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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衣之累

    蘇州東南諸山,以天平山獨秀,五步一景、十步一勝。最高峯為上白泉,山腰為中白泉,山下為下白泉。山上有琴台等勝蹟。

    天平山最大的特色,是滿山丹楓古木,普通所説的紅葉,如棲霞、招隱諸山,很少楓葉,多系烏柏之類,只有天平山的紅葉,是真正的楓樹,楓林經霜、紅豔如花。

    現在是九月深秋時光,楓葉紅了。

    山下有一座莊院,大家都叫它範莊,莊院四周,都是丹楓,因此也稱之為丹楓山莊。

    天平山又叫範玟山,因為山麓間有一座宋朝名臣范仲淹范文正公的墳墓,這範莊的主人,自然也是范文正公後裔了。

    範莊主人叫做範葆初,年紀很輕,只有二十四五歲,生得英俊瀟灑,不但文才出眾,一身武功,也是六合門中的翹楚,生性尤為好客,每逢深秋,丹楓染霜,他總要廣約親友,觀賞秋色。

    這天正好是重九的晚上,一鈎新月,斜掛天半,淡淡的月色,掩映着朦朧的山影,真是如詩如畫!

    琴台的一片石崖邊上,負手站着一個白衣少年,似在欣賞夜色,也好像在等人。

    這白衣少年差不多二十二三年紀,生得劍眉星目,臉型稍瘦,身上穿一件雲白的長衫,腰間懸一柄白穗長劍,丰神飄逸,大有點一塵不染之慨!

    白衣少年年事雖輕,但在大江南北,卻是大大有名的人物——白俠白雲生。

    這時,山徑上正有一條人影,飄然行來,不大工夫,便已登上琴台。

    來人正是範莊主人範葆初,身穿青紗夾衫,腰懸青穗長劍,同樣風儀俊逸!

    兩人這對面,月光之下,真是一雙臨風玉樹,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少年雋才。

    範葆初臉含微笑,拱拱手道:“白兄真是信人,到了天平山,怎不光臨寒舍,先喝上一杯?”

    白雲生也含笑抱拳道:“範兄好説,這是咱們兩人的約會,兄弟不願驚動貴府。”

    範葆初點頭道:“白兄説得也是。”

    白雲生抬頭看看天色,説道:“時間不早;咱們可以開始了。”

    範葆初道:“重九佳節,但咱們今晚之會,卻是生死約會。”

    白雲生臉上笑容,漸漸斂去,沉聲道:“不錯,今晚咱們兩人之中,只許有一個人活着走下天平山去。”

    範葆初沉吟着感慨的道:“咱們應該可以成為好朋友的,但事難兩全……”

    白雲生道:“不論誰生誰死,咱們都是好朋友!”

    “對!”範葆初欣然道:“白兄説得極是,咱們不論誰生誰死,都是好朋友。”

    話聲中,兩人各自伸出手來,緊緊的握住了!

    惺惺相惜,他們都是性情中人,在這一瞬,極自然的真情流露出來!

    兩隻手緩緩鬆開,兩張英俊的臉上,不期而然都流露出痛苦之色。

    範葆初忽然退後一步,雙目之中射出了恨恨之色,右手按在劍柄上,沉聲道:“白兄亮劍。”

    白雲生一怔,點頭道:“好!”

    “鏘”,“鏘”兩聲輕脆的劍鳴,兩人幾乎是同時掣出長劍!

    月光雖然不太明亮,但兩支青虹吞吐的長劍,卻映月生輝,閃耀着秋水般逼人的寒光!

    白雲生橫劍當胸,抬目道:“範兄請。”

    範葆初長劍斜抱,説道:“白兄遠來是客,應該白兄請。”

    兩人雖有不解之仇,但都表現了揖讓而升的君子風度。

    白雲生右腕一振,長劍發出“嗡”的一聲,朝地斜劃而出,人卻往後退下了半步,抬目道:“現在該範兄出手了。”

    他這一招名叫“急流勇退”,原是和人動手,發現不敵之際,封招後退用的,他這時使出這一招來,乃是表示已經發了招,但卻又不願佔範葆初的先,正是謙讓之意。

    範葆初自然知道對方不願佔先,口中長笑一聲:“好!”

    長劍“呼”的一聲,臨風斜劈而出。

    他這一招名為“迎風破浪”,應該身隨劍進,但他只是站在原地發劍,劍勢雖然激盪生風,兩人相距本有數尺之遙,白雲生又後退了一步,他這一劍也等於是虛招了。

    投桃報李,他也不願佔白雲生的先,兩人雖然各自發了一劍,依然和沒有動手一樣。

    雖然他們沒有正式交手;但江湖上有一句話,叫做“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從對方出手一劍,便可看出兩人的劍上造詣,頗相接近,幾乎是旗鼓相當的勁敵。

    因此誰也沒敢輕視對方,兩人都在原地停了下來,四道炯炯眼神,互相凝視。

    這樣過了半晌,範葆初忽然輕輕嘆息一聲道:“以白兄的風範,兄弟實在不想殺你;但兄弟卻又非殺你不可!”

    白雲生點頭道:“既生瑜,何生亮,咱們實在不應該生在同—時候。”

    範葆初道:“那就不用客氣了。”

    他右腳緩緩跨出一步。

    白雲生道:“既難兩全,正該一決生死。”

    他右腳也跟着向右跨出。

    兩人雖説“不用客氣”,但依然並沒有發劍,只是保持着雙方的距離,緩緩的繞場而行。

    他們雖沒發劍;但這回雙方都已在提聚真力,有了嚴密的戒備,使對方無懈可擊。

    一圈下來,範葆初腳下一停,説道:“白兄怎不發劍?”

    白雲生道:“範兄怎麼也不發劍呢?”

    和範葆初道:“白兄既不肯佔兄弟的先,兄弟又怎好佔白兄的先,這樣豈不是徒耗時光,依兄弟之見,咱們不如同時發劍,那就誰也不佔誰的先了,白兄以為如何?”

    白雲生道:“好,兄弟叫一二三,‘三’字出口,咱們就同時發劍好了。”

    “如此甚好”。範葆初道:“那就請白兄發口令吧!”

    “範兄準備!”

    白雲生口中喝道:“一、二、三……”

    兩道人影,倏然一合,就響起一陣連珠般的“鏘”“鏘”

    金鐵交鳴。

    兩人這一交上手,兩支長劍就各自展開,有若兩條游龍,起伏盤旋,兩條人影,隨劍進退。

    漸漸劍光愈來愈盛,化作了一片青光,人影卻愈來愈淡,幾乎已分不清劍光中的人影,一丈方圓盡在劍光籠罩之下,劍風蕩處,連四面枝葉都吹得簌簌作響!

