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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衣之累

    苏州东南诸山,以天平山独秀,五步一景、十步一胜。最高峰为上白泉,山腰为中白泉,山下为下白泉。山上有琴台等胜迹。

    天平山最大的特色,是满山丹枫古木,普通所说的红叶,如栖霞、招隐诸山,很少枫叶,多系乌柏之类,只有天平山的红叶,是真正的枫树,枫林经霜、红艳如花。

    现在是九月深秋时光,枫叶红了。

    山下有一座庄院,大家都叫它范庄,庄院四周,都是丹枫,因此也称之为丹枫山庄。

    天平山又叫范玟山,因为山麓间有一座宋朝名臣范仲淹范文正公的坟墓,这范庄的主人,自然也是范文正公后裔了。

    范庄主人叫做范葆初,年纪很轻,只有二十四五岁,生得英俊潇洒,不但文才出众,一身武功,也是六合门中的翘楚,生性尤为好客,每逢深秋,丹枫染霜,他总要广约亲友,观赏秋色。

    这天正好是重九的晚上,一钩新月,斜挂天半,淡淡的月色,掩映着朦胧的山影,真是如诗如画!

    琴台的一片石崖边上,负手站着一个白衣少年,似在欣赏夜色,也好像在等人。

    这白衣少年差不多二十二三年纪,生得剑眉星目,脸型稍瘦,身上穿一件云白的长衫,腰间悬一柄白穗长剑,丰神飘逸,大有点一尘不染之慨!

    白衣少年年事虽轻,但在大江南北,却是大大有名的人物——白侠白云生。

    这时,山径上正有一条人影,飘然行来,不大工夫,便已登上琴台。

    来人正是范庄主人范葆初,身穿青纱夹衫,腰悬青穗长剑,同样风仪俊逸!

    两人这对面,月光之下,真是一双临风玉树,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少年隽才。

    范葆初脸含微笑,拱拱手道:“白兄真是信人,到了天平山,怎不光临寒舍,先喝上一杯?”

    白云生也含笑抱拳道:“范兄好说,这是咱们两人的约会,兄弟不愿惊动贵府。”

    范葆初点头道:“白兄说得也是。”

    白云生抬头看看天色,说道:“时间不早;咱们可以开始了。”

    范葆初道:“重九佳节,但咱们今晚之会,却是生死约会。”

    白云生脸上笑容,渐渐敛去,沉声道:“不错,今晚咱们两人之中,只许有一个人活着走下天平山去。”

    范葆初沉吟着感慨的道:“咱们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但事难两全……”

    白云生道:“不论谁生谁死,咱们都是好朋友!”

    “对!”范葆初欣然道:“白兄说得极是,咱们不论谁生谁死,都是好朋友。”

    话声中,两人各自伸出手来,紧紧的握住了!

    惺惺相惜,他们都是性情中人,在这一瞬,极自然的真情流露出来!

    两只手缓缓松开,两张英俊的脸上,不期而然都流露出痛苦之色。

    范葆初忽然退后一步,双目之中射出了恨恨之色,右手按在剑柄上,沉声道:“白兄亮剑。”

    白云生一怔,点头道:“好!”

    “锵”,“锵”两声轻脆的剑鸣,两人几乎是同时掣出长剑!

    月光虽然不太明亮,但两支青虹吞吐的长剑,却映月生辉,闪耀着秋水般逼人的寒光!

    白云生横剑当胸,抬目道:“范兄请。”

    范葆初长剑斜抱,说道:“白兄远来是客,应该白兄请。”

    两人虽有不解之仇,但都表现了揖让而升的君子风度。

    白云生右腕一振,长剑发出“嗡”的一声,朝地斜划而出,人却往后退下了半步,抬目道:“现在该范兄出手了。”

    他这一招名叫“急流勇退”,原是和人动手,发现不敌之际,封招后退用的,他这时使出这一招来,乃是表示已经发了招,但却又不愿占范葆初的先,正是谦让之意。

    范葆初自然知道对方不愿占先,口中长笑一声:“好!”

    长剑“呼”的一声,临风斜劈而出。

    他这一招名为“迎风破浪”,应该身随剑进,但他只是站在原地发剑,剑势虽然激荡生风,两人相距本有数尺之遥,白云生又后退了一步,他这一剑也等于是虚招了。

    投桃报李,他也不愿占白云生的先,两人虽然各自发了一剑,依然和没有动手一样。

    虽然他们没有正式交手;但江湖上有一句话,叫做“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从对方出手一剑,便可看出两人的剑上造诣,颇相接近,几乎是旗鼓相当的劲敌。

    因此谁也没敢轻视对方,两人都在原地停了下来,四道炯炯眼神,互相凝视。

    这样过了半晌,范葆初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以白兄的风范,兄弟实在不想杀你;但兄弟却又非杀你不可!”

    白云生点头道:“既生瑜,何生亮,咱们实在不应该生在同—时候。”

    范葆初道:“那就不用客气了。”

    他右脚缓缓跨出一步。

    白云生道:“既难两全,正该一决生死。”

    他右脚也跟着向右跨出。

    两人虽说“不用客气”,但依然并没有发剑,只是保持着双方的距离,缓缓的绕场而行。

    他们虽没发剑;但这回双方都已在提聚真力,有了严密的戒备,使对方无懈可击。

    一圈下来,范葆初脚下一停,说道:“白兄怎不发剑?”

    白云生道:“范兄怎么也不发剑呢?”

    和范葆初道:“白兄既不肯占兄弟的先,兄弟又怎好占白兄的先,这样岂不是徒耗时光,依兄弟之见,咱们不如同时发剑,那就谁也不占谁的先了,白兄以为如何?”

    白云生道:“好,兄弟叫一二三,‘三’字出口,咱们就同时发剑好了。”

    “如此甚好”。范葆初道:“那就请白兄发口令吧!”

    “范兄准备!”

    白云生口中喝道:“一、二、三……”

    两道人影,倏然一合,就响起一阵连珠般的“锵”“锵”

    金铁交鸣。

    两人这一交上手,两支长剑就各自展开,有若两条游龙,起伏盘旋,两条人影,随剑进退。

    渐渐剑光愈来愈盛,化作了一片青光,人影却愈来愈淡,几乎已分不清剑光中的人影,一丈方圆尽在剑光笼罩之下,剑风荡处,连四面枝叶都吹得簌簌作响!

