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未已,身前突起一陣懾人狂笑。
朱昶猛吃一驚,抬頭望處,只見巨石之後,巍然兀立着一個錦袍怪人,身高八尺開外多角形的臉上,盡是橫肉,一雙白多黑少的眸子閃着熠熠青芒,朱昶意料此人必是-十八天魔-之一,難道對方便是以-天魔指-傷害-地靈煞-等的-飛天神魔-?
怪人狂笑之後,首先開了口,聲音有説不出的刺耳:-小子,你是"九地煞"的什麼人?-朱昶心頭有些忐忑,冷然應道:-什麼也不是!-怪人望着朱昶,皺了皺眉頭,可能是對朱昶奇醜的面容起了反應。接着又道:-你是九煞門下?——不是!——
那你是什麼人?——
江湖遊魂!——
嘿嘿!你為何掩埋這四顆人頭?——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哼!——
閣下是殺害四人的兇手?——
就算是吧!——
閣下如何稱呼?——
你還不配問!-
朱昶從鼻孔裏吹了一口氣,道:-閣下現身何為?-錦袍怪人凝視了朱昶半晌,怪笑一聲道:-老夫竟走了眼,看你不出,竟然已到了神滿氣盈的地步,也許不錯,憑"九地煞"的那幾手三腳貓功夫,還調教不出你這等貨色,不過……-朱昶聞言之下,倒是一驚,這-神滿氣盈-,父親生前也辦不到,但他自己明白自幼隨父親修習上乘心法,所差的是火候,一分修為一份內力,那是絲毫勉強不來的,如今一旦意外獲得三煞的全部真元,等於集四人的修為於一身,內元充盈,是必然的事,當下接住對方的話頭道:-不過什麼?——你與"九地煞"必有淵源!-
朱昶硬起頭皮道:-有又如何?——
那你就得追隨九煞於地下!-
朱昶憤火倏升,他曾答應為-地靈煞-等報仇,現在正是機會,所顧慮的是怕非對方之敵,畫虎不成反類犬,當下捺住火氣道:-閣下的意思是趕盡殺絕?-錦袍怪人獰聲一笑,道:-當然,這是老夫的規矩!-朱昶咬了咬牙,道:-閣下在"十八天魔"之中,排行第幾?-錦袍怪人微微一震,道:-好小子,這益發證明了你與"九煞"有關係,否則何由知老夫來路——區區並未否認!——
那你是承認了!——
區區也不承認!——
回答老夫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九地煞還有活口否?——
區區不擬回答,除非閣下先交代來路!-
錦袍怪人一幌身,從巨石之後飄到朱昶身前,寒聲道:-你沒資格與老夫討價還價!-朱昶毫無懼色的道:-如此拉倒!——
放眼武林,尚無人敢對老夫如此説話……——今天算是例外吧!——
哈哈哈哈,有趣!-狂笑聲中,一聲轟然巨響,那方徑丈的巨石,在怪人一揮手之下,四分五裂,石屑紛飛。
朱昶為之心頭泛寒,但一股傲氣支持着他,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怪人點了點頭,道:-好小子,憑你這份膽量,值得老夫破例,聽着,你能接老夫三掌不死,老夫自動報號,放你一條生路-朱昶豪氣大生,沉聲道:-試試看吧!-
口裏如此説,心裏卻不禁有些惶惑,能否接得下對方三掌,實在大有問題,但目前的情勢,只有面對現實,明知是死路,也只好走了再説。
當然,如非承受三煞的功力,他連半掌也不敢接。
怪人一揚掌,道:-注意,這是第一掌!-話落,掌已平推而出。
朱昶豈敢大意,運集全部功力,迎了上去。
勁氣相接,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山石飛揚,塵屑如幕,勁氣裂空,震耳欲聾,山谷回應如雷鳴。
朱昶連退三步,逆血陣陣上湧。
看那怪人,仍屹立原地不動,但雙足已沒入土中齊脛-
哈哈哈哈,有趣,想不到你小子居然有能耐接下一掌!-朱昶調和了一下氣血,道:-還有兩掌!-
此刻,他已不管對方是什麼魔,為-九煞-復仇的心意已煙消雲散了,這一個照面,使他明白尚無法與對方抗衡,能三掌不死,便僥倖了,徒有內力,不能加以適當運用,也是空的,這只是單純的對掌,如以招式相拚,那就免談了。
怪人大喝一聲:-接第二掌!-
一股撼山栗嶽的勁氣,隨話聲湧出。
朱昶以十二成功力,迎了上去。
又是一聲山崩地裂般的巨震,勢道比第一掌更加驚人。
朱昶感覺對方掌風之中,夾雜着絲絲罡氣,直穿內腑,壓震之力,再加上穿心罡氣,朱昶踉蹌退了七八步,幾乎栽了下去,忍不住悶哼出聲,逆血幾乎奪喉而出。
怪人也退了三步,身軀幌了兩幌。
朱昶自知業已受了內傷,但仍竭力撐住,表面上儘量不顯露出來。
怪人凝視了朱昶良久,又是一陣震耳的狂笑,久久,才斂住笑聲道:-的確想不到,放眼武林,能接老夫兩掌的並不多,而你小子卻挺住了,不過,小子,你仍打算接第三掌嗎?-朱昶沉聲道:-三掌是閣下自己提出來的!——不錯,但老夫願意再為你破一次例!——
為什麼?-
怪人臉上的橫肉一陣顫動,白多黑少的眼珠轉了兩轉,道:-因為第三掌你可能活不了!-朱昶自一震橫了橫心,傲然道:-未見得!——好小子,你是老夫生平僅見的狂人……——
嗯!——
接第三掌!-
雙掌一亮,卻不見有勁道湧出,但朱昶卻半絲也不敢大意,這是生死攸關,立即竭盡全部真元,猛封而出。
也就在連電光石火之間,對方掌勁陡然湧出,其強無比。
震天巨響聲中,朱昶宛若遭遇萬鈞錘擊,跌跌撞撞向後直退,眼前金星亂迸,渾身似脱了力,四肢百骸,像在剎那間被拆散了。
我不能倒,更不能死!
這意念強烈地支持着他,他終於穩住了身形,沒有倒地。
錦袍怪人似乎極感意外,愕然了半晌,才開聲道:-好!好!小子,老夫排行第十,號"狂魔",記牢了!哈哈哈哈……-狂笑聲中,疾掠而去-
狂魔-,不錯,這怪人的確是狂,單祗笑聲便足以説明了。
就在-狂魔-笑聲消失之後,朱昶身形幌了兩幌,-砰!-然栽了下去,鮮血大口大口地噴了出來。
我,會死嗎?他這樣想。
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神智似乎在逐漸喪失。
他想運功試探傷到什麼程度,可是力不從心。
完了!他想,自己看來要含恨以歿了。
猩紅的血,仍不斷從口角溢出,生命之火,似在逐漸熄滅。
死,當然不冤,因為已接下了能使武林天下變色的-十八天魔-之一的三掌,不可一世的-九地煞-尚且無一倖免,何況自己,只是血仇未報,連仇人是誰都還不知道,如此一死,豈能瞑目!……
神思混沌之中,似有一條黑影移近,他努力想分辨來者是誰,但模糊的視線,似蒙了一層濃霧,怎麼也看不清,想出聲,喉頭似被什麼東西堵住,聲音連自己也聽不到。是-狂魔-去而復返,要取自己性命嗎?
心裏一急,人便清醒了些,但視線仍然模糊。
黑影自視線中消失。
朱昶但覺身上被數縷指風擊中,神智隨之復甦,氣力也恢復了些。
他正待翻身探看……
一個頗不陌生的女人聲音道:-不許動!-
朱昶心中一動,道:-你是誰?-
那女人的聲音道:-我有幾句話問你……——
請先示知名號?——
這你不必問,聽着,你曾替一個白衣書生傳送一信物"墨符",對嗎?-朱昶大吃一驚,這件事只宮妝少女奇英主婢知道,而現在這女子的聲音,既非奇英,也不是小蕙,對方何由知道此事呢?又為何問及此事呢?自己入谷已十天,她怎會尋到此處呢?