    就在此時,只聽山徑上傳來一聲嬌呼:“表哥,白少俠,你們快快住手……”

    一個苗條人影,隨着喊聲,如飛奔掠面來!

    也就在此時,比劍的兩人中,突然有人輕哼一聲,往後倒去!

    這倒下的人正是白俠白雲生。

    範葆初急忙收劍。他這一劍使的是“三星人户”,三點劍芒正好朝白雲生當胸飛襲過去,如以白雲生的劍上造詣,和他不相伯仲,應該封解得開,但白雲生突然劍勢鬆懈,變成了毫無抗拒!

    這下自然大出範葆初意外,三點劍芒,二虛一實,劍尖一下刺到了白雲生胸口,他發現情勢不對,急忙收劍,其實劍尖也只是堪堪刺到,白雲生已經往後倒下,雪白的長衫上,近胸口處,緩緩流出一縷殷紅的鮮血!

    範葆初一怔急忙俯下身去,叫道:“白兄,你負了傷?”

    白雲生倒下的同時,那苗條人影,也像飛鳥般急掠而至!

    那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紫衣少女,一張風華絕代,冷豔無雙的嬌靨,驟睹白雲生躺卧地上,胸口流出鮮血,人已死去,不由得臉色慘變,目藴淚光,一下朝範葆初望來,顫聲道:

    “你……殺了他……”

    範葆初也怔住了,急忙站起,説道:“我沒有殺他。”

    紫衣少女突然雙手掩面,轉身往山下奔去。

    範葆初一見表妹回身就走,心頭更急,大聲叫道:“表妹,你等一等,白兄不是我殺死的……”

    紫衣少女傷心欲絕,哪肯停住,只是放足狂奔。

    範葆初怕表妹有失,急得一手提着長劍,連還鞘都來不及,從後急步追了下去,口中叫道:“表妹,你停一停,聽我解釋,真的不是我殺死他的……”

    聲音漸漸遠去。

    琴台上只剩下白俠白雲生的屍體,直挺挺的躺着,一動不動!

    “嘶”一條人影,從數丈外飛落到白雲生的身邊,那是一個禿頂冬瓜臉的矮胖老者,搖着頭,自言自語的道:“年輕人就是會做傻事,這又何苦……”

    緩緩俯下身去,伸手往白雲生胸口一摸,口中不期“咦’’了一聲,冬瓜臉上浮現出驚奇之色,説道:“這一劍不至致命,他真的死了?”

    炯炯目光一注,突然發現白雲生印堂中間,凝着一點針尖般細的血珠,心下方自一沉,不信的道:“範葆初從不使用暗器,這會是誰下的毒手?”

    “我!”一個嬌脆的聲音突然起自身後!

    冬瓜臉老者心頭驀地一驚,憑他的耳目,身後來了一個人,竟會一無所覺,來人身手之高,已可想見!當下雙足一點,身形快速無比往前竄出去一丈來遠,才倏地轉過身來,目光一注,不由得又是一呆!

    在他想來,此人能在自己毫無警覺中到了身後,就憑這份輕功,應該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應該是屈指可數的高手了,哪知來人竟是一個二十出頭,長髮披肩,又嬌又美的綠衣姑娘!

    她,俏生生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這使冬瓜臉老者一張老臉禁不住一紅,人家動也沒動,自己枉是成名多年,卻慌慌張張的連竄帶躍,如此膽小!

    綠衣少女沒待他開口,就搶着道:“你這老頭叫什麼名字?

    是他什麼人”?

    冬瓜臉老者反問道:“姑娘呢?”

    綠衣少女眨眨眼睛,嬌聲説道:“你問我?”

    她左手抬處,伸出一隻纖纖玉手,身形隨着突然欺了過來。

    這一下身法之快,冬瓜臉老者連看都沒有看得清楚,就覺香風一颯,綠衣少女已經到了面前!接着嬌笑道:“你還是去問白雲生吧!”

    這真是快到了極點,話聲入耳,一隻粉嫩如玉的纖手,也已無聲無息的遞到冬瓜臉老者的胸前!

    冬瓜臉老者大吃一驚,急急出手封架,人也隨着向旁閃出!

    哪知綠衣少女竟似如影隨形一般,輕盈無比,那隻纖纖玉手還是原式不變,拍到胸前。

    冬瓜臉老者大喝一聲,右掌直豎,朝前推出。

    雙方勢道,都極快速,眼看雙掌快要交擊,哪知綠衣少女塗着鳳仙花汁的腥紅手指,輕輕一翻,手勢美妙已極,柔軟無比的從他掌下穿了過來!

    冬瓜臉老者左手急忙使了一記“擒拿手”,五指如鈎,閃電般朝對方脈腕扣去,手指還未接觸到她手腕,綠衣少女的纖手又輕輕一轉,應該不可能穿入,但她又從腕底伸了進來!

    冬瓜臉老者久走江湖,陡然想到了綠衣少女使的手法,自知極難封架,但他究竟對敵經驗較豐,百忙之中,只得運起功力,封閉住胸前要害,身形快速一側一蹲,自動把右肩窩迎了上去。

    這下當真比閃電還快,但聽“啪”的一聲,纖掌擊個正着,差幸綠衣少女經驗不足,擊在冬瓜臉老者右肩窩上,還當這一掌已擊中了他胸口。

    冬瓜臉老者趁機往後一仰,裝作應掌而倒,雙腳一伸,閉住了氣。

    綠衣少女看他中掌倒下,好像對自己的一掌,很有把握,因此只是冷冷的哼一聲,連看也沒朝冬瓜臉老者看上一眼,就緩緩走到白雲生的身邊,恨聲道:“雲生,你現在該明白了吧?

    人家看你死了,就不顧而去,收你屍的,還是你不屑一顧的人。”

    她緩緩彎下腰去,雙手抱起白雲生的屍體,又緩緩轉身,朝山下走去,夜風吹着她的披肩長髮,顯出越腳步沉重,心頭也是一定相當沉重,一個苗條纖影,終於在迷濛的夜色中消失!

    地下只剩下白俠白雲生的一支長劍,它失去了主人還是映月生輝,閃發着鋒芒!

    冬瓜臉老者卻在此時蹶然躍起,張嘴吐出一口鮮血,急忙伸手入懷,取出傷藥,納入口中,一口吞了下去,搖着頭道:“好狠毒的小姑娘,好厲害的‘九轉掌,!”

    他不敢久留,匆匆朝後山走了。

    口口口逝者如斯乎,不捨晝夜!

    年光如水,在天平山琴台上,兩位少年俠士比劍的一幕,江湖上沒有一個人知道。

    只是從那一晚起,江湖上失去了白俠白雲生的蹤影,天平山下範莊主人範葆初,也從那時起,遣散僕傭,一個人走得不知去向,丹楓山莊,剩了一座空宅。

    轉眼已經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歲月,雖然過得很快,但也不算短了!

