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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三章 恨海情天

    不遠處已響起穿枝拂葉之聲。

    朱昶戴上蒙面巾,背倚一株大樹端然而坐,雙目微閉。

    人語之聲,傳了過來:-黃堂主,你看對方會上鈎嗎?——會的,"通天教"氣焰方熾,"十八天魔"個個目空四海……——如果此計不售,沔陽為對方控制,再圖荊州當陽,本堡便完全獨立了……——李護法,此地如何?——

    就這裏吧!我們動手佈置!-

    朱昶一聽話聲,對方確是-黑堡-高手,但卻並非追擊自己而來,乃是要與-通天教-鬥法。

    對方停在數丈之外,不再前進。

    接着是披枝拂葉之聲。

    朱昶心想,如果對方的目的物是-十八天魔-中的人物,倒是自己的好機會,看來是以暫不暴露蹤跡為佳。

    心念之中,立起身來,換了個隱秘的位置。

    由枝縫隙間偷偷望去,不由心絃為之一緊,只見兩個黑衫老者與四名黑衣漢子,正在手忙腳亂地把四具屍體,吊掛樹上,覆在四周地上挖掘掩埋,不知在弄什麼玄虛。

    約莫盞茶工夫,四漢子先行離開,現場留下那兩名黑衫老者-

    可以了!——

    施放訊號吧?——

    不,再稍待些時間,讓三個老魔先起狐疑,然後再放訊號誑他們上鈎!——如果三魔不全部出動呢?——

    除一個是一個!——

    照死者口供,如放出五色火箭,即表示有重大事故,不愁三魔不來,只是死者的只供不知可靠否?——想來可靠!——

    據奚統領説,"斷劍殘人"已在附近現身,不知那煞星有何企圖?——這可以想像得到的,不是本堡,便是"通天教"……——這煞星敢與中原兩大勢力為敵,其狂妄可以説前無古人!——但他的劍術功力,也着實驚人,連奚統領都不是他的對手!……——不知堡主……——

    老兄,別再往下説了!——

    哦!是!——

    辦事吧!——

    好!-

    老者之一,從懷中取出一物,用火摺子點燃,-嗖!-地一聲,一點流星,衝空而起,在半空中-波!-地一聲爆裂開來,幻成了一朵五色雲彩煞是好看。

    朱昶立時明白過來,-黑堡-方面,擒抓了-通天教-弟子,在追供之後,予以殺害,然後在此佈下陷阱,以對方的訊號誘使對方上鈎。

    對象,可能是-十八天魔-中的人物。

    兩老者在放出五彩火箭之後,立即縱身離開。

    朱昶心念一轉,追了上去。

    兩老者奔出不到二十丈,眼前一花,一個蒙面人橫在身前。

    當下雙雙止住身形,其中之一驚呼一聲道:-斷劍殘人!-兩老者面上佈滿了驚悸之色。

    朱昶冷漠地道:-問二位幾句話!-

    另一個栗聲道:-什麼話?——

    兩位在林中的安排,準備接待什麼人?——

    閣下問這幹嘛?——

    你只回答,莫問其餘!-

    那老者望了同伴一眼,然後嘿嘿一笑道:-閣下也許樂於聽聞,接待"十八天魔"之中的十一,十二,十五三魔——嗯!很好,區區真的非常高興,不過……——怎樣?——

    兩位也留下吧!-

    兩老者頓時面如土色,雙雙暴退數步,掣劍在手。

    朱昶不願多耽時間,大喝一聲:-準備自衞!-身形一欺,拔劍、出手,快得不可思議-

    哇!哇!-兩老者雙雙栽了下去。

    朱昶折轉身回到原來的位置。

    約莫等候了盞茶時間,破風之聲突傳,數名錦衣武士,排搜而至,一見樹上吊掛的屍體,不禁齊齊驚呼出聲,其中之一似為頭目,高叫一聲:-你們站住,聽候三位護法處理!-工夫不大,三條高大人影,幽靈般出現當場,無聲無息。

    朱昶心頭一緊,知道來的便是十一、十二、十五三天魔,當下摒息觀變。

    三魔之一獰聲道:-這批兔崽子太可惡,王頭目!-那原先發令的武士躬身道:-弟子在!——

    把屍體解下來!——

    遵法諭!-

    説完,擺了擺手,四名武士立即上前,各就一具屍體。

    姓王的頭目大聲道:-用劍斷繩!——

    是!-

    四武士躍身而起,揮劍掃去,四具屍體應劍而落。

    就在四具屍體觸地的剎那,-轟隆!-之聲,暴然響起,頓時煙硝瀰漫,樹倒人飛,朱昶被那劇烈的震動送離原位五尺之多,似乎整個的大地都在顫慄,天昏地暗,恍若末日來臨。

    朱昶為之心悸神搖。

    待到煙硝散盡,現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殘肢斷體,慘不忍睹,五丈方圓之內,景物全非。

    朱昶站起身形……-

    好哇!小子!-

    朱昶大吃一驚,一看,已被三個猙獰的怪人,品字形圍住。

    三魔竟未被炸死,這的確大出人意料之外。

    其中之一厲聲道:-你小子是"斷劍殘人"?-朱昶定了定神,道:-一點不錯!——

    你竟敢弄這詭計……——

    對不起,區區適逢其會,這樣的事區區還不屑為!——那是……——

    記在"黑堡"帳上吧!——

    你小子專一與本教為敵,為什麼?——

    説是"衞道"也可以!——

    衞道?哈哈哈哈……-

    六道惡毒的目光,迫注在朱昶面上,那樣子似要把他生吞活剝-

    十八天魔-,武林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碰上其中之一,已夠駭人,而現在朱昶面對三魔,卻了無懼色,當今武林之中,想找一個敢與這批老魔頭頡頑的,恐怕很難,當然,朱昶情況不同,他的使命是降伏-十八天魔-,一方面為武林消災弭劫,另一方面為大理國消除隱患。

