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蠟臉漢子一個轉身走向左壁,似乎從懷中取出什麼,放入左壁之中,就很快回了出來,縱身飛上屋檐,一個起落,掠上屋脊。
範子云不知他要做什麼?凝足目力看去,但見他走到屋脊中間,那屋脊上,正好有雕塑的“二龍搶珠”,他又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塞在左首一條石龍張開的大口之中,然後飄身落地,目光左右一瞥,倏然朝林中掠來,閃入一棵松樹後面,蹲下身子,隱藏起來。
範子云在他閃入林中之時,已經悄然後退了丈許遠近,此時,他也隱藏起來,心中越發不解!
看看時光,離初更已是不遠,由此看來,這黃臘臉漢於果然不是“求籤”之人,而且還可能是奉命前來安排的人!
範子云決心在“求籤”之人未到之前,先去看看黃蠟臉漢子究竟有何“安排”?
最巧的是黃蠟臉漢子好像自己送上門來的一般,會藏身到自己的面前來,雙方相距不過一丈,舉手之勞,就可以把對方制住。
要制住他,自然極易,但目前自己對情況一無所知,最好自然不能讓對方有絲毫察覺。
這一點,若是在一個月之前,範子云就無法辦到了,但如今他練成了“風雷引”,那自然就輕奉命唯謹,上面要你‘向土地爺求籤’,你就非跪下來求不可,決不敢偷懶,同時也怕暗中有人監視,非如此做作一番不可的了。“
一根籤,自然很快就搖出來了!
黑衣人從地上拾起竹籤,站起身取出火摺子晃亮了照着看清第幾籤,放回竹籤,尋到左首壁下,拉開抽屜,取出字條,看了一眼,就隨手往火摺上一點,等燒成了灰,才熄去火摺子。回身走出,雙手一撩長袍,縱身上屋,在屋脊上找到左首石龍,探手從龍口取出一個黑布小包,立即又飛落地上。
回身走入廟中,再次晃亮火摺子,打開布包,看過字條,又把字條燒了,收起布包,熄去火摺子,退出土地廟,就施展輕功,一路如飛,往三十里鋪奔了回去。
黑衣人一走,黃蠟臉漢子也跟着閃出松林,尾隨下去。
這一着,又出乎範子云的意外,暗想:“黑衣人既是遵命而來,一切均依照指示而做,黃蠟臉漢子還要暗中尾隨他下去做什麼呢?他尾隨黑衣人,自然必有緣故。”
範子云心念一動,也悄悄的跟着黃蠟臉漢於身後,一路回奔,不大工夫,又已回到三十里鋪。
前面的黑衣人一直走到街尾,那是一座高大的莊院,圍牆砌得很高,顯得十分氣派,一望而知是當地的大户人家,但黑衣人卻一直繞到莊院左首,才縱身而起,越牆而入。
黃蠟臉漢於略為躊躇,就跟蹤掠起,飛上牆頭。
範子云知道這兩人都是心思極細之人,不敢打草驚蛇,悄悄往後掠出三五丈遠,再飄身躍登圍牆,立即伏下身來。
這一陣工作,黑衣人已然不見,只有黃蠟臉漢子悄悄的掩上石階,折入一條長廊,掩掩藏藏的往裏行去。
他自然是緊跟在黑衣人身後而行,只要盯着他,就不會錯了,三條人影,在長廊間曲折而行,很快就折入另一院落,這是一個相當清幽的別院,庭前種了不少花木,夜色之中,花影扶疏,清香撲鼻!
階上一排三間,東首一間花格子窗上,還隱隱透出燭光。
黑衣人到了此地,才舉手摸了摸帽沿,口中輕輕咳嗽了一聲。
只聽窗內有人沉喝一聲道:“什麼人?”
黑衣人道:“薛總管,是貧僧。”
室中人大笑道:“原來是無塵和尚,快快請進。”
房門啓處,迎出一個身穿藍袍的漢子,把黑衣人迎了進去。他們相偕入屋之時,黃蠟臉漢子和範子云先後隱入了庭前花叢之中。
範子云心中暗道:“原來那黑衣人竟是和尚,法名叫做無塵,只不知這薛總管是誰?”
黑衣人進入屋中,隨手摘下了頭上的氈帽,從紙窗中望去,果然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和尚。
只聽薛總管低聲問道:“大師前去金神墩,想必已求到神簽了?”
現在範於雲咀白了,那灰鴿是飛到薛總管這裏,再由薛總管通知無塵和尚的了。
由此看來,薛總管是他們的聯絡人,無塵和尚則是這三十里鋪哪一個廟中的掛單和尚,並非當家,故而消息須得有人傳遞,像這樣的大户人家,有飛鴿飛入,才不會引人注意,若是飛到哪一個廟裏去,而接信的若非當家和尚,自然不妥了。
只聽無塵和尚低沉的笑道:“求到了,上面要貧憎去辦一件極為重大的事,貧僧立時就得動身,特來向薛總管辭行的。”
趕了五、六十里路,特來辭行,可見兩人交誼極厚了!
薛總管笑道:“大師好説,咱們兄弟,何必客氣?”
無塵和尚道:“不,貧憎這一年來,寄住大關寺,多承薛總管關照,而且貧僧的行蹤,也只有薛總管一人知道……”
薛總管道:“大師何須説這些話?”
無塵和尚道:“貧僧非説不可,因為貧僧此行任務,十分機密,不能有絲毫泄漏……”
薛總管大笑道:“這個大師只管放心,兄弟和大師有過命的交情,這一年來,兄弟給你傳遞密柬,幾曾出過差錯?”
