手中叁張鈔票説:「你照樣把千元台幣當成蔣介石,把百元人民幣當成毛澤東、把百元台幣當成孫中山。所以一個蔣介石可以換兩個半毛澤東;一個毛澤東可以換四個孫中山。明白了嗎?」

    暖暖覺得好玩,便笑了笑、點點頭。

    「對了。」我説,「我剛剛直接叫毛澤東,你不介意嗎?」「毛澤東一向跟羣眾站在一起,直接叫名字有啥不對?」「毛——澤——東。」我一字一字説,「當真不介意?」「你挺無聊的。」

    暖暖話才説完,隨即想起自己剛剛也有這種反應,便笑了起來。

    「從台灣飛到香港再飛到北京,我大約花了10個蔣介石。」我問

    暖暖,「請問這等於多少個孫中山?」「這簡單。」

    暖暖説,「100個孫中山。」「那等於多少個毛澤東?」我又問。

    「25個呀。」

    暖暖笑着説。

    「接下來是深奧的問題。」我説,「如果我花了2個蔣介石、3個毛澤東、4個孫中山,請問這等於多少個毛澤東?」「呀?」

    暖暖愣住了。

    我們走進瑞蚨祥,裏面陳列各式各樣綢緞布匹,令人眼花撩亂。

    還有個製衣櫃枱,客人挑選好布料,裁縫師傅便可以為他量身訂作衣服。

    旗袍也可訂製,量完身選好布料,快一點的話隔天就可以交貨;如果是外地的觀光客,店家還會幫你把作好的旗袍送到飯店。

    「9個毛澤東!」

    暖暖突然説。

    我嚇了一跳,店內的人似乎也嚇了一跳,紛紛投射過來異樣的眼光。

    「這是剛剛問題的答桉。」

    暖暖有些不好意思,降低了音量。

    離開瑞蚨祥,走進內聯升,看見「中國布鞋第一家」的匾額。

    「

    暖暖,你的腳借我試試。」我説。

    「想給愛人買鞋?」「我沒愛人。」我説。

    暖暖笑了笑,彎下身解鞋帶。

    「不過女朋友倒有好幾個,得買好幾雙。」我又説。

    暖暖手一停,然後把鞋帶繫上,站起身。

    「開玩笑的。」我趕緊笑了笑,「我想買鞋給我媽。」

    暖暖瞪我一眼,又彎身解鞋帶。

    「你知道你媽腳的尺寸嗎?」

    暖暖問。

    「大概知道。」「當真?」「小時候常捱打,我總是跪在地上抱着我媽小腿哭喊:媽,我錯了!」我笑着説:「看得久了,她腳的尺寸便深印在腦海。」「淨瞎説。」

    暖暖也笑了。

    暖暖幫我挑了雙手工納底的布鞋,黑色鞋面上繡着幾朵紅色小花。

    這是特價品,賣88塊人民幣,我拿了張紅色百元人民幣,把

    暖暖叫來。

    「來,我們一起跟毛主席説聲再見。」我説。

    暖暖不想理我,便走開。

    店員找給我一張十元人民幣和兩個一元硬幣。

    「你看。」我走到

    暖暖身邊,指着十元人民幣上的毛澤東肖像,説:「毛主席捨不得我們,換件衣服後又回來了。」「北七。」

    暖暖説。

    「罵得好。」我説,「這句就是這樣用。」走出內聯升,

    暖暖説她要去買個東西,十分鐘後回來碰頭,説完就跑掉。

    等不到五分鐘,我便覺得無聊,買了根棒棒糖,蹲在牆角畫圈圈。

    「買好了。」

    暖暖又跑回來,問:「你在作啥?」「我在扮演被媽媽遺棄的小孩。」我站起身。

    「真丟人。」

    暖暖説。

    「你買了什麼?」我問。

    「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暖暖賣了個關子。

    大柵欄步行街從東到西不到叁百公尺,但我和

    暖暖還是逛到兩腿發酸。

    剛好同仁堂前有可供坐着的地方,我們便坐下歇歇腿。

    「這裏真好,可以讓人坐着。」我説,「如果天氣熱逛到中暑,就直接進裏頭看醫生抓藥。」「是呀。」

    暖暖擦擦汗,遞了瓶酸奶給我。

    我發覺夏天的北京好像缺少不了冰涼的酸奶。

    「常在報上看見大柵欄的新聞,今天倒是第一次來逛。」

    暖暖説。

    「都是些什麼樣的新聞?」我問。

    「大概都是關於百年老店的介紹,偶爾會有拆除改建的消息。」「真會拆嗎?」「應該會改建。但改建後京味兒還在不在,就不得而知了。」

    暖暖説,「這年頭,純粹的東西總是死得太快。」

    暖暖看了看夕陽,過一會又説:「夕陽下女孩在大柵欄裏喝酸奶的背影,興許以後再也見不着了。」「但你的精神卻永遠長存。」我説。

    「説啥呀。」

    暖暖笑出聲。

    時間差不多了,大夥慢慢往東邊前門大街口聚集。

    我看見對面「全聚德」的招牌,興奮地對

    暖暖説:「是全聚德耶!」「想吃烤鴨嗎?」

    暖暖説。

    「嗯。」我點點頭,「今天好像有免費招待。」「是嗎?」

    暖暖嚇了一跳,「咋可能呢?」「我剛看到店門口擺了些板凳,應該是免費招待看人吃烤鴨。」「你……」

    暖暖接不下話,索性轉過身不理我。

    我雙眼還是緊盯着對面的全聚德烤鴨店。

    「涼涼。」

    暖暖説,「想吃的話,下次你來北京我請你吃。」「這是風中的承諾嗎?」「嗯?」「風起時不能下承諾,這樣承諾會隨風而逝的。」「我才不像你呢。」

    暖暖説,「我説要去

    暖暖,你連像樣的承諾也沒。」「車來了。」我説。

    「又耍賴。」

    暖暖輕輕哼了一聲。

    回到學校吃完飯,大夥又聚在教室裏展示今天的戰利品。

    今天的戰利品特別豐富,看來很多同學的荷包都在大柵欄裏大失血。

    徐馳讓我看他在大柵欄拍的照片,有一張是我和

    暖暖並肩喝酸奶的背影。

    想起

    暖暖那時説的話:「這年頭,純粹的東西總是死得太快。」不知道下次來北京時(如果還有下次的話),哪些純粹會先死去?

    又有哪些純粹依然很純粹呢?

    躺在牀上閉上眼睛,隱約聽到一些聲音。

    大概是受天壇迴音壁的影響,

    暖暖的笑聲一直在心裏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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