    朱昶寒聲道:-刀劍無情,三位考慮一下?——哈哈哈哈……——

    這並沒有什麼好笑的!——

    小子,你要老夫們考慮什麼?——

    自廢功力,退出江湖!-

    三魔同時縱聲狂笑起來,另一魔怪聲怪調的道:-小子,你是在説夢話嗎?——區區講一不二!——

    可是老夫等卻要把你碎屍萬段!……——

    看來區區非出手不可了?——

    老夫活活撕了你!-

    朱昶心念電似一轉,除了一個便減少一分壓力,決不能給對方從容聯手的機會,師父與段皇爺的意思是不要趕盡殺絕,但對這等兇魔,-王道-二字是講不通的……。

    他緩緩拔出斷劍。

    三魔互望一眼,六掌齊揚……

    朱昶猛一咬牙,以疾風迅雷之勢,攻向右側的魔頭,這一劍,挾十成功力而發,迅猛厲辣,世無其匹。

    慘哼聲中,血光迸現,那一魔跌跌撞撞退了四五步,-砰!-然坐了下去。

    同一時間,另兩魔的排山掌力,卷湧呼嘯而至,猶如萬鈞雷霆,朱昶呼吸為之一窒,當場被震退了五六步。

    兩魔怒哼一聲,雙雙閃電般欺上,四掌跟着劈出。

    朱昶斷劍猛揮,劍氣與掌風激撞,發出一聲巨雷暴響。

    兩魔移形換位,左右分擊……

    朱昶疾施-空空步法-,幽靈般脱出掌勢之外。

    兩魔可不含糊,功力收發由心,掌出人杳,立即撒勢,原地如劃一個半圓,認出朱昶位置,毫不阻滯,惡狠狠地出手夾襲。

    朱昶把心一橫,斷劍急揮,和身撲擊右首的一魔-

    哇!-地一聲慘哼挾悶哼以俱起。

    那一魔栽了下去,朱昶背面結實捱了左首那魔頭一掌,身軀前蹌八尺,幾乎拿不住樁,氣翻血湧,眼前迸出了一片金星,但他心裏卻明白,藉前蹌之勢,旋向側方。

    數縷指風,擦身呼嘯而過,分毫之差,就得中上洞金裂石的指風-

    嗤!嗤!-正面樹身上現出了三個洞,指勁之強,令人咋舌。

    三魔一死一傷,剩下的一魔膽顫心寒,那本來猙獰的面目,已抹上了一層驚怖之色,朱昶卻在此刻,到了他的身後-

    閣下排行第幾?-

    那魔頭陡地回身,凌厲無倫的指風,再告射出,口裏卻吼道:-老夫排行第十一!——閣下"金指魔"?-

    朱昶口裏應着話,人已閃電般挪了開去-

    砰!-挾以一聲悶哼,朱昶連連踉蹌,幾乎栽了下去。

    出手的,是那受傷坐地的一魔,朱昶一時大意,這一挪步,正好到了對方身前數尺之地。

    朱昶穩住身形,栗聲道:-閣下又是排行第幾?——老夫排行十五!——

    哦!名不虛傳,"黑心魔"!——

    小子,你真是命大……——

    好説,那麼這位先行上路的應是排行十二的"斷令魔"了……-了字聲落,人已鬼魅般欺到了-金指魔-身前不足八尺之處,斷劍一揚,道:-現在請閣下上路!——金指魔-獰喝一聲:-少狂!-

    身形一挫,弓背曲身,雙手半伸,十指箕張。

    朱昶這才發覺對方指尖套着黃澄澄的套子,一共七枚,另三枚方才已釘入樹身之內,不禁心頭泛寒,只要一枚上身,非洞肉穿骨不可。

    先下手為強!

    念動之間,那招曠古凌今的劍法-天地交泰-閃電卷出-

    叮!叮!-連響,金星亂冒,朱昶但覺左肩一麻,奇痛徹骨,知道已被金指射中,從感覺上判斷,金指必含劇毒-

    哇!-

    慘號隨起,-金指魔-身形連幌,-砰!-然栽了下去,血如泉噴。

    朱昶急取出-天蜍珠-納入口中,車轉身,面對-黑心魔-

    黑心魔-掙扎着站起身來,面上的表情,似一頭受傷欲狂的野獸。

    奇珍異寶,果然不同凡響,只眨眼工夫,左肩麻痛之感頓失,故作不經意地一抹嘴,把-天蜍珠-吐出,放回懷中-

    黑心魔-獰視着朱昶,咬牙切齒地道:-兔崽子,你死定了!-朱昶不屑地道:-你老魔有此自信?——

    你已中了"金指"劇毒,算你小子功力通玄,也只能暫時逼住毒性於一時,不動真力則已,一動立即劇毒攻心!——未見得吧?——

    老夫準備為你好好料理善後……——

    哈哈,如你閣下先死,便看不到區區斷氣了,對嗎?——黑心魔-暴退數步,面肌一陣抽動栗聲道:-老夫雖稱"黑心"其實不然……——怎樣?——

    如你想活,老夫可能發慈心,不過……——

    不過有條件,是嗎?——

    當然!——

    什麼條件?——

    你自廢功力,老夫給你解藥……-

    朱昶縱聲一笑道:-閣下的想法未免太幼稚了,區區拚着劇毒攻心,可先行送閣下的終了!——你出手試試看?——

    區區出手你便沒命!——

    出手呀!-

    朱昶回劍入鞘,冷酷的道:-區區舍劍用掌,如何?——黑心魔-桀桀一陣怪笑,道:-好極了,你小子狂得世間少有!-朱昶雙目突放神光,沉聲道:-區區不願趕盡殺絕,你閣下自廢功力,可免一死!——做夢嗎?——

    那閣下是甘願解脱的了?——

    黑心魔-雙掌一揚,劈出一道排山勁氣,顯然,他的目的是誘使朱昶出手,好讓毒勢攻心,當然,他做夢也想不到朱昶所中-金指-之毒,業已消解。

    朱昶雙掌暴出,以十成功力反震回去-

    轟!-然一聲巨震,悶哼隨起,-黑心魔-口吐鮮血,又跌坐回去。

    朱昶冷冰冰地道:-如何?——

    黑心魔-再殘狠,也不由心膽俱寒,眼看對方毫無中毒跡象,他深知-金指-之毒,武力差的,中之立斃,功力高的,也不過遲延片刻而已-

    斷劍殘人,你……不畏劇毒?——

    區區"金指"之毒,算得了什麼!——

    你……——

    閣下作惡多端,死不為過!-

    話聲中,欺身上步,揚掌照-黑心魔-當頭拍下……-

    黑心魔-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狂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朱昶在將吐勁的剎那,突然收回了手掌-