“説得也是。”無塵和尚森笑道:“貧僧所以巴巴的從幾十裏外趕來,就是要叮囑薛總管一句,此事萬萬不可有第三者知道……”
“啊!”薛總管突然驚“啊”一聲,顫聲道:“你……你……”
他好似突然之間,受到了嚴重的襲擊!
無塵和尚陰笑道:“貧僧和總管雖有數十年交情,但貧僧的行蹤,決不能有一個人知道,這是不得已的事,老哥中的是‘化血針’,一個時辰,即將身化膿血,毛髮無存,但貧僧日後會超渡你的。”
“你……好狠毒……”薛總管雙手撐着桌子,身子已然搖搖欲倒,突然伸手拉到他案右的一根繩子。
這一下,但聽一陣“鈴”“鈴”的鈴聲,突然大作!
不用説,是薛總管在臨死之前拉動了他們莊中的警鈴,無塵和尚大吃一驚,急忙把氈帽覆到頭上,“砰”然一聲踢開花格子窗,飛身穿窗而出。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但莊中警鈴一響,立時有四五條黑影從牆頭撲進院子,只要看他們捷若猿猴,身手俐落,顯見是久經訓練,武功全非弱手。
無塵和尚堪堪破窗而出,五條人影已從牆頭縱落。有人大聲喝道:“什麼人,敢夜闖齊莊,還不站住?”
喝聲中。五個勁裝漢子各自掣刀在手,圍了上來。
無塵一看勢頭不對,口中沉哼一聲,身形倏然欺上,雙手疾發,右手一掌,拍向左首漢子,身子隨着右轉,左手又是一記“龍尾揮風”,朝身後揮出,拍向他右首漢子。
這兩掌不但出手甚重,掌力奇猛,而且有聲東擊西之妙。
左首漢子不敢硬接,急忙手抱單刀,向側躍開,右首漢子看他明明向左欺去,更不防他會揮掌往自己擊來,等到發覺,一團勁風已經橫掃而至,一時之間,同樣被逼得後退不迭。
範子云看得暗暗忖道:“這和尚一身功力,倒是十分精湛!”
無塵和尚劈出兩掌,把對方二人道退,哪還猶豫,雙足一點,身如灰鶴凌空,嘶的一聲,朝牆頭飛射過去。
其餘三個漢子眼看無塵逼退同伴,想趁機逃走,口下同聲喝叱,飛身撲起。
剛才被逼退的兩個漢子也一退即上,跟着大喝:“好個賊子,你還想逃麼?”
五道人影有如流星追月,先後跟蹤飛掠過去。
就在他們紛紛撲起的一剎那間,但聽悶哼乍起,“撲”
“撲”連聲,五個人還沒縱上牆頭,就同時一個翻身,跌墜下來。無塵趁這機會,早巳越牆而去。
這時但聽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接着有人沉聲道:“薛總管,是何方朋友光臨寒莊。”
隨着話聲,從長廊一道月洞門外,走進三個人來。
這三人當前一個是五十出頭的人,生得白臉團團,身軀略嫌肥胖,濃眉細目,走起路來一搖一擺,頗有氣派,一望而知就是這座莊院的主人。
第二個是手持一支三尺長旱煙管的青袍老者,年約六旬,短眉凹目,炯炯有光。
第三個是腰束玉帶,身佩長劍的藍袍中年人,看去不過四十出頭,貌相白哲,看去極為温文。
這三個人才一出現,那五個漢子已從地上掙扎着站起,一齊躬身道:“小的見過莊主。”
那身軀肥胖的莊主眼看五人雖然掙扎着站起,但行動之際,似有極大痛楚,忍不住問道:
“你們怎麼了?”
其中一人躬着身道:“回莊主,小的全身痠麻,使不出一點力氣來。”
手持長煙管的老者微笑道:“二弟,他們中了賊人暗算。”
隨着話聲,走到那説話的莊丁身側,伸出手去,按在他背後腰部,然後往外一吸,攤開手掌,微哂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原來他掌心赫然多了一支寸許長,細如牛毛的銀針!
那莊主驚異的道:“掌門人,這是哪一派的銀針?”
範於雲躲在花叢間,心頭暗自一怔,忖道:“掌門人,這手持旱煙的老者,會是那一門派的掌門人?”
那手持旱煙管的老者逐一替其餘四人,起出銀針,一面含笑道:“這種銀針,手法陰毒,與中原武林常用的梅花針有異廠他回過頭去,朝腰束玉帶的中年人道:”謝掌門人見多識廣,不知可認得出來此針的來歷麼?“
範子云聽得又是一怔,他沒想到這三十里鋪一個小小的鎮上,會遇到兩位掌門人,心中不禁猶豫起來,暗道:“自己隱身花叢,只能瞞得過莊丁,只怕瞞不過他們的耳目,這該怎麼辦?”
只見腰束玉帶的中年人接過銀針,仔細看了一陣,遲疑的道:“此針極似苗人的吹針。”
這時那莊主目光一掄,説道:“薛總管呢?是否已經中人暗算,你們快進去瞧瞧!”
一名莊丁匆匆走入,但立即退了出來,臉有怖色,躬身道:“回莊主,薛總管他……他屍體已經迅快腐爛,已有半個身子,都不見了!”
範子云聽得暗暗吃驚,忖道:“無塵和尚一定使用了‘化血針’!”
那莊主臉色大變,悚然道:“會有這等事!”話聲未落,正待匆匆朝屋中走去。
手持旱煙管的老者徐徐説道:“二弟且慢!”
那莊主腳下一停,抬目道:“掌門人有何吩咐?”
手持旱煙管老者徐聲道:“今晚來人,只怕不只一個,也許仍有贓黨潛伏莊中,亦未可知,二弟可要他們自己出來。”
範子云暗叫了聲:“糟糕,看來他已經發現自己和黃蠟臉漢子兩人了,不然他怎麼會説出‘他們’二字呢?”
