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樵子搖着頭道:“事情是這樣,石姥姥早年走火入魔,雖然雙腿僵盤,不能行動,但她在石室和這塊平崖上,憑着一口真氣,還能全身飛起,快捷異常。方才她行功完畢,猛聽碧焰陰雷的一聲巨震,不知附近發生了什麼事故?就飛身出得洞來,正在向四面察看,那知毒婆子早已上巖來了,隱身附近……”
“哦!難怪晚輩上山之時,就似乎身後有一條黑影一閃,極為快速,大概就是毒姑婆了。”尹稚英想起山腰所見情形,不由脱口而出。
“當然,這毒婆子譎詭異常,她把碧落真君視為異寶的碧焰陰雷交給了你,自然要親自跟來,只怪老朽太大意了些,致有此失。”
雯海樵子接口回答了尹稚英,一面繼續説道:“毒婆子隱身附近,一看有機可乘,立即飛入洞內,把烏風草連根掘起,悄悄拖出洞去。石姥姥四十年潛修,功力何等精湛,毒婆子一出洞,就被發現了,但已是遲了一步,草落人手,當時一怒之下,猛的拍出一掌。她不知毒婆子這些年來,武功精進也不可小覷,趁着掌風,乘機直向巖下飛落,老朽聞聲趕到,毒婆子已去遠了。”
尹稚英急着道:“老前輩,既然毒姑婆把烏風草盜走,她一定返回老巢,我們就趁早趕去,把草奪回來才好。”
雲海樵子搖頭道:“尹姑娘,這事性急不得,毒婆子若光憑武功,老朽自問也足可對付,但她一身無數毒物,實是防不勝防,如無制她之策,武功再高,去了也是白饒。不如由老朽先帶你們見了石姥姥,再定行止罷!”
嶽天敏忙道:“老前輩説得極是,英妹,我們還是先拜謁石老前輩後再説。”
尹稚英心中只是急着把烏風草奪回,見敏哥哥如此一説,就勉強的點着頭,跟了過去。
石室約有三四丈方圓,四面都是瑩潔如玉的石壁,在壁下,潺湲有聲,大概是培養烏風草的温泉了。
石室正中,橫放一張玉榻,榻上盤膝趺坐着一個白髮婆婆,臉色鐵青,見三人進來,依然動都不動,視若無睹。
“龔師弟,你身後兩個娃兒是誰?我温玉巖不準閒人上來,你應該知道?”
石姥姥聲音冷漠,真像一塊石頭,又冷又硬。
雲海樵子對這個老太婆極為恭敬,聞言笑道:“大師姐的規定,小弟那得不知?只是……”
“你既然知道,那就是了。”她截住雲海樵子的話頭,雙目一閉,不理不睬,簡直摒人於千里之外!
雲海樵子陪笑道:“如果是外人小弟斗膽也不敢隨便帶上來,他們兩位是奉醉仙翁指示而來……”
“什麼?”石姥姥倏的睜開雙目,直若兩道冷劍,瞥了嶽尹兩人一眼,懷疑的眼光盯着雲海樵子。
這老婆子好性急,又戳住了他的話,問道:“醉仙翁前輩打發這兩個娃兒千里迢迢的找我老婆子,為什麼來着?”
嶽天敏、尹稚英兩人連忙上前一步,就要拜了下去。那知石姥姥一揮手…發出一股罡氣,將兩人擋住,不令下跪,冷冷的道:“且慢!我老婆子當不得你們兩位貴客的大禮。”
這一下可把兩人弄得極為尷尬。
雲海樵子一向知道她的脾氣,恐怕兩個年輕人下不了台,連忙笑着説道:“事情是這樣,這位嶽老弟因中了黑眚絲毒,天下只有……”
石姥姥是個火爆脾氣,沒等雲海樵子説完,憤憤的道:“天下只有烏風草能夠治療,這才遠遠的到雲霧山來,是不是?烏風草,烏風草,誰都看了我老婆子眼紅,現在烏風草連我也沒有了,大家都可稱心啦!”
雲海樵子眼看這位大師姐,太過不可理喻,不由搖着頭道:“大師姐,你上了年紀,這脾氣可也得改改,嶽老弟兩位,是醉仙翁前輩介紹來的,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事好好的談不好嗎?”