    黑心魔-厲聲道:-小子,你什麼意思?-朱昶忽地念及師父臨行交代,不可殘殺,同時段皇爺最忌血腥,除非不得已,還是少流血為是。

    這是他一念之仁未泯,當然,對付血海仇家-黑堡-是例外-

    饒你一命,盼你能勸告同伴解散"通天教",退出江湖……——老夫豈要你饒命!——

    區區言出必踐,你算活定了,但功力必須廢去,以免再行作惡!——黑心魔-厲吼道:-你殺了老夫吧,會有人收拾你小子的……-朱昶冷酷地道:-這不能由閣下!-

    話聲甫落,一縷疾勁的指風,暴射而出-

    黑心魔-全身一震,狂吼一聲,鮮血奪口而出。

    廢去武功,這對一個成名的武士來説,簡直比殺他還要殘酷,何況-十八天魔-是跺跺腳可使風雲變色的人物-

    小子,你乾脆殺了老夫!-

    聲音淒厲刺耳。

    朱昶冷笑一聲,道:-聽着,寄語閣下同路人,區區的使命是除滅"十八天魔"!——黑心魔-臉孔扭曲得變了形,氣喘如牛身軀抖得像發了寒瘧。

    朱昶轉身悠然出林而去。

    他一路上屈指算着,-十八天魔-之中,-黑心魔-、-劍魔-功力被廢,-狼心魔-、-九竅天魔-、-狂魔-、-大力神魔-、-武魔-,加上今天的-金指魔-與-斷令魔-,已有七魔喪命,-十八天魔-已去其半,師父曾説,怕的是這魔頭身後的老魔仍在世間,-十八天魔-業已足可使武林顫慄,他們身後的魔頭,豈非更加可怕?更加不可想像?

    公主華貴的風姿與爽朗的談吐,又回到心頭。

    她並末給人高不可攀的感覺,在大理國,她是玉葉金枝,實在,她不該到中原來冒險,只要搭上了-江湖-的邊,其風波的險惡詭譎,是難以想像的,而自己與胖大娘,在目前的景況,可説隨時與死亡為鄰。

    他不由為此隱憂起來。

    想起公主不久前隱約示愛的語意,不禁有些心神忐忑,他想,自己是一個道地的武林人,原不堪匹配她的,何況,與郝宮花的婚約已是事實,萬難更改。

    郝宮花温柔嫵媚,是個好女子,她的遭遇,委實值得同情。

    心念之間,出了樹林,重新踏上官道。

    此番本追蹤-花後張芳蕙-母女而來,想不到巧逢姑母胖大娘與公主,又除了三個魔頭,算來也不冤。

    曉行夜宿,這一天來到距荊州城不遠的沙市,天色業已昏黑,但他有一種急於見到-紅娘子-的感覺,匆匆打尖之後,繼續上道,數十里途程,他預計二更時分即可抵達,不知-紅娘子-的傷勢是否痊癒?

    起更時分,已奔行了近半路程……

    突地──

    一條黑影,風馳電掣般擦身而過,朱昶目光如神,一眼便已看出對方是一名-黑武士-,對於仇家,他是決不放鬆的,毫不猶豫地躡了下去。

    奔了一程,轉入小道,約莫里許,眼前現出一個十來户人家的村落。

    那名-黑武士-,逕直奔入村中。

    鄉居人早眠,也節儉慣了,村中不但寂無人聲,連燈光都已絕跡-

    黑武士-飛越一道短垣,進入一座三合院中。

    對方來此則甚?有何企圖?

    院內起了數聲犬吠,但隨即寂然。

    朱昶幽靈般跟了進去。

    屋內起了人聲:-誰?——

    是我,三郎,爹!——

    怎麼三更半夜回家?——

    有事,進屋再説,請快開門——

    唉!我就來!-

    正屋亮起了燈火,接着西廂窗子也透出燈光,傳出了一陣女人喃喃自語,夾着乳兒被驚醒的哭聲。

    正廳開啓,-黑武士-急閃而入,開門的是一個花甲上下的老者。

    一個少婦,懷抱嬰兒,由偏廂來到正屋。

    老者揉了揉惺鬆睡眼,道:-三郎,什麼事?-那名-黑武士-惶然道:-爹,收拾收拾,我們走!-少婦粉腮一變,栗聲道:-發生了什麼事?-那叫三郎的-黑武士-看上去年紀還不到三十,長得倒也一表非凡-

    我們得快些離開,如果被發覺追來,就不堪設想了!-老者顫巍巍地道:-你得説個理由呀?——

    黑武士-甩落披風,焦急地向門外張了一眼,栗聲道:-孩兒是拚死逃出來的!——到底怎麼一回事嘛?——

    前任總管何文哉證實業已被害,埋骨江邊,我們六個與何總管關係密切的,有五個業已被酷刑處決……——哦!——

    啊!-

    老者與少婦面色慘變,齊齊驚呼出聲。

    三郎接下去道:-孩兒正巧外出巡邏歸隊,半途得知友唐宗示警,所以……逃了出來!-老者栗聲道:-孩子,天下雖大,恐沒有我們容身之地?——總不能坐着等死……——

    你帶妻兒遠走高飛吧,我得守住祖產,死也死在這塊土上-三郎雙膝一曲,跪了下去,悽聲道:-孩兒不孝,但求您老人家……——我們走向何方?——

    白帝城!——

    什麼,白帝城?……為什麼?——

    那裏是"通天教"勢力範圍,"黑堡"勢力不達!——此去白帝城迢迢千里,能有命嗎?——

    爹,那些不計了,我可以改裝……——

    你起來-

    三郎站了起來,淚流滿面,他妻子輕拍着懷中小兒,粉腮一片蒼白,顫聲道:-當初你不該進"黑堡"的!——説這些沒用了,我曾受何總管救命之恩,他要我入堡充當武士,我不能拒絕——唉!-

    老者咬了咬牙,道:-你們走,我決定留下!-三郎帶哭的道:-爹,他們不會放過你的!-老者固執地道:-我老了,難耐逃亡之苦……-驀在此刻──

    一樣東西,飛入廳中,-鏘!-然落在桌上。

    三郎栗呼一聲:-死牌!-全身登時抖顫個不停,面上呈現一片死灰之色。

    老者與少婦也是面無人色,小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三郎咬着牙道:-一切都完了!-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起自院中-