那莊主應了聲“是”,立即目光一注,沉喝道:“潛伏的賊黨聽清楚了,爾等潛入本莊,如今在點蒼派謝掌門人和六合門齊掌門人及兄弟齊子綏的面前,要想逃走,那是比登天還難,依我相勸,還是自己走出來,束手就縛,聽候發落的好。”
這一番話,聽得範子云暗暗皺眉不迭。
他原是初出江湖之人,對江湖上的人物,本來極為陌生,但在金陵盛記鏢局的時候,曾聽華山商掌門人和盛老伯談論到此次黃山之會,九大門派的與會之人,他一一都記在心裏。
這麼説,那手持旱煙管的老者,就是六合門掌門人齊於厚了。腰束玉帶的,則是點蒼派掌門人謝友仁,這裏的莊主,那是齊子厚的兄弟齊子綏!
無塵和尚用“化血針”殺了薛總管,業已逃走,只有自己和黃蠟臉漢子尚隱身花叢,給他們發現,豈不百口莫辯?但此時要走,也已經遲了。
還有自己和黃蠟臉漢子雖非同路人,待會萬一動手,自己該不該……
莊主齊子綏眼看沒人答話,過了半響,接着喝道:“爾等再隱匿不出,休怪本莊主手下無情。”
齊子厚嘿然道:“他們隱匿不出,那是瞧不起咱們六合門了!”
這句話堪堪出口,目光朝乃弟打了個眼色,倏地身形一晃,兩人同時欺到了範子云隱身的花叢,一邊一個,從不同方位出手,向範子云出掌夾擊拍來。
點蒼掌門謝友仁也在此時一步欺到黃蠟臉漢子身後,揮手一掌,擊了過去。
範子云沒料到對方早巳發現自己兩人隱匿之處,是以説打就打,出掌如此迅捷威猛。
一瞬間只覺兩股掌風交剪而至,壓力極大,幾乎令人感到呼吸不暢,心中不由得暗暗吃驚,忖道:“這六合門掌門人兄弟,兩人聯手一擊,果然非同小可!”
自己除了使用“引”字訣把它引開,若是硬闖,只怕不是兩人的對手,心念一動,立即雙手捏訣,引着兩股掌風,往身後揮去。
他只是把掌風引向身後,不敢施展反擊和兩人動手。
那齊子厚、齊子綏一掌出手,突覺自己交剪般劈擊過去的掌風,突然間力道一滑,竟爾改變方向,像洪流匯海,不由自王的往隱伏花叢那人身後泄瀉而出。
兩人同時不期一驚,不約而同的暗運功力,五指一招,想把擊出的力道收回,但不論你平日功力深厚,能發能收,這回卻如山洪乍發,怎麼也收不回來!
莊主齊子綏功力較遜,被自己劈出的掌力帶動,身不由己跟着往前衝出去了一步。
範子云哪還怠慢,趁着雙股掌風往後引出的這一空隙,身子迅疾朝前竄掠出去。
那黃蠟臉漢子蹲身之處,就在範子云前面五尺來遠,謝友仁一掌拍來,擊到他身後,他發覺背後掌風凌厲,有人使的是劈空掌力,若要硬接,他功力不如對方甚遠,一時情急,只好就地一滾,滾出去六七尺遠,避開掌風,立即一躍而起,正待奪路逃走。
他和範子云兩人,正好一個站起、一個伏地竄來,範子云竄到他匿身之處,他已長身躍起,雙方動作都是異常快速,這一來,兩個人在一瞬間恰似變成了一個人一般!
好像是範子云避開齊子厚兄弟聯手一擊,往前掠出,站了起來。
因為雙方身法快捷,而且又在黑夜之中,一伏一起,不易看得真切,齊子厚、齊於綏冷嘿一聲、疾風颯然,一下攔到黃蠟臉漢子前面,兩人各發一掌,交剪拍到。
謝友仁一掌被他避開,眼看他長身而起,哪能容他逃走,身形一晃即至,右手一掌,按到了他的後心。
範子云和黃蠟臉漢子素不相識,原無救他之意,但繼而一想,此人關係重大,不可讓他死在三人掌下,心念閃電一動,急忙站起身來,大聲道:“三位手下留人,千萬留下活口。”
身形一晃,掠到了黃蠟臉漢子身旁。
那黃臘臉漢子掠出之時,齊氏兄弟兩股掌風已交叉湧到,他自知自己的身份,不能泄露,除了拚死衝出,實無第二條路可走,因此奮起全力,雙掌一推,朝前硬接,準備從兩人中間閃出。
但他雙掌和前面兩人還未接實,身後謝友仁的手掌,已經按上了他的後心。這下他以一人之力,去和三位武林高手力拼,豈非以卵擊石!
差幸就在三股掌力乍接之下,範子云及時出聲喝阻,但饒是如此,黃蠟臉漢子已然承受不住,口中悶哼一聲,雙足一軟,撲倒下去,正好範子云及時掠來,伸手把他扶住。
齊於厚目光一注,問道:“閣下何人?”
在他喝問之時,齊子綏、謝友仁同時一個轉身,品字形把範子云圍在中間。
範子云站在當地,絲毫沒把身受三人圍攻,放在心上,口中答道:“在下另有要事,來不及向三位解釋,此人十分重要,能留活口最好,詳情恕在下無法在此時奉告。”
齊子綏冷笑道:“你難道不是賊人一黨?”
範子云道:“在下不是。”
齊子綏道:“此話有誰能信?”