石姥姥鐵青的臉色,稍為動容,沉吟了一下,又憤然的道:“醉前輩的大德,我老婆子有生之年,不敢或忘。但烏風草已被賤婢盜去,以後誰都用不着再來找我,也是好事。我走火入魔,自顧無暇,那能替人療傷?擅入温玉巖,瞧在醉前輩面上,我也不和他們計較,你快帶他們走!”
尹稚英見她如此乖張自大,心中難免有氣,若不是為着敏哥哥傷勢,和浮玉居士的再三叮囑,早就出言頂撞了。
嶽天敏聽説石姥姥是走火入魔,心中一動。
想起自己身上所帶的“天府玄真”,據天柱紀事上所載,不但起死回生,修道人服之,可抵百年玄功,走火入魔不過真氣誤入歧途,不能運轉,致水火失調,玄關阻塞罷了,天府玄真自可治療。
眼看雲海樵子甚感為難,當下躬身説道:“晚輩兄妹,不知老前輩規定,冒昧晉謁,致幹禁忌,實深罪戾,幸蒙老前輩寬宥,尤為感滶。晚輩身中黑眚絲,生死有命,本非所懼,只因適才聽龔老前輩説起烏風草被人盜去,晚輩不自量力,叩謁老前輩,原想略效棉薄,以供差遣罷了。再者,晚輩隨身帶有先師遺留的靈丹,對修復真元,治療走火入魔,頗具奇效,也想聊作獻曝之忱。”
石姥姥冷笑了聲道:“烏風草自我手中失去,自當由我親自取回,毋用假手旁人。我老婆子走火入魔四十年,自問尚有修復之力,你這番好意,我用不着承情。”
霎海樵子突知嶽天敏身邊居然有醫治走火入魔之藥,甚感驚奇,正想勸大師姐一試。
不想石姥姥語氣決絕,不由心頭大不謂然,突然接口説道:“大師姐,這可是你不對了……”
了字才出口,石姥姥厲聲喝道:“我有什麼不對?”
嶽天敏、尹稚英一見兩人聲色俱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只聽雲海樵子也怒道:“大師姐,你也應該仔細想想,烏風草乃是師門異寶,大師伯昔年傳之於你,就要你善為保管,以解天下百毒。三師姐居心陰險,偷了‘毒本草’,培養毒藥,一心想獨霸苗疆,就因為有烏風草可以剋制,才匿居數十年,心存顧忌。她一將烏風草盜去,今後無物能制,後果何堪設想?大師姐,當初你遷來此地,原想藉温泉之功,和烏風草之力,修復玄功。小弟自幼蒙你扶養,數十年來,為你護法,就為你早日復原,你內功雖有精進,但距離尚遠,目前主藥已失,治療之望,更是難期。難得嶽老弟身有靈藥,出於至誠,你又何妨試試。以你這種倔強個性,就是老死荒山,也落得被人嗤笑,你石姥姥徙自剛愎自用罷了,實為小弟所不取。”
石姥姥經雲海樵子厲聲一説,雖然怪目露光,但意似稍動。
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道:“連烏風草尚且無功,要想憑藥力治療復元,談何容易,除非真是仙丹!”
嶽天敏聽她口氣,已不似先前決絕,忙道:“晚輩這藥,名叫天府玄真,乃先師太虛真人得之天柱山石室前輩師祖所留,功奪天機,修道人得了可抵百年潛修,老前輩你試試何妨。”
説着伸手從懷中掏出碧玉葫蘆。
石姥姥聽説説是天府玄真,不由臉上一陣詫異,現出驚喜之色,但一瞬即斂,重又陰沉沉的不作一聲。
雲海樵子從嶽天敏手中接過葫蘆,笑道:“大師姐,既然嶽老弟一片誠心,你就試試看,要是真能修復玄功,難道不會把烏風草奪回來,再替嶽老弟治傷,豈不是一舉兩得嗎?”説完,雙手遞了過去。
石姥姥一無表情的接過小葫蘆,一手揭開玉塞,看了又看,再湊在鼻尖上,嗅了一嗅,才點頭道:“昔年恩師曾説,這雲霧山温玉巖,乃是整塊玉石,終年雲霧繚繞,為天地靈氣所鍾,可能岩層內藴有一種仙藥,叫做玄真,乃是千百年難遇的靈藥,功奪造化。這才在這裏開了一個洞府,費時十年,尋遍全峯,除發現了一株烏風草外,仍是一無所獲。這葫蘆中所貯,倒確是此物!”