    江三郎,你出來!-

    三郎慘然望了老夫與妻兒一眼,猛一頓腳走出廳門。

    老者與少婦觳觫着擠到門邊。

    院地中,一共四條人影,三個是與三郎同樣裝束的-黑武士-,為首的是一個獨臂老者,藉着月光,可以看出這獨臂老者面目猙獰可怖,使人有一見不忘的感覺。

    三郎朝獨臂老人恭施一禮,顫聲道:-參見總監!-獨臂老人陰森森地一笑道:-江三郎,長話短敍,你知道堡規的,作何打算?-江三郎似已橫定了心,聲音反而顯得平靜:-稟總監,卑屬知罪,聽憑處置,但有個請求!——什麼請求?——

    請放過卑屬家人!——

    三哥!……-

    那少婦悽喚一聲,哭了起來,懷中的小兒哭得更響了。

    獨臂老人目注近身一名武士,道:-不許驚動左鄰右舍,制止哭聲-那名-黑武士-刷地亮出長劍。

    江三郎回頭淒厲的道:-進屋去,不許有聲音-少婦駭怖至極地止住悲啼,用手捂住小兒的嘴,退入廳屋。

    那名亮劍的武士大步向前走去……

    江三郎-嗆!-地拔出劍來,栗呼道:-李兆明,你別殘殺無辜,一切有我挺住!-獨臂老人一抬手,李兆明退回原位,獨臂老人如毒蛇般的目光,罩定了江三郎,以令人股慄的聲調道:-江三郎,你居然敢拔劍?-江三郎戰慄着道:-總監,請放過無辜家人,卑屬甘心接受堡律制裁-獨臂老人冷森森地開口道:-現在據實回答本座問話,第一,你入堡是何文哉薦舉,何文哉給你什麼任務?-江三郎咬了咬牙,道:-沒有!——

    哼!這多年來,你為他做了些什麼事?——

    卑屬隨武士活動,以上令是從,並無越軌行為——推得很乾淨,何文哉的身份你是清楚的……——卑屬不知!——

    還有那些黨羽?——

    稟總監,卑屬全不知情!——

    看來本座問的全屬多餘?——

    卑屬是據實回稟!——

    很好,人來!-

    三名-黑武士-齊齊躬身道:-聽令!——

    帶出廳內人,不許有聲音——

    遵令!-

    三名-黑武士-彈身向堂屋門撲去……

    江三郎橫劍攔住去路,慘厲的叫道:-總監,迫卑屬反抗嗎?——你業已反抗了!——

    請……-

    獨臂老者鬼魅般劃了一個半弧,回到原位,江三郎撤手扔劍,木立當場,顯然穴道已被制住,獨臂老人這一手,的確令人咋舌。

    三名-黑武士-撲入堂屋,一人挾一個,來到屋檐之下,果然沒有半點聲息,想來是已被制了穴道,連那乳兒也不例外。

    江三郎目眥欲裂,額汗如雨,臉孔扭曲,可是不能動彈,口尚能開-

    如果家人被殺,我江三郎變厲鬼也要索債!-話聲之淒厲,令人不忍卒聽。

    獨臂老者陰陰一笑,目注那抱着嬰孩的武士道:-到他身邊!-那武士立即舉步,到江三郎身邊。

    老人與少婦面色慘厲如鬼,但不能動也開不了口。

    獨臂老者開口道:-江三郎,現在本座重新問話,你如再狡辯,先活裂這小兒-江三郎狂叫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場面,慘酷無倫。

    那武士倒提小兒,兩手分握兩隻小腿。

    江三郎的妻子,登時暈絕過去,挾持她的武士,伸指一點,她又悠悠醒來。

    江三郎急遽地喘息着,面孔全變了形。

    獨臂老人突地目注暗處暴喝一聲:-什麼人?-幾乎是同一時間,一聲栗人的慘號,破空而起,現場多了一個蒙面書生,那挾持小孩的武士,栽倒當場,已斷了氣,小孩卻到了那蒙面書生手中。

    獨臂老者怪叫一聲:-你是"斷劍殘人"?-現身的,正是朱昶,他隱在暗中,明白全部經過。

    朱昶好整以暇地解了江三郎的穴道,把小孩朝他手裏一塞,道:-抱住,退開!-江三郎的驚喜激動,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抱起愛子,退到窗下。

    另兩名武士,面色頓呈死灰,人的名,樹的影,-斷劍殘人-這名號是相當嚇人的,何況,對於這煞星的功力,他們耳熟能詳。

    獨臂老者不虞此變,身軀簌簌而抖,猙獰面目,更加可怖了。

    朱昶目現栗人煞光,寒聲道:-總監,請報個名號?-獨臂老者獰聲道:-老夫"海外滄波客黎昊"!——黎總監,幸會了!——

    "斷劍殘人",你意欲何為?——

    沒什麼,碰上了是天意!——

    這是本堡家事……-

    朱昶目光掃向兩名武士道:-你倆先放人!-兩名-黑武士-閉口不語,只面上的肌肉抽動了數下-

    黑堡總監黎昊-獰聲道:-"斷劍殘人",你如要這一老一少活命,就別插手!-朱昶仍註定兩武士,冷酷地道:-聽真了,你倆敢動他們一根汗毛,將生死兩難-兩名-黑武士-各打了一個哆嗦。

    朱昶這才轉向-黑堡總監-道:-閣下這條斷臂,是在武陵山中失去的吧?-黎昊神色大變,厲聲道:-小子,你真是朱鳴嵩的後人?-朱昶咬牙切齒地道:-姓黎的,我找你很久了!——報名?——