    就在此时,只听山径上传来一声娇呼:“表哥,白少侠,你们快快住手……”

    一个苗条人影,随着喊声,如飞奔掠面来!

    也就在此时,比剑的两人中,突然有人轻哼一声,往后倒去!

    这倒下的人正是白侠白云生。

    范葆初急忙收剑。他这一剑使的是“三星人户”,三点剑芒正好朝白云生当胸飞袭过去,如以白云生的剑上造诣,和他不相伯仲,应该封解得开,但白云生突然剑势松懈,变成了毫无抗拒!

    这下自然大出范葆初意外,三点剑芒,二虚一实,剑尖一下刺到了白云生胸口,他发现情势不对,急忙收剑,其实剑尖也只是堪堪刺到,白云生已经往后倒下,雪白的长衫上,近胸口处,缓缓流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范葆初一怔急忙俯下身去,叫道:“白兄,你负了伤?”

    白云生倒下的同时,那苗条人影,也像飞鸟般急掠而至!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紫衣少女,一张风华绝代,冷艳无双的娇靥,骤睹白云生躺卧地上,胸口流出鲜血,人已死去,不由得脸色惨变,目蕴泪光,一下朝范葆初望来,颤声道:

    “你……杀了他……”

    范葆初也怔住了,急忙站起,说道:“我没有杀他。”

    紫衣少女突然双手掩面,转身往山下奔去。

    范葆初一见表妹回身就走,心头更急,大声叫道:“表妹,你等一等,白兄不是我杀死的……”

    紫衣少女伤心欲绝,哪肯停住,只是放足狂奔。

    范葆初怕表妹有失,急得一手提着长剑,连还鞘都来不及,从后急步追了下去,口中叫道:“表妹,你停一停,听我解释,真的不是我杀死他的……”

    声音渐渐远去。

    琴台上只剩下白侠白云生的尸体,直挺挺的躺着,一动不动!

    “嘶”一条人影,从数丈外飞落到白云生的身边,那是一个秃顶冬瓜脸的矮胖老者,摇着头,自言自语的道:“年轻人就是会做傻事,这又何苦……”

    缓缓俯下身去,伸手往白云生胸口一摸,口中不期“咦’’了一声,冬瓜脸上浮现出惊奇之色,说道:“这一剑不至致命,他真的死了?”

    炯炯目光一注,突然发现白云生印堂中间,凝着一点针尖般细的血珠,心下方自一沉,不信的道:“范葆初从不使用暗器,这会是谁下的毒手?”

    “我!”一个娇脆的声音突然起自身后!

    冬瓜脸老者心头蓦地一惊,凭他的耳目,身后来了一个人,竟会一无所觉,来人身手之高,已可想见!当下双足一点,身形快速无比往前窜出去一丈来远,才倏地转过身来,目光一注,不由得又是一呆!

    在他想来,此人能在自己毫无警觉中到了身后,就凭这份轻功,应该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应该是屈指可数的高手了,哪知来人竟是一个二十出头,长发披肩,又娇又美的绿衣姑娘!

    她,俏生生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这使冬瓜脸老者一张老脸禁不住一红,人家动也没动,自己枉是成名多年,却慌慌张张的连窜带跃,如此胆小!

    绿衣少女没待他开口,就抢着道:“你这老头叫什么名字?

    是他什么人”?

    冬瓜脸老者反问道:“姑娘呢?”

    绿衣少女眨眨眼睛,娇声说道:“你问我?”

    她左手抬处,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身形随着突然欺了过来。

    这一下身法之快,冬瓜脸老者连看都没有看得清楚,就觉香风一飒,绿衣少女已经到了面前!接着娇笑道:“你还是去问白云生吧!”

    这真是快到了极点,话声入耳,一只粉嫩如玉的纤手,也已无声无息的递到冬瓜脸老者的胸前!

    冬瓜脸老者大吃一惊,急急出手封架,人也随着向旁闪出!

    哪知绿衣少女竟似如影随形一般,轻盈无比,那只纤纤玉手还是原式不变,拍到胸前。

    冬瓜脸老者大喝一声,右掌直竖,朝前推出。

    双方势道,都极快速,眼看双掌快要交击,哪知绿衣少女涂着凤仙花汁的腥红手指,轻轻一翻,手势美妙已极,柔软无比的从他掌下穿了过来!

    冬瓜脸老者左手急忙使了一记“擒拿手”,五指如钩,闪电般朝对方脉腕扣去,手指还未接触到她手腕,绿衣少女的纤手又轻轻一转,应该不可能穿入,但她又从腕底伸了进来!

    冬瓜脸老者久走江湖,陡然想到了绿衣少女使的手法,自知极难封架,但他究竟对敌经验较丰,百忙之中,只得运起功力,封闭住胸前要害,身形快速一侧一蹲,自动把右肩窝迎了上去。

    这下当真比闪电还快,但听“啪”的一声,纤掌击个正着,差幸绿衣少女经验不足,击在冬瓜脸老者右肩窝上,还当这一掌已击中了他胸口。

    冬瓜脸老者趁机往后一仰,装作应掌而倒,双脚一伸,闭住了气。

    绿衣少女看他中掌倒下,好像对自己的一掌,很有把握,因此只是冷冷的哼一声,连看也没朝冬瓜脸老者看上一眼,就缓缓走到白云生的身边,恨声道:“云生,你现在该明白了吧?

    人家看你死了,就不顾而去,收你尸的,还是你不屑一顾的人。”

    她缓缓弯下腰去,双手抱起白云生的尸体,又缓缓转身,朝山下走去,夜风吹着她的披肩长发,显出越脚步沉重,心头也是一定相当沉重,一个苗条纤影,终于在迷蒙的夜色中消失!

    地下只剩下白侠白云生的一支长剑,它失去了主人还是映月生辉,闪发着锋芒!

    冬瓜脸老者却在此时蹶然跃起,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急忙伸手入怀,取出伤药,纳入口中,一口吞了下去,摇着头道:“好狠毒的小姑娘,好厉害的‘九转掌,!”

    他不敢久留,匆匆朝后山走了。

    口口口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

    年光如水,在天平山琴台上,两位少年侠士比剑的一幕,江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

    只是从那一晚起,江湖上失去了白侠白云生的踪影,天平山下范庄主人范葆初,也从那时起,遣散仆佣,一个人走得不知去向,丹枫山庄,剩了一座空宅。

    转眼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的岁月,虽然过得很快,但也不算短了!

