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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結怨苗疆客 邂逢活華陀

    自從三湘女史紀九茹突然現身在石洞之內,夏心寧除了驚訝在這樣的深山絕壑之中,如何會有這樣貌美驚人的婦人?剩下的只有滿心懷疑。

    “這位三湘女史究竟是何許人?她怎麼知道冷三公住在這人跡杳然的天柱山之內?她又怎麼知道冷三公會一套‘萬象劍法’?

    照功力看來,三湘女史比較起冷三公,還相差甚遠,為何冷三公對三湘女史一直有一種顧忌?三湘女史是用什麼方法能使冷三公為她所控制?居然答應將秘不傳人的‘萬象劍法’口述出來,傳授給她?”

    這些懷疑雖然存在夏心寧的心裏,得不到解答,但是,到最後夏心寧另外得到一個結論:“三湘女史是個壞人。”

    所以,當三湘女史要將他帶走,作為質押之際,夏心寧積壓在心裏的一股憤怒勃然而起,全力挺劍而上,一招“屠龍斬蛟”,以疾風迅雷之勢,劈向三湘女史紀九茹。

    夏心寧的九疑劍法已經深得靈叟費南翁的真傳,這一招“屠龍斬蛟”更是九疑劍法的精華所在,如今全力使來,聲勢極為凌厲驚人。

    誰知道長劍剛剛揮出一半,突然聽到冷三公叱道:“小子!休要輕舉妄動。”

    隨着立即就有一股強烈的勁道,直撞劍身,夏心寧當時感覺到如有千鈞壓力,壓向自己。手臂一麻,幾乎無法握住長劍,趕緊順勢一撤劍,腳下樁步也隨之浮動,騰騰後退,一直等到身形靠到石壁,才勉力穩下身來。

    冷三公手上不知何時拿了一根木棒,此時指着夏心寧,又重複地説了一句:“小子!休要輕舉妄動!”

    夏心寧睜着一雙眼睛,怔怔地望着冷三公,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事?

    這時候只聽得紀九茹冷冷地笑了一聲,也用眼睛掃了夏心寧一眼,立即轉面向冷三公説道:“算了!既然人家不識好歹,我也不再堅持這個條件,二天之後,我們依約行事。”

    她説完這幾句話,忽然投身向崖下一縱,衣着被風鼓起,一陣香風直送洞中而來。冷三公突然厲聲大叫:“紀九茹!你回來!”

    話音剛落,只見紀九茹立即從崖下伸出一個頭,頷首微笑,向冷三公説道:“是不是有了悔意?要立即開始履行所約?”

    冷三公臉上寒冷如冰,根本沒有理會她的話,只是厲聲説道:“紀九茹!三天之內,約期未到,不許你在這飛來峯上任何一處逗留!如果你口是心非鬼鬼祟祟,一旦被老夫發現,你應該想到後果。”

    紀九茹忽然調皮地笑了一下,美麗的臉龐做着一個怪表情,斜着頭問道:“你能發現我的行蹤麼?”

    冷三公突然縱聲大笑,豪情奔放地説道:“紀九茹!你也不想想,老夫是何等人?飛來峯上隱居許久,附近方圓數十里,有任何一點動靜,就休想瞞住我,你若不信,就不妨試試看。”

    三湘女史紀九茹露齒一笑,沒有再説話,身形向下一沉,頃刻之間,消失不見。

    冷三公翻着一雙眼睛,靜靜地坐在那裏沒有説話,彷彿根本忘記了夏心寧的存在。過了半晌,他忽然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向夏心寧説道:“小子!你真是一個大混球!”

    這樣突然一罵,把夏必寧罵得滿頭霧水,眼睜睜地望着冷三公,不知道説些什麼才好!冷三公接着説道:“你小子也不看看顏色,就憑你這點功力,也敢和人家動手?剛才若不是老夫出手攔得快,你那一劍下去,就會將小命送掉。”

    夏心寧此時忍不住忿然朗聲説道:“晚輩當時只知這個女人是壞人,所以才一怒之下,出劍除害,至於當時的生死得失,倒是沒有想到。”

    冷三公忽然又笑將起來,指着夏心寧説道:“小子!你和你那個外公,倒是生來一個脾氣。來!來!時間不多,我們先來辦正事。”

    夏心寧頂撞了幾句之後,心裏又感到後悔,自忖道:“説什麼他總是我的長輩,我怎麼好這樣頂撞他?再説,方才他和紀九茹再三力爭三天的約期,分明是為了要傳授我的劍術口訣,我真有些不識好歹。”

    夏心寧正在惶恐後悔,一聽冷三公如此一説,以為他就要開始傳授口訣,立即走過去,不安地説道:“老前輩!你不計較方才晚輩那樣不禮貌麼?”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小子!沒有時間和你計較這些事,你快從這洞裏翻身上崖,直奔那飛來峯的飛來石下,藏身在一棵虯松之間。少時你發現有一條赤紅色的蛇,你要以極快的手法,抓住蛇尾,極力一抖,然後,立即趕回到老夫這裏來。記住!你手法要快,一旦被它咬了一口,就一切都完了!”

    夏心寧點點頭,冷三公又問道:“小子!你還有什麼問題?”

    夏心寧説道:“晚輩只是想請問老前輩,這條蛇要它做什麼用?”

    冷三公呵呵笑道:“這條蛇關係到你和老夫的性命,也關係到‘萬象劍法’,老夫一時無法和你説清,等你捉得蛇回來,有時間老夫再告訴你。”

    夏心寧此時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立即走到洞口,正準備翻身上去,忽然冷三公説道:“小子,捉蛇的時候千萬要記住,出手要快,抖的更要快。”

    夏心寧應了一聲,頓時一縱而起,伸手抓住石洞上面崖石隙中一棵小樹,凌空借力,全力一送,轉身使出一式“飛龍在天”,沖天而起,幾經轉折,終於停身到崖上。這時候,已經是夜將及半,一輪明月,冷冷地懸在空中,清光萬里,使人如置身一個清涼的琉璃世界,飛來峯的上上下下,都照得清清楚楚。

    夏心寧站在崖上向上面打量一下,迎頭蓋頂,相距不遠,便是那神奇無比的飛來石,像是一柄巨大無比的傘,正罩在夏心寧的頭上。

    夏心寧不敢多作停留,立即施展身形,向飛來峯絕頂的飛來石下,疾奔而去。

    沿途經過不少險境,但是,夏心寧一心想到飛來石下那條赤紅色小蛇的事,根本無視那些斷崖、峭壁、深淵、塌石……只是拿穩心神,運足眼光,就像是一隻點水蜻蜓,在那些險境中,起落飛騰,不稍回顧,不作停留,一直向上奔去。

    常言道是:望山走死馬。雖然飛來石看來就在頭上,夏心寧一直奔騰了將近一頓飯光景,才真正停足於那塊巨大驚人的飛來石下。

    果然,飛來石下靠近一個千尋斷崖的邊緣,有一棵古老的虯松,枝葉濃密,盤節多姿,的確是藏身的好地方。

    夏心寧他不知道那條赤紅色小蛇何時出現,所以他一點也不敢停留,從飛來石下,飄身而起,一式“白雲掃壑”,悠然從松枝空隙之中,鑽進濃枝密葉之內,坐在一個盤節椏枝之上,平心靜氣,留神注視着飛來石下,等待那條小紅蛇的出現。

    頂上的弦月,漸漸地向西移去,偶而山間飄來一陣白雲,遮住了月色,飛來石下顯得好生幽暗。躲在松樹上的夏心寧,心裏微微有一點焦灼與不安,他擔心正好月色遮去的時候,那條小紅蛇適時出現,眼睛瞪得好大,眨也不眨一下,緊緊地盯住飛來石下。

    好在這飛來石下,俱是一片白色的岩石,有名的“天柱晴雪”,正是由於這些白石而來,在這白岩石上如果有什麼動靜,自然是看得清楚。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夏心寧心裏也漸漸地由平靜而焦急起來,止不住暗自忖道:“是不是這條小紅蛇它根本就不出來了?或者冷三公他記錯了地點?”

    正是夏心寧如此猜疑之際,忽然嗖地一聲,一陣輕微的衣袂飄風的聲音,一條人影疾如鷹隼般地,從下面直拔而起,凌空飛落,飄到飛來石下。

    夏心寧當時心裏一震,忖道:“莫非是紀九茹那女人根本沒有離開飛來峯?她知道了我們這項行動?”

    他心裏如此想着,正好雲過月明,尤其是西斜的月色,將飛來石下那人,照得清清楚楚,夏心寧一眼看去,原來是一位葛巾長袍,隆準長鬚,身背小箱子的老人。

    這老人剛剛一停身飛來石下,立即就轉身朝夏心寧藏身的一棵虯松走來,而且,看他端詳打量之意,分明也是想到這棵虯松上來藏身。夏心寧一時不覺為之大急,此人一來,豈不是行藏暴露了麼?會不會妨礙捉蛇的事?