    朱昶!——

    你小子不是已被擊落絕谷……——

    這叫做天不絕人!——

    不!你……你是那"苦人兒"?-

    朱昶一把扯落面巾,露出英俊的面龐。

    黎昊驚悸地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你便是那白衣書生?——不錯!——

    你真是命大……——

    黎昊,當初在山中下手的還有什麼人?——

    你以為老夫會告訴你嗎?——

    也許!——

    你做夢!-

    朱昶向前迫近一步,目中抖露一片恐怖殺機,恨極地道:-黎昊,你要為你所為付出代價了-場面在朱昶一上步之間,充滿驟呈無比的殺機-

    海外滄波客黎昊-厲聲道:-小子,你敢一動,這一老一少便沒命!-朱昶目芒朝二名-黑武士-一掃,道:-諒他倆不敢!——你無妨試試看?——

    當然要試……-

    斷劍一揚,再迫近一步-

    嗆!-的一聲,黎昊也拔劍在手,作出擊之勢。他雖然只剩一臂,但那氣勢仍相當駭人,顯見他劍術上已有不凡造詣。

    雙方凝神對峙,彼此都無懈可擊。

    江三郎突地仗劍而出,欺到兩武士身後,如果兩武士出手殘害他父親與妻子,他盡有餘裕擊殺二人。

    這一來,情勢頓告改觀。

    盞茶時間,在死寂但卻緊張無比中消逝。

    黎昊額頭上汗珠滾滾而落,目光微微一懈。

    這細微的破綻,在劍術到了某一極限的高手眼中,已屬致命的空隙-

    呀!鏘!哇!-

    暴喝,金鐵交鳴,挾慘哼以俱起。

    一瞬,僅只那麼一瞬,生死勝敗已決定了-

    黑堡總監黎昊-身上至少有五劍之多,身軀連幌,-砰!-地坐了下去。

    朱昶側轉身,面對兩名-黑武士-,冷厲的道:-放人!-只簡單的兩個字,但卻含藴無比的威力,兩名-黑武士-不期然地鬆了手。

    江三郎回劍入鞘,急忙上前一手一個扶住,朱昶飛指遙點,解了兩人穴道-

    江三郎,立即收拾細軟離開!-隨從懷中取出兩粒明珠,拋了過去,又道:-這足夠買回所失的房產地業了-江三郎錯愕莫明地望着朱昶,張口結舌,半晌無言。

    朱昶又道:-何文哉是區區師兄,這你該明白了,去吧!-江三郎-啊!-了一聲,揀起珠子,激動地道:-大恩不言謝,江三郎永銘在心了!-説完,拉着父親與妻子的手,匆匆入屋。

    兩名-黑武士-陡地彈身疾遁……-

    站住!-

    勁風捲處,兩武士被震回原地,朱昶已攔在頭裏,寒聲道:-貴堡規例,怯敵而逃者死!-兩武士亡魂盡冒,面如死灰。

    朱昶一揚手中斷劍,接着道:-戰死是武士最光榮的死法,現在你兩個拔劍自衞!-兩名-黑武士-偷覷了一眼坐地不起的總監黎昊,驚駭地向後挪了兩步,手摸劍柄,但卻沒拔出來。

    朱昶再次道:-拔劍自衞,區區只發一招,不死便可離開-兩武士互望了一眼,掣出長劍。

    朱昶大喝一聲:-接招!-

    劍芒閃處,兩聲慘號,劃破了夜空的靜寂,兩武士橫卧血泊之中。遠近,狗吠聲連成了一片。

    江三郎一家四口,悄悄啓後門離去。

    朱昶迫近黎昊身前,咬牙道:-姓黎的,歹殺,強姦,你是有份的?-黎昊閉口不答。

    朱昶仰望了望夜空,腦海裏疊出了當年慘像,血、肉、裸屍……

    無比的恨毒,使他殺機如狂,栗吼一聲:-黎昊,説與不説都是一樣,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那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長,似乎全部的恨,都集中在那一個-死-字上。

    黎昊面孔扭曲得完全失了原形,獨手撐地,站了起來……

    朱昶雙目赤紅如火,斷劍緩慢地劃出-

    哇!-的一聲慘哼,又跌坐回地面。

    斷劍接連劃出,慘號也聲聲相連,一個血人,在地上翻滾,逐漸,號聲由嘶啞而沉寂,地上是一堆血泥混黏的爛肉。

    朱昶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拭淨斷劍血漬,歸入鞘中,一看,院地角上有口古井,心念一轉,把屍體擲入井中,然後推倒圍牆,於以掩蓋。

    仰望星辰,已快接近三更。

    疾彈身離開,回到官道,繼續朝荊州城奔去。

    抵達-紅娘子-養傷的那間破廟,已是四更天了。還有一個更次天明,此刻,料想-紅娘子-等必好夢正酣,男女有別,不便驚擾,他在廟門外徘徊,不知如何是好?

    在廟門外踱了一會方步,他終於忍不住朝門內走去,經過荒蕪的大院,他故意咳了一聲,放重腳步,進入中院。

    他感到氣氛有些不對,照理,自己故意弄出的聲響,她們不會不驚覺,再説,至少應該有一人擔任外面的警戒,不能毫不設防!

    心念之間,已到了-紅娘子-原來安身的廂房門外,只見房門洞開,靜寂無聲。

    情況顯示有些蹊蹺。……-

    大姐!-

    他高叫一聲,沒有反應,算時間她該接近復原了,以她的功力身手,豈有被人登堂入室而不發覺之理……

    如果-紅娘子-再遭意外,這亂子可能不小。

    心裏一發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箭步,竄入房中,一看,那破板牀空空如也,半個人影也沒有。

    難道她們搬了家?不會呀,彼此約定在此會合,又沒有超過約會期限?

    他驚疑地運足目光,視察現場,看有什麼蛛絲馬跡留下。

    突地──

    他的目光直了,一顆心怦怦亂跳起來,地上,血漬斑斑,而且有打鬥的痕跡。

    毫無疑問,她們遭遇了意外,這真是禍不單行了。

    一聲喘息,發自壁角,抬頭望去,-呀!-他驚呼一聲,彈了過去,地上,躺着一個渾身血污的婦人,她,赫然是-紅娘子-手下之一,業已奄奄一息。

    朱昶惶急地俯下身去,連連叫道:-怎麼回事?她們呢?……-那婦人連半絲反應也沒有。

    朱昶急出了一身冷汗,用手探視對方脈息,一顆心頓往下沉,-心脈-若斷若續,看來神仙難救了。

    怎麼辦呢?得問她幾句話呀!