    江湖上人,早已把當年曾在大江南北極負盛名的兩位少年俠士,淡忘已久。

    但從二十年前種下了因的一場風波,卻在二十年後又掀了起來,而且變成一股滔天巨浪,幾乎淹沒了整個江湖!

    口口口又是橘綠橙黃的季節了。

    從麒麟橋通向三里店的一條石子路上,正有一個白衣少年,飄然行來。

    這少年約莫二十出頭,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塗朱,劍眉星目。鼻正口方,身穿一襲潔白如雪的長衫,腰間懸一柄銀穗長劍,人品如玉,風度翩翩,好一個俊美的書生!

    三里店,是一個小集,是南陵通往青陽的官道上一個打尖的小站。

    臨近大路,有一家支着松棚賣茶兼賣酒菜的攤子,棚下放了幾張板桌,幾條板凳,給過路的商旅歇腳。

    白衣少年舉步跨進松棚,在一張板凳上落坐。

    一名夥計就陪着笑問道:“這位公子,要茶還是要酒?”

    走了半天路,白衣少年正感口乾,這就抬頭道:“酒。”

    夥計應了聲“是”,轉身就舀了一大碗酒送上,不待白衣少年吩咐,又陪着笑道:“切點滷菜,來一盤鹹水花生?”

    白衣少年舉起酒碗,只兩口,就把酒喝了,點着頭,説道:“好,再來兩碗。”

    夥計連連應是,先倒了兩碗酒送來,又切了一盤滷菜和一盤鹹水花生,一起端上。

    白衣少年喝了一口酒,舉筷夾了一片滷牛肉,剛送入口中,只見大路上正有兩名青衣漢子,匆匆走來,一眼看到棚裏的白衣少年,兩人齊齊一怔,立即神色恭敬的朝棚中走來。

    白衣少年沒去理會他們,只是自顧自的喝酒、吃菜。

    那兩個青衣漢子一直走到白衣少年桌前,一齊抱了抱拳,由走在前面的一人説道:“小的該死,迎候來遲,公子久候了。”

    白衣少年看他們是向自己説話,訝然問道:“二位是……”

    前面一人陪着笑道:“小的兩人是從常家莊來,奉莊主之命,迎接公子來的。”

    白衣少年道:“在下和貴莊莊主素昧平生,二位莫要認錯了人?”

    前面那人道:“不會錯,公子見到敝莊莊主,就會知道,敝莊主已在莊上恭候多時,公子請早些光降吧!”

    “這……”白衣少年還在遲疑!

    稍後一個抱拳接口道:“公子若是去遲了,莊主就會責怪小的辦事不力,還望公子早些動身才是。”

    白衣少年心中好生奇怪,自己要去銅官山,常家莊的莊主怎麼會在這裏派人來接,看來八成是認錯了人,正待開口。

    前面一人連連拱手催道:“公子可以請了。”

    白衣少年心想自己和他們也説不清,不如隨他們去見了莊主,再解釋不遲,這就點頭説:“好!”,從身邊取出一錠碎銀,放到桌上,站起身來。

    兩名青衣漢子迅快的退出松棚,白衣少年跟着他們走出。

    前面一人立即走到前面,説道:“小的給公子帶路。”

    説完,循着大路,往北行去。

    白衣少年跟着他們走了三四里路,來至一座小山腳下,果見一座莊院,敞開着大門。

    門前站着四五個漢子,看到兩個青衣漢子領着白衣少年前來,就有人説着:“來了,來了廠其中一個轉身往裏飛奔而入,敢情趕着進去通報了。

    前面那人領着白衣少年走近大門,回身道:“到了,公子請進。”

    他依然走在前面,直入大門!

    門內是一個大天井,兩邊站立着七八個年輕漢子,大家目光都不期而然的朝少年投來。

    白衣少年在這一瞬間,開始感覺到有些不對了!

    自己是他們莊主派人去接來的,照説。常家莊的人,即或不表示歡迎,至少也不應該對自己仇視,’但這些人的眼光中,幾乎都流露着憤怒和仇視之色,把自己看作了他們的敵人一般!

    前面領路漢子一直走到階下,才腳下—:停,躬着身道:“啓稟莊主,客人來了。”

    大廳上登時傳出一個洪亮而威重的聲音説道:“請他進來。”

    白衣少年聽得出來,這口氣並不很友善;心中更是覺得納罕。

    前面那人回身道:“莊主有請,公子請進去吧!”

    白衣少年也不客氣,舉步登上石階,跨入大廳。

    廳上一把高背椅上,大馬金刀般坐着一侖囱裳如銀,紅臉瘦削,目光炯炯的瘦小老人,這時看到白衣少年走入,也不站起,只是抬抬手,洪聲道:“閣下果然如約而來,請坐!”

    他這一抬手,就可以發現雙臂特長,比平常人幾乎長出了三分之一。

    白衣少年看他踞坐上首,傲不為禮,尤其聽他説什麼如約而來,心知是認錯了人,這就拱拱手道:“在下路經三里店,被貴价堅持説是莊主見召,非要在下來一趟不可,在下和莊主素昧平生,莊主寵召的可能並非在下,是貴价認錯人了。”

    “認錯人?”

    紅臉老者仰首發出一聲嘹亮長笑,目注白衣少年,洪聲笑道:“難道三天前上門要老夫向江湖同道公開取消“白髮仙猿”

    外號的白衣少年,會不是你麼?老夫當時雖未在場,但閣下出手傷了老夫門卞,老夫兩個門人,總不至看走了眼,閣下還揚言今天要親來向老夫討取回信……”

    白衣少年從他口中已經隱約可以聽出這回事的真相來了,方才那個青衣莊丁,原來是他門人喬裝的,此老外號叫做“白髮仙猿”。

    他初出江湖,雖不知道這位外號叫白髮仙猿的老者是什麼人,但看他氣派不小,敢情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英雄無疑。

    這就不待紅臉老者説下去,含笑拱拱手道:“老丈誤會了,在下白雲燕,並不是三天前找上寶莊的白衣人。”

    紅臉老者似是不信,口中微嘿一聲,舉手拍了兩掌。

    只見一名青年漢子走了進來,躬身道:“師傅有何吩咐?”

    紅臉老者道:“去叫廣生和你四師兄、五師兄進來。”

    那青年漢子口中應了聲“是”,迅速退出,過沒多久,從門外走進三個青衣漢子。

    白雲燕舉目看去,前面一箇中等身材,年約四旬,生得體型精壯,一條右臂下垂若廢,後面兩個正是方才在松棚中堅邀自己前來的兩個莊丁。

    這三人走入大廳,立即朝紅臉老者躬身行了一禮,由中年漢子説道:“師傅呼喚,不知有什麼吩咐?”