    夏心寧正在着急,忽然遠遠地傳來一陣嗚嗚的哨音,那老人彷彿聞聲一震,本來他是準備到那棵松樹上藏身,此時他一轉身,面向峯下來路而立。也不過是這一瞬之間,鳴鳴之聲大作,一條人影宛如流星趕月,從山下一路疾馳而來。

    忽然,哨音一停,飛來石下多了一個身穿黃袍、背插長劍的人,白臉無須,看去年齡也不過在三十多歲左右,卻是生得削腮高顴,凹勾鼻,齜着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給人有一股寒意。

    這個黃袍怪客身形一落,立即就哈了一聲,輕鬆地説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位走方的郎中。怎麼?你又要來搶我這筆生意麼?”

    那長鬚者拱拱手説道:“二洞主!小老兒不敢。”

    那黃袍怪客哼了一聲,狂傲地抬起頭來,朗聲説道:“諒你也不敢。”

    那長鬚老者又拱手説道:“不過小老兒今天有一點冒昧之處,請二洞主破格成全。”

    那黃袍怪客突然雙眼一翻,還在兩丈開外藏身松樹上的夏心寧,也頓時覺得有一道綠色光芒一閃,當時就聽到他厲聲問道:“你説什麼?”

    那長鬚老者依然平靜地拱手説道:“這條‘赤火鏈’,雖然是奇毒無比,可是在二洞主看來,仍然算不得什麼稀世之物,據小老兒所知,苗疆洞內,豢養有比這條‘赤火鏈’更毒的奇蛇,不下十條以上。所以,小老兒今日斗膽向二洞主請求,這條‘赤火鏈’讓與小老兒……”

    那黃衣怪客沒等這老者説完,立即呸了一聲,滿臉不屑地説道:“古照文!你休要花言巧語,上次你在洪澤湖畔騙去一雙八腳蝦蟆,害得我找遍了三江五湖,耗去我三年多的時間,沒有找到第二隻。今天在這飛來峯又碰上你,正要和你算賬,你倒還不知趣,又要來騙這條‘赤火鏈’,你當我還是那麼容易受你的騙麼?”

    黃衣怪客説到最後,上前走了兩步,反腕探手,拔出肩上長劍,只聽得嗆啷一聲,隨手一分為二,兩柄藍汪汪的長劍,交叉搭在胸前。

    那個被稱作古照文的長鬚老者又連連拱手説道:“二洞主!請暫息盛怒,上次八腳蝦蟆,是小老兒用來救了一位武林中好漢,並沒有欺騙二洞主,這一次……”

    黃衣怪客冷冷地説道:“這一次你又是要救人是不是?古老兒!你今天就是要救神仙,我也不許你再動一動這條‘赤火鏈’。化夷洞裏有一條白雪花,要是配上這條‘赤火鏈’,便可以生一種絕世獨有的毒蛇。古老兒!你若是識相的,趕快離開此地,若再遲一步,我這一雙‘淬毒天藍’,便要你飲恨在這飛來石下。”

    古照文沉吟了一會,忽然説道:“二洞主!這條‘赤火鏈’被你得去,不過是為了配種毒蛇,而小老兒得來,卻是用來救一位德配天地,情照古今的武林高人,二洞主你何必不放鬆一手?”

    黃衣怪客嗷嗷大笑説道:“古照文!我看你這活華陀,也救不了今天你的亂分屍!”

    言猶未了,雙劍一分,唰、唰,一連兩聲,月光下頓時掠起兩道藍光,直向古照文掃去。劍鋒未到,寒風先起,藍芒所至之處,石屑橫飛,寒氣砭人。

    活華陀古照文腳下一退,背上的藥囊,突然交給左手,右手一掀衣襟底下,呼地一聲,嘩啦啦一陣亂響,一條銀色長鏈,宛如一條矯龍,直穿兩道劍芒之中。

    黃衣怪客嗷嗷笑聲不絕,兩柄長劍交織成一片藍色劍幕,一步一步向古照文逼去。

    活華陀古照文的一條銀鏈本是一件輕兵器,如今被這兩柄長劍一逼,攻不進去,只有節節敗退下來。

    黃衣怪客一面將兩柄劍,使得風雨不透,不斷地向前進逼,一面大笑説道:“古老兒!我要你跌翻千尋深壑,摔成肉醬,讓飛來峯上的豺狼虎豹,吃得你皮骨無存,免得你這個走方郎中,再口口聲聲濟世救人。”

    活華陀古照文沒有料到對方會用這種方法,逼他後退。

    任憑他如何全力拼鬥,將手中一條銀鏈,使到十二成功力,沒有辦法攻進對方劍幕之中,腳下便自然止不住一步一步後退。

    不住地後退着!後退着!活華陀古照文的頭上,已經沿着帽緣,不斷地向下流汗。手中的銀鏈,也漸漸地緩慢下,來,腳下步履踉蹌,失去穩健,而且是一步一步接近斷崖的邊緣。

    此時,黃衣怪客的笑聲,嗷嗷地刺耳難聞,充滿了得意的意味。

    忽然,活華陀古照文腳下一個不穩,正好絆住一塊凸出的石頭,身形一歪,咕咚一聲便倒了下來,嘩啦啦,銀鏈散落一地。

    黃衣怪客在大笑聲中,霍然雙劍一收,但見他黃袍飛掠而起,左腳上前一步,右腳飛出一招“橫踹五嶽”,照準古照文的背心踢去。

    這一腳只要掃中,活華陀古照文便要飛墜五尺開外的斷崖外面,墜落到千尋深壑,任憑他是鐵打金剛,銅澆羅漢,也要跌成肉泥。

    但是,就在黃衣怪客如此飛去一腳的同時,突然,從斷崖邊緣的虯松當中,響出“喀嚓”一聲,頓時飛出五六點銀星,直撲黃衣怪客右腳而來。這一下太出乎黃衣怪客的意外,彼此相距又近,哪裏還有時間閃躲,匆忙裏右腳疾收,右手長劍抖腕灑花,旋出一陣勁風,迎着那飛來的銀星震去。畢竟遲了一瞬,當時只聽得哎喲一聲,黃衣怪客身形一矮,幾乎倒了下去。右腳掌“湧泉穴”中了一箭,穿靴透肉,直達腳背。

    黃衣怪客突然雙眼圓睜,綠光迸射,右手長劍一併左手,正待掀衣取物,忽然對面虯松之中,“喀嚓”“喀嚓”兩聲,頓時又飛出兩股銀星飛箭,勁道奇猛,來勢驚人。

    黃衣怪客哪裏還來得及還手?左手着地送力,人向右邊一滾,貼着山崖,滾開七八尺。

    這時候就聽到虯松中有人説道:“二洞主!我這一筒銀星飛箭,可以連發十次,你若自忖沒有能耐躲過這陣箭雨,就請你及時走開。”

    黃衣怪客厲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虯松裏面的人答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又不想揚名立萬,要留名作甚?二洞主!你的手不要想動,只要你一動之下,這剩下的七撥箭雨,便立即飛到。”

    黃衣怪客這時候空有一身武功,空有一身毒器,站在那裏束手無策。

    虯松裏面的人又説道:“我最後一次勸你走開,離開這飛來峯,拖延時間對你只有不利。”

    黃衣怪客右腳血流如注,痛徹心肝,自忖此時就是古照文一個人來打他,他也無能自保。當時他咬着牙恨恨地説道:“好,朋友!我們等着瞧,除非你日後不露面,除非你日後不使用這種飛箭,我們這筆賬總有結算的一天。”

    他説着話,伸手拔下腳上那根長不及三寸的銀箭,看了一看,揣在懷裏,轉身跛着腳,直向峯下走去。

    活華陀古照文站起身來,看着黃衣怪客的身形,逐漸消失在月光之下,這才轉過身來,向虯松中拱手説道:“是哪位武林同道,義伸援手,使老朽死裏逃生,請出來相見,容老朽拜謝救命之恩。”

    藏在虯松裏的夏心寧剛從虯松當中一露身,口中剛剛説道:“古老前輩何必如此説話,晚輩只不過是……”

    突然活華陀古照文噓了一聲,他飛快地拾起地上的藥囊銀鏈,就地一挺身,巧使一式“飛燕投林”,撲進虯松之中,並且順手一扯夏心寧,低聲説道:“快藏好!別做聲!”

    他們兩個人剛剛在松枝中藏好,從那枝葉隙裏向外看去,只見飛來石下,仍舊是一片光蕩蕩,在月光清明照耀之下,空無一物。可是,這時候聽到遠遠地有一種嘶嘶之聲,彷彿是一支勁矢,破空飛行那樣嘶嘶做響。

    漸漸地這嘶嘶的響聲,愈來愈響,間而夾以“噓噓”吹哨之聲。這兩種聲音響在這樣高可攀天、孤峯獨聳、深夜寂寂的飛來峯上,直令人觸耳驚心,股慄欲墜。

    夏心寧忍不住要從枝葉隙中,向前微微挪動一下,立即感到有一股勁道緊緊地按住他,耳畔響起一陣細若蚊吶的聲音。

    “老弟!你如果不是為這條‘赤火鏈’而來,請你要暫時忍耐;如果你是為這條‘赤火鏈’而來,更要請你忍耐。稍一大意,不僅前功盡棄,而且難保沒有危險。”

    夏心寧知道活華陀是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和他説話,他微微地一點頭,果然依言摒息停氣,凝神貫注,看着飛來石下。

    嘶嘶之聲漸漸地變為沙沙做響,突然,在飛來石的另一側,蠕蠕地出現一條長不到兩尺的紅火鏈子,説它是“紅火鏈子”一點也不過分,只見它通體火紅,而且紅得發亮,在月光之下,越發顯得紅得有些透明。

    它爬得很慢,但是,它所經過之處,那些岩石都像用鋼鋸鋸過的一樣,深深地留下一道溝痕。那些沙沙的聲音,正是由此而起。間或它抬起頭來,吐出火紅的舌信,便傳出一陣噓噓吹竹之聲。

    夏心寧幾曾見過這種奇怪的東西?他心裏止不住一陣發毛,暗自忖道:“這樣一條小蛇,竟有這麼厲害,我怎麼能夠抓住它的尾巴?”