    江湖上人,早已把当年曾在大江南北极负盛名的两位少年侠士,淡忘已久。

    但从二十年前种下了因的一场风波,却在二十年后又掀了起来,而且变成一股滔天巨浪,几乎淹没了整个江湖!

    口口口又是橘绿橙黄的季节了。

    从麒麟桥通向三里店的一条石子路上,正有一个白衣少年,飘然行来。

    这少年约莫二十出头,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剑眉星目。鼻正口方,身穿一袭洁白如雪的长衫,腰间悬一柄银穗长剑,人品如玉,风度翩翩,好一个俊美的书生!

    三里店,是一个小集,是南陵通往青阳的官道上一个打尖的小站。

    临近大路,有一家支着松棚卖茶兼卖酒菜的摊子,棚下放了几张板桌,几条板凳,给过路的商旅歇脚。

    白衣少年举步跨进松棚,在一张板凳上落坐。

    一名伙计就陪着笑问道:“这位公子,要茶还是要酒?”

    走了半天路,白衣少年正感口干,这就抬头道:“酒。”

    伙计应了声“是”,转身就舀了一大碗酒送上,不待白衣少年吩咐,又陪着笑道:“切点卤菜,来一盘咸水花生?”

    白衣少年举起酒碗,只两口,就把酒喝了,点着头,说道:“好,再来两碗。”

    伙计连连应是,先倒了两碗酒送来,又切了一盘卤菜和一盘咸水花生,一起端上。

    白衣少年喝了一口酒,举筷夹了一片卤牛肉,刚送入口中,只见大路上正有两名青衣汉子,匆匆走来,一眼看到棚里的白衣少年,两人齐齐一怔,立即神色恭敬的朝棚中走来。

    白衣少年没去理会他们,只是自顾自的喝酒、吃菜。

    那两个青衣汉子一直走到白衣少年桌前,一齐抱了抱拳,由走在前面的一人说道:“小的该死,迎候来迟,公子久候了。”

    白衣少年看他们是向自己说话,讶然问道:“二位是……”

    前面一人陪着笑道:“小的两人是从常家庄来,奉庄主之命,迎接公子来的。”

    白衣少年道:“在下和贵庄庄主素昧平生,二位莫要认错了人?”

    前面那人道:“不会错,公子见到敝庄庄主,就会知道,敝庄主已在庄上恭候多时,公子请早些光降吧!”

    “这……”白衣少年还在迟疑!

    稍后一个抱拳接口道:“公子若是去迟了,庄主就会责怪小的办事不力,还望公子早些动身才是。”

    白衣少年心中好生奇怪,自己要去铜官山,常家庄的庄主怎么会在这里派人来接,看来八成是认错了人,正待开口。

    前面一人连连拱手催道:“公子可以请了。”

    白衣少年心想自己和他们也说不清,不如随他们去见了庄主,再解释不迟,这就点头说:“好!”,从身边取出一锭碎银,放到桌上,站起身来。

    两名青衣汉子迅快的退出松棚,白衣少年跟着他们走出。

    前面一人立即走到前面,说道:“小的给公子带路。”

    说完,循着大路,往北行去。

    白衣少年跟着他们走了三四里路,来至一座小山脚下,果见一座庄院,敞开着大门。

    门前站着四五个汉子,看到两个青衣汉子领着白衣少年前来,就有人说着:“来了,来了厂其中一个转身往里飞奔而入,敢情赶着进去通报了。

    前面那人领着白衣少年走近大门,回身道:“到了,公子请进。”

    他依然走在前面,直入大门!

    门内是一个大天井,两边站立着七八个年轻汉子,大家目光都不期而然的朝少年投来。

    白衣少年在这一瞬间,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对了!

    自己是他们庄主派人去接来的,照说。常家庄的人,即或不表示欢迎,至少也不应该对自己仇视,’但这些人的眼光中,几乎都流露着愤怒和仇视之色,把自己看作了他们的敌人一般!

    前面领路汉子一直走到阶下,才脚下—:停,躬着身道:“启禀庄主,客人来了。”

    大厅上登时传出一个洪亮而威重的声音说道:“请他进来。”

    白衣少年听得出来,这口气并不很友善;心中更是觉得纳罕。

    前面那人回身道:“庄主有请,公子请进去吧!”

    白衣少年也不客气,举步登上石阶,跨入大厅。

    厅上一把高背椅上,大马金刀般坐着一仑囱裳如银,红脸瘦削,目光炯炯的瘦小老人,这时看到白衣少年走入,也不站起,只是抬抬手,洪声道:“阁下果然如约而来,请坐!”

    他这一抬手,就可以发现双臂特长,比平常人几乎长出了三分之一。

    白衣少年看他踞坐上首,傲不为礼,尤其听他说什么如约而来,心知是认错了人,这就拱拱手道:“在下路经三里店,被贵价坚持说是庄主见召,非要在下来一趟不可,在下和庄主素昧平生,庄主宠召的可能并非在下,是贵价认错人了。”

    “认错人?”

    红脸老者仰首发出一声嘹亮长笑,目注白衣少年,洪声笑道:“难道三天前上门要老夫向江湖同道公开取消“白发仙猿”

    外号的白衣少年,会不是你么?老夫当时虽未在场,但阁下出手伤了老夫门卞,老夫两个门人,总不至看走了眼,阁下还扬言今天要亲来向老夫讨取回信……”

    白衣少年从他口中已经隐约可以听出这回事的真相来了,方才那个青衣庄丁,原来是他门人乔装的,此老外号叫做“白发仙猿”。

    他初出江湖,虽不知道这位外号叫白发仙猿的老者是什么人,但看他气派不小,敢情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英雄无疑。

    这就不待红脸老者说下去,含笑拱拱手道:“老丈误会了,在下白云燕,并不是三天前找上宝庄的白衣人。”

    红脸老者似是不信,口中微嘿一声,举手拍了两掌。

    只见一名青年汉子走了进来,躬身道:“师傅有何吩咐?”

    红脸老者道:“去叫广生和你四师兄、五师兄进来。”

    那青年汉子口中应了声“是”,迅速退出,过没多久,从门外走进三个青衣汉子。

    白云燕举目看去,前面一个中等身材,年约四旬,生得体型精壮,一条右臂下垂若废,后面两个正是方才在松棚中坚邀自己前来的两个庄丁。

    这三人走入大厅,立即朝红脸老者躬身行了一礼,由中年汉子说道:“师傅呼唤,不知有什么吩咐?”