    於是,他握住她的手腕,掌心對正-脈根穴-!逼入一股真元。

    那婦人失神的目珠轉動了一下,口裏喘出了一口氣-

    你認識我嗎?她們呢?-

    婦人焦閉的口唇,翕動了數下,卻沒有聲音,只是,目中已表示出她認識來者。

    朱昶拭了拭額汗,加緊注灌真元。

    終於,婦人發出了細如蚊蚋的聲音,微弱得幾不能辨道:-小姐……通天荊州……分……壇……——小姐,誰?-朱昶急聲追問。

    婦人吐出了最後一口氣,頭一偏,死了。

    朱昶頹然收回手掌,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心亂如麻。

    她説小姐是怎麼回事?她們一向稱-紅娘子-為主人?

    還有另兩個婦人蘇丹鳳與吳嬌的下落呢?-

    通天教荊州分壇-,看來是-通天教-下的手……

    分壇設在何處?

    想來想去,計無所出,他起身前前後後仔細巡視了一遍,別無端倪,只好折返廂房,對着那具屍體發楞。

    最後,在院中掘了一個坑,掩埋了屍體。

    天亮了,他仍逗留在破廟中,籌思無計。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何去打聽-通天教荊州分壇-的所在地?江湖幫派,倒多詭秘,若無線索,很難打聽。

    難打聽也得設法查探,呆在廟中,總不是辦法,於是,他舉步出廟。

    廟門外,又是斑斑血跡,他不由心驚肉跳,這血跡是屬於己方還是對方,昨夜來時,天色昏昧,不曾發現,此刻天色大明,自然逃不過他的目光。

    看血跡,是滴向廟側竹林之中。他循血跡走去,甫到林邊,目光掃處,但覺全身發麻,腦內一片昏黑地。

    兩具女屍,交叉疊陳,赫然正是另兩婦人蘇丹鳳與吳嬌。

    三名手下,均已橫屍,-紅娘子-恐已凶多吉少。

    他木然呆立,血液似乎已停止了運行,一股股寒氣,自心底冒上來。

    這種慘變,的確是作夢也想不到的。

    血腥、殘殺、詭譎!

    他覺得江湖中除了這些,再沒有什麼了。

    最後,他慘然一笑,就竹林中埋葬了兩位-紅娘子-手下。

    朝陽,灑遍了大地,但看在朱昶眼中,是一片血紅。光天化日內,卻一片陰沉。

    驀地──

    一陣重濁的腳步聲,起自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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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昶霍地回身,只見三丈之外,站着一個紅衣蒙面人,不禁驚喜地叫道:-大姐,你……無恙?——紅娘子-沒有答腔,向前挪近數步。

    朱昶的目光,與對方相觸時,心頭為之一震,那種目光,是他從未看過的-

    大姐,怎麼回事?——

    紅娘子-幽幽地道:-弟弟,你回來了,但……遲了!……-朱昶驚聲道:-什麼遲了!——

    恨已造成,無法挽回了!-

    朱昶彈身欺近,栗聲道:-大姐,到底怎麼回事?——你看到死者了?——

    是的,小弟已埋了她們,是誰下的手?——

    風月,天狗二魔和十餘名手下-

    朱昶怒目切齒地哼了一聲,-風月魔-是自己劍下敗將,利川城外蓮花庵,這魔頭找上-花月門主-,交手之下,負傷而遁,-天狗魔-倒不曾會過-

    天狗魔是排行十四的嗎?——

    不錯,荊州分壇護法,輔佐"風月魔"……——事情緣何而起?——

    為了你的妻子郝宮花!-

    朱昶心頭猛然一震,道:-為了她?——

    嗯!——

    怎麼説?——

    她在來破廟途中,被對方尾追……——

    對方何以要追蹤她?——

    因為她的美色!——

    她……人呢?——

    遠走高飛了!——

    荊州分壇設在何處?——

    由此東行八里的一座莊院中-

    朱昶默然了片刻,咬牙切齒的道:-小弟在算帳……——紅娘子-一抬手道:-且慢!——

    大姐還有話説?——

    你此行如何?——

    已毀了那老魔!——

    對方什麼來歷?——

    黑堡主人的師父"三目天尊"!——

    啊!——

    小弟去一趟……——

    我還有話説!——

    請講?——

    紅娘子-沉默了一會,道:-你那把作為婚證信物的鐵劍,郝宮花已交給我……——為什麼?——

    她請我還給你,但我想向你討作紀念,至於她的碧玉環,説是請你留在身邊作永久紀念……-朱昶一聽話風不對,急道:-什麼意思?——

    婚約算解除了!-

    朱昶全身一震,連退三步,栗聲道:-婚約非同兒戲,是大姐一手促成的,為什麼……——因為她已無顏再見你!——

    小弟不解?——

    紅娘子-淒厲地道:-她如今已是敗柳殘花!-朱昶目瞪如鈴,半晌説不出話來,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這……這……從何説起?——她已被"風月魔"以暴力姦污!-

    朱昶恍若被天雷轟頂,呆若木雞,一顆心似被撕裂了,過了半刻,突地狂聲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悲憤與殺機-

    紅娘子-待朱昶歇了笑聲,才悽然道:-小弟,這是命啊!-朱昶所受打擊,不亞於在武陵山中發現父母弟妹被殘殺時的感受,他只覺天旋地轉,身形連幌,幾乎栽了下去。口裏喃喃道:-命!命!這是命運嗎?-話聲中,掉頭狂奔而去-

    紅娘子-急喚道:-小弟,聽大姐説……-朱昶半個字也沒有聽進耳朵,瘋狂地疾馳。

    八里路程,轉眼即到。

    一所巨宅大院,在綠圍翠繞中隱約出現。

    朱昶剎住身形,四下一望,除當前這所莊院外,入目一片荒廢了的田疇,和散落的仰頹農舍。

    這是-通天教-所屬-荊州分壇-無疑了。

    於是,他拖着沉重的腳步,懷着滿腔怨毒,緩緩向隱在林木中的莊院走去。

    方到林邊,暴喝之聲,震耳而起:-什麼人?站住!-兩名青衣勁裝武士,橫攔道中。

    朱昶血紅的目光朝對方一瞥,前行如故。

    兩武士之一,再次暴喝道:-找死嗎?要你站住!-朱昶恍若未聞,一步一步走去。

    兩武士雙雙持劍迎上……

    朱昶雙掌一登,兩道排山勁氣,暴卷而出-

    哇!哇!-慘號聲曳空而去,兩武士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便被震飛數丈之外。朱昶連望都不望一眼,照直前行。