一連串的疑問,使他困惑不已,竟忘了回答對方的問話。
那女子的聲音再次道:-你不曾聽到我的問話?——聽到了!——
回答呀!有這回事嗎?——
有!只是……——
只是什麼?——
你何以知道此事呢?——
那不簡單,難道你對別人説話不許旁人聽嗎……-顯然,對方是偷聽了自己與奇英主婢的一番對話,但她為何要問及此事呢?心念之中,脱口道:-何以有此一問?——你不必管,再問你,你説那白衣書生重傷倒在山中?——是的!——
你説謊?-聲音冷得像冰珠-
在下……説謊?——
嗯!有人搜遍附近百里之地,毫無蛛絲馬跡可循,你是信口胡謅的,看來其中必有隱情,你最好實話實説!——在下説的是實話!——
別裝佯,你能與"狂魔"對三掌,功力已在白衣書生朱昶之上……-朱昶這一驚非同小可,栗聲道:-你……知道他叫朱昶?——當然!——
那你到底是誰?——
是我在問你,快回答!——
在下已無可奉告!——
那你是想死了?-
朱昶一窒,改變了稱呼道:-尊駕與朱昶是何關係?-那女子似有怒氣,提高了嗓音道:-少廢話,你説他人在何處?——武陵山中!——
謊話!——
尊駕逼人太甚……——
你不説實話,我要你慢慢的死——
在下能説什麼呢?——
我再問你,那宮妝少女與白衣書生之間,是什麼關係?——這不得而知!——
你真要我下辣手嗎?-
那口吻,聲調,使朱昶陡地憶起一個人來,脱口道:-尊駕莫非是"紅娘子"?-對方吃驚地道:-噢!你怎麼知道?-
這等於是承認了,朱昶頓時激動起來,-紅娘子-曾在絕谷巖地,為父母弟妹收屍立墓,這一份人情,何等深厚,自己該坦承身份才是。但又想到對方動機不明,這黑白道聞名喪膽的女魔,不知是何居心,因為父母生前從未提過與-紅娘子-有淵源-
紅娘子-就在自己身側!
想着,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噤,他極想見識一下這江湖中傳奇女魔的廬山真面目,但顧慮到自己重傷將死,如果觸怒對方,後果是可怕的,兼且對方為自己父母弟妹立墓,如屬善意,自己此舉便不當了。
心念之中,故意反問道:-尊駕曾為"劍聖"一家立墓……——紅娘子-顯然十分震驚,栗聲道:-你也知道,你……到底是何來路?-朱昶略一沉思之後,道:-彼此開誠佈公,如何?——如何開誠佈公法?——
尊駕説出與"劍聖"的關係,在下便道出事實真相!——如我不説呢?——
彼此!彼此!——
可是你此刻的生死操在我手中?-
朱昶冷冷地道:-在下對生死二字已不計較了——看你不出,還有這份骨氣,你是想試試我的手段了?——談不上試,聞名久矣!——
紅娘子-沉默了片刻,脆生生地一笑,道:-算你狠,"紅娘子"破例低頭,我只是欽崇"劍聖"的為人!-朱昶追問道:-劍聖隱遁之地,向無人知,尊駕是如何到達那地方的?——白衣書生自己引的路!——
尊駕追蹤而去?——
你問得太多,該你説出事實真相-
朱昶靈機一觸,頓時激動萬分,顫聲道:-容在下再問一句話,只一句……——問吧!——
殺害"劍聖"一家的兇手?——
看來你頗不簡單,你問這幹嗎?——
自有原因!——
可是你對宮妝少女所表現的神態,似不應有此一問?——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你不再是鄉巴佬了?——
嗯!——
告訴你,我遲到一步,沒有目擊,不過將來會查出來的-朱昶大失所望,不過對方這一句-將來會查出來的-,又使他加深了一層感激,他思索了片刻之後,毅然道:-區區便是白衣書生朱昶!——紅娘子-顯然十分震驚,顫慄的叫道:-什麼?你……你是朱昶?-朱昶咬了咬牙,沉痛至極的道:-一點不錯!——你……你……的聲音雖是有點像,可是誰能相信……——區區自己也難以相信,可是不能不接受這事實——你……易了容?——
沒有!——
你的臉……你的腿……——
這是仇家的厚賜!——
啊!這……太可怕了!——
紅娘子-居然也説出這種充滿人情味的話,使朱昶大感意外,殺人不眨眼的女魔,竟然也會説:-太可怕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於此,他想起了-地靈煞田橫-説過的那一套歪論,武林中是非黑白不辨,正邪沒有一定的界限,人性傾向於惡,但也有善的一面,比如自己,將來為了報仇,難免瘋狂地殺人,這是正呢還是邪?
心念之中,又道:-話已説明,尊駕有何指教?——紅娘子-的聲調仍是激動的-
朱昶,事實經過是怎樣的?-
朱昶切齒道:-區區回山,發現家中業已遭劫,在出事現場,被三名怪人突襲,飛墜絕谷,因而重傷成殘!——你能推斷對方來路嗎?——
不能!——
對方的形貌呢?——
見面必認得出!——
你現在感覺怎樣?-
一句話把朱昶帶回了現實,嚴重的內傷,若不及時醫治,勢將難以活命,但自己真力不聚,若靠本身功力自療,根本不可能-
真力不聚!——
你傷得如此重?——
區區自料恐怕……——
你閉上眼,不許偷窺,我給你檢視一下!-朱昶心頭一陣忐忑,他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不願顯露真面目。即使對方懷有什麼歹意,以目前情況,也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拒之無益。
當下口裏-嗯!-了一聲,閉上了雙目。
身後微風拂然,感覺有手指在穴道上移動。
久久,只聽-紅娘子-發出了一聲驚呼:-呀!-朱昶心中一震,不自覺地睜開眼來,只覺一條紅影,一幌而沒-
紅娘子-的聲音發自數丈之外:-你為何睜眼?-朱昶歉然道:-區區並非有意!——
你已中了"狂魔"的"天罡煞",深及內腑經穴……——天罡煞?——
不錯!——
怎樣?——
目前我無能為力……-
朱昶慘然一笑道:-區區認命了!——
紅娘子-厲聲道:-不!-
朱昶心中一動,對方這一聲-不-是什麼意思?當下不知該如何開口才是,場面頓時沉寂下來,他本也無心希冀對方援手,但有些話卻不能不作交代-
尊駕為先父母及弟妹善後,此德沒齒難忘,如區區不死,必有所報!——紅娘子-冷冷的道:-誰希罕你報答!——
是的,但各有立場——
你不能死……-
這話,又使朱昶大感意外,脱口道:-區區不能死?——不能!——
為什麼?——
我要讓你活下去!——
為什麼?——
少問!-
朱昶緘上了口,但心中卻激奇不已,這女魔的作為,實在令人難以捉摸?
過了許久,才聽-紅娘子-道:-目前我只能讓你暫時像普通人一樣行動,生命可延續半個月……——半個月?——
你有安身之處嗎?-
朱昶想了想,道:-有,就在前面谷底,原來"九地煞"的巢穴!——好,你在此等我半月!——
等尊駕半月?——
嗯!我去一個地方替你求藥,但……——
怎樣?——
不管怎樣,我必須使你活下去!-
朱昶內心激動如潮,顫聲道:-尊駕何以要如此對待區區?——紅娘子-沉聲道:-將來你會知道的!——
區區實在不敢領受尊駕這大的恩惠……——
閉口,我"紅娘子"只做自己願做的事-朱昶苦苦一笑,不再開口,對方替自己家人料理善後,是出於自發,既受盛情於前,又何必矯情拒絕施惠於後-
閉目張口!-
朱昶依言照辦,口一張,數粒藥丸,掉入口中,遇津即溶、順喉而下,頓時齒頰生芳,不知道是什麼靈丹妙藥。
緊接着,數處穴道被指風點中-
半月後見!-
最後一個見字,已成了餘韻,不由驚歎對方行動之速。
藥丸入腹,在-丹田-中化為熱力,循經脈遊遍全身,痛楚隨之而解,但真元仍無法提聚。
朱昶站起身來,有一種虛飄飄的感覺。
想到穀道艱困的行程,以自己目前僅能像平常人一般行動的力量,加上左腿不便,的確有些膽寒,但除此之外別無他途,必須在谷底石屋等-紅娘子-半個月-
紅娘子-到底是什麼來路?