    夏心寧正在躊躇着應該如何下手?應該等到什麼時候再去下手?忽然,那條赤紅色的小蛇一掉頭,朝着飛來石的上面爬去。

    夏心寧心裏一動,認為良機不可失去,長吸一口氣,突然雙手一分,腳下着力一蹬,身形平飛而起,就如同一支勁箭,疾射而出,直撲那條“赤火鏈”。

    沒有料到他如此一伸手之際,突然那條“赤火鏈”倏地一甩回頭,朝着夏心寧的手指咬去。

    夏心寧大驚,急切之間,縮手變抓為彈,一招“亂撥琵琶”,照準那紅通通的蛇頭彈下去。

    説時遲,那時快,夏心寧這一招尚未彈下,突然從身後伸來一雙手托住右肘,使他這一招無法彈下,當時真氣一泄,人也落到地上。再定睛看時,活華陀古照文已經將那條“赤火鏈”倒提在手中,面有餘悸地站在夏心寧身邊。

    夏心寧一見“赤火鏈”提在古照文手裏,直覺的反應,此行落空,如何去對冷三公交待?而且,這條小紅蛇關係又是如此之大,當時他一急,不覺脱口説道:“古老前輩……”

    活華陀古照文抹去額上的一把汗,臉上才露出欣然的微笑説道:“方才好險!啊……”

    他忽然又呵呵地笑起來説道:“老朽還沒有請教老弟的尊姓大名!”

    夏心寧拱手説道:“晚輩夏心寧。”

    活華陀古照文笑道:“夏老弟!你方才好險!你既然是為這條‘赤火鏈’而來,難道你對它的一切還不深刻的瞭解麼?這條蛇渾身上下,堅逾精鋼,你方才五指齊彈,要是彈中它的頭,只要它的頭微微地向上一抬,你老弟的五個指頭,便要一齊斬折。”

    夏心寧聽他如此一説,也不禁為之咋舌,他看看此刻倒提在古照文手中的小紅蛇,真想不到有這樣厲害。

    活華陀古照文接着説道:“這條‘赤火鏈’除了堅逾精鋼之外,腹內奇毒,咬人一口,乃至噴人一口氣,有死無活,沒有任何藥可以解救。可是這樣毒的蛇,卻也是解毒的最好方法……咦!夏老弟!你深夜等在這飛來峯上,為的是捉這條‘赤火鏈’,想必也是有人中毒,無法解除,才想到它是麼?”

    夏心寧心裏一震,閃電一轉忖道:“冷三公他老人家如此慎重其事,而且又急急忙忙要我前來捉這條‘赤火鏈’,難道是為了解除他中的毒麼?他中的什麼毒?為何我沒有發現?”

    他如此凝神思忖,就沒有回答古照文的話。

    活華陀古照文一見夏心寧臉上表情忽而恍然,忽而驚惶,便説道:“夏老弟!莫非有人中毒無法解救?老朽不才,卻也頗曉岐黃,老弟何妨説出來,讓老朽為你一盡綿薄?”

    夏心寧一聽,心裏想道:“是啊!我何不請他去看看冷老爺子呢?”

    旋即轉而一念:“不行!冷老爺子不一定是中毒,而且他老人家隱居此間,為的就是不與外間人來往,我要是如此冒昧的引人前去,他一定會生氣的。”

    他如此反覆思索之後,才抬起頭來説道:“不是有人中毒,是奉一位老前輩之命,前來飛來峯捉這條‘赤火鏈’。”

    活華陀古照文點點頭,略一沉吟,便説道:“這條‘赤火鏈’出現在這飛來峯上,武林之中知道的人並不多,尤其是真正知道它用處的人,更是寥寥可數。方才那位苗疆化夷洞的二洞主藍爪火蠍厲化昭,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差使夏老弟前來的人,他能知道‘赤火鏈’的出處和用途,定是高人。”

    活華陀他一口氣説到此地,突然一伸右手,將那條倒提在手的“赤火鏈”,遞給夏心寧,他含着笑意説道:“夏老弟!天地之間,物各有主,這條‘赤火鏈’應該是你的,你拿回去。”

    夏心寧萬沒有想到活華陀會突然將“赤火鏈”如此送給他,一時間,他怔怔地望着活華陀,説不出話來。

    因為,按實際情形來説,夏心寧是多麼需要這條“赤火鏈”,但是,他知道活華陀也是為了救人,他如何能這樣平白地將這條“赤火鏈”接過手裏?

    活華陀古照文眼看着夏心寧,這位久歷江湖的老神醫,立即看穿了夏心寧那種為難的心意。當時他含着微笑佯作不知地説道:“夏老弟,現在你可不必再怕這條蛇了。‘赤火鏈’生平最怕的只有一樣,便是倒提一抖,這樣一抖之後,必須要吃飽別的毒物,才能復生。所以,如今你這樣提回去,保你無事。”

    夏心寧也曉得這是活華陀故作輕鬆之言,他感於活華陀的一片誠意,便伸手接了過來,當時又忍不住説道:“古老前輩!你不是有兩位武林前輩要醫治麼?”

    活華陀點點頭,但是,他立即又説道:“夏老弟!常言道得好:‘醫生醫病醫不了命。’如果這兩位前輩命中合當有救,你老弟這條‘赤火鏈’,交給那位前輩使用之後,還可以照樣治了那兩位前輩的病。如果他們兩位命中無救,縱然這條‘赤火鏈’為老朽所得,也必然會在半途之中,被人搶走。夏老弟!你明白老朽的意思麼?”

    夏心寧點點頭,心裏着實有很大的感動,他是個不善言詞的人,在感動之餘,也不知道應該拿什麼話來表達自己的心意。

    活華陀含着笑意招招手,便坦然地向飛來峯下走去。

    夏心寧當時心裏一急,想到兩件事,急忙叫道:“古老前輩!晚輩尚有事要請教!”

    活華陀古照文停下身來,含着微笑,看着夏心寧。

    夏心寧走上前幾步,懇聲説道:“請問老前輩!晚輩日後若要拜訪老前輩,當向何處求見?”

    活華陀沉吟了一下,説道:“如果你在一月之內,能來找我,老朽在洞庭君山相候。如果過了一個月以後,老朽到處飄流,那就要看緣分了。”

    夏心寧又問道:“請問老前輩!那化夷洞二洞主藍爪火蠍厲化昭,究竟是何許人?”

    活華陀突然臉上顏色一變,沉重地説道:“厲化昭人倒並不一定十分壞,只是狂傲自大,喜歡賣弄,就難免對人處處以毒為先。不過,方才夏老弟為救老朽,傷了他一箭,日後萬一相逢,倒要小心!”

    夏心寧不覺脱口説道:“他並沒見到我呀!”

    活華陀笑道:“夏老弟!你那一筒飛箭,必然是出自武林名家,豈有查不出來的道理?”

    他説到此處,伸手解開藥囊,取出一小瓶淺綠色的藥丸,倒出三粒,交給夏心寧説道:“這三顆丸藥,對於防毒避瘟,極具效力,送與老弟放在身邊,將來留着備而不用吧!”

    日後夏心寧南下苗疆之時,果然遇到困難,這三顆丸藥發生極大作用,此係後話,按下不表。且説夏心寧接過丸藥,一再稱謝,活華陀已經飄然離開,向峯下疾馳而去。

    此刻,月色已斂,山中一片漆黑,正是黎明之前的一陣黑暗。山風夾雨,陣陣吹來,撲面寒意至深。

    夏心寧手裏提着這條“赤火鏈”,也顧不得天黑路險,風大雨驟,急急忙忙向冷三公住的石洞走去。

    山間昏黑無光,更增加了沿途的危險,夏心寧儘管心中着急,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進,當他快要走到冷三公住的石洞上面,忽然彷彿是一陣牛吼,從下面石洞中傳出來。在這樣風絲雨片伸手無光的時候,這種吼聲分外驚人。

    夏心寧心裏一驚腳下一停,但是,立即他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顧不得崖下的萬丈深淵,也顧不得眼前漆黑東西難辯,他從崖上找到那棵小樹,一個滾翻,趁勢巧化一式“高山滾石”,向下一溜,正好找到洞口上沿,長吸一口氣,全力使出“倒打金鐘”,挺身一轉,縮腹一收,嗖地一聲,落到石洞之內。

    夏心寧剛剛如此落到洞內,立即又聽到一聲沉重如雷的低吼,當時震得夏心寧耳朵裏一陣嗡嗡亂鳴,連帶着內腑之中,不住地血氣翻騰。

    夏心寧人在黑暗之中,不知虛實,趕緊一掩身,向石壁上一貼,“赤火鏈”交給左手,右手一拔腰間長劍,嗆啷一聲,毫光頓起,長劍挑在胸前,遮睛、護心、將前胸要害守得嚴嚴的,正在這時候,忽然聽到一聲低沉的聲音,緩緩地問道:“小子回來了!可曾得手麼?”