雲海樵子道:“大師姐,你知道這藥不錯,就趕快服下去嘛!”
石栳姥望着嶽天敏道:“娃兒,這是你自己願意,並非我老婆子有求於你。”
嶽天敏心想此人當真乖僻,口中卻道:“老前輩儘管服用。”
石姥姥這才嘿了一聲,從身邊取出一個玉匙,小心翼翼的滴了五滴,才塞上玉塞,把翡翠小葫蘆遞還。
嶽天敏忙道:“前輩你需要十滴啊!”石姥姥似乎嫌他多説,不耐煩的橫了他一眼,舉起玉匙,服了下去。一面就垂簾趺坐,運起功來。
尹稚英站在一旁,只是惦記烏風草,愣愣的一言不發。
這時那裏還忍得住?拉了一下敏哥哥袖角,低聲説:“我們好走啦!找毒姑婆去。”
雲海樵子悄悄的接口道:“尹姑娘,找毒婆子不忙在一時,烏風草包在老朽身上,這時還請稍等。”
嶽天敏趁機握住她玉手,輕輕的捏了一把,意思叫她不要多説。尹稚英雖然着急,只好噘着嘴站在一邊。
石姥姥運行玄功,漸入緊要,只見她白髮蓬鬆的頭上,冒起了絲絲白氣,好像蒸籠上的熱氣,不停的冒上來,嫋嫋不絕。
過了一會,那白氣越來越盛,慢慢的全身上下也都有白氣從衣服中透出。
逐漸由淡而濃,似煙似霧地把整個人都包了起來。約摸過了頓飯光景,白氣又漸轉稀薄。
最奇怪的那一縷縷的白氣,竟似活的一般,這時爭先恐後的向身內鑽去,快速已極。
看得嶽天敏尹稚英兩人。目瞪口呆,不知這個怪老太婆所練的是什麼功夫?竟有如此境界。
但總嫌駁而不純,不足與玄門正宗相比擬。石姥姥依然趺坐不動,這時臉色紅潤,瑩光照人。
又過了一陣,才見她倏的睜開眼來,兩手慢慢的向左右伸開,立時聽到骨節一陣格格作響。
接着兩足也慢慢的鬆開,跨下玉榻,全身站起,足上的骨節,又是一陣連珠般暴響。
天府玄真,居然有如此神效!
雲海樵子驚喜得愣住了:“大師姐,恭喜你……”
“哈!哈!八九玄功,今天果然被我老婆子一朝參透,哈哈!”石姥姥縱聲大笑,震得石室中嗡嗡不絕。
尹稚英見她恁地自狂自大,心中甚是反感,暗想:“這分明是敏哥哥的天府玄真,治癒了你幾十年走火入魔之軀,她不但一字不提,反説自己參透八九玄功,真是死要面子。”
“龔師弟,你可帶兩個娃兒下去了,我還需要一天靜養,可不準再來吵擾。”石姥姥一霎時又恢復了陰沉沉冷冰冰的聲音。
説完又從石壁上取出一個白玉葫蘆和一個小瓶,遞給雲海樵子道:“葫蘆中是我浸了十餘年的烏風酒,神效無比,娃兒的黑眚絲毒,只要外擦患處,內服一小杯,昏睡一個對時,即可痊癒。小瓶中是烏風草,服食少許,百日之內,百毒不侵,叫兩個娃兒拿去便了。”。
雲海樵子一手接過,哈哈大笑道:“大師姐你還有這樣好東西,怎麼連小弟也瞞得緊緊的?”
石姥姥只從鼻孔中哼了一聲,並不作答。
尹稚英一聽,不由喜出望外,連忙和敏哥哥兩人,上前叩謝。石姥姥猛的左臂一揮,瞪了他們一眼,冷峻的道:“我老婆子用不着你們道謝。娃兒!你記住了,我們誰都不欠誰的人情,快去就是!”