生成什麼樣子?
多大年紀?
為何不示人以真面目。
到何處求藥?
這些,全是謎,令人深深困惑的謎。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一蹺一跛地朝谷口走去……
一聲暴喝,倏告傳來:-站住!-
朱昶大吃一聲,止步回身,不由亡魂盡冒,眼前站着一個白袍怪人,對方,赫然竟是-黑堡-護法-白判官-,稍遠,是兩名-黑武士-
白判官-獰視着朱昶,久久才陰惻惻地道:-醜小子,好哇,你竟敢亂扛出"墨符主人"之名,迫本座放走要犯,使本座交不了差……-朱昶嚥了一泡口水,抗聲道:-難道"墨符"是假的?——不假,但"墨符主人"並未授意你要本座釋放那老怪物之子——閣下準備把在下怎樣?——
撕了你!-
朱昶咬了咬牙,道:-動手吧,在下決不反抗!-如果不是中了-狂魔-的-天罡煞-封了功力,憑他甫得自三煞的內元,大可與-白判官-一較長短,但此刻他與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無異。
如果-紅娘子-遲走一步,或他早一步入谷,情況可能不同-
白判官-欺身出手,輕而易舉地把朱昶抓在手中。
朱昶除了瞑目待斃,毫無他法可想,只有認命了。
兩-黑武士-之一開口道:-稟護法,"墨符主人"曾交待不許傷及此子性命!-朱昶心中一動,-墨符主人-到底是誰?如説是宮妝少女奇英,卻又不像,憑她恐不能懾服"黑堡",多份是她的師尊或親長之輩……-
白判官-一瞪眼道:-何時交待道?——
不久前!——
堡主曾因此而大發雷霆,要本座帶人頭見他——可是……——
本座以堡主之命為準!——
是!——
白判官-凝視了朱昶,嘿嘿一笑道:-這小殘廢竟然功力盡失,不知傷於何人之手,本座也懶着下手了!-説完,把朱昶舉了起來,朝數丈外的巨石擲去。
朱昶驚魂出了竅,這一鄭勢非撞成肉醬不可。
事實已不容他轉念,身形如疾矢般飛了出去-
哈哈哈哈!……-
宏笑聲中,朱昶但覺身軀一窒一沉,似被人接在手中,神智恍惚中,扭頭一看,一箇中年文士的面容,映入眼簾-
噫!-這一聲驚呼,是發自-白判官-之口。
朱昶遂被放落地面,他定了定神,才看清對方是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打扮,面帶微笑,顯得十分和藹可親,但目光與對方接觸之時,不禁心頭一震,那目光,鋭利如刃,似要穿透人的內心。
他是誰?
朱昶正待出聲致謝對方相救……-
白判官-已開了口:-林總管,你也來了此間?-這一聲-林總管-使朱昶一顆心頓往下沉,對方竟是一路人物,看來這姓林的中年文士,是-黑堡-總管無疑了,不覺把到了口邊的話,嚥了回去。
中年文士不疾不徐的道:-既有"十八天魔"人物在這一帶現身,這是大事,豈能偷閒——白判官-一指朱昶道:-這小殘廢……-
中年文士一揚手,道:-幸區區早來一步,堡主要活口,親自問話!——哦!-
朱昶呼吸為之一窒,-黑堡-主人竟然要親自問話,看來自己有幸一瞻這震撼中原武林的神秘巨擘的丰采了。
中年文士又道:-可曾查出"十八天魔"在此現蹤的目的?——白判官-一搖頭,道:-毫無端倪!——
堡主要區區轉達,儘量避免與對方發生衝突!——噢!——
此子由區區帶走?——
請便!-
中年文士把朱昶挾在肋下,電奔而去。
朱昶毫無反抗的餘地,只好不聲不響,暗忖:對方要帶自己回-黑堡-嗎?如果真是如此,倒是塞翁失馬了,可以乘機探查仇家是否-黑堡。但一想到業已中了-狂魔-的-天罡煞-,-紅娘子-所贈藥丸,只能維持半月生活,不覺心灰意冷,説來説去,真是死路一條,反而多負了-紅娘子-一筆無法了的人情債。
眼前奔行的盡是崎嶇山路,不見半個人影。
下午,來到一座山鎮,中年文士放下了朱昶.兩人安步當車地入鎮打尖。
這山鎮倒也熱鬧非凡,人煙輻輳,各行買賣俱全,中年文士叫店小二上街買了一套行頭,命朱昶更換了。
這一來,醜小子變成了一個怪書生。
朱昶反正豁出去了,什麼也不計較。
對方的用意,可能是以之掩人耳目,兩人一樣裝束,行動比較方便些。
打尖之後,兩人肩並肩出鎮,朱昶的形貌,自引起不少人注目議論,但他現在已安之若素了。
離了鎮,走的仍是山路。
朱昶仍由中年文士挾着上道。
奔行之間,中年文士開口道:-小兄弟,你究竟叫什麼名字?-朱昶仍是那套老話:-無名無姓,苦人兒!——你並非山生土長?——
為什麼?——
你的肌膚眼神,説明你是好出身,而且練過武,聰慧逾常人,根骨奇佳,你原來的服飾,只能騙騙平常人——唔!-朱昶懶得分辯-
願意告訴我你的來歷嗎?——
無可奉告!——
你知道你此去的命運嗎?——
大不了一死!——
你很驕傲,但這對你並無好處,天下尚無人故意尋死?-朱昶從心裏發出一絲苦笑,他只有半個月可活,求生亦不可能,當下冷然應道:-也許在下例外!-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什麼原因使你例外?——在下不擬答覆!——
你的形貌並非生來如此的吧?——
當然!——
照疤痕看來,不出一年……-
朱昶心頭一震,這姓林的可説明察秋毫,好厲的目光-
就算如此吧!——
你因何喪失功力?——
習藝不精!——
傷在何人之手?-
朱昶心念一轉,道:-不知對方來路!-
中年文士鍥而不捨地追問道:-你怎會來在那深山之內?-朱昶不耐煩的道:-閣下是在問口供嗎?——
説是亦未始不可!——
在下拒絕答覆!——
小兄弟,如果對堡主你也如此應答,的確是找死了……——閣下何以對在下生死關心?——
好,我們談話到此為止吧!-
入夜,又來到一個山鎮,中年文士照樣在入鎮之前放下朱昶,道:-我們該在此地打尖!-朱昶唯唯而應。
兩人入酒店坐定,喚來了酒菜默默食用,誰也不開口説話。
當然,座中酒客對朱昶那副奇醜容貌,免不了驚奇駭怪,朱昶雖説不在意,但那些不時投來的眼色,實在令人有些受不了-
松子,葵花,瓜子落花生喲!-
一個低沉的叫賣聲傳入酒座。
朱昶下意識地扭頭一看,只見一個臃腫的婦人,手提竹籃,穿行在酒座之間,酒保跟在後面大聲地喝斥着:-走!走!到別處去,別攪擾了客人!-婦人充耳不聞,自顧叫喚:-松子,葵花……-中年文士一招手,大聲道:-賣松子的,到這裏來!-那婦人白了酒保一眼,朝這邊走來,到了座前,頭一抬,道:-您老要什麼?-朱昶與婦人打了照面,登時心頭劇震,口一張,正要出聲,心意電似一轉,又吞了回去,這婦人赫然正是利川城開酒店的胖大娘,因了救自己,酒店被-黑堡-的人燒成灰燼,天幸她沒有死,但怎會流落在此地呢?