    夏心寧一聽是冷三公的聲音,這才將緊張的心情放鬆,不覺脱口問道:“老前輩!你安好無恙麼?”

    言猶未了,就聽到冷三公一陣呵呵大笑,豪放如舊地説道:“小子!你倒是挺關心老夫的!你要是得手了,就趕快將松脂點着,讓老夫看看這條難得一見的‘赤火鏈’。”

    夏心寧立即放下長劍,找到火石火摺子,打着了火,點上松脂,石洞中立即亮起一片光明。

    夏心寧這時候才看見冷三公的頭上汗濕如水,滿臉疲憊之色,只有兩隻眼睛還是那樣光稜四射,凌厲逼人。

    冷三公此時眼神緊盯在夏心寧左手上提着的“赤火鏈”,目不轉瞬,半晌,他突然仰頭一陣震天動地大笑,右手掀着他頦下那一圈虯鬚,朗聲笑道:“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看來我冷三公命不當絕,紀九茹這娘們讓她白費一番心思了。”

    他充滿着得意與興奮,縱聲大笑,霍然笑聲一收,對夏心寧招招手説道:“小子!你過來。”

    夏心寧依言走過去,冷三公反臂指着自己後心説道:“掀起衣來。”

    夏心寧不明究裏地伸手一掀他後面的衣服,嚇得他差一點驚叫起來,原來在冷三公後心“命門”上,以及穀道上上脊椎尻骨上,各有一個黃澄澄、亮晶晶的大蠍子,緊緊地釘在上面。

    冷三公笑呵呵地説道:“小子!你不要害怕!這兩個金蠍子雖然是最毒的東西,它已經被紀九茹那娘們釘牢在老夫身上,對別人倒是不妨事的。”

    夏心寧還是滿心不解地望着冷三公,囁嚅地説道:“老前輩!這兩個金蠍子……”

    冷三公笑道:“對了!這兩個金蠍子正好可以夠你手上那條‘赤火鏈’吃個半飽。小子!你快將‘赤火鏈’的頭,對準了金蠍子,等它吃完了之後,再等它吸上一盞熱茶的時分。兩個金蠍子如此依次吃完,你就大功告成。”

    夏心寧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冷三公要他去找“赤火鏈”的時候,曾經慎重地説是:這條蛇關係到他的性命,關係到“萬象劍法”,原來是要用這條蛇來解除這兩個金蠍子的毒。

    他此時哪裏還敢稍有怠慢,立即用手提起“赤火鏈”那三角尖尖的小頭,正要對準金蠍子放下去。

    忽然,冷三公又説道:“小子!慢點!老夫忘記交代你一句話。‘赤火鏈’的頭一離開,老夫就無可救藥了。小子!你千萬記住,等它吃完金蠍子,再過一盞熱茶時分,才可以拿開。”

    冷三公叮嚀這幾句話的時候,臉色異常沉重,夏心寧知道這件事的關係重要,在敬謹應命之餘,便將手中的“赤火鏈”蛇,對準命門上那個金蠍子放下去。

    事情就有這麼奇怪,那“赤火鏈”蛇本來是如同垂死一般,等它剛剛一挨着金蠍子,立即彷彿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一昂頭,一張嘴,將金蠍子緊緊地咬住,接着就吱吱嚓嚓吃起來。

    “赤火鏈”蛇雖然一口咬住了金蠍子,但是它吃得很慢,一點一點細嚼細嚥,真像是在品味着一件最可口的山珍海味。夏心寧站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只是用眼睛緊緊地盯住那逐漸消失的金蠍子,唯恐蛇頭脱離了冷三公的背脊。

    這時候,洞外天色已經黎明,晨曦灑滿了石洞,照到冷三公的臉上,只見他雙目闔閉,雙手捧腹,坐在那裏如同石像一般。

    夏心寧好不容易眼看着釘在“命門”上那隻金蠍子,已經被“赤火鏈”吃完了,“赤火鏈”的頭此刻正貼在冷三公的背上,嘶嘶地吸個不停。過了半響,冷三公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説了一聲:“換下面的!”

    夏心寧也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立即將“赤火鏈”拔下來,移到尻骨上那隻金蠍子上面,如法泡製,“赤火鏈”漸漸地將那金蠍子嚼吃下去。正是這時候,夏心寧忽然有一種感覺:“要是這時候,萬一有個人撞進來,那就要功虧一簣了。”

    他明知道在天柱山飛來峯上,尤其是在這樣的石洞裏,是不會有人前來的。但是,愈是接近成功的時候,夏心寧就愈有一種難言的不安,他突然覺得自己此刻的責任重大,他才真正地體會到冷三公所説的,此舉的成敗,會關係到“萬象劍法”的流傳與絕斷,也關係到冷三公和他自己的生死。

    他渴望着“赤火鏈”立即將這隻金蠍子吃完,但是,這一會兒的時光又彷彿過得特別慢,他開始感到焦急,煩躁。

    忽然,洞口有一條人影一閃,他頓時心裏一驚,正要抬起頭來看時,他已經覺察到自己背心命門之上,有一雙手輕輕地按着,隨着耳畔響起一陣銀鈴串空的嬌笑。

    夏心寧這一驚非同小可,當時沒有第二個念頭,左手立即向懷中摸去。

    可是,他的手還沒有伸到懷裏,身旁快若閃電地伸來一雙手,巧妙無比地一把抓住他左手脈門。隨着有人輕盈地笑道:“小兄弟!你乖乖地別動。”

    夏心寧方才也是一時間的衝動,等到被對方抓住自己的脈門,他才想起背後“命門”上那一掌,只要人家掌心微微一吐勁,便要震得肺腑移位,心脈斷裂,哪裏還有出手的餘地?

    但是,夏心寧哪裏能甘心這樣束手待斃?與其如此受辱而死,何如拼個轟轟烈烈?意念一動,趁着對方如此説話分神之際,左腕一扭,一招“巧撥千斤”,翻腕“金絲倒纏”,向上反叨而出。

    他這一招勁道未及使出,突然覺得脈門勁道一緊,就如同一道火辣辣的鐵箍,死死箍在手腕上,隨即渾身一麻,勁道全失。

    夏心寧怒叱道:“紀九茹!你要怎樣?”

    三湘女史紀九茹那嬌滴滴的笑聲一直沒停,而且還帶着一些顫音,笑吟吟地説道:“小兄弟!叫你乖乖的別動。你要是再一動,冷老兒的命就沒有得救了。”

    夏心寧果然被這句話鎮懾住了,哪裏還敢動一下,他不禁低頭看去。只見那條“赤火鏈”蛇,已經將那隻金蠍子吃光了,正在將頭挨在冷三公的尻骨上,吸得嘶嘶直響。再看看前面的冷三公,依然是凝神入定,闔目垂簾,對身旁的事,彷彿是一概不知。

    紀九茹忽然鬆開夏心寧的左手,笑着説道:“冷老兒!原來你堅持三天之約,是存了這樣一點希望,倒也虧你,居然真找到了一條‘赤火鏈’蛇,可惜我並沒有上你的當,還趕上了一步,要不然你這‘萬象劍法’,是難得再為我口述的了。”

    任憑紀九茹如何調侃,冷三公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若無其事。

    紀九茹笑道:“冷老兒!這回我要給你釘上三隻金蠍子,看你……”

    言猶未了,突然聽到冷三公一聲斷喝:“小子!放膽用左手揍她!”

    紀九茹一聽冷三公説話,頓時大吃一驚,左手閃電一掏,三隻小拳頭大的金蠍子,正待脱手向冷三公背上釘去,忽然夏心寧左手一招“開窗推月”,反掌向她推來。令人奇怪的是這一招不僅來得快如閃電,而且勁道如湧,掌風凌厲。

    紀九茹大驚之餘,已無暇出手吐勁傷人,只好撤掌飄身,向旁邊一掩。

    幾乎是與她這一掩身的同時,冷三公大笑而起,站在紀九茹對面,笑呵呵地説道:“紀九茹!老夫早已説過,人算不如天算,你雖然百般算計,怎奈你命當如此,學不到‘萬象劍法’,如今該當如何?”

    紀九茹此時臉色大變,靠着牆壁,站在那裏目不停瞬地望着冷三公,俄頃,她忽又綻顏一笑,百媚橫生,微微地斜着頭,笑着説道:“既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冷老兒!你將把我怎樣?”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紀九茹!你是武林當中永遠不凋謝的一朵花,雖然這是一朵罌粟花,畢竟是美豔可人,老夫怎麼可以辣手摧花大煞風景?究竟怎樣?你自己想着辦。”

    紀九茹若無其事地咬着嘴唇,微笑着沉吟一會,立即又一揚眉説道:“冷老兒!你休要以為你這套‘萬象劍法’便是天下無敵,給我三年功夫,我一定找到一套劍法,可以超過你。我要當着天下武林,將你擊敗劍下,你敢接下這三年賭約麼?”