    紅臉老者伸手朝白雲燕一指,説道:“廣生,你仔細看看,三天前到莊上來的可是他麼?”

    中年漢子目光一橫,怒目打量了白雲燕二眼,躬身道:“啓稟師傅,就是這小子,沒錯。”

    “唔!”紅臉老者又朝兩個喬扮莊丁的漢子問道:“廣照、廣文,你們兩個仔細看看,是不是他?莫要認錯了人?”

    那兩人也朝白雲燕看了一眼,躬身道:“三天前,是傍晚時光,天色快黑了,是大師兄接待他的,弟子二人站得較遠,沒看仔細,但一身打扮、身材、模樣,都差不多,應該是不會錯的了。”

    紅臉老者雙目精光一凝,投射到白雲燕的臉上,沉笑一聲道:“年輕人,現在老夫三個門人都指認就是你了,你既然敢來,何用抵賴?”

    白雲燕拱拱手,苦笑道:“正如老丈所説,既然敢來,何用抵賴?如果是在下,在下就絕不會抵賴……”

    “不抵賴就好。”

    紅臉老者洪笑一聲截着他話頭,説道:“那麼你就説説看,要老夫公開取消白髮仙猿外號,還出手傷人,廢了我門下大弟子一條右臂,究是什麼人指使你來的?”

    白雲燕道:“老丈是成名多年的老英雄,應該深明事理,在下一再説那人並非在下,老丈何以不能見信?”

    紅臉老者大笑道:“老夫相信事實,我三個門人親眼目睹,指認三天前來的就是閣下,會錯麼?”

    剛説到這裏,只見從階前走進一個人來,説道:“公紀兄有客麼?”

    這人年約六旬,臉型狹長,手掌中盤旋着兩顆鐵丸,一臉俱是笑容,但驟睹在座的白雲燕,不由得老臉驀地一沉,哼道:“這年輕人大概是白衣教門下了?老夫正要找你們……”

    又是一個認錯了人的人!

    紅臉老者大笑道:“組庵兄你來得正好。”

    白雲燕看到這進來的老者,急忙趨了上去,拜倒在地,説道:“大伯父在上,侄兒是雲燕呀!”

    原來這老者正是白雲燕的大伯父鐵指金丸白組庵,家住銅官山,白雲燕趕去銅官山,就是找大伯父去的。

    “你是雲燕?”

    白組庵怔得一怔,面現鬱怒,沉聲道:“你離家二十年,怎麼會投入左道旁門的白衣教去的?”

    白雲燕站起身,訝異地望着大伯父,説道:“侄兒剛下山來,沒有投入白衣教呀!”

    白組庵臉色稍霽,問道:“那你怎麼穿了一身白衣?”

    白雲燕笑了笑,説道:“這是師傅説的,我大哥從前也穿一件白衣,江湖上都叫他白俠,侄兒姓的又是白,所以下山之日,就要侄兒也改穿一身白衣,説是可以克紹白家的箕裘。”

    他這一笑,就露出了大孩子的靦腆之色。

    白組庵臉上也有了笑容,點點頭,問道:“你師傅是誰?

    二十年前,你還只五歲,和你大哥同時失蹤,老夫託人到處打聽,一無消息,你們到哪裏去了?”

    白雲燕神秘一笑道:“大伯父原諒,侄兒師傅是個山野之人,不準侄兒向任何人説,二十年前是師傅把侄兒帶走的,大哥沒和侄兒在一起。”

    “你沒和雲生在一起?”

    白組庵聽得大感意外,用手摸着花白鬍子,攢攢眉道:“那你大哥哪裏去了呢?”

    白雲燕道:“小侄也不知道,家師吩咐小侄,下山之後,就來找大伯父,小侄就是到銅官山去的,路經三里店,給這裏莊主派去的兩位老哥,硬把小侄邀了來。”

    紅臉老者問道:“組庵兄,這位是令侄麼?”

    白組庵點頭道:“是的,他正是舍侄雲燕,哦!雲燕,快去見過常伯父,他就是江湖上人稱白髮仙猿的常公紀常老哥,是愚伯的多年老友。”

    白雲燕連忙應了聲“是”,轉身朝常公紀作了個長揖,説道:“常伯父在上,恕小侄不知不罪,方才多有冒犯。”

    “哈哈!”常公紀大笑道:“小徒糊塗,認錯了人,白少兄幸勿介意。”

    大家重新落座,白雲燕欠身道:“常伯父派人去找穿白衣的人,不知究是何事?”

    常公紀一手拂髯,説道:“三天前老朽正好有事外出,平常敝莊大小事情,也都是由小徒蔡廣生處理,傍晚時分,來了一個白衣少年,聲稱要見老朽,廣生告訴他説老朽不在,問他有什麼事?那白衣少年自稱是白衣教的人,聲言白衣教崛起武林,凡是江湖上人,帶上一個‘白’字的都得更改,要老朽取消白髮仙猿的外號,小徒聽得大怒,一言不合,幾乎動武,那白衣少年冷笑一聲,隨手一拂,回頭道:“我三天之後再來給你解穴,告訴常公紀,他叫黑髮、黃髮、紅髮都可以,‘白’字是非更改不可,今天正好是第三天,少兄又穿了一身白衣,才有此誤會。”

    “嘿嘿!”白組庵怒笑了一聲,道:“他要公紀兄改的只是外號,但他卻居然要兄弟把姓氏都要改換呢!”

    “哦!”常公紀軒眉道:“他也去了銅官山?”

    “那是三天前上午巳牌時光!”

    白組庵道:“兄弟去了張家衝(地名),那白衣少年因兄弟不在,就交代拙荊,大意也和對令徒説的差不多,聲稱白衣教出世,凡是姓白的人,都得改姓,不然的話,會有不利,兄弟原以為只是白衣教神棍欺騙愚夫愚婦,藉以斂財的勾當;‘但如今看來,其中倒是大有文章!”

    白雲燕問道:“常伯父門下的蔡兄不知被他使了什麼手法,小侄方才看他右臂下垂,好像還未復原呢?”

    常公紀輕輕嘆息了一聲道:“這就是老朽派人去請令伯父的原因,廣生右臂經他一拂,初時只不過感到右肩有些麻木,哪知到了第二天,整條手臂若廢,不但使不出半點力氣,連運氣到肩膀之時,經絡全已閉塞,老朽慚愧,居然看不出他點的是何處穴道,組庵兄精於打穴,想請他來看看,是否解得開?”

    白組庵笑道:“你老哥看不出來,兄弟如何看得出來?