她當然已不認識自己,自己業已面目全非。
如果出聲招呼,勢非敗露行藏不可,同席的是-黑堡-總管,後果不問可知。
中年文士從身邊摸出一小塊碎銀,道:-隨便抓些佐酒!——您老,這……沒的找?——
別找了,多的賞你!——
啊!謝您老,多福多壽!-
口裏説,手卻不停,瓜子花生一把一把往桌上抓。
朱昶心中難過萬分,她落得如此悽慘,完全是自己連累所致。
因有這中年文士在側,他什麼也不能説,也不敢説。
婦人有意無意地側面一看朱昶,不由驚-啊!-出聲,瓜子灑了一地,似知失禮,忙彎腰點頭,誠惶誠恐的道:-小婦人該死!-中年文士悠閒地道:-無所謂,我這位同道小友面貌本來驚人!-婦人仍不斷朝桌上抓。
中年文士皺了皺眉道:-夠了!夠了!-
婦人感激涕零的道:-可是您老的銀子足可買十籃……——説過是賞你的,莫不成我帶了路上吃!——
您老真好心!——
我説賣瓜子的,你要餬口營生,該選個大去處,這小山鎮根本無利可圖,弄不好折了飯碗……——您老,小婦人是一方面藉此謀生,一方面探尋失蹤的兒子……-朱昶一楞神,據他所知,胖大娘並無子女,連丈夫都沒有,看來這句話是信口開河,博人同情。
中年文士頗有涵養,居然接上了話:-哦!你在找失蹤的兒子?——是的,您老,那是小婦人的命根子啊!-説着,有一種泫然泣下之慨。
朱昶感到有些好笑,胖大娘唱做俱佳,説得像真的一般,如果她知道面對的便是使她家業成灰的仇家,不知作何感想?以她當初迫自己入地室的功力而論,身手並非泛泛,她怎甘心淪為小販……
中年文士下意識地用手指蘸酒汁在桌面上書着字,朱昶可沒有留意,只聽他又道:-那你是個苦命人?-胖大娘面色一慘,居然淚落如雨,栗聲道:-您聽,小婦人雖歷盡艱辛,但決不死心,我那犬子並非夭折之相,他必仍活在世間,他……他萬一真的……我找不到人,也要找到他的骨!-中年文士似乎極表同情,面上一片慘然之色,嘆息了一聲道:-可憐,但願吉人天相,使你母子骨肉重聚!-朱昶暗忖,身為-黑堡-總管,與食人魔王何異,他的做工不錯,而胖大娘的戲也演到了家-
小婦人告辭了,多謝賞賜!——
不必!-
胖大娘轉身逕去,看來她剩下的瓜子也不想賣了。
中年文士發了一回呆,道:-小兄弟,我們吃飽好上路了!-朱昶因功力盡失,雖然被挾着上路,也感到疲累不堪,脱口道:-連夜趕路嗎?——不錯!——
究竟是……——
住口!-
朱昶吐了一口悶氣,喝乾了杯中餘瀝,低頭用飯。
飯罷,已是起更時分,會帳出門,朝鎮外走去,到了街尾無人之處,一個黑衣人牽着兩匹馬,迎了上來。
朱昶正感奇怪,中年文士開口道:-小兄弟,委曲你一下!-朱昶只感-黑甜穴-上一麻,隨即失去知覺。
及至回覆知覺,感到奇寒難耐,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用手一摸,自己是躺卧在冰涼的石地上。
這是什麼地方?
難道已到了-黑堡-?
如果是-黑堡-,則此處當屬石牢之類無疑!
心念之中,他坐起身來。
驀地──
中年文士的聲音傳入耳鼓:-注意回答堡主的問話!-朱昶全身一震,果然自己置身-黑堡-,但什麼也看不到,不由脱口道:-這是什麼地方?-中年文士的聲音道:-不許問!-
接着,一個震人心神的聲音道:-你叫何名?-想來這句問話的,便是神秘人物-黑堡-主人了。
朱昶猶豫了一下,道:-苦人兒!——
什麼出身?——
沒有出身!——
你認識"墨符主人"?——
只是……只是認識一位姑娘,不知是否"墨符主人"!——你"墨符"何來?——
受人之託,交還那位姑娘!——
受何人之託?——
一個重傷將死的年輕人?——
他叫什麼?——
不知道!——
可是一個俊美的白衣書生?-
朱昶心頭暗暗一震,道:-是的!——
你説的全是實話?——
半點不假!——
那白書生所受的到底是什麼傷?——
這……不知道,只見他遍身血污,氣息奄奄,行將斷氣-朱昶口裏應着,心裏卻在想:為什麼對方追問此事如此詳盡,鑑於-黑武士-頭目-神眼王中巨-從-一劍追魂-認出自己身份之後,軟硬兼施,迫問身世及雙親現況,看樣子仇家十有九成是-黑堡-無邊的恨,又在胸頭翻攪-
我不能死,我必須活下去,我要報仇!-他在心裏大叫着,但,能活下去嗎?-紅娘子-為自己求藥,而自己落入-黑堡-手中,功力盡失,想脱身難於上青天,若就此死在這黑獄之中,永世難以瞑目。
如何求生呢?不擇手段,認賊作父亦可……
心念未已,只聽-黑堡主人-的聲音道:-問話到此為止!-中年文士的聲音道:-請示如何處置?——
他知道的太多,照例……——
知道的太多-五個字,表明對方有所顧慮,-照例-不用説,是要滅口。
朱昶情急智生,大聲道:-堡主,在下與"墨符主人"有一個約會!——黑堡主人-的聲音道:-什麼,你與"墨符主人"有約會!——是的!——
什麼約會?——
死約會,不見不散!——
嘿嘿嘿嘿,你恐怕要失約了!……——
堡主為難在下這無名小卒,沒來由?——
不必多言了!-
朱昶咬了咬牙,道:-墨符主人勢必要尋到在下而甘心!——為什麼?——
對方要在下辦一件事!-
朱昶不敢用-他-或-她-,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墨符主人-到底是男是女,他的玉佩是奇英所贈,但奇英未必便是主人,他扯出這一通謊話的目的是希望能踐-紅娘子-之約,如能赴約,他便死不了-
辦什麼事?——
要在下帶路去尋白衣書生的遺骨……——
遺骨,你確定他死了?——
荒山絕嶺,他決活不了,在下碰到他時,已離死不遠!——噢!-
沉默了片刻,-黑堡主人-的聲音道:-暫緩執行!-聲音頓杳,黑暗中回覆死一樣的沉寂。
朱昶吐了一口氣,他此刻的心境,與這石牢一樣的黑暗。
他默想-黑堡-的位置,離開山鎮,被點了穴道,行程方向不得而知,但依常情推論,那備馬等待的黑衣人,是在山鎮東方路口,不可能折頭入鎮再向西,當不出正東、東北、東南三個方向,在鎮上打尖之後,到此刻並未感覺怎樣飢渴,故行程不出百里範圍,准此而斷,自己此刻應在荊山之中。
時間久了,目力逐漸適應黑暗,略可模糊辨物,只是這牢房上下四方,全是石壁,連門窗都沒有,外面是什麼時辰,當然也無由判別。
驀地──
耳畔傳來數聲低沉的呻吟聲。
朱昶心中一動,這暗無天日的-黑獄-之內,難道還有別人?