    夏心寧此時在一旁忍不住説道:“冷老前輩!你休要聽她這一套脱身之計……”

    冷三公搖手止住夏心寧説下去,他臉上笑容忽然收斂起來,果然認真地對紀九茹説道:“紀九茹!‘萬象劍法’的確不是天下第一的劍法,但是,天下第一劍法憑你紀九茹的功力和德性,只怕還找它不着。”

    紀九茹笑吟吟地説道:“冷老兒!只要你敢給我三年限期。”

    冷三公突然説道:“我給你三年期限,三年之內,你能找到那天下第一劍法,練成火候,老夫柬邀天下武林擊劍名家,我們當眾較量,如果三年之內,你沒有這種好運呢?”

    紀九茹笑道:“三年之內我找不到那天下第一劍法,我自來此地請受今日之罰。”

    冷三公霍然一撤身,人向後一掩,一揮手,斷然説道:“你請!”

    紀九茹她倒沒有立即就去,斜過眼睛,那亮晶晶的眼波,掠向夏心寧,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然後伸手掠了一下額前的散發,嬌滴滴地説道:“小兄弟!我們後會有期呀!”

    説着話,只見她飄然從洞內悠然而起,就像是一朵雲彩,從洞內悠悠地落下洞口,飄崖向下,走得沒有一點聲息,霎時沒有一點蹤影。

    夏心寧目送三湘女史紀九茹如此飄然去後,他心裏覺得有些奇怪,他奇怪冷三公這樣脾氣火烈的人,為何對紀九茹這樣寬待?他滿以為冷三公會在當時舉手將紀九茹擊斃在洞中,誰又能料到就憑她那兩句話,便輕易地將她放走?

    他偷偷地抬起眼光看了冷三公一眼,只見他滿臉凝重,彷彿是凝思一件重大的事情。忽然,冷三公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眼睛一掃,正好碰到夏心寧那一對怔怔而望的眼睛。冷三公驀地露出笑容説道:“小子!你以後若要遇到這娘們兒,可千萬要小心她的金蠍子。”

    夏心寧心裏一動,立即説道:“冷老前輩!這紀九茹為了想學‘萬象劍法’,不惜用卑劣的手段,暗算老前輩,使老前輩身受痛苦。這種人為求達到自己的慾望,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留在武林也是禍害,老前輩為何不將之除去?”

    冷三公莫可如何地微笑了一下,搖搖頭,但是,他旋即又點點頭説道:“小子!你説的不錯,這娘們兒留在武林,確是為害於人。但是,今無憑着她的一句話,我決不能將她毀在此地。”

    夏心寧怔了一下,立即問道:“請問老前輩,是哪一句話?”

    冷三公沉重地説道:“她説‘萬象劍法’不一定就是天下第一劍法。”

    夏心寧連忙説道:“老前輩!這是她為求活命的—種激將之言,是她信口胡説。”

    冷三公搖搖頭説道:“紀九茹當時的説法確是一種求脱身之計,但是,她卻無意中説了一句實話。”

    夏心寧瞠然地説道:“什麼?……”

    冷三公説道:“天下第一劍法的確不是‘萬象劍法’,而是另一種劍法。”

    這句話説自冷三公之口,的確是使人為之震驚。尤其夏心寧,他記得當初冷三公問他學什麼,當他説出“學劍”之後,冷三公曾經明言他的“萬象劍法”是獨步當今的,為何此刻冷三公自己又説天下第一劍法,另有所屬?

    冷三公是一位成名的武林前輩,他的話斷然不是信口而出。如此,則天下第一劍法又是什麼?

    夏心寧無限驚愕,滿腹懷疑,怔怔地望着冷三公,他又不敢冒昧地多問。

    冷三公忽然邁開腳步,在石洞裏往來不停地走動,走得很急,那長滿虯鬚的臉上,露出一種難以決定的困惑。

    突然,冷三公停下腳來,對夏心寧説道:“小子!老夫不能教你‘萬象劍法’了。”

    夏心寧本是滿心驚愕地站在那裏,此時一聽冷三公如此一説,更是大驚,不覺急急地説道:“老前輩!你……你不能因紀九茹的一句話,便不傳授晚輩的劍術。”

    冷三公突然大喝:“胡説!”

    這一聲大喝之後,冷三公忽然又長嘆了一口氣,對夏心寧説道:“小子!你休要胡猜老夫的心意,老夫生平説話,言出法隨,豈能隨便失信於你?再説,你是費南翁的外孫,持信物而來,老夫親口許諾在先,更不容不履行諾言。更何況你小子對老夫還有救命之恩……”

    夏心寧立即搶着恭謹地説道:“晚輩不敢!”

    冷三公接着説道:“老夫所以不傳你‘萬象劍法’的原因,前面已經説過,因為它不是武林第一劍法。説到此處你一定要問,什麼才是天下第一劍法!日後你有機緣,自然會有知道的時候。不過你小子儘可放心,你這趟天柱山,決不讓你白跑。”

    他説着話,立即轉身向洞口走去。洞外,已經是一片陽光,抬頭望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連洞外崖下的深壑之內,也顯得一片清明。

    冷三公回頭向夏心寧招手説道:“小子!你隨我來。”

    只見他飄身離開洞口,悠然直向崖下深壑裏落下去。沿途,只見他一雙手臂連連揮舞,時而觸及岩石,時而攀到小枝,如此更番借力,一個千尋石壑,竟不消片刻時光,便悠悠然落到壑底。

    夏心寧也提足一口真氣,循着方才冷三公下落的路線,小心翼翼地飄落下來。

    等到他落到壑底之後,才發覺這深壑之內,竟然是一個綠沉沉的水潭,水潭裏的水彷彿是來自地底下,骨碌碌地向上直冒,使得那一潭水就像是燒開了的滾水一樣。有人説:“弱水鵝毛俱沉”,此處雖非弱水,恐怕比弱水更令人可怕!

    夏心寧不知道冷三公將他帶到此地究竟為了何事?只見冷三公突然從身邊不遠的石壁當中,取出二十四個紅綠兩色的木牌子,隨着一撒,紛紛落到潭水之中,頃刻之間,只見那一潭綠水,旋迴翻騰,旋迴不歇,二十四面木牌,隨着那翻騰的潭水,在不停地遊動。而且,稍微留心一下,便可以發現那二十四面紅綠色的木牌子,是很有秩序地前後左右穿梭旋迴。

    夏心寧心裏正在怔怔不解之際,只見冷三公突然身形一飄而起,悠悠飄向潭水,落足於那飄動的木牌之上。

    他那一雙腳剛剛一沾到水面的木牌子,身形立即隨着那飄動的木牌子,往來飄動,左右搖擺,腳下快極,身形也靈活已極。

    夏心寧忽然大悟,心裏忖道:“這是一種躲閃的身法。”

    當他一有了這種省悟之後,立即看得入神,他發覺這是一種極其神妙的身法,他曾經試想用各種招式向冷三公攻招,然而,每當他想出一招凌厲的攻勢,便覺得在對方的身法之下,閃避得乾乾淨淨。

    夏心寧一時興趣大起,他站在那裏,默默地暗想運用“九旋劍法”,連攻三十六招精華之學,其間還假想輔佐以外公所傳授給他的“五五梅花銀星飛箭”,但是,他假想的三十六招劍術,以及連發五撥“五五梅花銀星飛箭”,無一不被冷三公那飄動的身法,閃避得不沾絲毫,而且一點也沒有拖泥帶水的現象。

    夏心寧站在那裏呆住了,他自問“九旋劍法”已經深得外公的真傳,尤其是在自己假想中攻招,較之真正動手過招,更要得心應手,竟對這個身法毫無辦法,甚至於沒有一點威脅,這種身法一旦用來對付敵人,豈不是可以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可以安然而自保麼?

    正是夏心寧如此思潮如湧,驚歎不已之際,突然只見冷三公挺身一旋而起,人從潭水上面翩然而起一丈,再悠悠地回到夏心寧身邊,笑呵呵地向夏心寧問道:“小子!你在此地發呆,可曾看到什麼沒有?”

    夏心寧答道:“老前輩方才在潭水上面起舞,那是一種罕世少見的奇妙身法,晚輩真是看得呆了。”

    冷三公一聽夏心寧如此一説,臉上笑容一收,頗有讚許之意地“哼”了一聲,接着又問道:“小子!你既然知道這是一種奇妙的身法,你也看了這麼久,不知你究竟記下了多少?”

    夏心寧真沒有想到冷三公會有如此一問,心裏一震,但是,他立即在心裏回憶了一遍。因為他曾經先後用各種招式攻了三四十招,反反覆覆地看到相同的身法,有一十二種,每種身法又有兩種姿態。他看得仔細,所以也記得清楚。當時他遲疑了一會,沒有立即回答。

    冷三公頓時有無限失望之意,廢然長嘆一聲説道:“小子!難道你連一點也沒有記下來麼?”