    红脸老者伸手朝白云燕一指,说道:“广生,你仔细看看,三天前到庄上来的可是他么?”

    中年汉子目光一横,怒目打量了白云燕二眼,躬身道:“启禀师傅,就是这小子,没错。”

    “唔!”红脸老者又朝两个乔扮庄丁的汉子问道:“广照、广文,你们两个仔细看看,是不是他?莫要认错了人?”

    那两人也朝白云燕看了一眼,躬身道:“三天前,是傍晚时光,天色快黑了,是大师兄接待他的,弟子二人站得较远,没看仔细,但一身打扮、身材、模样,都差不多,应该是不会错的了。”

    红脸老者双目精光一凝,投射到白云燕的脸上,沉笑一声道:“年轻人,现在老夫三个门人都指认就是你了,你既然敢来,何用抵赖?”

    白云燕拱拱手,苦笑道:“正如老丈所说,既然敢来,何用抵赖?如果是在下,在下就绝不会抵赖……”

    “不抵赖就好。”

    红脸老者洪笑一声截着他话头,说道:“那么你就说说看,要老夫公开取消白发仙猿外号,还出手伤人,废了我门下大弟子一条右臂,究是什么人指使你来的?”

    白云燕道:“老丈是成名多年的老英雄,应该深明事理,在下一再说那人并非在下,老丈何以不能见信?”

    红脸老者大笑道:“老夫相信事实,我三个门人亲眼目睹,指认三天前来的就是阁下,会错么?”

    刚说到这里,只见从阶前走进一个人来,说道:“公纪兄有客么?”

    这人年约六旬,脸型狭长,手掌中盘旋着两颗铁丸,一脸俱是笑容,但骤睹在座的白云燕,不由得老脸蓦地一沉,哼道:“这年轻人大概是白衣教门下了?老夫正要找你们……”

    又是一个认错了人的人!

    红脸老者大笑道:“组庵兄你来得正好。”

    白云燕看到这进来的老者,急忙趋了上去,拜倒在地,说道:“大伯父在上,侄儿是云燕呀!”

    原来这老者正是白云燕的大伯父铁指金丸白组庵,家住铜官山,白云燕赶去铜官山,就是找大伯父去的。

    “你是云燕?”

    白组庵怔得一怔,面现郁怒,沉声道:“你离家二十年,怎么会投入左道旁门的白衣教去的?”

    白云燕站起身,讶异地望着大伯父,说道:“侄儿刚下山来,没有投入白衣教呀!”

    白组庵脸色稍霁,问道:“那你怎么穿了一身白衣?”

    白云燕笑了笑,说道:“这是师傅说的,我大哥从前也穿一件白衣,江湖上都叫他白侠,侄儿姓的又是白,所以下山之日,就要侄儿也改穿一身白衣,说是可以克绍白家的箕裘。”

    他这一笑,就露出了大孩子的腼腆之色。

    白组庵脸上也有了笑容,点点头,问道:“你师傅是谁?

    二十年前,你还只五岁,和你大哥同时失踪,老夫托人到处打听,一无消息,你们到哪里去了?”

    白云燕神秘一笑道:“大伯父原谅,侄儿师傅是个山野之人,不准侄儿向任何人说,二十年前是师傅把侄儿带走的,大哥没和侄儿在一起。”

    “你没和云生在一起?”

    白组庵听得大感意外,用手摸着花白胡子,攒攒眉道:“那你大哥哪里去了呢?”

    白云燕道:“小侄也不知道,家师吩咐小侄,下山之后,就来找大伯父,小侄就是到铜官山去的,路经三里店,给这里庄主派去的两位老哥,硬把小侄邀了来。”

    红脸老者问道:“组庵兄,这位是令侄么?”

    白组庵点头道:“是的,他正是舍侄云燕,哦!云燕,快去见过常伯父,他就是江湖上人称白发仙猿的常公纪常老哥,是愚伯的多年老友。”

    白云燕连忙应了声“是”,转身朝常公纪作了个长揖,说道:“常伯父在上,恕小侄不知不罪,方才多有冒犯。”

    “哈哈!”常公纪大笑道:“小徒糊涂,认错了人,白少兄幸勿介意。”

    大家重新落座,白云燕欠身道:“常伯父派人去找穿白衣的人,不知究是何事?”

    常公纪一手拂髯,说道:“三天前老朽正好有事外出,平常敝庄大小事情,也都是由小徒蔡广生处理,傍晚时分,来了一个白衣少年,声称要见老朽,广生告诉他说老朽不在,问他有什么事?那白衣少年自称是白衣教的人,声言白衣教崛起武林,凡是江湖上人,带上一个‘白’字的都得更改,要老朽取消白发仙猿的外号,小徒听得大怒,一言不合,几乎动武,那白衣少年冷笑一声,随手一拂,回头道:“我三天之后再来给你解穴,告诉常公纪,他叫黑发、黄发、红发都可以,‘白’字是非更改不可,今天正好是第三天,少兄又穿了一身白衣,才有此误会。”

    “嘿嘿!”白组庵怒笑了一声,道:“他要公纪兄改的只是外号,但他却居然要兄弟把姓氏都要改换呢!”

    “哦!”常公纪轩眉道:“他也去了铜官山?”

    “那是三天前上午巳牌时光!”

    白组庵道:“兄弟去了张家冲(地名),那白衣少年因兄弟不在,就交代拙荆,大意也和对令徒说的差不多,声称白衣教出世,凡是姓白的人,都得改姓,不然的话,会有不利,兄弟原以为只是白衣教神棍欺骗愚夫愚妇,藉以敛财的勾当;‘但如今看来,其中倒是大有文章!”

    白云燕问道:“常伯父门下的蔡兄不知被他使了什么手法,小侄方才看他右臂下垂,好像还未复原呢?”

    常公纪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这就是老朽派人去请令伯父的原因,广生右臂经他一拂,初时只不过感到右肩有些麻木,哪知到了第二天,整条手臂若废,不但使不出半点力气,连运气到肩膀之时,经络全已闭塞,老朽惭愧,居然看不出他点的是何处穴道,组庵兄精于打穴,想请他来看看,是否解得开?”

    白组庵笑道:“你老哥看不出来,兄弟如何看得出来?