心念之中,竭盡目力,在黑暗中搜索,發現角落裏似有兩團黑影,於是,他慢慢移身過去,到了黑影近旁,看出是兩個人蜷曲在地上,當下蹲下身去,開聲道:-朋友是誰?-黑影之一蠕動了一下,發出一種重病垂危般的虛弱聲音道:-你是誰?-朱昶楞了一楞,道:-一個無名小子,叫"苦人兒"!——無名小子不會到這裏來……——
這沒有爭論的必要,朋友到底是誰?——
貧僧"悟靈子"!-
朱昶這一驚非同小可,栗聲道:-什麼,前輩是"武林三子"之一的"悟靈子"?——不錯,小友,聽你聲口……年紀不大……——晚輩尚未滿二十——
哦!——
另一位是……——
天玄子!-
朱昶更加震驚莫名,這一僧一道名動武林,黑白同欽,這二子曾先後想收自己為徒,説是要造就自己為傑出高手,想不到做了黑獄亡魂。
其中-天玄子-對自己曾有援手贈藥之德。
他本想説出自己來歷,但一想止住了這念頭,如為-黑堡-中人聽到,後果何堪設想,心念幾轉之後,道:-兩位前輩怎會落入此間?——這是什麼地方?——
什麼?前輩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不知道!——
這裏是"黑堡"牢房!——
呀!黑堡……——
可否為晚輩一述經過?——
悟靈子-沉默了片刻,以激顫的音調道:-小施主,如你能活着出去,能為貧僧辦件事嗎?-朱昶慨然道:-可以,只是……活着出去的希望很渺茫!——那是另一回事了,小施主答應嗎?——
答應!——
我佛慈悲,願神靈庇-,小施主能活出生天……——前輩要晚輩辦什麼事?——
你且聽貧僧簡單一述經過……——
請講!——
江湖傳言,貧僧與"天玄子"道友,南下大理國,業已取得了該國傳國之寶"玉匣金經"……——玉匣金經?——
嗯!一部武林奇書!——
以後呢?——
事實上無並其事,但江湖傳言可畏,因此而賈禍……——以兩位前輩的功力,難道……——
小施主剛才這一説,貧僧明白了,出手的是"黑堡主人"……——黑堡主人有這高的功力?——
難以估量!——
哦!合兩位前輩之力,尚不能……——
貧僧與"天玄"道友先後被劫的!-
朱昶看了旁邊一動不動的-天玄子-一眼,道:-天玄前輩怎地沒有動靜?——悟靈子-宣了一聲佛號,慘然道:-天玄道友即將被接引了!-朱昶駭然道:-天玄前輩不成了?——
阿彌陀佛!——
這……這……——
貧僧與"天玄"道友功力早廢,受盡苦刑……-朱昶咬牙切齒地道:-晚輩如能不死,必血洗"黑堡"!——悟靈子-又宣了一聲佛號道:-一念證果,一念沉淪,貧僧罪孽深重了-朱昶激動得全身發抖,顫聲道:-前輩要晚輩辦什麼事?——悟靈子-喘息片刻了,才激動的道:-小施主如能生出黑獄,請找到"空空子"……——武林三子之首?——
不錯,貧僧與"天玄"道友,雖與"空空"施主並列齊稱,但論功力智計,則萬不及"空空"施主,請轉告"空空"施主,説貧僧與"天玄"道友,一念之差,鑄成大錯,如今已自食其果……——前輩到底做錯了什麼?——
貧僧羞於出口,"空空"施主會相告的……——前輩何必自責太深?——
請聽貧僧説下去,並千萬轉告,貧僧與"天玄"道友,不謀而合,已覓到了一個根骨奇佳的後起之秀!……——哦!——
是一個慣着白色儒衫的書生!-
朱昶心頭一震,這不是説自己嘛,忙接下去道:-一個白衣書生?——不錯!——
叫什麼名字?——
可能與方才小施主與"黑堡主人"供説的同屬一人……——如此説來,那白衣書生是兩位物色的傳人?——不!他沒有答應,但此子根骨,世所稀見……——可是他已凶多吉少?——
不!——
前輩的意思是……——
貧僧略諳風鑑之學,那書生決非夭折之相,必能逢凶化吉!-朱昶暗自心驚,但也佩服這老和尚的相法,故意道:-前輩能肯定嗎?——當然,佛家戒妄語,貧僧豈會信口雌黃——還有呢?——
要"空空"施主,務必尋到那白衣書生,以了前因!-朱昶茫然不解地道:-什麼前因?——
恕貧僧不能相告,此點請求,小施主能辦得到嗎?——如晚輩能重見天日,誓必辦到!——
阿彌陀佛,貧僧先行致謝——
前輩不得言謝,小事而已!不過……——
不過什麼?-
朱昶嘆了口氣:-恐怕難以踐這格言了!——
聽方才"黑堡主人"語氣……似已對小施主泯了殺念……——晚輩不是指這……——
那是什麼?——
晚輩身中"十八天魔"……——
什麼?你説"十八天魔"——
是的,晚輩中了"狂魔"的"天罡煞",只有十幾天可活……——啊!"天罡煞"……小施主,如能很快找到"空空"施主,他定能為力,你……不要求,他也會為你盡力的!——人海茫茫,一時何處去找,何況能否出黑獄尚在未知之數……-話鋒一頓之後,轉了話題道:-晚輩請教一件事?——什麼事?——
前輩可知道以墨綠玉佩作信物的是誰?——
墨綠玉佩!就是小施主方才口中的"墨符主人"?——是的!——
噫!小施主不是……——
晚輩不能確定是否即所遇之人!——
悟靈子-沉思了片刻,道:-貧僧從未聽説過什麼"墨符主人"……-就在此刻──
牢頂起了一陣軋軋聲,-悟靈子-急聲道:-噤聲,送食物來了!-一道黯淡光線,從牢頂射入,上面開了一個徑尺的固孔,從孔沿深度來看,牢頂巨塊厚約三尺,朱昶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任你通天本領,也難以破牢而出。
藉着這一線亮光,他看清楚了身邊的-悟靈子-業已原形盡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若非先時的談話,根本無法從外形來辨認。
再看-天玄子-,不禁為之鼻酸,這名重一時的老道,看去與倒斃路邊的餓殍無異,血漬斑斑的道袍,表示遭受過非人的酷刑。
他,-悟靈子-離解脱已不遠了。
一個籃子,由牢頂孔洞中垂下,裏面是三個磨,一壺水-
悟靈子-把食物取出,放入另一把空壺,吊籃收回,牢中回覆先時的黑暗。
朱昶目眥欲裂地道:-這實在是人間煉獄!——悟靈子-嘆息了一聲,無力地道:-小施主食用吧?——晚輩不感餓!-
就在此刻,石牢的一角傳來林姓總管的聲音:-苦人兒,到這邊來!-朱昶心中一動,走了過去,卻不見人影,想來那聲音是由特別機關傳入牢中的-
什麼事?——
區區有幾句話問你!——
方才的口供不夠詳盡嗎?——
不,這是私人問話!——
私人?——
不錯——
問吧!——
你所説的白衣書生真的遭遇如此嗎?-
朱昶咬了咬牙,道:-一點不錯!——
你認定他必已陳屍荒山?——
差不多!——
墨符主人真的與你有約帶路尋屍?——
當然!——
墨符主人與白衣書生是何關係?——
不知道!——
你似乎言不由衷?——
信不信在於閣下!-
沉默片刻,對方又開了口:-你知道"墨符主人"的身份嗎?-朱昶略一猶豫道:-不知道,閣下能見告嗎?——不能!——
這話豈非多餘……——
若非因了"墨符主人"之故,你已死定了,知道嗎?——這點在下已經想到!——
你與"墨符主人"約會的地點在何處?——
被擒之處的谷中!——
何時?——
在下被制幾天了?——
兩天!——
那還有十三天,但對方也許早到,原約定是十五天之內!——關於白衣書生的情況,你能説得更詳盡些嗎?-説來説去,重點仍在自己未殘前的身份上,這益發證明對方極度注重自己的生死,當下漫應道:-在下所知只有這麼多!——區區私人請求,你也不肯相告?——
都是一樣!——
如果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呢?-
朱昶心中一動,這中年文士為什麼如此亟亟於自己的生死下落?他身為-黑堡-總管,利害自與-黑堡-主人攸關,自己目前是俎上之肉,生死操之對方,有什麼條件可談,這分明是一種手段,同時事實上自己也不能改口,但對方既已提出,何妨試探一下對方的意向。
心念之中,冷冷的道:-什麼條件?——
你希望活下去?——
當然,這是人之常情!——
以此為條件如何?-
朱昶心念電轉,事實不容改變,對方只是以此為餌,希望套出實話,即使再優厚些的條件,也沒有考慮的餘地,何況自己業已搬出了-墨符主人-的名頭,對方很可能讓自己在監視之下踐約,只要碰上-紅娘子-,大事便無憂了。當下故意唉聲道:-可惜……-本文出處利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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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什麼?——
在下無法接受這條件!——
為什麼?——
因為在下不能捏造事實——
苦人兒,這條件並非圈套,亦非虛語……——也許是!——
絕對是,並非也許,區區以人格作保!-
朱昶心中暗自竊笑,人格何價?連三尺童子也騙不了-
在下只有聽天由命了,事實上在下所知僅是如此!——我們交易不成?——
不成!——
你可知道放你去踐約時,監視人便是區區?——哦!——
你的生死由區區作主?-
軟的不成,又來了硬的,朱昶一聲長嘆,道:-在下縱是一千個活也不成,奈何?——言止於此了,你慢慢再想想吧!-
聲音頓杳,看來已離開了。
朱昶倚壁而坐,仇與恨在血管中急速地奔流,使他幾乎發狂,從種種跡象判斷,-黑堡-便是仇家,但自己成了仇家俎上之肉,宰割聽便,功力盡失,生死尚在未定之天,即使會見了-紅娘子-,對方能一定求到藥嗎?