接着瞥了尹稚英一眼,又道:“女娃兒,你中了賤婢的攝魂香瘴,下山後,服些烏風散,就可無事,去罷!”
雲海樵子知道大師姐的脾氣,連忙領着兩人,走將出來。
尹稚英把烏風散揣入懷中,一手拿着玉葫蘆,一手挽着敏哥哥。
這時靈藥到手,半個多月來的愁眉苦臉,早已一掃而空。三人翻下平崖,直向山下走去。
雲海樵子對這座山上的路徑,熟得連有幾塊石頭,都可以數將出來。
他知道嶽天敏傷勢沉重,不能運氣提蹤,就揀着比較平坦的地方走下,一面回頭笑道:
“嶽老弟療傷,還須一二日憩息,老朽蝸居,離前面不遠,兩位將就些住幾天吧!”
尹稚英插口道:“老前輩有現成房屋,這可好極啦!晚輩原想找個山洞住呢。”三人談談説説,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達山麓。
又穿過了一處松林,就看到數間茅屋,環境十分幽靜。山腳前面,卻是一大湖沼,波光雲影,水天相涵。四面遙峯列岫,圍環如屏!
尹稚英直喜得跳了起來,説道:“啊!老前輩,你這裏真是太好了!”
雲海樵子答道:“老朽當年就因為這裏景色宜人,才搬了來,那知一住四十年,人也老了。”接着又道:“自從老朽住在這裏以來,兩位還是我蝸居的第一次嘉賓呢!”説着已走近茅屋,打開板門,讓兩人入內,一面笑道:“山居簡陋,兩位不要見笑。”
嶽天敏略一打量,室內雖然沒有什麼陳設,但一幾一凳?卻也收拾得十分乾淨,淳樸自然,不帶絲毫俗氣,真是無懷葛天之流!不覺笑道:“老前輩萵蹈自適,悠遊林泉,此中至樂,真使晚輩羨煞!”
雲海樵子呵呵大笑道:“兩位不嫌蝸居逼仄,何妨在這裏多住幾天,老朽這個主人,雖然沒有什麼招待,但粗茶淡飯,鹿脯虎腿,倒是現成。”
嶽天敏悠然嘆道:“雲山雖好,怎奈晚輩血海深仇,尚未得報,碌碌勞人,那有如此清福?”
尹稚英嬌笑道:“敏哥哥,等你報了大仇,我們就搬到這裏來住,你看可好。”
嶽天敏眼看英妹妹,嬌臉微紅的望着自己,心中不由一甜。儷影雙雙,偕隱名山,固是福慧雙條!
但一想到琪妹妹,早已下山,所訂日期,不見自己前去,她那知我身受黑眚絲毒,遠來貴州,此時正不知如何焦灼?
還有!自己幼年的伴侶錦雲妹子,被強盜劫持,下落不明,天涯海角,自己義不容辭的應該把她找到。
他瞧着她,思潮起伏,怔怔的半晌不語。另稚英臉上一陣紅暈,輕輕啐了一口道:“人家和你説話,你聽到了沒有?”
嶽天敏哦了一聲,忙道:“英妹妹,你説得是。”他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尹稚英不由嗤的笑了一聲。
雲海樵子站在一旁,看看這一對青年男女,一個英俊瀟灑,一個明麗嬌憨,真是天生佳耦,連忙笑着道:“兩位佳客來了,我這裏連茶都沒有。”説着一閃身,跑了出去。
尹稚英白了敏哥哥一眼道:“你看都是你。”
她嬌軀一扭,追了出去,喊道:“老前輩,我來幫你!”
雲海樵子笑道:“老朽做慣了,還是讓我來的好。”
尹稚英一定不肯,搶着生火燒水。接着嶽天敏也跟了過來,要幫着動手。
尹稚英嗔道:“誰要你來毛手毛腳的越幫越忙,還不給我回去!”
説着把嶽天敏和雲海樵子都推了出去。
天時早已黑了,她烹好茶,就淘米做飯,把壁上掛着的獸肉,取下來蒸蒸切切,做好了菜,才嫋嫋婷婷地端將出去。
雲海樵子哈哈大笑道:“尹姑娘,你還做得一手好菜,我這裏的鹼臘,經你一切,就越發香起來了呢!”