    常公纪大笑道:“组庵兄不用客气,点穴之道,各门各派手法迥异,组庵兄精于此道,自然比兄弟高明多了。”

    回头叫道:“广生,你出来给白老伯看看。”

    蔡广生在里面答应一声,垂着右臂,从屏后走出,到了白组庵面前。

    白组庵牧起两枚铁丸,用手在蔡广生肩头按了按,问道:“痛不痛?”

    蔡广生摇头道:“不痛。”

    白组庵外号铁指金丸,擅于打穴,他三个指头,从蔡广生肩上往手臂连按带摸,一面叮嘱道:“如果感觉疼痛,就要出声。”

    他一路摸到手腕、蔡广生还是一声不作,他不觉皱起双眉,又从手腕—路按了上去,再从肩头,按到背胛,蔡广生还是没有作声,好像一无感觉一般!

    白组庵狭长的脸上渐渐有了惊异之色,攒攒眉,说道:奇怪,手臂上就只有这些穴道了!”

    白云燕在旁道:“大伯父,这位蔡兄好像不是被点穴手法所伤!”

    白组庵奇道:“那是什么手法?”

    白云燕道:“看这情形,那人使的极似拂脉截经手法,可否让小侄试试?”

    “拂脉截经手法,唔,我以前曾听先师说过。”

    白组庵点头道:“兰花拂穴,神仙截脉,但此种手法,据说失传已久了,哦,你会这种手法?”

    白云燕微笑道:“拂脉截经,只是总称而已,其中手法还是各有不同,蔡兄被他一拂之后,初时只感右肩麻木,多半是拂脉手法了。至于截经闭穴,经穴一经被截,就会立时失去武功,那又要高深一层了。”

    常公纪呵呵一笑道:“白少兄既然说得出典头来,想必也精于此道,那就请替小徒一试吧!”

    白云燕道:“小侄虽曾练过,但各派手法不同,还不知道能不能解得开呢!”

    口中说着,右手业已随着在蔡广生肩上拍落,五指再轻轻往上一抓,说道:“蔡兄试试,是不是能活动了?”

    蔡广生还不相信他这轻轻一拍,往上这么一抓,竟能解得开师傅和白老伯解不开的截脉手法?但依言试提手腕,这一提,垂下若废的右手果然一下提了起来,五指也能活动自如了,一时不由大为惊奇,说道:“白兄好手法,兄弟被闭的经脉果然已能活动了。”

    白组庵没想到自己侄子不过二十四五岁,就练成了如此上乘手法,心中自然大为高兴。

    常公纪心头却不禁暗生疑念,白云燕离家二十年,会不会是白衣教的同党呢?但一面却呵呵笑道:“白少兄果然高明,英雄出少年,组庵兄,咱们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名青年慌慌张张的奔了进来,说道:“师傅,来了,来了!”

    常公纪喝道:“你说什么来了?”

    那门人道:“三天前来的那个白衣人来了。”

    “哼!’,常公纪脸色微沉,一挥手道:“叫他进来。”

    只听门口有人应道:“在下已经进来了。”

    随着话声,从厅门外跨进一个白衣人来。

    白云燕抬目看去,这人果然一身白衣,年纪极轻,看去不过二十二,三岁,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相当俊美,只是神色冷傲,嘴角微翘,好像什么人都不在他眼里!和自己唯一不同之处,对方悬挂在腰间的是白穗长剑,自己用的却是银穗,三天前时当傍晚,无怪常老伯门下三个弟子都把他看作自

    己了!

    常公纪面现郁怒,虎的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冷喝道:“你就是白衣教的门徒了?”

    “不错!”那白衣少年只说了两个字,目光一转,一下落到了白云燕的身上,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

    白云燕也冷冷的道:“阁下最好先说说你是什么人?”

    白衣少年脸上有了怒色,冷哼道:“你不是白衣教的人,谁教你穿白衣的?”

    白云燕大笑道:“在下穿什么衣服,白衣教也管得着么?”

    白衣少年双眉一挑,说道:“本教自然管得着了,凡非白衣教的人,身穿白衣,就是冒充本教使者,按律就得……”’他又看了白云燕一眼,忽然住口不言。

    白云燕道:“按律该当如何?”

    白衣少年冷色说道:“处死!”

    白组庵道:“云燕,你退下来,常伯伯有话问他呢!”

    白云燕经大伯父一说,果然依言退后了一步。

    常公纪道:“三天前到这里来的,就是你么?”

    蔡广生走近师傅身边,悄声道:“回师傅,三天前来的好像不是他。”

    常公纪一怔,问道:“你还记得?”

    蔡广生道:‘三天前那人,脸型较瘦,声音也不像。”

    白衣少年道:“是不是我并不重要,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我是来听回音的,常公纪,你外号是叫白发仙猿,这‘白’字和本教抵触,你改是不改?”

    常公纪怒嘿一声道:“老夫不改又当如何?”

    白衣少年脸色一寒,双目中射出两道清冷的光芒,微晒道:“那你就绝难逃得过今天。”

    “哈哈!”白发仙猿仰首大笑一声,他是气板而笑,声如裂帛,一头白发也随着无风自动,笑声乍歇,目注自衣少年凛然道:“常公纪活了六十有五,绝难逃得过今天。那也不算是短命了,你年纪轻轻,来到寒庄,还敢口出狂盲,老夫看你也绝难逃得过今天。”

    白衣少年冷傲的道:“是么?”

    常公纪道:“你可是不信?”

    白衣少年道:“我知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真章是不肯取消你白发仙猿这外号的,那好,你不妨把压箱底本领使出来试试,看我是不是逃不过今天?就可以知道了。”

    蔡广生在旁道:“师傅,还是让弟子先来接他几招。”

    常公纪一摆手道:“你们站开去,老夫今天倒要试试白衣教门下,到底有如何厉害?”

    白衣少年背负双手,冷峻一笑道:“你可以出手了。”

    白发仙猿常公纪怒极,他一双长臂一伸,就响起一阵格格暴响,口中沉喝一声:“好!

    老夫有僭!”

    突然双手一分,身形倏地欺近,左手斜劈胸前,右手朝前一探,五指如钩,直抓左胁。

    这一记出手奇快,尤其他双臂特长,人还未到,一掌一爪已经到了白衣少年面前。

    白衣少年身子稍稍一偏,居然轻巧无比的避开了常公纪一招两式,左手同时一抬,使了一记“菱叶穿萍”从常公纪右腕底下翻了起来,朝右胸反拂过来。

    常公纪急忙之间右手五指并拢,往下刁出。

    他这一记刁手自然使得很快,五指之上也贯注了真力,哪知碰上白衣少年的手腕,竟然柔若无骨,碰上了丝毫使不出力道来,而对方这反手一拂,却原式未变,仍然朝右胸拂到,几乎已碰上衣衫了!