    常公紀大笑道:“組庵兄不用客氣,點穴之道,各門各派手法迥異,組庵兄精於此道,自然比兄弟高明多了。”

    回頭叫道:“廣生,你出來給白老伯看看。”

    蔡廣生在裏面答應一聲,垂着右臂,從屏後走出,到了白組庵面前。

    白組庵牧起兩枚鐵丸,用手在蔡廣生肩頭按了按,問道:“痛不痛?”

    蔡廣生搖頭道:“不痛。”

    白組庵外號鐵指金丸,擅於打穴,他三個指頭,從蔡廣生肩上往手臂連按帶摸,一面叮囑道:“如果感覺疼痛,就要出聲。”

    他一路摸到手腕、蔡廣生還是一聲不作,他不覺皺起雙眉,又從手腕—路按了上去,再從肩頭,按到背胛,蔡廣生還是沒有作聲,好像一無感覺一般!

    白組庵狹長的臉上漸漸有了驚異之色,攢攢眉,説道:奇怪,手臂上就只有這些穴道了!”

    白雲燕在旁道:“大伯父,這位蔡兄好像不是被點穴手法所傷!”

    白組庵奇道:“那是什麼手法?”

    白雲燕道:“看這情形,那人使的極似拂脈截經手法,可否讓小侄試試?”

    “拂脈截經手法,唔,我以前曾聽先師説過。”

    白組庵點頭道:“蘭花拂穴,神仙截脈,但此種手法,據説失傳已久了,哦,你會這種手法?”

    白雲燕微笑道:“拂脈截經,只是總稱而已,其中手法還是各有不同,蔡兄被他一拂之後,初時只感右肩麻木,多半是拂脈手法了。至於截經閉穴,經穴一經被截,就會立時失去武功,那又要高深一層了。”

    常公紀呵呵一笑道:“白少兄既然説得出典頭來,想必也精於此道,那就請替小徒一試吧!”

    白雲燕道:“小侄雖曾練過,但各派手法不同,還不知道能不能解得開呢!”

    口中説着,右手業已隨着在蔡廣生肩上拍落,五指再輕輕往上一抓,説道:“蔡兄試試,是不是能活動了?”

    蔡廣生還不相信他這輕輕一拍,往上這麼一抓,竟能解得開師傅和白老伯解不開的截脈手法?但依言試提手腕,這一提,垂下若廢的右手果然一下提了起來,五指也能活動自如了,一時不由大為驚奇,説道:“白兄好手法,兄弟被閉的經脈果然已能活動了。”

    白組庵沒想到自己侄子不過二十四五歲,就練成了如此上乘手法,心中自然大為高興。

    常公紀心頭卻不禁暗生疑念,白雲燕離家二十年,會不會是白衣教的同黨呢?但一面卻呵呵笑道:“白少兄果然高明,英雄出少年,組庵兄,咱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剛説到這裏,只見一名青年慌慌張張的奔了進來,説道:“師傅,來了,來了!”

    常公紀喝道:“你説什麼來了?”

    那門人道:“三天前來的那個白衣人來了。”

    “哼!’,常公紀臉色微沉,一揮手道:“叫他進來。”

    只聽門口有人應道:“在下已經進來了。”

    隨着話聲,從廳門外跨進一個白衣人來。

    白雲燕抬目看去,這人果然一身白衣,年紀極輕,看去不過二十二,三歲,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相當俊美,只是神色冷傲,嘴角微翹,好像什麼人都不在他眼裏!和自己唯一不同之處,對方懸掛在腰間的是白穗長劍,自己用的卻是銀穗,三天前時當傍晚,無怪常老伯門下三個弟子都把他看作自

    己了!

    常公紀面現鬱怒,虎的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冷喝道:“你就是白衣教的門徒了?”

    “不錯!”那白衣少年只説了兩個字,目光一轉,一下落到了白雲燕的身上,冷冷問道:“你是什麼人?”

    白雲燕也冷冷的道:“閣下最好先説説你是什麼人?”

    白衣少年臉上有了怒色,冷哼道:“你不是白衣教的人,誰教你穿白衣的?”

    白雲燕大笑道:“在下穿什麼衣服,白衣教也管得着麼?”

    白衣少年雙眉一挑,説道:“本教自然管得着了,凡非白衣教的人,身穿白衣,就是冒充本教使者,按律就得……”’他又看了白雲燕一眼,忽然住口不言。

    白雲燕道:“按律該當如何?”

    白衣少年冷色説道:“處死!”

    白組庵道:“雲燕,你退下來,常伯伯有話問他呢!”

    白雲燕經大伯父一説,果然依言退後了一步。

    常公紀道:“三天前到這裏來的,就是你麼?”

    蔡廣生走近師傅身邊,悄聲道:“回師傅,三天前來的好像不是他。”

    常公紀一怔,問道:“你還記得?”

    蔡廣生道:‘三天前那人,臉型較瘦,聲音也不像。”

    白衣少年道:“是不是我並不重要,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我是來聽迴音的,常公紀,你外號是叫白髮仙猿,這‘白’字和本教牴觸,你改是不改?”

    常公紀怒嘿一聲道:“老夫不改又當如何?”

    白衣少年臉色一寒,雙目中射出兩道清冷的光芒,微曬道:“那你就絕難逃得過今天。”

    “哈哈!”白髮仙猿仰首大笑一聲,他是氣板而笑,聲如裂帛,一頭白髮也隨着無風自動,笑聲乍歇,目注自衣少年凜然道:“常公紀活了六十有五,絕難逃得過今天。那也不算是短命了,你年紀輕輕,來到寒莊,還敢口出狂盲,老夫看你也絕難逃得過今天。”

    白衣少年冷傲的道:“是麼?”

    常公紀道:“你可是不信?”

    白衣少年道:“我知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真章是不肯取消你白髮仙猿這外號的,那好,你不妨把壓箱底本領使出來試試,看我是不是逃不過今天?就可以知道了。”

    蔡廣生在旁道:“師傅,還是讓弟子先來接他幾招。”

    常公紀一擺手道:“你們站開去,老夫今天倒要試試白衣教門下,到底有如何厲害?”

    白衣少年揹負雙手,冷峻一笑道:“你可以出手了。”

    白髮仙猿常公紀怒極,他一雙長臂一伸,就響起一陣格格暴響,口中沉喝一聲:“好!

    老夫有僭!”

    突然雙手一分,身形倏地欺近,左手斜劈胸前,右手朝前一探,五指如鈎,直抓左脅。

    這一記出手奇快,尤其他雙臂特長,人還未到,一掌一爪已經到了白衣少年面前。

    白衣少年身子稍稍一偏,居然輕巧無比的避開了常公紀一招兩式,左手同時一抬,使了一記“菱葉穿萍”從常公紀右腕底下翻了起來,朝右胸反拂過來。

    常公紀急忙之間右手五指併攏,往下刁出。

    他這一記刁手自然使得很快,五指之上也貫注了真力,哪知碰上白衣少年的手腕,竟然柔若無骨,碰上了絲毫使不出力道來,而對方這反手一拂,卻原式未變,仍然朝右胸拂到,幾乎已碰上衣衫了!