説得嶽天敏和尹稚英都笑了。
晚餐之後,尹稚英急着替敏哥哥療傷,從廚下取出一個酒杯,拔開葫蘆上的玉塞,倒出其色如墨的烏風酒來。
茅屋之中,立刻充滿了一股異常辛辣的酒味,看看將近一杯,便蓋好玉塞,把杯遞了過去,讓敏哥哥服下。
一面替他解開衣襟,露出左肩,用小指醮着看烏風酒,塗上患處。
那三個比針還細的黑點,烏風酒才點上去,便很快的吸收進去,她一連點了幾次,才替他扣好衣襟。
小小的一杯烏風酒,力道可大得出奇。
嶽天敏酒才下肚,便覺一股滾滾熱流,向周身流轉,立時心跳面赤,昏昏欲睡。
雲海樵子忙道:“尹姑娘,嶽老弟服下烏風酒,要十二個時辰,才能醒轉,你快扶他上牀安歇。”
尹稚英作難道:“老前輩那你睡到那裏嗄?”
雲海樵子笑道:“你不必為老朽操心,快扶他上去才是。”
尹稚英不再客氣,就扶着嶽天敏睡到牀上,替他蓋好棉被。
自己倒了一杯開水。取出烏風散,服了少許,就緊挨着牀前坐下,守在敏哥哥身邊。
看看他滿臉通紅,呼吸均勻,像是喝醉,也像是熟睡,想來烏風酒藥力,業已發動。
敏哥哥明天就可復原啦!她心中一陣高興,嘴角上不禁露出笑意來。坐了一會,也就靠着牀邊,迷迷糊糊睡去。
一覺醒來,天色已是大亮。户外千百種啼鳥,吱吱喳喳地噪個不停。
她輕輕的揉着眼睛,站起身來,細瞧敏哥哥的臉色,酡紅已退,睡意猶濃。便躡手躡腳的走出房來,卻不見雲海樵子的蹤影,想來一早就出去了。
當下胡亂的洗了把臉,開始生火燒水。屋外有了步履之聲,由遠而近,她探頭一望,原來雲海樵子一手肩着一隻山獐,一手拎了着幾隻野兔回來。
尹稚英迎了上去説道:“老前輩,你恁地早,就獵了許多東西來啦!”
雲海樵子笑吟吟的道:“年紀老了,早晨就睡不熟啦!這山上的獐,又肥又香,正好給你們兩位嚐嚐新鮮味兒。哦!尹姑娘,你可經生起火來啦,這敢情好,用開水燙上一燙,去起毛來,就乾淨得多。”
説着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尹稚英十分喜悦,一陣風似的拿起水桶,向門外就跑,回頭笑道:“老前輩,水不夠啦,我去打一桶就來。”
這多天來,她的心情,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輕鬆,因為敏哥哥的傷,只要他一覺醒來,就完全好啦,她心上唯一的心事兒,一旦放開了,叫她如何不高興呢?
她一手提着水桶下口中哼着山歌,嫋嫋地走向湖沼。
晨曦初升,雲霞萬千,照耀着原野上不知名的山花,和豐茸的綠草,燦爛明豔,彷彿如繡!
一大片寧靜的湖水,倒映晴嵐,山影重重,卻如一面銅鏡,清碧可愛!
輕風吹着水面,波光瀲灩,自成紋縠。尹稚英瞧着自己湖中的影子,鬢髻蓬鬆,男人裝束,真有點不倫不類,自己也暗暗好笑,粉臉一紅,不由輕輕啐了一口。
轉身打起水桶,站將起來。驀可裏,只見左邊樹林中,似有一個人影,閃了一閃,分明有人在偷窺看自己。
敢情是毒姑婆,她又來搗什麼鬼?
放下水桶,冷笑一聲,肩頭微晃,八步趕蟾,颼的竄將過去。“林中是誰?躲躲藏藏,算得那一號人物?”