另一角的-悟靈子-開了口,聲音仍是那麼微弱:-小施主,剛才那説話的是誰?——堡中總管,姓林!——
你……怎不……利用這機會逃生?——
前輩,不可能啊……——
小施主,"天玄"道友已經解脱了!-
朱昶全身一震,起身走過去,栗聲道:-天玄前輩死了?——是的,就是現在!-
雖然這是意料中的結果,但一代武林奇林,竟落得如此下場,實在令人扼腕,朱昶默然下跪一拜,因為死者曾對他有過援手贈藥之德,若非-天玄子-,他可能早死在-綠判官-之手。
黑獄中,一個半死了,一個活人,一具屍體,氣氛更加悽慘。
朱昶憤恨交集,忍不住以手捶壁,狂聲大叫道:-死人了!-這一叫,竟然有了反應,軋軋聲中,壁間現出一道門户,黯淡的光線照射下,可見一列石級通向上面,證明這黑獄是建在地底。
兩名黑衣人走了進來,其中之一道:-嚷些什麼?-朱昶咬牙切齒地道:-死了人了!——
誰?——
這位道爺!-
另一黑衣人上前探了探-天玄子-脈息,冷森森的道:-早死早超生,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吳三,你去稟總管!-那名先開口的黑衣人掉頭奔了出去,工夫不大,中年文士與那黑衣人同行入獄,中年文士先驗明屍身,然後轉向-悟靈子-道:-和尚,你看到了,一個人若沒有命,縱集天下奇珍異寶於一身,又有何用,你何不交出"玉匣金經",立即便可脱出生天?——悟靈子-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道:-貧僧話早已説盡,何來"玉匣金經"!-中年文士不再説話,一揮手,向身後的黑衣人道:-抬出去掩埋!——遵令!-
中年文士掃了朱昶一眼,轉身出獄。
兩黑衣人垂首躬身,送走中年文士,那叫吳三的手中已然準備了一隻大麻布袋,兩人協力胡亂把-天玄子-放入袋中,袋口一紮……
朱昶雙目盡赤,沉聲道:-連一口棺木都不給嗎?-吳三嘿嘿一笑道:-醜八怪,你小子歸天時連麻袋都不給-説完轉向同伴道:-鄭不古,我看我們先填肚子再辦事,怎樣?——好吧!-
兩黑衣人雙雙出門,獄門隨即關閉-
悟靈子-突地目放元光,雙手撐起上身,坐了起來,顫聲道:-孩子,你有救了!-朱昶一楞神,道:-晚輩何以有救?——
這……這真是佛祖開恩,天賜良機……——
晚輩不解?——
這是死裏求生之法……孩子……不過,要你願意才成……-朱昶不由心動,追問道:-什麼妙計?——
你代替"天玄"道友!-
朱昶愕然了片刻,猛地省悟,栗聲道:-前輩的意思是要晚輩頂替"天玄"前輩,由對方抬出去埋葬?——正是這意思!——
可是,這對死者豈非大不敬……——
此時焉能拘這些小節,釋道同蒂,脱卻臭皮囊便是解脱-朱昶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激動的道:-怎能瞞過獄卒呢?——悟靈子-道:-獄中昏暗,視線不明,同時誰也料不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只消把你的衣衫換在"天玄"道友遺蜕上,向壁作成睡卧之狀,必可瞞過……——這……——
捨去這機會,後果十分難料│——
但晚輩一旦被掩埋,豈不活活窒死?——
這不是求生,乃是求死了,老衲豈會令你去做這種事……——前輩另有妙計嗎?——
生死各佔一半,你願意冒此奇險嗎?-
朱昶慨然道:-與其任人宰割,不如死裏求生,晚輩願意!——悟靈子-頷了頷首,道:-好,時間不多了,孩子,聽我説……——晚輩恭聆!——
貧僧早年雲遊西竺,逢一密宗奇人,獲贈一粒"龜息丸"……——龜息丸?——
不錯,你可能前所未聞,貧僧一直留在身邊,沒有用過,這"龜息丸"服下之後,可以龜息十二個時辰,外表看去,與死人無異,十二個時辰之後,生機復甦……——哦!晚輩只聽過"龜息大法"卻不曾……——這不管它,現在已無時間談論——
可是晚輩功力盡失,一旦被埋,怎能破土而出?——這便要冒險了,依老衲判斷,對方在掩埋時,必然以淺坑草草了事,破土不難,如果對方將你丟棄荒野,那就更好!-説完,自貼身摸出一隻小晶瓶,倒出一粒龍眼大丸子,又道:-諸事停當,你便吞服!-朱昶接了過來,心中感到從未曾有的緊張,這無異是以生命作賭注,生死憑天了,如果對方掘深坑掩埋,甚或以石塊加蓋墓頭,那就準死無疑,如果被棄置荒野,十二個時辰之後,怕已膏了狼吻……
但又想到自己身中-狂魔-的-天罡煞-,雖有-紅娘子-丹丸維持,只有十餘日可活,而自己以一篇謊話,哄騙對方,在監視之下去踐約,恐也死多活少,不如冒此一險,死中求活。
當下沉重地應道:-好,晚輩願冒此險!——
別忘了貧僧的請託?——
決不敢忘!-
他真想把自己的身份説了出來,但終於忍住了,萬一隔牆有耳,一切算完-
悟靈子-催促道:-孩子,快動手吧!-
朱昶振起精神,解開麻袋,把-天玄子-的遺蜕取了出來,搬到壁角,脱下身上的儒衫,給他套上,然後把屍體弄成面向壁側卧之式,弄妥,朝遺體三拜,再回到-悟靈子-身前,道:-前輩,妥當了!——好,鑽進麻袋吧!-
忽地,朱昶想到了一個問題,急道:-前輩,這事不妥……——為什麼?——
晚輩因有"墨符主人"之約,尚有活望,而前輩沒有任何機會,應該由前輩頂替"天玄"前輩脱離黑獄,方是正理!——孩子,不可能……——
那為什麼?——
第一、貧僧因做錯了一件事,無顏對天下同道。第二、貧僧功力已廢,身被酷刑,僅餘一息,連行動都不可能,遑論其他。第三,忝為"武林三子"之一,竟為肖小所算,有何面目再苟存於天地之間……——前輩如能脱困,必有一番作為……——
孩子,貧僧氣血已竭……活不過……兩天了!——前輩……——
孩子……快些,否則後悔無及了!-
朱昶無奈,只好屈膝向-悟靈子-一拜,悽聲道:-晚輩從命!-説着,起身鑽入麻袋之中,-悟靈子-喘息着竭盡殘餘氣力,把袋口捆紮好,然後一拍麻袋,道:-孩子,服藥吧!-朱昶硬起心腸,把藥丸吞下。
獄門軋軋之聲再起,腳步聲傳了過來,朱昶意識逐漸模糊,終至消失。
※※※
一陣劇痛,朱昶悠然還魂,覺得自己被拖拉在凸凹不平的地上,震動磨擦,全身宛若被拆散了似的。
自己是被拖去埋葬嗎?
如果是,此番便死定了,-龜息丸-藥力消失,自己業已醒轉,一旦被埋土中,焉有不被活活窒死之理。
活埋!想到這兩個字,不由透心冰涼,這當是世間最慘酷的死法。
但仔細一捉摸,又覺得不對。
拖拉之間,時停時動,而且有粗重的喘息聲,這不像是有功力之人的表現。
依常理,對一個具有功力的人而言,拖拉遠比挾負費事費力。
他忍受着撕皮裂肉的痛楚,不敢動彈。
不久,拖拉停止了,一股腐屍之味,刺鼻欲嘔,接着似有東西爬上身來,咻咻之聲,傳入耳鼓。
朱昶久處山地,對荒山情況並不陌生,一個可怕的意念,浮升腦海。
狼穴!