    夏心寧這才回過神來,囁嚅地説道:“晚輩愚魯笨拙,只能記下一十二招二十四式不同的身法。”

    冷三公本已極端失望,此時一聽夏心寧如此一説,霍然一震,幾乎跳了起來,瞪大眼睛問道:“小子!你説什麼?你説已經記下了多少?”

    夏心寧依然含有歉意地説道:“晚輩雖然記下一十二招二十四式,但是,還未盡然記得十分清楚。”

    冷三公當時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伸手一拍夏心寧的肩頭,大聲説道:“這樣説來,還是老夫看走了眼,果然!果然!我正奇怪靈叟的外孫為何如此笨拙,原來是老夫自己識人不深。慚愧!慚愧!來!來!你且下去在那紅綠木牌之上,依式走一遍看看。”

    他説着話,便伸手到石壁的隙中,搬弄了一下,那潭中正在翻騰激盪的水,漸漸緩慢下來,那二十四塊木牌子雖然照舊往來穿梭隨着水流而飄動,但是,飄動的速度,比方才要慢許多。

    夏心寧先向冷三公躬身行禮,説了一句:“晚輩獻醜了。”

    禮畢倏地一轉身,藍衫一陣飄動,腳下展開“登萍渡水”的輕功,照準其中一塊紅色木牌落下。隨即凝神默唸,回憶方才所看到的各種姿態步法,在那些紅綠木牌之上,飄忽流動,翩翩起舞。

    夏心寧開始的時候,還有一分緊張與忙亂,愈到後來,他發覺每一個姿態與身式彼此之間,都有一種連帶的關係,他悟到這一點以後,竟能在每一個身式施展之餘,便能掌握機先,預為迎合下一個姿態與身式。如此一來,他飄動飛舞的身形,愈顯得純熟與優美。

    二十四個身式剛一施展完畢,夏心寧反身一掠,一式“倒穿畫堂”,微拽着藍衫,飄回到原來的地方。

    冷三公搶步上前,突然一伸左手,一把抓住夏心寧的手臂,滿臉興奮,大聲嚷道:“小子!真難為你!真難為你!”

    夏心寧惶然地連聲説道:“老前輩過誇!還請老前輩指正。”

    冷三公這才放下手,呵呵地笑道:“當年老夫與你外公同師習藝之時,自命天賦極高,可是今日一見,才知道後生實在可畏。”

    夏心寧抓住一句話立即問道:“老前輩原來與晚輩外公是同門……”

    冷三公突然臉色一變,頓時一揮手煩躁地説道:“不説這些,誰叫你問這些事?”

    夏心寧被他這種忽怒忽喜的情形,弄得愕然,站在那裏不知道應該如何説話才是。

    冷三公忽然又緩下臉色説道:“這個水潭,是老夫窮數年之功,將山泉從崖下鑿引而來,我鑿了二十四個洞,讓山泉從這二十四個洞孔裏衝出來之後,再隨着既定的水槽流動。

    這二十四個洞孔,和二十四道水槽,就是符合各種閃避的身形,融和而成的方位。再用二十四塊木牌子在水面上習練。

    小子!你能在看過幾遍之後,熟記無訛,這份天資,是值得自慰。”

    冷三公停了一會,又接着説道:“這一套‘流水萍蹤步法’,如果你再能自行體會,仔細地多加熟練,將來你在武林之中,夠你自保而有餘。”

    他説完話,又逕自攀登峭壁,回到石洞裏去。

    夏心寧默察了一下那流水的形式,再回味一下方才自己所練過的身法,這才欣然而起,攀上石壁,迅速地回到石洞裏。

    他剛一進洞,就見冷三公左手握了一個鐵盒,右手提了一個很小的布袋,向他説道:“小子!此地你多留無益,你此刻去吧!”

    夏心寧一聽他下逐客令,自然不能多作逗留,恭恭敬敬地向冷三公行禮,謝他傳授了“流水萍蹤步法”。

    冷三公忽然笑道:“小子!你沒有學到‘萬象劍法’,是否有些不滿之意?”

    夏心寧惶然説道:“晚輩承老前輩青睞,授以絕世無雙的‘流水萍蹤步法’,已是天大之幸,何敢如此不知滿足,再生貪念?”

    冷三公笑道:“你小子不生貪念固然應該,我老人家曾經親口許你而不曾履諾,是為不該!雖然説到這中間有我的原因,究竟不能使你完全心平氣靜。”

    夏心寧連忙急着辯道:“老前輩!……”

    冷三公笑呵呵地搖着手,止住他説下去,然後接着説道:“你聽我説!老夫這裏給你一樣東西,你收藏在身邊,將來有一天遇到一個彈古箏的人,他所彈的曲調也是你聽不懂的,你便將這件東西交給他,向他要求傳你一套天下第一的劍法。”

    冷三公在説這些話的時候,本是笑呵呵的,可是説到後來,臉色變得非常凝重,神情也變得非常莊嚴。同時將右手拿的小布袋,交給夏心寧。

    夏心寧恭恭敬敬地接過這個小布袋,小心翼翼地藏在貼身處。

    冷三公又將左手那個小鐵盒子遞給夏心寧,説道:“你那條‘赤火鏈’曾經救了老夫一次,説不定將來還是有用無窮,你帶在身邊,以備急時之需,不過有一點你小子要注意,當‘赤火鏈’蛇吸飽了毒以後,你要立即倒提起來抖它一下,否則,萬一被它咬中一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究竟什麼程度才算是“赤火鏈”吸飽了毒?冷三公沒有説明,夏心寧也沒有多問,萬密一疏,幾乎為後來釀下大禍。

    這是後話,暫且不表。且説夏心寧接受過“赤火鏈”蛇之後,向冷三公告辭,離開了天柱山飛來峯。

    當他來到山下,回首身後,但見那擎天一柱,高山雲表的飛來峯,心裏對冷三公這位很古怪的老前輩,有一分懷念,也有一分懷疑。他明明聽到冷三公自己説出,他與外公靈叟費南翁是同門師兄弟,為何等到問他的時候,不但不承認,而且立即予以嚴顏制止,這究竟是什麼原因?

    夏心寧肯定的相信,這中間一定有一段曲折的往事,他準備他日返回九疑山,一定要向外公問個明白。

    他放下滿懷起伏的思潮,登上大路,自己忽然停頓了一下,盤算着:此行究竟往何處去?

    他想起九指神通樂德林這位老哥哥,據説是為他找一種有助功力的藥,遠下南疆,雖然分手之時,彼此約定明年元宵節,在泰山玉皇頂見面,但是,現在正是沒有事情,何不趁此機會,跑一趟南疆。

    但是,轉而一念:“在飛來峯上捉‘赤火鏈’的時候,遇到那位活華陀古照文,承他慨然贈送‘赤火鏈’。如今‘赤火鏈’已經解除了冷三公的劇毒,我自然應該立即趕到洞庭君山去,找這位武林名醫,將這條‘赤火鏈’還給他,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兩途相較,夏心寧決定先到洞庭君山,去拜會活華陀古照文。

    從安徽境內的天柱山,到洞庭君山,水陸兼途,相去何止千里?不過千里雖遙,關山阻隔,在萍蹤四海,浪跡江湖的人看來,也算不得是一件大事。

    當下夏心寧一騎上道,沿途觀賞風光,也不消多少時日,便到了名聞宇內的岳陽樓上,面對着浩瀚汪洋,一望無際的八百里洞庭湖。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是凡名勝古蹟,如果有一則傳奇的故事,或者有過許多名人的詠哦歌頌,便會流傳人口,遠播盛名。

    據説昔日呂純陽曾有如此詩句:“三過岳陽人不識,朗吟飛越洞庭湖。”

    因此,洞庭湖成了名湖,岳陽樓成了名勝。這都是閒話。且説夏心寧這日到了岳陽樓,登臨遠眺,但見水波粼粼,白浪細細,遠處幾點漁帆,點綴着浩瀚的湖面上,數只白鸛,翱翔在白雲與碧水之間,遠處青螺一點,君山在望,真是一幅美極的大筆丹青,真不愧是名湖名勝。

    夏心寧在岳陽樓上瀏覽之餘,心情為之豁然!但是,一時還不知道此去君山,應該怎樣去法?好在為時尚早,趁便進岳陽城用過午飯,再作商量。

    當下心意已定,便在岳陽城內選了一家酒樓,叫了三五味小菜,要了一壺酒,雖然夏心寧不會飲酒,但是人在心情開朗之時,也忍不住要小飲數杯,以助情趣。

    夏心寧淺酌幾杯之後,便招來店夥,隨意問道:“此去君山如何走法?”

    店夥一聽夏心寧打聽君山,立即改顏恭敬地説道:“小爺要前去君山方便得很,僱一隻小船,趁潮過去,不要多少時間。如果你要遇到勝家莊的人,搭乘他那種八匹槳的‘浪裏鑽’又快又安穩。”

    夏心寧當時略有奇怪問道:“勝家莊常常有船到岳陽這邊來麼?”