    常公纪发觉不对,再待后退,自然已嫌迟了,他使的自然是“拂脉手法”无疑,只要给对方拂上,任你武功再高,只怕也还手无力了!

    但就在白衣少年左手指尖快要拂上常公纪右胸的一瞬间,突觉似有一缕极细的劲风朝自己左肋下“琐腰穴”袭来。

    他左手如果拂上常公纪右胸,那么这缕指风也正好袭上左腰要穴,心头一惊,自然顾不得伤人,左手-,沉,立即朝下拂落,人也随着退后半步,目光一转,落到白云燕的脸上,冷冷说道:“出手偷袭的是你么?”

    常公纪看他无故收手后退,心中暗叫一声“惭愧”,自己纵横江湖四十年,竟然第一招上就遇上险招,不是他突然收手,这一记‘拂脉手法’,自己绝难化得开!”

    此时听到白衣少年的喝声,心中又暗哦一声;忖道:“原来是白少兄出手替自己解了围!”

    白组庵虽然也站着,而且还站在他侄子的右首,他根本没有看到白云燕有什么动作,心中还在暗暗惊奇!

    白云燕冷冷一笑道:“阁下看到我出手了么?”

    白衣少年冷哼道:“只有你站在这里,不是你还会有谁?”

    白云燕道:“就算是在下出的手,你又待怎样?”

    他已看出常公纪武功纵然不弱,但对方拂脉手法,诡异多变,常公纪若以寻常武功和他动手,非吃亏不可,不如自己把他承揽下来的好。

    白衣少年双眉一挑,怒哼一声道:“你身穿白衣,本已触犯本教规定,我就先收拾了你,也是一样。”

    白云燕朝他笑了笑道:“告诉你,在下还姓白呢!”

    白衣少年望了他和白组庵一眼,问道:“你是白组庵的什么人?”

    白发仙猿常公纪,和铁指金丸白组庵,在大江南北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但他却直呼其名,生似丝毫未把两人看在眼里!

    白云燕道:“他老人家是在下的伯父。”

    白衣少年冷冷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云燕道:“在下白云燕。”

    “好!”白衣少年说了声“好”,目光一注白云燕腰间悬挂的长剑,冷然道:“你身佩长剑,大概也会上几手剑法了,你可敢和我在剑上分个高低?”

    白云燕朗笑道:“有何不敢?”

    白衣少年道:“咱们到厅外去。”

    纵身掠起,像一朵白云,“嘶”的一声朝大天井中飞去。

    白云燕道:“在下奉陪。”

    同样身形一掠,朝厅外飞去,白衣少年堪堪落到大天井中间,他也相继飞落,和白衣少年依然保持了五尺光景的距离。

    常公纪朝白组庵苦笑一声道:“组庵兄,方才若非令侄出手,兄弟只怕要伤在他‘拂脉手法’之下了。”

    白组庵一手盘着两颗铁丸,轻轻叹息一声道:“此人出手十分怪异,就是兄弟也无法能化解得开。”

    常公纪道:“我们快出去了。”

    两人并肩走出大厅,只见白衣少年右手一抬,“刷”的一声掣剑在手,傲然道:“阁下拔剑。”

    白云燕并未立即拔剑,只是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你我这场比剑,胜负未定之前,总该先说说清楚,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呢?”

    白衣少年冷笑道:“等你胜了再说不迟。”

    白云燕大笑道:“那不成,若是在下胜了,你说事先没有说好,岂不耍赖?”

    白衣少年怒道:“白衣教门下,还会赖么?”

    白云燕道:“那可说不定……”

    白衣少年不耐的道:“依你说呢?”

    白云燕道:“很简单,在下若是胜了,阁下只要放下长剑,脱下白衣,就可以走了。”

    “你……”白衣少年脸有怒容,但只说了一个“你”字,就顿得一顿,接着道:“你败了呢?”

    白云燕道:“在下任凭处置。”

    白衣少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扬剑道:“你现在可以拔剑了。”

    白云燕缓缓掣出剑来,白衣少年道:“你可以发剑了。”

    白云燕长剑横胸,抬眼道:“是阁下要和在下比剑,在下是奉陪阁下的,自然应该阁下先发剑了。”

    白衣少年不耐的道:“哪有这么噜嗦?我发就我发,看剑厂左手朝外一扬,右手长剑刷的一声朝白云燕左肩刺来。

    看他刚才和白发仙猿常公纪动手的情形来说,此人应是个出手极为狠辣的人;但这回使出来的这一招“斗柄斜指”,却相当客气,剑锋虽然凌厉,但只是刺向白云燕的肩外。

    白云燕抬腕出剑,却是朝他剑上横截过去,出手一剑,比他要快得多,但听“哨”的一声,两剑交击,白衣少年被他震得后退了一步!

    等到双剑交击,白云燕才发现对方这一招并没用上力气,他究是第一次真正和人动手,不觉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对不起。”

    白衣少年口中哼了一声,右手一振,长剑发出“嗡’’的一声轻响,剑势如电,朝白云燕眉心点来。

    这一招不但快,而且准,也贯注了真力,剑还未到,一缕森寒的剑风,已然袭到,势道显然和方才一剑大不相同!

    白云燕急忙长剑一起,朝前封出。

    白衣少年手上突然一紧,刷刷刷一连三剑,急刺而出。

    白云燕长剑左右摆动,挡开白衣少年的连环三剑,趁机也还攻了一招。

    白衣少年轻哼一声,长剑展开,剑尖乱颤,寒芒飞洒,一路俱是强攻猛扑,剑法辛辣已极!

    旁人但见他剑光像灵蛇一般,只是在白云燕左右乱闪,险招迭出,大家不禁替白云燕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适时但听白云燕发出一声朗笑,长剑开阖,见招拆招,脚跟钉在地上,居然一步不让,剑法展开,剑尖如山,剑光如练,和白衣少年同样快速,但听一阵碎金切玉的剑剑交击之声,铿锵不绝!