範子云道:“三位日後自會明白。”
齊子綏道:“你夜闖寒莊,分明和賊人一路,齊某不用日後明白,閣下今晚不交待個清楚,就休想離開我齊家莊一步。”
範子云急道:“在下説的句句是實,莊主幸勿誤會。”
齊子綏冷笑道:“閣下不肯實話實説,那隻好把你留下了。”
範子云道:“莊主如此見逼,在下只好失陪了。”
齊子綏大笑道:“你走得了麼?”
笑聲未落,右手揚腕之間,向空連劈六掌,然後朝範子云推了過來。
範子云口中説出“失陪”二字,右手已把黃蠟臉漢子攔腰挾起,雙方説話之時,動作均甚俐落,一個剛挾起人,一個揚腕一掌,已然劈到。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範子云迫於情勢,只得左手一圈之時,揚起劍訣,但聽“呼”的一聲,把齊子綏劈到身前的掌風,往後引出。
謝友仁,齊子厚同時“咦”了一聲,看得極為驚異!
要知齊子綏適才這一掌,因看出範子云武功不弱,才使出他壓箱子的本領來,那是六合門最厲害的“六合掌”!
“六合掌”一掌六發,橫彌六合,也就是説,他這向空連劈六掌,可以分堵六個方向,把你上下、前後、左右,全都截住,使你進退閃避不得。
不料範於雲只是左手隨便一圈,就把六掌匯而為一的“六合掌”力,一齊引出,無怪謝友仁、齊子厚二人看得大為驚詫不止!
但就在他把齊子綏“六合掌”力引出的一剎那,齊子厚狂笑一聲道:“原來你還是少林出身。”
“呼”的一掌,朝他身後劈來。
謝友仁身為點蒼派掌門人,今晚原是路過此地,作客來的。此時眼看範子云還當着自己和齊子厚兩大掌門面前,如若任由他把人救走,傳出扛湖,豈非大損兩派顏面?
因此在齊子厚發掌之時,不約而同沉喝一聲:“把人留下。”
揚手一記劈空掌,從橫裏擊出。
這兩位掌門人同時出手,發出來的掌力,何止幹鈞?
尤其那齊子厚的一掌,明明擊向他身後了,但掌風到中途,忽然間直劈變成了斜打,方位改得古怪!
範子云一愕,立時醒悟,齊子厚這一掌不是劈向自己背後,而是劈向自己右手挾着的黃臘臉漢子,心中不禁暗暗着惱:“自己已經明白相告,此人十分重要,最好能留活口,沒想到名門正派的六合門掌門人,出手居然如此陰毒!”
正好謝友仁一記劈空掌,襲向自己左首,一時哪還猶豫,口中朗聲道:“二位掌門人,恕在下得罪了。”
左手劍訣一圈,引着謝友仁劈來的一道凌厲掌風,朝齊子厚劈來的掌力上撞去,同時雙足一點,飛身上牆。
謝友仁這一掌少説也用上了六七成力道,此時驟覺劈出的掌風,忽然間似被一股極大吸力束住,不受指揮,轉而向着齊子厚撞去,宛如泄洪一般,再也收不回來,心頭一驚,急忙叫道:“齊兄小心!”
等他喊聲出口,已是遲了,兩股巨大掌力,業已撞上,但聽“蓬”然一聲大震,勁風四卷,兩個掌門人長袍被吹得獵獵作響,各自後退了一步。
那齊子綏一記“六合掌”,被範子云引出,心中怔得一怔,(在他這一怔之際,齊於厚、謝友仁已接着出手)及見範子云把謝友仁掌力引向乃兄,他居然趁隙挾着黃蠟臉漢子飛身上牆,心中不禁大怒,厲吼一聲:“小子哪裏走?”
使出八步趕蟾輕功,隨後追撲過來,凌空一掌拍向範子云後心。
範子云踴身縱上牆頭,發覺身後又有人襲到,他連頭也沒回,大笑道:“齊莊主不用送了,請回去吧!”
左手向後一揮,人如脱弦之矢,飛射出去。
他這一揮,雖無傷人之心,但“迥風八掌”,何等凌厲,(實則乃是南海風雷門的:旋風掌‘)齊子綏追擊過來的掌風,突然間恍如遇上了一股威力奇猛的龍捲風,一個人被卷摔出去兩丈開外,砰然一聲跌墜地上,登時閉過氣去。
齊子厚等於和謝友仁硬對了一掌,兩人在這一掌上,雖然並未全力施為,但謝友仁的一記劈空掌經範子云以“風雷引‘,內力一引再發,力道幾乎增加了一倍,齊子厚要接下這一掌,也不得不用全力。
因此兩人在對了一掌之後,不但各自後退出一步,也同時感到有些耳鳴心跳!就在此時,又聽到砰然大響,兩人注目看去,那是齊子綏從半空中摔落,人已昏了過去。
齊子厚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一步掠近,伸手在他身上連拍數掌。
齊子綏嘴裏吐出一口濃痰,霍地睜開眼,身子一躍而起,説道:“大哥,今晚咱們真是栽到家了!”
齊子厚臉色凝重,緩緩吸了口氣,説道:“二弟,你快運氣檢查檢查,可曾傷到哪裏沒有?”
齊子綏點點頭,立即閉目凝神,運功檢查全身。
謝友仁輕輕嘆息一聲道:“齊兄,此子武功,只怕還在你我之上,若是為禍江湖,實為今後武林中莫大隱憂!”