    店夥笑道:“小爺!你既然前去君山,敢情還不知道勝家莊麼?如今江湖上提到君山,就沒有不知道勝家莊的。勝家莊每月至少有兩次定期的班船,來到岳陽。”

    夏心寧當時心裏一動,暗忖道:“當初活華陀古照文並沒有説明他在君山何處,照這種情形看來,莫非他就是住在這勝家莊?”

    他如此一念轉定,便對店夥説道:“我正是前來拜訪勝家莊的,只不過是以往沒有來過,如今路途陌生罷了!”

    店夥賠笑説道:“這就是了!像小爺這等人才品貌,自然是勝家莊的座上客。喏!小爺你可真巧,説着説着,就有勝家莊的人來了。”

    夏心寧立即隨着店夥的眼光向門口看去,當時不由地心裏一動。

    從門口進來一位年輕人,頭上戴着一頂文生巾,身穿一件青衫,卻又精繡了三道金色的闊邊,走動之間,閃閃有光。長眉飛入鬢角,雙睛顧盼有神,面如傅粉,唇若丹朱,生得無比俊秀,瀟灑風流。

    店夥輕輕地説道:“這位便是勝家莊的表少爺經澄之經相公,少時小爺過去打個招呼,便可以搭他們的便船過去。勝家莊的人,都非常好客,何況小爺又是專程前來拜訪他們呢?”

    夏心寧頷首微笑,他等待店夥走後,站起身來,走到那位勝家莊的表少爺經澄之的桌子旁邊,抱拳説道:“兄台請了!小弟夏心寧,冒昧前來打擾經兄雅興。”

    那經澄之本來低頭飲酒,無視身旁的一切,這時候突然一抬頭,兩道眼神就如同電光一閃,盯在夏心寧的臉上。

    夏心寧當時不覺心裏一震,閃電一轉暗自忖道:“這個人的眼光怎麼這樣凌厲逼人,而且眼神又是閃動得這麼厲害……”

    經澄之注視了一會,這才放下酒杯,站起身來,抱拳説道:“這位夏兄!請恕小弟眼生,但不知有何指教?”

    他説着話,隨即瀟灑地一抬手,讓夏心寧在他對面坐下。

    夏心寧坐下之後,又拱手説道:“經兄少時返回君山時,可否便中容小弟在貴舟得一席容身之地?”

    經澄之兩道長眉一掀,微笑説道:“原來是這等事,夏兄只要不嫌小舟狹窄不便,儘管上船。凡是到君山的人,都算是我們的客人,做主人的焉有不歡迎客人的道理。”

    説着他露齒輕鬆的一笑,表現出那種風流倜儻的瀟灑風度,但是,夏心寧心裏倒覺得此人有些鋒芒太露,眼神太過活動的感覺。

    就在夏心寧拱手稱謝之餘,經澄之忽然問道:“請問夏兄前往君山有何貴幹?”

    夏心寧説道:“小弟是前來拜訪一位武林前輩,久仰勝家莊在武林中的盛譽,但不知這位前輩,是否在勝家莊。”

    經澄之顯然有了極大的注意,雙目凝視着夏心寧,關切地追問道:“但不知是哪一位?”

    夏心寧説道:“是一位武林名醫,人稱活華陀古照文古老前輩。”

    經澄之啊了一聲,眼神里泛出一種奇異的光芒,稍露即逝,隨即平靜得若無其事的搖搖頭説道:“勝家莊往來賓客極多,小弟雖在莊內,平時極少與賓客往還,所以,這位古老前輩究竟是否在莊上,倒無可奉告。”

    他停頓了一下,立即又接着問道:“夏兄是與這位古老前輩有約麼?找這位神醫前輩,為了何事?夏兄若便於相告,小弟也可稍盡棉薄,代為打聽。”

    夏心寧心裏當時微微一動,他想到關於“赤火鏈”的事,是不是應該告訴他?但是,他一轉念,覺得這件事實在不宜於到處張揚,如果此時對經澄之坦直地説明,倒是有些“交淺言深”之感。常言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這條“赤火鏈”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種罕見奇珍,到處張揚,容易引起旁人的窺伺,也容易為自己帶來意外的麻煩。

    夏心寧如此一頓之後,便拱手含糊地説道:“小弟月前與古老前輩有過口頭之約,相約在君山見面,只是為了一點小事。既然經兄不清楚古老前輩,待小弟到得君山之後,再行察訪。”

    經澄之頓時臉上掠過一層紅光,眼神也隨之一閃,但是,和方才一樣,立即恢復原狀,平靜如常,點點頭説道:“到達君山之後,夏兄如有任何差遣,請隨時告知,小弟極願效勞。”

    夏心寧拱拱手謝道:“萍水相逢,承兄台允許乘寶舟,已是感之不盡,何敢再多相煩,經兄的美意,小弟心領了。經兄請用餐,小弟暫時告退,少時寶舟啓行,請招呼一聲即可。”

    拱拱手便要告辭離座,經澄之突然伸手攔住他説道:“夏兄何必離去,小弟即刻便可以陪兄台啓程。”

    當時不由分説,立即招呼店家一聲:“記在帳上。”便和夏心寧一同出了酒樓,出得岳陽城,向湖畔走去。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湖中反映起萬道金蛇,隨着波濤,閃動起伏,幾陣漁舟晚唱,揹着西下的夕陽,揚着帆,孕着晚潮風急,滿戴着魚蝦而歸。這景色較之白天所見,又別有一番情調。

    夏心寧隨着經澄之來到湖邊,跳上一艘“浪裏鑽”,一聲吆喝,舟上的人解纜蕩槳,斜對着夕陽,向湖心劃去。

    所謂“浪裏鑽”,是一些住居於湖泊的武林世家,用來做水上航行的工具。這種船特點是身子極長,左右各有八匹槳,一旦全力劃開,破浪衝濤,極為快速。

    夏心寧自幼生長在山地,不僅是不諳水性,而且連舟船都很少乘駛。所以,他乍一見到這種形狀奇特的“浪裏鑽”,心裏就充滿一種新奇之感。及至起碇開行,蕩槳的八個大漢,揚槳一落之際,舟行似箭,一去何止兩三丈。

    夏心寧站在船頭,迎着晚潮風急,藍衫吹得獵獵有聲,看得前面一望無際,逐漸蒼茫的洞庭湖,心中為之開朗,而且還有無比的興奮,他才體會到“乘風破浪”的意味,也才體會到“飄飄欲仙”的情調。

    這時候,他真想放聲高歌一闋,以發泄心頭歡愉之情。

    吱呀一聲,只覺得當時舟身一顫,隨着便緩緩地停了下來。

    夏心寧正是迎風而立,意興盎然之際,小舟如此一停,不由地使他微微一愕,眺望前面,遠處偶有兩三點早亮的燈光,在那裏搖曳,分明君山相距還遠。回顧身後,岳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四周所有的就只有水,一片黑茫茫的水,和逐漸洶湧的波浪。

    低頭下看,舟內八個彪形大漢,俱是一式豎槳不動,只剩下這隻窄長的“浪裏鑽”,在那裏汩汩地隨着風浪在波動。

    夏心寧再看船尾,只見經澄之正緩緩地從舵位上站起來,臉上仍然是那麼平靜,夏心寧不覺拱手問道:“請問經兄!此去君山尚有多遠?”

    經澄之站在船梢答道:“不遠!前面燈火搖曳,便是君山。”

    夏心寧又問道:“既然前去不遠,我們為何……”

    夏心寧發覺自己似乎是有點責問的語氣,立即半途將話停了下來。

    經澄之忽然露出一絲微笑,兩邊嘴角微微向下一撇,帶着有一點得意的意味説道:“你是奇怪我們為何半途停而不前是麼?那是因為我在半途之中,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要向夏兄請教明白,而這個問題又無法使我到達君山再問,所以,只好耽擱一點時間,先來向夏兄請教。”

    夏心寧一聽,不覺大為愕然,要有任何問題,何不等到君山再問?如此停舟湖心,豈不是有些強迫的意思麼?

    夏心寧一想到這裏,臉色一沉,立即説道:“經兄既然如此迫不及待,就請問來,小弟洗耳恭聽。”

    經澄之微笑着説道:“請問夏兄,你前來君山究竟是為了何事?”

    夏心寧勃然大怒,朗聲説道:“方才小弟已經説過,此行前來拜訪活華陀古老前輩,經兄如此停舟問話,形同逼問口供,難道這就是勝家莊待客之道麼?”

    經澄之依然沒有動怒,含着微笑説道:“請勿動怒!我還沒有請教清楚,夏兄前來尋找古老前輩,又究竟為了何事?”

    夏心寧此時有一種被騙上當的感覺,怒極而笑,哈哈一聲,指着經澄之説道:“本來話無不可對人言,不過像你這樣問話,縱然是一啓口之間的事,我也不屑於告訴你。經澄之!我夏某不過是乘搭你的便舟,不是你的階下囚,不能容你如此詢問。如果你不前去君山,請你掉轉回頭,岳陽樓下多的是樓船,可以任我搭乘。”

    經澄之忽然也哈哈一笑説道:“怎麼?你已經知難而退了麼?不過既然來到此地,要讓你回去,也不是那麼容易,否則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君山豈不是成了宵小猖獗之地麼?”