    常公紀發覺不對,再待後退,自然已嫌遲了,他使的自然是“拂脈手法”無疑,只要給對方拂上,任你武功再高,只怕也還手無力了!

    但就在白衣少年左手指尖快要拂上常公紀右胸的一瞬間,突覺似有一縷極細的勁風朝自己左肋下“瑣腰穴”襲來。

    他左手如果拂上常公紀右胸,那麼這縷指風也正好襲上左腰要穴,心頭一驚,自然顧不得傷人,左手-,沉,立即朝下拂落,人也隨着退後半步,目光一轉,落到白雲燕的臉上,冷冷説道:“出手偷襲的是你麼?”

    常公紀看他無故收手後退,心中暗叫一聲“慚愧”,自己縱橫江湖四十年,竟然第一招上就遇上險招,不是他突然收手,這一記‘拂脈手法’,自己絕難化得開!”

    此時聽到白衣少年的喝聲,心中又暗哦一聲;忖道:“原來是白少兄出手替自己解了圍!”

    白組庵雖然也站着,而且還站在他侄子的右首,他根本沒有看到白雲燕有什麼動作,心中還在暗暗驚奇!

    白雲燕冷冷一笑道:“閣下看到我出手了麼?”

    白衣少年冷哼道:“只有你站在這裏,不是你還會有誰?”

    白雲燕道:“就算是在下出的手,你又待怎樣?”

    他已看出常公紀武功縱然不弱,但對方拂脈手法,詭異多變,常公紀若以尋常武功和他動手,非吃虧不可,不如自己把他承攬下來的好。

    白衣少年雙眉一挑,怒哼一聲道:“你身穿白衣,本已觸犯本教規定,我就先收拾了你,也是一樣。”

    白雲燕朝他笑了笑道:“告訴你,在下還姓白呢!”

    白衣少年望了他和白組庵一眼,問道:“你是白組庵的什麼人?”

    白髮仙猿常公紀,和鐵指金丸白組庵,在大江南北都是響噹噹的人物,但他卻直呼其名,生似絲毫未把兩人看在眼裏!

    白雲燕道:“他老人家是在下的伯父。”

    白衣少年冷冷説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雲燕道:“在下白雲燕。”

    “好!”白衣少年説了聲“好”,目光一注白雲燕腰間懸掛的長劍,冷然道:“你身佩長劍,大概也會上幾手劍法了,你可敢和我在劍上分個高低?”

    白雲燕朗笑道:“有何不敢?”

    白衣少年道:“咱們到廳外去。”

    縱身掠起,像一朵白雲,“嘶”的一聲朝大天井中飛去。

    白雲燕道:“在下奉陪。”

    同樣身形一掠,朝廳外飛去,白衣少年堪堪落到大天井中間,他也相繼飛落,和白衣少年依然保持了五尺光景的距離。

    常公紀朝白組庵苦笑一聲道:“組庵兄,方才若非令侄出手,兄弟只怕要傷在他‘拂脈手法’之下了。”

    白組庵一手盤着兩顆鐵丸,輕輕嘆息一聲道:“此人出手十分怪異,就是兄弟也無法能化解得開。”

    常公紀道:“我們快出去了。”

    兩人並肩走出大廳,只見白衣少年右手一抬,“刷”的一聲掣劍在手,傲然道:“閣下拔劍。”

    白雲燕並未立即拔劍,只是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你我這場比劍,勝負未定之前,總該先説説清楚,勝了如何?敗了又如何呢?”

    白衣少年冷笑道:“等你勝了再説不遲。”

    白雲燕大笑道:“那不成,若是在下勝了,你説事先沒有説好,豈不耍賴?”

    白衣少年怒道:“白衣教門下,還會賴麼?”

    白雲燕道:“那可説不定……”

    白衣少年不耐的道:“依你説呢?”

    白雲燕道:“很簡單,在下若是勝了,閣下只要放下長劍,脱下白衣,就可以走了。”

    “你……”白衣少年臉有怒容,但只説了一個“你”字,就頓得一頓,接着道:“你敗了呢?”

    白雲燕道:“在下任憑處置。”

    白衣少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揚劍道:“你現在可以拔劍了。”

    白雲燕緩緩掣出劍來,白衣少年道:“你可以發劍了。”

    白雲燕長劍橫胸,抬眼道:“是閣下要和在下比劍,在下是奉陪閣下的,自然應該閣下先發劍了。”

    白衣少年不耐的道:“哪有這麼嚕嗦?我發就我發,看劍廠左手朝外一揚,右手長劍刷的一聲朝白雲燕左肩刺來。

    看他剛才和白髮仙猿常公紀動手的情形來説,此人應是個出手極為狠辣的人;但這回使出來的這一招“斗柄斜指”,卻相當客氣,劍鋒雖然凌厲,但只是刺向白雲燕的肩外。

    白雲燕抬腕出劍,卻是朝他劍上橫截過去,出手一劍,比他要快得多,但聽“哨”的一聲,兩劍交擊,白衣少年被他震得後退了一步!

    等到雙劍交擊,白雲燕才發現對方這一招並沒用上力氣,他究是第一次真正和人動手,不覺臉上微微一紅,説道:“對不起。”

    白衣少年口中哼了一聲,右手一振,長劍發出“嗡’’的一聲輕響,劍勢如電,朝白雲燕眉心點來。

    這一招不但快,而且準,也貫注了真力,劍還未到,一縷森寒的劍風,已然襲到,勢道顯然和方才一劍大不相同!

    白雲燕急忙長劍一起,朝前封出。

    白衣少年手上突然一緊,刷刷刷一連三劍,急刺而出。

    白雲燕長劍左右擺動,擋開白衣少年的連環三劍,趁機也還攻了一招。

    白衣少年輕哼一聲,長劍展開,劍尖亂顫,寒芒飛灑,一路俱是強攻猛撲,劍法辛辣已極!

    旁人但見他劍光像靈蛇一般,只是在白雲燕左右亂閃,險招迭出,大家不禁替白雲燕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適時但聽白雲燕發出一聲朗笑,長劍開闔,見招拆招,腳跟釘在地上,居然一步不讓,劍法展開,劍尖如山,劍光如練,和白衣少年同樣快速,但聽一陣碎金切玉的劍劍交擊之聲,鏗鏘不絕!