他意識到自己是被大狼拖入了狼穴,那咻咻之聲,是幼狼所發。
心理一急,全身肌肉都扭抽起來。
自己功力毫無,看來非做狼口之食不可。……
心念之中,驚魂出了竅-
嗤!-麻袋撕開了一個孔,一個毛茸茸的狼頭,映入眼簾,血紅的舌頭,森森的利齒,正對着裂縫。
生死已在呼吸之間。
拚命求生的意念,頓湧心頭,他想到了懷中的半截-聖劍-,這是唯一的武器了,他輕輕抽了出來,覷準狼口,咬牙盡力一送。
刺耳的慘嗥,令人頭皮發炸。
朱昶閉上眼,想,如果這一劍不能致狼於死命,自己仍活不了。
厲嗥、翻滾、蹦跳、驚人至極。
足足一刻光景,可怕的聲音靜止了,剩下難聽的喘息。
朱昶亡魂歸了竅,看來這一刺已奏功,一條命算是從死神手裏奪回來了。
他從裂口探出頭,目光掃處,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一隻小牛犢般大小的公狼,倒卧在血泊中,尚未斷氣,半截劍柄含在口中,另一端已破喉而出。
兩隻小狼,在貪婪地吮吸公狼的血。
看樣子,還有一隻母狼快要歸窩了。
朱昶立即警覺縮頭,探手,打開了麻袋口的繩結,掙了出來。
兩隻幼狼發覺有異物出現,眥牙裂嘴,向朱昶發威。
朱昶從狼口拔出斷劍,刺斃了兩隻幼狼,看這狼穴,深約三丈是一個天然石洞,洞中白骨成堆,有的已是枯骨,有的還發着惡臭,碎布破衣,慘不忍睹。
難道這些枯骨新屍,全都是-黑堡-的傑作?-
黑堡-在發現自己失蹤之後,將採取什麼行動?
目前必須儘速離開此地,狼固可怕,-黑堡-的人更可怕。
心念之中,站起身來。
突然──
他發現骨堆中,有一個小小瓷瓶,他好奇地揀了起來,不遑細看,匆匆出了狼穴,只見亂山叢雜目力所及之處,堆堆荒墳新土,白骨森森,沒有一堆土是完整的,看來死者全膏了狼吻-
黑堡-當在附近不遠,可是窮極目力,卻不見有房舍之屬。
此刻尋覓仇蹤尚非其時!
心念轉動之下,急急朝亂山奔去。
一口氣奔了十幾裏,人已疲憊不堪,舉步維艱,眼前是一個榛莽密佈的山谷,看去人跡罕至,忙手足並用地奔了進去,在一處極其隱僻的地方,躺了下來。
算時間,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喘息了一陣,他下意識地取出那隻揀自狼穴的瓷瓶,瓶上貼有標籤,注有三個蠅頭小字-迴天丹-
迴天丹!-
朱昶喃喃地念着,暗忖,既稱-迴天-,必然是罕見的靈丹,不知對自己的-天罡煞-有否幫助?
他拔開瓶塞,朝掌心一倒,三粒翠綠的豆大丹丸,呈現眼簾。
考慮再三,終於一仰口吞了下去。
腹中一陣雷鳴,彷彿有火升起,登時周身如焚,筋骨抽扭。
這似乎是中毒的徵候。
喉頭一緊,大口的血,噴了出來,不由駭極亡魂,狂叫一聲:-我命休矣!-他在地上翻滾,抓爬,那種痛苦,簡直無以形容。
漸漸,他脱力了,虛飄飄地,像浮游在天空的一片羽毛,痛楚也告消失-
我快要死了!-
他心裏想,死既然那樣微妙,毫無痛苦,就死了吧!
經過了一段長久時間的昏沉,神智又慢慢回覆,只覺痛楚全無,渾身有説不出的舒暢,心中這一喜非同小可,試行運氣,內力充沛,如潮湧起。
他一躍起身,過度的驚喜,使他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
迴天丹-竟然解了-天罡煞-的禁制,這的確是做夢也估不到的奇蹟,-迴天丹-的主人,膏了饞狼之吻,卻留下丹丸救了自己一命。
他想到獄中的-悟靈子-,不禁惻然而悲,那老和尚何其不幸!
心念未已,一陣穿枝拂葉之聲響處,兩條黑影,閃現身前-
黑武士!-
朱昶在心裏暗叫一聲,雙目楞楞地望着對方。
兩黑武士相顧一笑,其中之一道:-如何?我説無妨進來谷中搜一搜……-另一個道:-算你狠!-
先開口的目注朱昶,陰陰的道:-好小子,居然會來這一手,金蟬脱殼,為了找你,出動了百名高手,搜遍數十里範圍,現在隨爺們上路吧!-朱昶沒有吭聲,胸中已有成竹。
另一個接上去道:-小子,天下雖大,還沒有你去的地方-朱昶冷冷的道:-兩位準備怎樣?-
原先的冷嗤了一聲,不屑地道:-小殘廢,當然是帶你回去交令,這還用問!——動手吧!——
還要爺們動手?-
説着,一撩風氅,伸手便抓……
朱昶原本功力盡失,是以這-黑武士-心中毫無準備,以為手到擒來-
砰!砰!-挾以兩聲慘哼。
一個被震飛三丈之外,胸骨盡折,狂噴鮮血,一忽兒便不動了,另一個栽在原地,口鼻溢血,掙不起身來。
朱昶身具近三甲子的功力,加上原本的武術造詣,猝然猛襲,威力何等駭人,兼且兩-黑武士-毫無準備,當然只有死挨的份兒。
那倒地的疾指朱昶,口裏-呀!呀!-地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朱昶一把抓了起來,厲聲道:-回答小爺的問話,"黑堡"座落何處?-那名半死的"黑武士"口鼻不斷溢着血沫,臉孔扭曲,沒有出聲。
朱昶恨到極處,一手扭轉對方右臂,另一手抽出對方佩劍,厲聲又道:-你不説小爺把你一寸一寸的割死!——割吧!——
你不説?——
辦……不到,你插翅也……飛不出本堡的掌握!——嗤!-夾着一聲慘哼,-黑武士-前胸裂了一道口,皮肉翻轉見骨,血如泉湧,但他仍緊咬牙關,怨毒地瞪視着朱昶。
朱昶再次喝道:-你説是不説?——
黑武士-頑強地抗聲道:-不説!-
朱昶扭住對方右臂的手一用勁-
卡!-又是一聲悽哼,右臂業已折斷-
説不説?——
黑武士-全身陡起一陣抽搐,-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身軀虛軟下垂。
朱昶駭然大震,他竟不知道這-黑武士-是如何死的?
一條人影,從不遠的樹後悠然出現。
朱昶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這出現的赫然是那姓林的中年文士,-黑堡-總管,難道是他下手殺死這名-黑武士-?
但這名-黑武士-抵死不説話,並無滅口的必要,同時,他是如何下手的呢?
以距離而論,當然只有用暗器一途,如屬暗器,似此殺人於無形,這種手法,就未免太驚人了。
中年文士直趨朱昶身前,兩道目光,如冷電般直射在朱昶面上。
朱昶被看得有些心裏發毛,忍不住開口道:-閣下,想不到我們這麼快見面?-中年文士抿了抿嘴,低沉地道:-朋友。你真是不簡單!——好説!——
我們可以談談了吧!——
有什麼可談的?——
當然有!-
朱昶一鬆手,-黑武士-的屍體墜落地面-
是閣下下的手?——
就算是吧!——
為什麼……——
這你不用問,當然有理由-
朱昶打了一個冷噤,既困惑,又驚震。
如果對方下手的對象是自己,豈不死了都不知道如何死的,他何以不對自己下手而殺自己人?