齊子厚點點頭道:“謝掌門人説得極是,此子使的明明是‘接引神功’,莫非是少林弟子,好在黃山之會,就在眼前,少林來的定然是羅漢堂的慧善大師,咱們不妨先問問他,再作計較。”
口口口範子云飛出齊家莊院,一路奔行,只覺黃蠟臉漢子身子極輕,挾着他奔行,還不算累。
不大工夫,便已掠到鎮後一座小山腳下,看看身後沒人追來,就把黃蠟臉漢子放到地上,喝道:“站好了,我有話問你,可別安逃走的念頭。”
哪知左手鬆開他身子,黃蠟臉漢子雙足一軟,咕咚一聲,跌坐下去。
範子云不覺一怔,低頭看去,他雙目緊閉,業已昏死過去,急忙伸手去探他鼻息,只覺呼吸極為微弱,好像傷得很重,心中暗道:“此人關係重大,可不能讓他就此死去!”
心念想着,一面伸手往黃蠟臉懷中探去,正待摸摸他胸口心跳如何?哪知這一摸,手指接觸到的竟是兩堆被束縛得很緊的肉球,手指正好按上了肉球中間一顆堅挺的蓓蕾上,他雖沒觸及肌膚,但這一下已使他感到十分驚奇,急忙縮回手去,心中暗道:“這黃蠟臉漢子竟會是女子所扮……”
他心思略一轉動,便想到那隻飛鴿足上的銅管,刻有“老子山”三字,老子山是夏伯伯的別墅,由邢夫人掌管,這女子那是邢夫人的心腹無疑!
這一想,自然更不能讓她傷重致死,見死不救了,這就俯下身去,仔細察看了一陣,才發現他臉上膚色和頦下、項頸的膚色,有着很大的差別,暗忖:“是了,他臉上一定戴了面具。”
這就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在他頸上輕輕按動,搓了一下,果然立時有一層浮皮,隨着手指搓動,捲了起來!
範子云哪還怠慢,越發小心翼翼的輕輕揭起,登時露出了晶瑩光滑的皮膚,等到把整張面具揭開,月光之下,呈現在眼前的竟是一張清秀的少女臉蛋,只是雙目緊閉,雙眉緊攏,臉色蒼白如紙,已經奄奄一息!
“看來她傷勢沉重得很!”範子云暗暗攢了下眉,心想:“看來只有先把真氣輸入她體內,暫時保住她性命再説。”
當下伸出右掌,抵在她背後,緩緩運氣,傳入她體內,他原先只盼能暫時保住她的性命,但焉知他目前內功精湛,真氣充沛,恰好正是治療她被內力震傷的對症良藥!
真氣源源輸入。她脈搏漸強,呼吸慚漸正常,連蒼白的臉色,也逐漸的紅潤起來!
正在運功催氣之時,只聽“嚶嚀”一聲,那少女已經清醒過來!
範子云連忙喝道:“你重傷初愈,快先隨我輸入的真氣,運行一遍。”
那少女聲音一變,登時變成了粗聲粗氣的聲音説道:“在下多蒙兄台相救,感激不盡……”
她初醒之時,那聲“嚶嚀”還又嬌又柔,這回卻學着男子的粗聲説話了。
範子云聽得暗暗好笑,一面説道:“你快別説話了,趕緊運氣與我相合。”
那少女不敢多説,依言默默運起功來,不過盞茶工夫,範子云已幫助她運轉十二週天,緩緩的收回手去,説道:“好了,現在咱們可以談談了。”
那少女轉過身來,抱抱拳道:“兄台救命之恩,在下沒齒不忘,不知兄台有何見教?”
範子云看她裝模作樣,敢情還不知道臉上蒙着的一張面具,已被自己揭下,一面故意望了她一眼,冷冷問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那少女聽得臉上不由一怔,微露驚慌之色,但瞬即鎮定下來,嘿然笑遭:“兄台這是説笑了,在下堂堂男子,怎會是女的呢?”
範子云點點道:“那好,你既然不肯説實話,我只有剝下你的衣衫來看看了。”
他説話之時,故意雙手動了一下,作出要動手的模樣。
那少女心頭大急,怯生生後退一步,左手攏在袖中,冷笑道:“兄台對在下雖有救命之恩,怎可如此出言侮辱?在下告辭。”
雙手一拱,正待轉身!
範子云如今江湖經驗,隨着歷練,已然增進了不少,眼看她説話之時,左手攏在衣袖之中,分明存心不善,沒待她拱手,左手一探,迅快的握住她左腕,冷笑道:“你還説救命之恩,沒齒不忘,言猶在耳,轉身就想恩將仇報了麼?”
那少女“啊”了一聲道:“兄台快請放手,在下怎會……”
她用力掙動了一下,但範子云扣住她手腕的五指,有如五道鐵箍,她如何想掙得脱?
範子云冷笑道:“把手掌攤開來給我瞧瞧,就是最好的證明,不然休怪在下出手無情。”
那少女一張粉臉已經脹得通紅,説道:“攤開來,就攤開來,你手把太重了,快先放手。”
範子云哪會上她的惡當,五指略為用力,那少女痛得“啊”了一聲,幾乎蹲下,只得把手掌攤開來。
範子云目光一注,她掌心果有三支細如牛毛的銀針,針尖黝黑,分明淬過毒藥,嘿然道:
“你果然狠毒得很,我從齊家莊把你救出,還替你運氣療傷,你竟然要用淬毒暗器置我於死地……”
“不,不!”那少女連聲説“不”,接着道:“在下並無此意,在下只是想唬唬兄台,開個玩笑罷了。”
“你用毒針和我開玩笑?”
範子云伸手從她掌心取起三隻毒針,笑了笑道:“那一定很好玩,我也用這三支毒針,給你開個玩笑。”
兩個指頭拈着毒針,正待朝她掌心刺下!
那少女身子一顫,突然驚怖的叫道:“慢點,你不能刺我……”
範子云偏頭問道:“為什麼?”
那少女俯下頭去,臉上一陣紅暈,囁嚅的道:“因為我沒有解藥。”
範子云道:“你好像很害怕,是不是這針上的毒很厲害?”