    恨之火,已燒得他近乎發狂。

    未婚妻被姦污,是男人,便無法忍受,何況是一個堂堂武士。

    七八條人影,飛奔而至,內中有人出聲喝問:-什麼人敢闖分壇?-朱昶不理不睬,一蹺一跛地直闖。

    八名武士,一湧而上,刀光如幕,劍影如山,論身手,這些武士較之-黑武士-過之無不及-

    哇!哇!-慘號破空,血雨飛灑,八人中倒下了五人。

    朱昶手握尚滴着鮮血的斷劍,一步也不曾停-

    斷劍殘人!-

    剩下的三名武士狂呼着往裏奔去。

    穿過古柏夾峙的石板道,眼前呈現一座碉樓,進接設有堞垛的圍牆,兩扇巨木門八字閃開。門內空無一人,想來那五死三逃的武士,是守門的。

    一陣急驟的腳步聲傳處,十幾條人影,湧現門邊,當先的是一名虯鬚老者,手提一柄碩大無比的厚背鬼頭刀,粗眉暴眼,一副兇相。

    老者搶出門外,其餘的十餘名手下,環立在老者身後,正好堵住堡門。

    朱昶止住腳步,雙目泛着栗人的殺芒,透過蒙面巾雙孔,射在眾武士身上。

    虯鬚老者兇光熠熠的雙目照定朱昶,獰聲道:-斷劍殘人,本教正四處找你……-朱昶冷酷地道:-不必找,區區自會登門拜訪!——你此來何為?——

    算帳!——

    什麼帳?——

    血帳!——

    老夫……——

    閣下如何稱呼?——

    監壇宋彪!——

    讓路!——

    你認為可以胡闖嗎?——

    區區沒空和你纏!-

    最後一個字離口,斷劍以奔雷駭電之勢劃了出去。

    虯鬚老者手中鬼頭刀猛揚,但他已來不及出手了-哇!-的一聲慘號身軀僕了下去,鬼頭刀揮出八尺之外,激起一溜火花。

    那些環立的武士,個個亡魂盡冒-刷!-地朝兩旁裂開。

    朱昶舉步穿越堡門,裏面是一個廣場,廣場邊屋宇鱗次櫛比。

    人影穿梭來往警號大鳴。

    朱昶昂首挺胸,逕朝正面的巨廈欺去。

    一路無阻擋,顧盼間,來到巨廈廊沿之前,數十名武士,從走廊兩端撲奔而至,人未到,暗器已如飛蝗般射來。

    朱昶施展-空空步法-,鬼魅般脱出暗器籠罩之外,兩批武士會合在一起,朱昶卻閃現人羣之中。

    慘嗥!

    血光!

    劍影!

    譜出了一首怒怖而瘋狂的樂章,但這樂章很短暫,僅只那麼片刻,便止息了,寬敞的廊道上,屍山血海,數十武士,無一倖免。

    朱昶的青衫,也被迸濺的鮮血染成了刺目的花衫。

    又有數十名武士,遠遠奔來,但在五丈之外停住了。

    整座分壇,陷入了慘霧愁雲之中。

    當然,這只是開始。

    朱昶等了半刻,仍不見兩個老魔現身,心想這座分壇佔地極廣,如對方有意躲避自己,逐屋搜索等於白費,不若迫使對方現身……

    心念之中,身形暴退至廊沿下丈許之處,斷劍回鞘,雙掌運足功勁,朝右邊一根合抱的廊柱劈去-

    轟!-然巨響聲中,廊柱移住,廈檐從中央坍了下來。

    遠遠近近,傳出了一片驚呼。

    朱昶凝聲大叫道:-風月老匹夫,你再龜縮不出,我毀了你龜窩,殺盡這些龜子龜孫!-這話粗野而刻毒,但久久仍不見反應。

    朱昶按捺不住,又是一掌劈向左首的廊柱-嘩啦啦!-木石齊飛,積塵暴揚,正廳前的廈檐,整個坍落,兩端的廊柱,也被拉得歪歪斜斜-

    天狗、風月,你兩個老匹夫真的不敢現身嗎?-仍然沒有反應,朱昶恨極欲狂,猛一橫心,彈身射向遙遙站立的武士羣。

    慘嗥再起,血光重現,剎那間豕突狼奔,雞飛狗走。

    朱昶如虎入羊羣,縱橫追殺。

    這些武士,都具有相當身手,在江湖中,每一個都可算得上好手,但在朱昶劍下,成了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住手!-

    一聲暴喝,如旱地焦雷,驟然破空傳至。

    朱昶住了手,地上橫七豎八,盡是殘肢斷臂的屍體,血肉狼藉,慘不忍睹,全部近五十名武士,剩下不足十人。

    兩個高大猛惡的老者,並肩而現,其中之一是-風月魔-,另一個不用説是-天狗魔-了,兩魔身後,隨了老少不等一共七人,想來是分壇中有地位的手下。

    朱昶殺機盎然的雙目,直盯在風月魔面上,厲聲道:-老匹夫,你殘害了多少清白女子?——風月魔-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獰聲道:-小子,你問這老夫記不清了!——昨天的事還記得吧?——

    怎樣?——

    你要付出百倍代價!——

    如何付法?——

    本人要血洗這荊州分壇!-

    這句充滿血腥的話,出自-斷劍殘人-之口,的確令人不寒而慄。

    所有在場的,均為之神色大變-

    天狗魔-厲聲喝道:-"斷劍殘人",你小子狂妄得相當可以,今天你該付還歷次積欠的帳了……-朱昶咬牙切齒地道:-我把你們"十八天魔"劍劍誅絕!——風月魔-暴喝一聲:-上!-