心念之中,冷冷的道:-有話請講吧?-
中年文士沉聲道:-區區想知道朋友的真正來歷!-朱昶毫不思索的道:-辦不到!-
中年文士面色微微一變,窒了片刻,才又開口道:-區區只問一句話,務請據實回答……——説説看!——
白衣書生到底是生是死?——
無可奉告!——
朋友,你目前已在本堡掌握之中……——
未見得罷?——
只要區區發出暗號,你插翅難飛……-
朱昶咬了咬牙,冷冷一笑道:-為什麼不發出暗號呢?-中年文士眉毛一挑,道:-想以你的生死換你口中一句話-就在此刻──
又有一條人影幽然出現,赫然是-黑武士-頭目-神眼王中巨-
神眼王中巨-目光一掃兩具屍體,獰聲道:-總管,是這小殘廢下的手嗎?-中年文士僅-嗯!-了一聲-
神眼王中巨-又道:-這小子有此功力?-中年文士冷冷的道:-王頭目認為呢?——
這小子被禁之時,不是功力全失了嗎?——
也許他已復原了!——
總管不能阻止嗎?——
本人後到!——
神眼王中巨-雷公嘴一咧,凸眼連連轉動,似乎不以中年文士的話為然,沉默了片刻,陰陰的道:-是否帶回去由堡中親自訊問?-顯然他已聽到了中年文士向朱昶所説的話。
中年文士面上掠過一抹不易覺察的殺機,沉聲道:-王頭目認為本總管的做法不當嗎?——豈敢,卑座只是建議而已!——
很好,帶人吧!——
神眼王中巨-俯身檢視身邊那具-黑武士-的屍體……
中年文士一揚手,-神眼王中巨-突地悶嗥一聲,身軀如被雷殛般一震,仰面栽了下去,戟指中年文士,口裏模糊不清的道:-你……你……-頭一傾,斷了氣。
朱昶為之心頭狂震,中年文士身為總管,何以要對堡中人下殺手?
這一次,他看清楚了,中年文士在揚手之間,有一道極細的銀絲射出,無聲無闃,這到底是什麼暗器?
抑或是什麼邪門功力?-
閣下為什麼要殺他?-
中年文士冷森森的道:-因他自己找死!——
閣下不怕堡規制裁?——
這話不宜你問!——
閣下尚有何指教?——
老話一句,望你坦白相告白衣書生的真正下落!-朱昶不禁有些心動,想了一想,道:-閣下是什麼立場?——私人!——
什麼原因?——
朋友,區區要殺你只舉手之勞!——
何不下手?——
要你口中一句話!——
如在下不説呢?——
與他三人為伴!——
不帶在下回堡?——
這一問是多餘,你並不笨,區區會帶你這活口回堡壞自己的事嗎?-朱昶困惑莫名,他真想不透中出文士的真正用意是什麼,但有一點可以想像得到,對方並不忠於-黑堡-,但他不擇手段的追究自己的生死下落目的何在呢?
心念之間,故意道:-閣下要殺本人滅口?——當然!——
閣下如此的目的何在呢?——
你只回答,不要問——
這麼看來,閣下與白衣書生必有淵源?——
當然,武林之內,除了恩便是仇,沒有別的——這倒是精闢之論!——
你可以説話了,別浪費時間?——
閣下説過以在下的生路作交換?——
不錯!——
閣下就不懼在下泄露這秘密嗎?——
不會,你不會向"黑堡"舉發我,你對"黑堡"的人避之猶恐不及——在下就不解了……——
什麼不解?——
閣下是"黑堡"總管……——
那是另一回事!——
在下可否知道閣下的目的?——
不必!——
閣下大名呢?——
何文哉!-
朱昶沉思了片刻,道:-在下只有一句話告訴閣下,其餘的不必追問,可以嗎?-中年文士一頷首,道:-可以!——
白衣書生沒有死!——
什麼,他沒有死?——
不錯,仍活着!——
你以前所説是假的?——
半真半假!——
何謂半真半假?——
受傷是實,垂死是假——
那他目前的行蹤……——
閣下答應不問其餘!-
中年文士頹然喘了一口氣,沒奈何的道:-是的,區區言出必踐,不問就是,不過……——不過什麼?——
不涉及白衣書生的事,可以問嗎?——
這……可以,在下當答即答?——
你與"墨符主人"的約會可能也是子虛烏有的了?-朱昶窒了一窒,道:-也是半真半假!-
中年文士一皺眉,道:-怎麼又是半真半假?——約會是真,對象未必!——
你當初抬出這招牌目的是求生?——
這是人的本性——
那你約會的對象是誰?——
這點歉難奉告!——
你仍準備赴那約會?——
也許!——
你最好不要去!——
為什麼?——
老實告訴你,為了你脱走,堡主十分震怒,盡出堡中高手,務要得你而甘心,在約會地點,有不少高手在恭候大駕,同時,所有屬下線眼,都受命注意查你的行蹤,你將寸步難行!-朱昶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覺這中年文士説的可是真心話-
但在下不能永遠不履江湖?——
那就看你的命運了!——
在下請問獄中那老僧怎樣了?——
死了!——
死了?——
在你脱走之後!-
朱昶心頭一陣刺痛,默默祝禱道:-兩位前輩在天有靈,晚輩誓必為您倆報仇-他不想再追問下去,反正人已死了。
當下又道:-閣下還有什麼指教?——
你必須在夜晚向北行,比較容易脱出搜捕!-向北,那是與-紅娘子-約會的地點相背,雖然自己因巧獲-迴天丹-,解了-天罡煞-的禁制,功力已復,但這約會豈能不赴,-紅娘子-一片好心,為自己去求藥,如果失約,何顏對她……不由皺眉苦思。
中年文士以掌風劈了一個深坑,把三具屍體掩埋停當,然後再以枯枝腐葉,遮去了痕跡,然後向朱昶道:-朋友,區區照諾言放你上路,再見了!-朱昶忽地想到了一件事,一抬手道:-閣下留步!-中年文士何文哉回過身來,道:-你還有話説?——在下有一個小小請求——
什麼事吧?——
武林二子的遺屍,請予以妥當掩埋,立碑為記,免膏虎狼之吻——好生埋葬可以,立碑辦不到!——
為什麼?——
你可以想像得到,"黑堡"的作為,不願外人知道-朱昶猶豫了片刻,道:-做個記號總可以吧?——什麼記號——
比如什麼容易辨識的標記等……——
用意何在?——
因這兩位武林前輩與在下同難!——
好,區區答應你!-
説完,人已消失。
朱昶換了一個位置,坐下來,深深地想:這中年文士何文哉的行徑,實在費人猜疑,他的行為,顯示他不忠於-黑堡-,偏又苦苦追索自己的生死下落,為什麼?但以他言而有信這一點看來,仍不失為一個武士-
紅娘子-之約,不能不赴,但毫無疑問,-黑堡-必然佈置好手在約會地點監視。
在-黑堡-中,像何文哉這類好手,必不乏人,自己目前內力雖已到了某一極限,但武技卻不足以應付這等高手,如果再有差池,可就抱恨終生了-
悟靈子-要自己轉達-空空子-的口訊,勢必要帶到,他不知自己便是那白衣書生,如果自己無意露出身份,這口訊還不是落了空-
黑堡-是父親生前所謂的仇家,已無疑義,但是否兇手,卻必待進一步查究,自己連受了這次意外,勢必使查究行動遭受更多的困難。
此外意外,唯一的收穫當是約略知道了-黑堡-的位置。
看來,要查究這樁血案,何文哉當是一條極有價值的線索,如何設法拉攏彼此間的關係呢?
瞑氣四合,夜幕低垂,谷中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朱昶振起精神,奔出谷外,他不願在-黑堡-勢力範圍之內敗露行跡,是以保持高度的警覺,小心翼翼地趕路。
天明,已奔行了近百里山路。
一臨近有人煙的地方,便擔心了,這副容貌,天下難找第二人,驚世駭俗不説,絕難逃過-黑堡-爪牙的耳目。
思忖再三之後,決定晝伏夜行。
他在山居人家買了些乾糧,一套舊衫褲,回覆他早先的模樣。
他的那襲儒衫,已在離-黑獄-時套在-天玄子-的遺體上,身上只剩下內衫,的確見不得人。
他已決定不計危險,去赴-紅娘子-之約。
算來,距約會的最後限期,還有一半,僅可從容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