那少女道:“是的。”
範於雲道:“這就是‘化血針’?”
那少女抬眼望望他,説道:“你已經知道了?”
範子云依然扣着她左手脈門,只是稍稍放鬆了些,問道:“説,你為什麼要用:化血針‘殺我?”
那少女俯着頭道:“我……我沒……有……”
範子云朝她微微一笑道:“你不肯説?”
那少女脹紅着臉,説道:“我……真的……沒有。”
範子云道:“你要殺我的動機,我知道……”
那少女俯着頭,沒敢作聲。
範子云道:“你是為了滅口,對不?”
那少女依然沒有作聲。
範子云續道:“你是因為我從齊家莊把你救出來的,才要殺我滅口,其實我知道的,比你想像的還多得多!”
那少女果然被他這句話打動了,稍稍偏過頭宋,問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範子云淡淡一笑道:“譬如你到三十里鋪是做什麼的,無塵此去,要做些什麼……”
那少女抬目望望他,吃驚的道:“你到底是什麼入?”
範子云本來有許多話要問她,但轉念之間,突然想到了夏伯伯臨行時給自己的那塊銀牌——銀章使者的身份,心中一動,暗道:“自己何不唬她一唬?”
這就面帶微笑,伸手從懷中摸出銀章,攤在掌心,朝她面前送了過去,緩緩的説道:
“你總認識這是什麼吧?”
那少女一眼看到範子云掌心託着的銀章,不覺一呆,慌忙躬身道:“原來你是銀章使者,屬下葉玲見過使者。”
範子云心中暗喜,自己這一着,果然有效,一面含笑道:“姑娘知道就好。”收起銀章,揣入懷裏,一面隨手把那張人皮面具朝她遞了過去,説道:“你把面具帶上了。”
葉玲臉上一紅,差澀的道:“原來使者把人家面具揭下來了。”
範子云道:“抱歉,在下為了明瞭姑娘的真正身份,只好如此,姑娘不介意才好!”
“屬下不敢。”葉玲趁他説話之時,把面具戴到臉上,眨眨眼睛,接着問道:“是莊主要使者跟着屬下來的了?”
她這話的意思,自然是夏伯伯派自己來監視她的了,範子云到了此時,只得將錯就錯,口中嗯了一聲道:“莊主因此事關係重大,怕你一人誤了大事,所以要在下暗中保護你來的。”
葉玲眨眨眼睛,喜道:“這樣就好,其實我也只是奉命暗中協助無塵而已,並不需要我去出面。”
範子云道:“但你在齊莊出了漏子,要不是我跟了來,你豈不泄露了身份?”
“不會的。”葉玲臉上一紅,低着頭道:“我真要被他們逮到了,我會自決,所以……
所以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範於雲笑道:“方才還要用‘化血針’殺我滅口,現在又變成了救命恩人了。”
“人家方才不知道嘛!”葉玲嬌嗔的仰起臉,説道:“説真的,你不像銀章使者。”
範於雲心頭咚的一跳,問道:“此話怎麼説?”
葉玲臉上飛起兩朵紅暈,但因戴上了面具別人看不見,所能看到的是她忽然垂下的頭去,低低的道:“你和其他銀章使者不同,有些人自視甚高,説話冷漠得不近人情,有些人好像很好説話,卻又嘻皮笑臉的,一點也不正經。”
範子云心中暗道:“聽她的口氣,銀章使者人數似乎不少!”但這話又不便多問,只得摸摸下巴,笑着問道:“那麼我是哪一種人呢?”
葉玲道:“我方才不是説過了麼,你和他們不同。”
範了雲道:“我有什麼不同呢?”
葉玲的頭垂得更低幽幽着道:“你很和氣,人很好……很好……”
説到最後幾個字,聲音已經比蚊子還輕。
範子云道:“好了,今晚時光已經不早,咱們早些回去休息,明天還要趕路呢?”
葉玲輕笑道:“今天是初一,明天才是初二,要到初三才有事呢,其實我也沒事,只要暗中察看,不讓事情節外生枝就是了。”
範子云道:“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因為這件事關係實在太大了。”
葉玲點點頭,眼珠一轉,問道:“使者明天要不要和屬下一路同行呢!”
範子云道:“咱們既然見了面,自是同行較為方便。”
葉玲眼中充滿了喜色,欣然道:“屑下能和使者同行,自然求之不得了。”
範子云道:“明日在路上,你可不能叫我使者,咱們就以兄弟相稱,你叫我範兄,我叫你葉兄,免得路人起疑。”
葉玲點點頭道:“屬下省得。”
範子云道:“好,咱們回去吧!”
兩人起身迴轉客店,各自從後窗回入房中。
範子云如今歷練較多,自然不會完全相信葉玲説的話,因此又悄悄穿窗而出,掩到葉玲的窗下,貼身站定,凝神諦聽。
他如今內功精湛,房中有何動靜,自可聽得清楚,就在此時,忽聽房中有人説話的聲音,心裏不覺一愣!
原來葉玲回入房中,正待解衣就寢,忽聽一個冰冷的婦人聲音叫道:“小玲!”
“啊!”葉玲猛然一驚,低低的道:“是……副總管!”
窗外範子云聽得一怔,暗道:“副總管,這人會是誰呢?”
“唔!”那冰冷婦人聲音低沉的唔了一聲。
葉玲帶着點顫聲道:“副總管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已經來了一會。”冰冷婦人聲音接着問道:“你怎麼這時候才回來?”
葉玲道:“屬下是暗中跟隨南一去了齊家莊。”
範子云心中暗忖:“南一?她説的南一,莫非是無塵和尚?”
只聽冰冷婦人聲音問道:“事情都辦妥了?”