    夏心寧大怒,厲聲喝道:“經澄之!你滿口胡言説些什麼?你若再要如此胡言亂語,就休怪我傷了和氣。”

    經澄之説道:“只要你能説出前來君山所為何事,那才真正是不傷和氣的根本之道。”

    夏心寧喝道:“我到君山前來拜見古老前輩為的何事,與你經澄之何干?為何要你來問?”

    經澄之突然長笑一聲,身形一閃,就在這隻“浪裏鑽”上,倏地向前欺身三尺,右手一抬,伸手向前一抓,閃電出招,抓向夏心寧的左臂。

    夏心寧一見果然動起手來了,舟上地方窄小,閃避不開,只見他左肘突然向下一壓,右掌反腕向上一迎,掌刃削向經澄之的脈門,右手一圈,倏又一翻,向前拍出一掌,拍向經澄之的左脅。

    經澄之微微冷笑,哼了一聲,縮掌吸胸,盤肘上點“七坎”,落步下攻“三蕉”,上下兩招,分進合擊。

    夏心寧腳下自然地一滑,巧妙無比地閃開對方一腳,遽又二指疾伸,點向致命的“鎖喉”。

    這樣一閃一攻,都運用得恰到好處,經澄之脱口讚了一聲:“來得好!”

    人隨着向後一撤,又回到原來的舵位上。向夏心寧點頭説道:“果然不錯!怪不得膽敢單人隻影,前來君山搗鬼,只不過你的膽氣雖大,智慧卻是有限,試想就憑你這點微末道行,就能在勝家莊生事麼?”

    夏心寧一聽對方口口聲聲説他是別具用心前來君山,知道此時已經是百口莫辯,再向他説明,也是白費力氣,而且,在這種情形之下,任何一個稍有點性情的人,也不能接受對方這樣無理強逼,也決不會再去向之解説。

    但是,夏心寧心裏也明白,小舟此刻是停在湖心,四周都是水茫茫的一片,要是對方在水裏弄什麼手腳,夏心寧只有束手就縛的份兒。

    此時此地,夏心寧的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先下手為強,我一定要先發制人。”

    意念如此一決,突然一拔長劍,脱手一招“九疑中伏”,劍身大顫,化出十數朵劍花,向經澄之迎頭罩去。

    這一招“九疑中伏”是九疑劍法中最具攻擊性的一招狠招,劍劍似虛,劍劍似實,使人猶豫在閃避與招架之間,便要折於這一招劍法之下。夏心寧存心一招得手,於是出手便是絕招。

    經澄之乍一見時,脱口“咦”了一下,隨着一個哈哈,人像一條飛魚,嗖地一聲,躍於湖中,頃刻沒於那一片黑茫茫的湖水之中。

    夏心寧沒有料到對方竟然不還手、不招架,一下就閃墜到湖中,不用説,就憑經澄之方才那樣悠然躍身入湖看來,必然是水中能手。如今他一下湖,事情就比自己所想的要糟得多了。

    夏心寧總算是臨危不亂,一招未得手,立即霍然一翻,站在船尾,納劍入鞘,朗聲向那八個掌槳的大漢説道:“請各位即刻揮槳划船,我們彼此本來無仇無怨,用不着再傷和氣。”

    那八個大漢,宛如耳聾一般,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夏心寧知道他們不動手,自己是毫無辦法可行,當時右掌一抬,掌心扣足十成真力,朗聲喝道:“你們有誰自信能接下我這一掌,否則你們可以想到違抗的後果。”

    他説到此地,凝氣翻腕,開掌吐聲,對準着船梢湖面上,凌空劈出一掌。

    掌風剛剛脱手,只見湖水咕咚一聲,頓時被擊成一個深達一尺餘的大洞,四周水花飛濺七八尺有餘。

    夏心寧這樣劈空一掌,舟中兩旁坐的那八個大漢,並沒有反應,倒是這隻小舟,突然被這水浪一激,掌風反彈之力,破浪迎風,頓時向前衝了兩三丈遠。

    夏心寧見狀心裏一怔,俄而恍然大喜,暗忖道:“我何不用一連串的劈空掌力,催舟前行?雖然這樣消耗真力太多,但是總比干耗在此地為妙。”

    他意念一決,轉身站到船梢,抬掌作勢,正要開始連續發掌,突然,身後咕咚、咕咚……一連好幾聲,但覺得舟身一輕,微微地搖晃了幾下,等他回頭看時,舟上分列而坐的八個大漢,都已經飄到湖中,頃刻之間,去得無影無蹤。

    夏心寧心知不妙,但是,他仍然作最後的努力,他要仰仗自己的掌力催舟,脱離開他們水下弄鬼的範圍。

    正在他揚掌拍出一掌劈空掌力的時候,忽然水中嗖地一下,水淋淋地冒出半截人身,停在小舟之旁不遠,笑哈哈地對夏心寧説道:“你不自量力,偏要到君山來搗鬼生事,只好請你暫時委屈一下了。”

    夏心寧此時真痛恨經澄之這種惡意栽誣的行為,當時將心一橫,閃電將衣襟一掀,右手一揚,大喝一聲:“惡賊!看箭!”

    九疑山的“五五梅花銀星飛箭”非比尋常,是靈叟費南翁最傑出的暗器,一經出手,就鮮能躲閃得開。

    經澄之一見他衣襟一掀,心知不好,立即就有一蓬銀星閃電飛來。經澄之一扭身飛閃到五六尺之外,可是已經遲一瞬,叭地一下,左肩上已經中了一隻小箭,勁道極強,深入肩骨,若不是閃避得快,對消了一點力量,恐怕已經透穿而過了。

    經澄之無視於肩頭的流血,冷冷地對夏心寧説道:“姓夏的!本來我還準備留你一條活命,現在我要讓你在洞庭湖內餵魚蝦。”

    他説着話一扭身,頃刻沒於水內。

    夏心寧此時站在船上,已經沒有了主意,眼見得那小舟不停地滴滴溜溜打轉,而手足無措。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嘩地一聲,水下面突然出現兩三個人,齊聲大喝:“下吧!”

    頓時只覺得小舟一側,夏心寧隨着一個翻身,跌落到湖中。他只感覺到一陣湖水清涼之後,便失去了知覺。

    等他醒來之後,首先發現的,便是渾身上下都已經被一根筋繩捆着,沒有一點掙扎的餘地。

    他再回眼四顧,原來他又置身在那隻“浪裏鑽”的小舟上。八個大漢如飛的揮動木槳,小舟迎着風浪,飛也似的向前駛行。

    經澄之依然是那件青衫,看去好像沒有濕,嘴角露着一點笑意,望着夏心寧點點頭説道:“姓夏的!有道是:虎無傷人意,人倒有害虎心。你這一箭,是我經澄之有生以來第一次身受,就憑你這一箭,再加上你存心不良來到君山,我再也不能饒你。”

    夏心寧此時心裏突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活華陀古照文為什麼要約我在洞庭君山和我相會?照這位姓經的行為看來,君山勝家莊不一定是個值得欽佩的地方。”

    他睥睨了經澄之一眼,也為自己產生一點悲哀,葬身在洞庭湖,是他所未能料及,也是他未能心甘的事。

    經澄然忽然一抬手,八個大漢又一齊豎起木槳,任憑小舟在慢慢地飄流中停頓下來。這時候經澄之雙手一把抓住夏心寧,高舉過頭,笑嘻嘻地説道:“姓夏的!你能葬身在這樣的名湖之中,總是你的幸運。”

    説罷脱手一扔,將夏心寧拋出好幾丈遠,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夏心寧落身水裏。這次夏心寧自知必死,反倒心情平靜,沒有方才那種驚慌之意,所以,當他落身到湖裏的時候,他居然還保持了一段時期的清醒。

    他隱約聽到經澄之一陣呵呵大笑聲,以及他吆喝催舟的聲音。

    他也聽到一陣櫓杈咿唔之聲,也彷彿看到一陣火光,反映到水裏現出一陣光亮。

    此後,他就一切茫然了!

    他彷彿自己的身子向下沉,又彷彿向上飄、向上飄……

    他不再寒冷,彷彿湖水也變得温暖了,一陣熱騰騰的熱氣,蒙上他的臉,他貪婪地長長吸了一口氣,頓時彷彿有一股熱流,滑溜溜地一直流到丹田。

    這時候,他才忍不住哼了一聲,那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在極端難過的情形之下,轉向舒適的一種自然的呼聲。

    就在他這一聲低哼脱口而出之後,他立即聽到一陣鶯聲燕語,亂糟糟地有人説道:“快去回稟少莊主!這人已經醒來了!”

    夏心寧這才彷彿一下回到清醒的境界,心裏一震,閃電想道:“是了!想必我是被人從湖中救了上來。天見憐!合該我命不當絕。”

    這時候,他又聽到許多人七嘴八舌地叫:“少莊主來了!少莊主來了!”

    隨着一陣步履細碎之聲,方才那些嘈雜的人聲,都立即歸於寧靜。夏心寧忍不住睜開眼睛一看。但見一陣光芒耀目,使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但是,他卻適時的一個翻身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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