    白髮仙猿常公紀和鐵指金丸白組庵都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此刻眼看兩人展開劍法,各出奇招,除了看出白衣少年劍勢詭異狠毒,劍劍辛辣,白雲燕劍法精妙輕靈,矯若天龍,竟然看不出雙方路數,只能説不在當代各大門派的劍法之中,一時不由得聳然動容,測不透這兩個少年人究竟是何來歷?劍法竟有如此厲害。

    白衣少年久戰不下,心頭又急又怒,陡的抬手一劍朝白雲燕咽喉刺去,劍勢快速如電。

    白雲燕忽然左手疾出,食中兩指朝前一夾,一下夾住了對方劍尖。

    白衣少年吃了一驚,急忙抽劍,白雲燕兩根手指夾着劍尖,竟似鐵鉗一般,哪想抽得回來?

    白雲燕乘勢左手往前一送,使了一記“太阿倒持”,劍柄直向白衣少年右乳“將台穴”

    上撞去。

    白衣少年驚“啊”一聲,臉上一紅,只得五指一鬆,放棄長劍,往後躍開。

    白雲燕大笑一聲道:“閣下再脱下白衣,可以走了。”

    白衣少年氣得雙頰發赧,惡狠狠瞪了白雲燕一眼,雙足一點,一道人影急如流星,越過圍牆,朝外飛射而去。

    白雲燕原只是想氣他的,不想他走得如此快法,心中不覺起了一絲歉疚,暗道:“他連劍都不要了,顯然十分氣惱,自己幾時把劍還給他才好!”

    兩人這幾下當真快速無比,等到常公紀、白組庵看清是白雲燕奪下了白衣少年的長劍,白衣少年已經走得不知去向。

    “哈哈!”常公紀大笑一聲,大步迎出,説道:“白少兄這一手劍法,輕靈博大,老朽今天總算開了眼界,也總算替老朽出了口氣,把狂妄無知的白衣教徒攆走了,來,來,快到廳上坐。”

    白雲燕業已收起長劍,手中拿着白衣少年的長劍,謙聲道:“常伯父誇獎,小侄僥倖得很!”

    “哈哈!”常公紀又是一聲大笑,側臉朝白組庵道:“組庵兄,令侄輕輕年紀,勝而不驕,實在難得。”

    白組庵笑道:“你老哥哥別把孩子捧高了,摔得重。”

    常公紀道:“兄弟説的是實話,白少兄武功修養,實在是年輕一輩中後起之秀,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他和白組庵走在前面,白雲燕跟在兩人身後,走入大廳,各自落坐。

    白雲燕欠身道:“常伯父,小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常公紀道:“白少兄有什麼事,只管請説。”

    白雲燕道:“小侄奪下的這柄長劍,常伯父賜給小侄好麼?”

    常公紀呵呵一笑道:“這柄劍是白少兄奪下來的勝利品,自然歸白少兄所有了。”回頭朝蔡廣生道:“廣生,你去找一個劍鞘來,白少兄沒有劍鞘不好佩帶。”蔡廣生答應一聲,轉身走出,過不一會,手中捧着三個劍鞘走入,説道:“白兄,你來試試,哪一個合適?”

    白雲燕道:“多謝蔡兄了。”

    蔡廣生道:“白兄不用客氣。”

    白雲燕試着逐一把長劍插入劍鞘,三個劍鞘中,只有一個綠鯊皮鑲嵌金線的劍鞘,最為合適,這就説道:“蔡兄,就是這個吧!”

    目光一注,只見劍柄上鐫着一個細如蠅頭的“丹”,心中暗道:“這大概是那白衣少年的名字了!”

    當下就把這柄劍和自己長劍佩在一起。

    白組庵攢着眉道:“公紀兄可知白衣教的來歷嗎?”

    常公紀道:“誰知道?從前從未聽人説過,無端冒出一個白衣教來,還要江湖上帶上一個白字的改名換姓,真是豈有此理?”

    白組庵掌心盤着兩顆鐵丸,微微搖頭道:“依兄弟看,這件事只怕不簡單!”

    “唔!”常公紀口中“晤”了一聲,點頭道:“不錯,方才來的只是白衣教門下一個弟子,武功已有如此造詣,今日雖然鎩羽而去,未必甘心。”

    “公紀兄説得是!”

    白組庵接着道:“方才那白衣少年説過,白衣教崛起江湖,凡是武林中人,不論姓名外號,只要帶上一個‘白’字的,都得改掉,可見這是他們白衣教初創字號,欲想借此向江湖上樹威,如今樹威不成,他門下弟子反而受挫歸去,豈肯善罷甘休?”

    常公紀道:“依組庵兄的意思,難道咱們真要依他改掉這個白字不成?兄弟這白髮仙猿,只是一個外號而已,組庵兄姓白,難道也要改姓麼?”

    白組庵沉吟道:“就因為他們此舉必有原因,所以才來找你老哥商量的。”

    常公紀大笑道:“現在已經不用商量了,咱們這回已和白衣教幹上了,他們不肯善罷甘休,自然還會找來,咱們只好和他們一決生死了。”

    白組庵道:“公紀兄可曾想好了對策麼?”

    常公紀道:“咱們目前人手還嫌不足,兄弟立時派人去找我二弟、三弟速來。”

    白組庵道:“公紀兄説的是吳二俠和姜三俠了?皖南三雄,名震大江南北,兄弟已有多年沒和他們二位見面了。”

    皖南三雄,以白髮仙猿常公紀為首,老二是劍環雙絕吳天任,老三是雲中雁姜凌風,都有一身好功夫,在安徽境內,可以説是一言九鼎,響哨哨的人物。

    常公紀回頭道:“廣生,你要廣照、廣文分頭去請吳師叔和姜師叔前來,就説為師有要事相商,務必儘快趕來。”

    蔡廣生應了聲“是”就匆匆退出。

    常公紀起身道:“組庵兄,午牌早就過了,二位想必早已餓了,咱們到書房喝酒去。”

    白組庵跟着站起,回頭含笑道:“雲燕,咱們就到常伯父的書房去坐吧!”’白雲燕聽伯父這麼説,只好跟着兩人身後,穿越迥廊,來至書房。

    這是一排三間自成院落的房屋,果然收拾得窗明几淨,滿壁圖書。中間一間敞軒,是常公紀和友好飲灑談天的起居室。

    三人進入起居室,常公紀含笑道:“白少兄,隨便坐,不用客氣。”

    白組庵笑道:“公紀兄這不是和小孩子客氣麼?”

    一會工夫,一名使女端上幾碟菜餚,和一壺酒來,她先在一張花梨木的圓桌上,擺好三副杯筷,又斟上了酒,欠身道:“莊主請用酒菜了。”

    常公紀道:“組庵兄,來,你和令侄快請坐了下來。”

    他自己先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白組庵、白雲燕也各自坐下。

    常公紀舉起酒杯,朝他們伯侄二人含笑道:“組庵兄、白少兄,這一杯兄弟敬你伯侄二位,也算是謝謝白少兄,替我解了今日之圍。”

    白組庵道:“公紀兄又來了,咱們是幾十年老朋友了,喝酒就是喝酒,你還和後輩説什麼謝?”