葉玲道:“辦妥了。”
冰冷婦人聲音又道:“南一趕去齊家莊作甚?”
葉玲接道:“南一和齊家莊的薛總管原是知交好友,寄居在大關寺,所有密令,也都是薛總管轉遞的……”
冰冷婦人冷森一笑道:“薛大可也是咱們的人,不然重要密件,豈會交由他轉交?”
“啊……”葉玲忍不住“咽”出聲來!
冰冷婦人聲音似是聽出葉玲這聲驚啊有異,問道:“怎麼了?”
葉玲道:“但南一用吹針殺了薛總管。”
“很好!”冰冷婦人聲音道:“想必南一併不知道薛大可是咱們的人,薛大可也從沒告訴過他,這兩人都很忠心。”
葉玲道:“但薛總管死了。”
“我知道。”冰冷婦人聲音又道:“那是南一怕薛大可泄漏了他的身份,才殺以滅口,他能大義滅友,也不枉夫人提拔他了。”
葉玲道:“但……副總管方才不是説薛大可也是咱們的人麼?”
“不錯,是咱們的人。”冰冷婦人聲音道:“但南一做得對,他的行蹤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冰冷婦人聲音又道:“南一沒發現你嗎?你們也沒被人家發現?”
葉玲道:“薛總管在臨死前,拉動了警鈴,有幾個莊丁趕了過來,屬下為了幫助南一脱身,在暗中打出幾支銀針……”
冰冷婦人聲音道:“你如何脱身的?”
葉冷道:“屬下打出銀針,也跟着退了出來。”
範子云聽她沒提起負傷,和遇見自己的事,心頭大石不覺放了下來,只要她説出今晚之事,自己豈不露了馬腳?但心中也不住暗覺奇怪,她何以不把今晚之事,稟報副總管呢?
“好險!”冰冷婦人聲音道:“點蒼謝友仁和六合門的齊子厚,今晚都在齊家莊落腳,要是驚動了這兩個人,你還能脱身?”
葉玲故意問道:“副總管如何知道的?”
冰冷婦人聲音嘿然道:“這些人的行蹤,老身自然清楚。”
葉玲又道:“副總管還有什麼指示麼。”
冰冷婦人聲音道:“老身只是路過此地,問問你此間的情形,好,你明日就動身前去合肥,只要暗中督察,如無變化,不用現身,南一明裏雖是銀章使者,但他是夫人心腹,決不至有什麼差失,等他接掌了事,你可立即趕回去覆命,不得有誤。”
葉玲又應了聲:“是!”
冰冷婦人聲音道:“好,我要走了。”
説完,舉步往後窗走來。
葉玲躬身道:“屬下恭送副總管。”
範子云急忙閃入屋角暗陬,隱伏下身子,但見後窗啓處,一道黑影,嘶的一聲,穿窗而出,只在屋脊上略一點足,便如穿雲之箭,劃空射去,轉眼之間,就已消失不見!
範子云看得暗自忖道:“好快的身法,也由此可見此人身手極高了,自己如果不遇遊老人家,連這位副總管都只怕望塵莫及呢!”
心中想着,再回到窗下,側耳細聽,葉玲送走副總管後,不覺輕輕的舒了口氣,也就解衣就寢。由此看來,她似乎對自己並不懷疑,明天也自然會和自己同行的了,這就悄悄折回自己房中,脱下長衫,上牀就寢。
但細想方才葉玲何以不把她被截負傷,和自己救她的事説出來呢?這一點,使他百思不得其解?
想來只有一個理由,她們對自己人控制極嚴,對每一個屬下懷疑之心極重,她如果説出今晚經過,必然會被再三盤詰,自然不如少説一句為妙。
翌日清晨,範子云起得特別早,剛開出門去,就見葉玲一手扶着欄杆,站在走廊上俯視院中花木,聽到自己腳步聲音,立即回過頭來,含笑招呼道:“兄台早。”
範子云也連忙點頭道:“兄台起得早。”
店夥端着臉水上來,陪笑道:“二位客官,原來是素識。”
範子云笑笑道:“説來湊巧,我和這位兄台,前天在安慶也是同住一個客棧。”
葉玲拱手道:“範兄要去哪裏?”
範子云道:“兄弟要趕去合肥。”
“啊,難怪咱們會在這裏遇上。”葉玲清澈的眼神中流露出欣喜之聲,説道:“兄弟也是到合肥去的,咱們又同路了。”
範子云欣然道:“路上有葉兄作伴,真是好極了。”
這幾句話,自然是敷衍語,有了這番做作,兩人結伴同行,就不至啓人疑竇了。
葉玲望着他,忽然壓低聲音,幽幽的道:“是真的麼?”
範子云驀地一怔,他結識過幾位姑娘,有了經驗,女孩子眼睛脈脈的看着你,聲音如此幽幽的説話,那就表示她對你已是情有所鍾!
現在葉玲的眼睛就這樣説得幽幽的,她外面雖是黃蠟臉漢子,但她是妙齡少女,此時此地,如何能作得真?但她在目前來説,是十分重要的關鍵人物,絕不能讓她失望。
範子云不得不裝迷糊,大笑道:“自然是真的了。”
葉玲低下頭道:“但願你説的是真心話。”
範子云回入房中,盥洗完畢,店夥已替兩人送來早餐。葉玲手中提着一個小包裹走入,兩人匆匆吃過,各自會了店賬,又重賞了店夥。
店夥巴結的道:“二位客官,要不要小的去叫一輛馬車?”