    白发仙猿常公纪和铁指金丸白组庵都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此刻眼看两人展开剑法,各出奇招,除了看出白衣少年剑势诡异狠毒,剑剑辛辣,白云燕剑法精妙轻灵,矫若天龙,竟然看不出双方路数,只能说不在当代各大门派的剑法之中,一时不由得耸然动容,测不透这两个少年人究竟是何来历?剑法竟有如此厉害。

    白衣少年久战不下,心头又急又怒,陡的抬手一剑朝白云燕咽喉刺去,剑势快速如电。

    白云燕忽然左手疾出,食中两指朝前一夹,一下夹住了对方剑尖。

    白衣少年吃了一惊,急忙抽剑,白云燕两根手指夹着剑尖,竟似铁钳一般,哪想抽得回来?

    白云燕乘势左手往前一送,使了一记“太阿倒持”,剑柄直向白衣少年右乳“将台穴”

    上撞去。

    白衣少年惊“啊”一声,脸上一红,只得五指一松,放弃长剑,往后跃开。

    白云燕大笑一声道:“阁下再脱下白衣,可以走了。”

    白衣少年气得双颊发赧,恶狠狠瞪了白云燕一眼,双足一点,一道人影急如流星,越过围墙,朝外飞射而去。

    白云燕原只是想气他的,不想他走得如此快法,心中不觉起了一丝歉疚,暗道:“他连剑都不要了,显然十分气恼,自己几时把剑还给他才好!”

    两人这几下当真快速无比,等到常公纪、白组庵看清是白云燕夺下了白衣少年的长剑,白衣少年已经走得不知去向。

    “哈哈!”常公纪大笑一声,大步迎出,说道:“白少兄这一手剑法,轻灵博大,老朽今天总算开了眼界,也总算替老朽出了口气,把狂妄无知的白衣教徒撵走了,来,来,快到厅上坐。”

    白云燕业已收起长剑,手中拿着白衣少年的长剑,谦声道:“常伯父夸奖,小侄侥幸得很!”

    “哈哈!”常公纪又是一声大笑,侧脸朝白组庵道:“组庵兄,令侄轻轻年纪,胜而不骄,实在难得。”

    白组庵笑道:“你老哥哥别把孩子捧高了,摔得重。”

    常公纪道:“兄弟说的是实话,白少兄武功修养,实在是年轻一辈中后起之秀,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他和白组庵走在前面,白云燕跟在两人身后,走入大厅,各自落坐。

    白云燕欠身道:“常伯父,小侄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常公纪道:“白少兄有什么事,只管请说。”

    白云燕道:“小侄夺下的这柄长剑,常伯父赐给小侄好么?”

    常公纪呵呵一笑道:“这柄剑是白少兄夺下来的胜利品,自然归白少兄所有了。”回头朝蔡广生道:“广生,你去找一个剑鞘来,白少兄没有剑鞘不好佩带。”蔡广生答应一声,转身走出,过不一会,手中捧着三个剑鞘走入,说道:“白兄,你来试试,哪一个合适?”

    白云燕道:“多谢蔡兄了。”

    蔡广生道:“白兄不用客气。”

    白云燕试着逐一把长剑插入剑鞘,三个剑鞘中,只有一个绿鲨皮镶嵌金线的剑鞘,最为合适,这就说道:“蔡兄,就是这个吧!”

    目光一注,只见剑柄上镌着一个细如蝇头的“丹”,心中暗道:“这大概是那白衣少年的名字了!”

    当下就把这柄剑和自己长剑佩在一起。

    白组庵攒着眉道:“公纪兄可知白衣教的来历吗?”

    常公纪道:“谁知道?从前从未听人说过,无端冒出一个白衣教来,还要江湖上带上一个白字的改名换姓,真是岂有此理?”

    白组庵掌心盘着两颗铁丸,微微摇头道:“依兄弟看,这件事只怕不简单!”

    “唔!”常公纪口中“晤”了一声,点头道:“不错,方才来的只是白衣教门下一个弟子,武功已有如此造诣,今日虽然铩羽而去,未必甘心。”

    “公纪兄说得是!”

    白组庵接着道:“方才那白衣少年说过,白衣教崛起江湖,凡是武林中人,不论姓名外号,只要带上一个‘白’字的,都得改掉,可见这是他们白衣教初创字号,欲想借此向江湖上树威,如今树威不成,他门下弟子反而受挫归去,岂肯善罢甘休?”

    常公纪道:“依组庵兄的意思,难道咱们真要依他改掉这个白字不成?兄弟这白发仙猿,只是一个外号而已,组庵兄姓白,难道也要改姓么?”

    白组庵沉吟道:“就因为他们此举必有原因,所以才来找你老哥商量的。”

    常公纪大笑道:“现在已经不用商量了,咱们这回已和白衣教干上了,他们不肯善罢甘休,自然还会找来,咱们只好和他们一决生死了。”

    白组庵道:“公纪兄可曾想好了对策么?”

    常公纪道:“咱们目前人手还嫌不足,兄弟立时派人去找我二弟、三弟速来。”

    白组庵道:“公纪兄说的是吴二侠和姜三侠了?皖南三雄,名震大江南北,兄弟已有多年没和他们二位见面了。”

    皖南三雄,以白发仙猿常公纪为首,老二是剑环双绝吴天任,老三是云中雁姜凌风,都有一身好功夫,在安徽境内,可以说是一言九鼎,响哨哨的人物。

    常公纪回头道:“广生,你要广照、广文分头去请吴师叔和姜师叔前来,就说为师有要事相商,务必尽快赶来。”

    蔡广生应了声“是”就匆匆退出。

    常公纪起身道:“组庵兄,午牌早就过了,二位想必早已饿了,咱们到书房喝酒去。”

    白组庵跟着站起,回头含笑道:“云燕,咱们就到常伯父的书房去坐吧!”’白云燕听伯父这么说,只好跟着两人身后,穿越迥廊,来至书房。

    这是一排三间自成院落的房屋,果然收拾得窗明几净,满壁图书。中间一间敞轩,是常公纪和友好饮洒谈天的起居室。

    三人进入起居室,常公纪含笑道:“白少兄,随便坐,不用客气。”

    白组庵笑道:“公纪兄这不是和小孩子客气么?”