    雙魔原地各劃一道半弧,左右夾擊而上。兩魔身後的七名老少高手,-刷!-地散開,各佔了一個方位,圍成了一個外圈-

    波!波!-兩聲巨響,勁氣扭捲成漩,朱昶身形一幌,雙魔各退了一步。

    就這瞬間,外圈的高手七劍齊發,劍光如幕,劍氣撕空有聲。

    朱昶斷劍出鞘,划向劍幕。

    金鐵交鳴夾慘號以俱起,一名老者栽了下去……

    其餘六人,暴然彈退,兩魔排山倒海的掌力,填上了這間隙,看對方聯手的情形,是事先安排好的。

    斷劍只利近攻,對付這等魔頭,靠吐出的劍氣是難以為功的,碎碑裂石的掌風,部份為劍氣抵消,部份為護身罡氣排斥,但仍被震得打了一個踉蹌。

    六隻劍間不容髮的蹈隙乘虛而上。

    朱昶疾展-空空步法-,斷劍運足十二成真力,閃電般一連數閃-

    哇!哇!……-

    地上增加了三具屍體。

    剛勁無倫的掌風,又告上身。

    朱昶連退了三四步,一陣氣翻血湧。

    七劍已去其四,剩下的三劍已無法乘虛助攻。

    朱昶得以緩了一口氣,連人帶劍,撲向-天狗魔-,這一擊,挾畢生功力而發,志在必得。

    一聲栗人的慘號起處,-天狗魔-身軀連搖幾幌,終於栽了下去-

    風月魔-見勢不佳,折轉身軀……

    朱昶一劃,攔在對方身前,斷劍一揚,栗聲道:-老狗,我要把你碎屍萬段!——風月魔-暴喝一聲,雙掌全力拍出,勁力一吐,人已朝側方彈起,其勢如電。

    掌風成漩,有一股阻滯的力道。

    朱昶身形被漩勁帶得一動,要阻截已是不及,情急之中,斷劍脱手飛出,如流星隕石,破空電射-

    風月魔-的身形已沾上屋檐-

    哇!-

    一個倒栽,摔了下來。

    朱昶電閃彈身,疾劈一掌-

    砰!-那將落地的龐大身軀,被震得反彈而起,飛瀉兩丈之外。

    斷劍,插中對方左脅,已沒及柄-

    風月魔-尚未斷氣手足抽搐,在地上作牛喘。

    朱昶彈身迫近,厲聲道:-老狗,昨日被你姦污的女子,是本人未婚妻,死前該讓你明白!——風月魔-直翻兇睛,口裏-鳴鳴!-的不成人聲。

    朱昶俯身抽回斷劍,大喝一聲:-老狗,付帳!-斷劍連連劃落,頭、手、腿……一件一件全分了家。

    分了-風月魔-的屍,轉目四望,已沒有半個活人的影子,想來早已逃之夭夭了,餘恨未消,彈身奔入內院,到處一片死寂。

    於是尋了火種,四下點燃。

    烈焰飛騰中,他離開現場,懷着一種空虛的心情往破廟回奔。

    恨已鑄成,流盡了對方的血,也無法改變事實,這是終生之恨啊!

    破廟前!

    竹林邊!

    一條紅色人影,在陽光映照下顯得刺眼而詭秘,她是-紅娘子-,一個多時辰了,她仍痴立原處,似乎半步也不曾移動過。

    朱昶到了她身後,她仍然一動也不動,彷彿一尊怪異的雕像,麻木,沒有知覺,朱昶的心,似乎又在滴血,雖然,他不知道她與郝宮花的關係,但從她一力促成婚約這一點看來,關係定然很密切,郝宮花的不幸遭遇,想必深深傷了她的心-

    大姐,小弟回來了!——

    唉!——

    紅娘子-長長嘆息了一聲,幽幽地回過身來。

    朱昶不敢正視她的目光,那目光使人心碎。

    默然了片刻,-紅娘子-哀怨地道:-小弟,只道是三生緣定,誰知是春夢一場!——大姐……——

    自古紅顏薄命,宮花實在可憐——

    造物主的安排未免太酷虐了……——

    小弟,此行如何?-

    朱昶咬牙切齒地道:-我誅了兩魔,焚燬了魔窟——謝謝你為宮花報了仇——

    大姐怎説這樣的話,這是小弟切身的事啊!——小弟,你……能讓她永遠留在你心裏嗎?-朱昶雙目放光,嚴肅的道:-大姐,小弟有句話當問否?——什麼?——

    大姐與宮花的關係?——

    紅娘子-窒了一窒,道:-關係極深,幾乎等於是一個人!——啊!那是什麼關係?——

    小弟,以後再告訴你……-

    朱昶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道:-大姐,請告訴我宮花的去處……——做什麼?——

    我必須要找到她!——

    你……還要找她?——

    為什麼不?她是我妻子,這名份,這關係,永不改變——弟弟,她已不是了,婚約已解除!——

    不!我不同意,我要與她終生廝守,我沒有理由遺棄她,這是她的錯嗎?不是,她是無辜的,她只是受難者……——紅娘子-顫聲道:-弟弟,她已不是原來的她,白璧有瑕……-朱昶抗聲道:-她自甘下賤嗎?不,她的肉體雖然被辱,但靈魂仍是聖潔的,我看她與以前並無分別,所差的是多了一筆傷心憾事,但仇人已就戮,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弟弟,得你這句話……她雖死無憾了——

    大姐,她到底在何處?——

    你不必找她了,她心意早決,你找她,只有使她更痛苦——大姐,我求你……——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何方,只説從此世間已無郝宮花其人——是大姐不肯告訴小弟罷了!——

    弟弟,算了,忘了她吧!-

    朱昶悲憤欲狂地吼道:-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啊!-那聲音,鐵石心腸的人聽了也會動容。

    紅娘子幽幽地道:-弟弟,我們赴荊山!-

    朱昶點了點頭,道:-好,待小弟事了,踏遍天涯海角,也要尋到她!——唉!此情已待成追憶了啊!——

    不,此情必續——

    弟弟,我們分道而行,荊山入口會齊!——

    一道不成嗎?——

    不便!——

    入山之後是明闖還是……——

    明闖,不必掩飾行動了——

    如此請!——

    你先走一步,我要在此地多留一會,三位上代門人,追隨我多年,現已遭害,我在她們安眠之地多伴些時,算是一點心意……-朱昶感到一陣鼻酸,生離死別,本是人生最難堪的慘事啊!-

    大姐,小弟由此經當陽,遠安,取直線入荊山,我們在山鎮會合?——好,就這樣吧!——

    小弟先行一步了……——

    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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