葉玲搶着點頭道:“好,你快去吧。”
店夥連聲應是,三腳兩步的奔了出去,過不一會,就匆匆迴轉,陪笑道:“二位客官,車子已停在門口,請上車吧。”
兩人走出店門,果見一輛黑漆皮篷的雙轡馬車停在門口,店夥巴結的走在前面,伸手掀起了車簾,伺候着兩人上車。
葉玲一低頭,搶先鑽入車廂,叫道:“範兄,快上來吧!”
範子云跟着上車,店夥躬着身,陪笑道:“二位客官,以後路過這裏,務必光顧小店。”
然後放下車簾,又向車把式招呼道:“直放合肥。”
車把式點點頭,揮起長鞭,向空一揚,兩匹馬久經訓練,立即緩緩展開四蹄,拉動車子,往大道上轆轆馳去。
葉玲緩緩從臉上揭下面具,露出一張春花似的俏臉,朝他嫣然一笑道:“範兄,你替我拿一拿。”把手中面具,交給了範子云。
範子云間道:“你這時取下來作甚?”
葉玲道:“我自有道理咯!”
説話之時,一手提過小包裹,緩緩的解開了結,忽然側過臉來,臉上紅馥馥的,靦腆説道:“你閉上眼睛,好不好?”
範子云道:“你要做什麼?”
葉玲低低的道:“我要換件衫嘛!一會就好了。”
她早晨不在客房裏換好衫再出來,卻要在車廂裏換起衫來。
範子云心中不覺起疑,忖道:“不知她要搗什麼鬼?”但他藝高膽大,也並不在意,點點頭道:“好吧!”
葉玲紅暈着臉道:“那你快閉上了,等我叫好,你再睜開來。”
範子云依言閉上了眼睛,但心中卻暗暗戒備,以耳代目,諦聽着葉玲的動靜。
先前還懷疑她對自己有什麼舉動,但聽了一會,葉玲悉悉索索的果然是在脱去外衣,換上從包裹中拿出來的衣衫,再把換下的衣衫胡亂包好。
他內功精湛,雖然閉着眼睛,可是葉玲的一舉一動,恍如目睹,覺得她除了換衫,果然別無用心,心中更是覺得奇怪。
因為她此一行動,實在大背常情,他記得師傅説過,凡是有悖常情之事,其中必有緣故,她到底有什麼緣故呢?
只聽葉玲叫道:“好啦!”
範子云睜開眼來,只見葉玲已經換了一身青衣,站在面前,笑盈盈的道:“爺,你看我這身打扮,像不像你的書僮?”
她個子較小,眉目清秀,這一換上青衣,當真像是俏書僮。
範子云心中暗哦一聲,忖道:“敢情她怕到了合肥,被人發現,故而要在路上,改扮成自己的書僮,她果然別無惡意,自己卻懷疑她趁自己閉着眼睛,暗算自己,真是錯怪她了。”
一面注目道:“你幹麼要扮作書僮!”
葉玲朝他神秘一笑,用撒嬌的口氣説道:“我方才已經説過了,我自有道理,你不要問好不?”
她伸手從他手中取過面具,回身坐下,又從身邊取出一個小小銅盒,放到身邊,把面具繃在兩個膝蓋上。然後打開小銅盒子,裏面分成梅花形六個小格,每一小格中貯放的好像是胭脂、宮粉,但顏色各不相同。
範子云不知她要做什麼?只是靜靜的看着她。
葉玲先用一小塊棉花,輕輕沾了些中間小格中一種蜜色的膏狀東西,細心的在面具上揩拭。
現在範子云看懂了,她是要把面具上的黃蠟顏色抹去,車行顛簸得極輕,她又揩拭得極為細心。
不多一會,面具上的黃蠟顏色,已然全抹去了。
葉玲回頭朝他甜甜的一笑,丟去棉花,這會改用手指沾了些脂胭,輕輕的抹着,然後又沾着粉膏,抹上一層,一面用口輕輕吹着,敢情已經完成了手續。
過了一會,葉玲收起了小銅盒,放入懷裏,又從膝蓋上取下了面具,笑吟吟的道:“範兄,你戴戴看。”
範子云道:“你要我戴面具?”
葉玲嬌聲道:“你只是戴着試試看嘛!”
範子云拗不過她,只好説道:“好吧!你拿過來。”
葉玲道:“你是正人君子,一定沒戴過面具,還是我給你戴的好,你頭不要動,先閉上眼睛,等戴上了,再睜開來,眼皮就會適合了。”
範於雲果然閉上眼睛,葉玲雙手繃着面具,替他輕輕蒙在腔上,又用雙掌在臉上輕輕貼勻。
這張面具,原是她戴在臉上的,所以沾着一股淡淡的脂粉幽香,心中不禁一蕩,加上她雙掌在臉上輕撫,兩人自然靠得很近,她輕輕的呼吸,就在面前,鼻孔可以聞到淡淡的脂香,和少女身上特有的誘人氣息!
範於雲心頭一陣跳動,幾乎難以自持,恨不得把她緊緊摟住,親她一親。
“好了!”葉玲適時嬌笑一聲,説道:“你自己瞧瞧,是不是換了一個人啦!”
範子云急忙睜開眼來,葉玲坐在他邊上,手中拿着一面小小銅鏡,朝自己遞了過來。
這一照,鏡中果然換了一個人,那不是自己,是一個眉目清秀,膚色白皙的少年,任你如何諦視,也看不出有什麼破綻來。
範子云心中暗道:“這丫頭的易容手法果然高明得很,只不知她有什麼企圖?”一面微笑着誇獎道:“你這易容手法精巧極了!”
鏡中少年臉上居然也有了輕微的笑容。
範於雲聽人説過,江湖上,凡是戴了面具的人,臉上表情必然呆板,那是因為隔了一層人皮面具之故。因此老江湖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不想這張人皮面具,卻能把人的笑容,傳到面具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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