    説着和常公紀舉杯一飲而幹。

    白雲燕也舉起酒杯説道:“小侄敬常伯父。”

    也喝乾了。

    青衣使女又替三人面前斟滿了酒。

    白組庵道:“公紀兄,兄弟認為貴莊之中,似乎應該加強戒備,以防萬一。”

    常公紀雙目之中突然暴射出冷厲的神光,説道:“組庵兄認為白衣教的人會在今晚來襲麼?”

    白組庵道:“就算他們不來,也是有個準備的好。”

    口氣微頓,接着道:“兄弟總覺得白衣教來者不善……”

    他心中似乎有個陰影,但又不好明言。

    常公紀點着頭,沉吟道:“二弟、三弟他們最遲午後就可以趕到了,咱們三人聯手,白衣教諒也不能得逞!”

    聽他口氣,好像三雄聯手,就不懼白衣教了。

    白組庵嗯了一聲,欲言又止。

    常公紀又舉杯道:“來,咱們喝酒。”

    白髮仙猿酒量本洪,白組庵也是常家莊的常客,本來兩人見了面,非喝個醉不可,但今天白組庵好像有着心事,常公紀雖是生性豪邁,此時酒也喝得不多,這自然是因為白衣教隨時都可能找上門來,各自有了戒心。

    只有白雲燕初出江湖,好像對白衣教尋仇絲毫不放在心上,依然神態從容,幾杯酒下肚,一張俊臉好像抹上了一層胭脂,紅得發光。席間只有常公紀和白組庵的談話,他只是默默的陪坐而已。

    青衣使女替三人裝上飯來,大家吃畢,青衣使女收過盤碗,又沏了三盅茗茶送上。

    常公紀才起身道:“組庵兄,你們坐一會,兄弟去去就來。”

    白組庵道:“公紀兄只管請便。”

    常公紀匆匆往外行去,顯然他是聽丁白組庵的話,要去佈置一番了。

    白組庵一手託着茶盞,輕輕喝了一口,望着白雲燕,徐徐説道:“雲燕,你初出江湖,穿了這身白衣,只怕會帶給你很多麻煩。”

    白雲燕道:“伯父是説白衣教了,他們能穿白衣,還能禁止別人不穿麼?”

    白組庵道:“你不是聽他説麼,你穿了白衣,就是冒充他們使者,白衣教的人,豈肯放過了你?”

    白雲燕道:“難道就是為了白衣教認為小侄冒充他們使者,小侄就不穿白衣了?”

    “唉!”

    白組庵輕輕嘆息一聲道:“你年紀還小,江湖上的事兒,你懂得太少了,目前咱們雖然還不知道白衣教是怎麼一個組合,但他既已公然向江湖成名的人挑釁,必然羽毛已豐,你武功再高,也敵不過他們人多勢眾,一出江湖,就和這樣一個神秘組合,結下樑子,豈不是自找麻煩?此其一……”

    他口氣微頓,接着又道:“就以眼前來説,他們要常伯父取消白髮仙猿的外號,還要愚伯連白都不能姓,天下武林,姓白的人不在少數,和‘白’字有關的,更不計其數,他們如果已經找上這些了,而且也有人因此吃了大虧,或傷或死,結下了仇恨,這些人本來和你無關,但因你穿了白衣,誤認你是白衣教的人,你豈非替白衣教背了黑鍋?”

    白雲燕道:“但小侄這身白衣,是師傅叫我穿的,小侄總不能違背師傅的話,再説小侄就算不穿白衣,但小侄姓的是白,白衣教遲早總也會找上小侄的了。”

    白組庵覺得他説的也是有理,一面點頭道:,“但愚伯總有一個感覺,總覺得白衣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江湖教派,他們不準江湖上人帶上一個‘白’字,其中必有緣故……”

    白雲燕道:“那因為他們是白衣教,他們用了‘白’字,就不準別人再帶上‘白’字,和他們混淆。”

    白組庵莞爾一笑道:“這是他們的藉口而已,其中只怕並非如此簡單!”

    白雲燕道:“那他們為什麼呢?”

    白組庵道:“這就是癥結所在,別人只怕誰也無法説得出來。”

    他口氣一轉,問道:“雲燕你從師十年,此次下山,你師傅可有什麼交代麼?”

    他已從侄兒的武功上,看出白雲燕的師傅不是尋常人,白雲燕又不肯説他師傅是誰,才有此間。

    白雲燕道:“師傅只是要侄兒來找大伯父,沒有別的交代了。”

    他望望大伯父,又道:“大伯父,師傅再三叮囑,不準侄兒説出他老人家是誰,大伯父不會生氣吧?”

    白組庵慈祥的笑道:“傻孩子,大伯父也是江湖人,武林中有許多高人隱逸之士,遁跡山林,不求聞達,不欲人知,他能把我白家子弟,調教出你這樣身手,大伯父感激還來不及,怎麼會生氣呢?”

    剛説到這裏,只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走了進來。

    白雲燕抬目看去,這進來的是一個五十開外的人,貌相清瘦,身形頎長,穿一襲青衫,手中提一個長形青布包袱,看去依然飄逸瀟灑!

    白組庵已經站起身來,含笑道:“是姜三兄來了,哈哈,你來得好快!”

    這青衫人正是皖南三雄的老三雲中雁姜凌風。他一眼看到白組庵,連忙抱拳道:“是白老哥,好久不見了,你還是老樣子,哦,常大哥呢?”

    白組庵還未答話,只聽常公紀的聲音已從階前傳來:“哈哈!姜老三,你比我預料還早了一個時辰。”

    人已隨着笑聲,走了進來。

    “見過常大哥。”

    姜凌風抱着拳,迎了上去,説道:“廣文只説常大哥有急事見召,務必儘快趕來,小弟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故,所以一路急趕而來,常大哥,到底有什麼事?”

    常公紀道:“姜老三,你一路急趕,自然馬不停蹄,路上辛苦了,先坐下來再説。”

    姜凌風直到此時,才放下青布劍囊,大家一起落坐。

    白組庵道:“雲燕,這位是人稱雲中雁的姜大叔,你來見過了。”一面朝姜凌風道:

    “他是兄弟的侄兒雲燕。”

    白雲燕站起身,抱拳道:“見過姜大叔。”

    “不敢!”

    姜凌風含笑道:“白少兄請坐。”

    一名青衣使女給姜凌風送上了茶。

    姜凌風等不及的問道:“常大哥,到底是什麼事,你現在可以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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