    一会工夫,一名使女端上几碟菜肴,和一壶酒来,她先在一张花梨木的圆桌上,摆好三副杯筷,又斟上了酒,欠身道:“庄主请用酒菜了。”

    常公纪道:“组庵兄,来,你和令侄快请坐了下来。”

    他自己先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白组庵、白云燕也各自坐下。

    常公纪举起酒杯,朝他们伯侄二人含笑道:“组庵兄、白少兄,这一杯兄弟敬你伯侄二位,也算是谢谢白少兄,替我解了今日之围。”

    白组庵道:“公纪兄又来了,咱们是几十年老朋友了,喝酒就是喝酒,你还和后辈说什么谢?”

    说着和常公纪举杯一饮而干。

    白云燕也举起酒杯说道:“小侄敬常伯父。”

    也喝干了。

    青衣使女又替三人面前斟满了酒。

    白组庵道:“公纪兄,兄弟认为贵庄之中,似乎应该加强戒备,以防万一。”

    常公纪双目之中突然暴射出冷厉的神光,说道:“组庵兄认为白衣教的人会在今晚来袭么?”

    白组庵道:“就算他们不来,也是有个准备的好。”

    口气微顿,接着道:“兄弟总觉得白衣教来者不善……”

    他心中似乎有个阴影,但又不好明言。

    常公纪点着头,沉吟道:“二弟、三弟他们最迟午后就可以赶到了,咱们三人联手,白衣教谅也不能得逞!”

    听他口气,好像三雄联手,就不惧白衣教了。

    白组庵嗯了一声,欲言又止。

    常公纪又举杯道:“来,咱们喝酒。”

    白发仙猿酒量本洪,白组庵也是常家庄的常客,本来两人见了面,非喝个醉不可,但今天白组庵好像有着心事,常公纪虽是生性豪迈,此时酒也喝得不多,这自然是因为白衣教随时都可能找上门来,各自有了戒心。

    只有白云燕初出江湖,好像对白衣教寻仇丝毫不放在心上,依然神态从容,几杯酒下肚,一张俊脸好像抹上了一层胭脂,红得发光。席间只有常公纪和白组庵的谈话,他只是默默的陪坐而已。

    青衣使女替三人装上饭来,大家吃毕,青衣使女收过盘碗,又沏了三盅茗茶送上。

    常公纪才起身道:“组庵兄,你们坐一会,兄弟去去就来。”

    白组庵道:“公纪兄只管请便。”

    常公纪匆匆往外行去,显然他是听丁白组庵的话,要去布置一番了。

    白组庵一手托着茶盏,轻轻喝了一口,望着白云燕,徐徐说道:“云燕,你初出江湖,穿了这身白衣,只怕会带给你很多麻烦。”

    白云燕道:“伯父是说白衣教了,他们能穿白衣,还能禁止别人不穿么?”

    白组庵道:“你不是听他说么,你穿了白衣,就是冒充他们使者,白衣教的人,岂肯放过了你?”

    白云燕道:“难道就是为了白衣教认为小侄冒充他们使者,小侄就不穿白衣了?”

    “唉!”

    白组庵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年纪还小,江湖上的事儿,你懂得太少了,目前咱们虽然还不知道白衣教是怎么一个组合,但他既已公然向江湖成名的人挑衅,必然羽毛已丰,你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一出江湖,就和这样一个神秘组合,结下梁子,岂不是自找麻烦?此其一……”

    他口气微顿,接着又道:“就以眼前来说,他们要常伯父取消白发仙猿的外号,还要愚伯连白都不能姓,天下武林,姓白的人不在少数,和‘白’字有关的,更不计其数,他们如果已经找上这些了,而且也有人因此吃了大亏,或伤或死,结下了仇恨,这些人本来和你无关,但因你穿了白衣,误认你是白衣教的人,你岂非替白衣教背了黑锅?”

    白云燕道:“但小侄这身白衣,是师傅叫我穿的,小侄总不能违背师傅的话,再说小侄就算不穿白衣,但小侄姓的是白,白衣教迟早总也会找上小侄的了。”

    白组庵觉得他说的也是有理,一面点头道:,“但愚伯总有一个感觉,总觉得白衣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教派,他们不准江湖上人带上一个‘白’字,其中必有缘故……”

    白云燕道:“那因为他们是白衣教,他们用了‘白’字,就不准别人再带上‘白’字,和他们混淆。”

    白组庵莞尔一笑道:“这是他们的借口而已,其中只怕并非如此简单!”

    白云燕道:“那他们为什么呢?”

    白组庵道:“这就是症结所在,别人只怕谁也无法说得出来。”

    他口气一转,问道:“云燕你从师十年,此次下山,你师傅可有什么交代么?”

    他已从侄儿的武功上,看出白云燕的师傅不是寻常人,白云燕又不肯说他师傅是谁,才有此间。

    白云燕道:“师傅只是要侄儿来找大伯父,没有别的交代了。”

    他望望大伯父,又道:“大伯父,师傅再三叮嘱,不准侄儿说出他老人家是谁,大伯父不会生气吧?”

    白组庵慈祥的笑道:“傻孩子,大伯父也是江湖人,武林中有许多高人隐逸之士,遁迹山林,不求闻达,不欲人知,他能把我白家子弟,调教出你这样身手,大伯父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

    刚说到这里,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白云燕抬目看去,这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人,貌相清瘦,身形颀长,穿一袭青衫,手中提一个长形青布包袱,看去依然飘逸潇洒!

    白组庵已经站起身来,含笑道:“是姜三兄来了,哈哈,你来得好快!”

    这青衫人正是皖南三雄的老三云中雁姜凌风。他一眼看到白组庵,连忙抱拳道:“是白老哥,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老样子,哦,常大哥呢?”

    白组庵还未答话,只听常公纪的声音已从阶前传来:“哈哈!姜老三,你比我预料还早了一个时辰。”

    人已随着笑声,走了进来。

    “见过常大哥。”

    姜凌风抱着拳,迎了上去,说道:“广文只说常大哥有急事见召,务必尽快赶来,小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故,所以一路急赶而来,常大哥,到底有什么事?”

    常公纪道:“姜老三,你一路急赶,自然马不停蹄,路上辛苦了,先坐下来再说。”

    姜凌风直到此时,才放下青布剑囊,大家一起落坐。

    白组庵道:“云燕,这位是人称云中雁的姜大叔,你来见过了。”一面朝姜凌风道:

    “他是兄弟的侄儿云燕。”

    白云燕站起身,抱拳道:“见过姜大叔。”

    “不敢!”

    姜凌风含笑道:“白少兄请坐。”

    一名青衣使女给姜凌风送上了茶。

    姜凌风等不及的问道:“常大哥,到底是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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