江湖上有一句“逢林莫追”的成語,姑娘豈肯魯莽?俏生生的站住,對着林中,嬌聲喝問。
樹林中青影一閃,緩緩的走出一個青色勁裝,腰懸革囊的青年。
看上去大約二十四五,一張瘦削臉上,微露輕浮,兩隻色眼,緊盯着自己,抱拳説道:
“姑娘休得誤會,在下谷飛虹,久慕芳儀,今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
尹稚英心想此人出言輕薄,決非善類,不由從鼻孔中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那知谷飛虹卻緊跟在身後,又道:“姑娘暫請留步,小兄有幾句心腹之言奉告。”
尹姑娘柳眉倒豎,倏的回過身去,蟜聲喝道:“住口!你滿口胡言,敢情找死。”
谷飛虹看着她含嗔薄怒,益增嬌嫵,禁不住色授魂與,涎着臉笑道:“姑娘切莫生氣,四海之內,皆兄妹也,小兄好不容易,找來此地,實在是為着姑娘你來的。”
他乾咳了兩聲,伸手從懷中掏出兩片墨綠色的草葉,和一個白色紙包,鄭重的道:“姑娘千里迢迢陪著令兄遠來雲霧山,可是為烏風草來着?喏!喏!小兄千辛萬苦,才弄到這兩片,好使令兄早日康復。這包,這是……還有,姑娘你中了攝魂香瘴,餘毒未去,這包就是解藥,小兄特為姑娘送來,聊表寸心。”
尹稚英聞言,恍然大悟,他敢情就醜毒姑婆的侄孫。心中雖然憎惡,但人家卻是一片好心,為自己送藥而來,倒不好過份給他難堪,當下冷冷的道:“我哥哥的傷,已經好啦!謝謝你的好意。至於江湖下五門的迷魂香,昨日不過一時大意罷了!還用不着什麼解藥。”説着一手提起水桶,返身就走。
谷飛虹滿以為自己取出烏風草,定能博得對方歡心,就好乘機親近。
那知人家可不領他的情,這返身一走,他如何不急,便閃身攔住去路,陪笑説道:“姑娘,難道你真的如此無情,不屑和小兄一談嗎?”
尹稚英見他身法快捷,不由微微一愣,暗想此人武功不弱!
她這微一沉思,谷飛虹可錯會了意,認為這小娘們對自己原來也有意思。
道是無情卻有情,本來麼,人家女孩兒家那有爽爽快快就説“我愛你”的道理?
他心中一樂,不由得又驚又喜,猛的伸出左臂,就去摟她纖腰。“好姑娘,小兄知道你不是無情無義之人,我倆且到林下去坐坐,讓小兄細訴衷情!”
他話未説完,眼前人影已渺,“拍!”右邊臉頰上清脆的着了一掌。回頭一瞧,那尹姑娘不是俏生生的站在那裏?
紅馥馥的粉臉,怒氣未消。啊!那纖纖玉指,那綿綿粉掌,這一下真是幾生修得!
谷飛虹不但不怒,反倒骨頭奇輕,只覺自己頰上,餘香猶存,恨不得左邊也挨一掌,好細細品味。
“小兄自從都勻客店中,一睹芳姿,刻骨相思,直捱到今天,好姑娘,好妹子,你就可憐可憐我罷!”
張開雙臂,蹤身撲來。尹姑娘見他滿口胡言,醜態百出,心中又羞又氣,怒喝一聲:
“你敢情找死!”
倏的使出飛絮舞步,輕輕一閃,讓過來勢,右臂一圈,沉肘運勁,對準谷飛虹,呼的一掌,直劈過去。
砰!谷飛虹色星高照,做夢也想不到這如花如玉的小娘們,力道會有如此雄厚?
等到勁風及身,要躲也來不及了,一個身體,像肉球般直摔出一丈多遠。
他手舞足蹈,背脊和屁股,重重的砸在地上,一時掙扎着爬不起來。他心下一急,右手突然向革囊中一探,跟着手指連彈,幾縷粉江色的輕絲,脱手飛出,快得像電光火石般向姑娘身前散開。
尹稚英一掌出手,竟把對方摔出老遠,她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忿怒想起自從服了天府玄真之後,就一直覺得真氣充沛,原來自己的內力,卻精進到如此地步,不由喜不自勝。
尹稚英眼看谷飛妅被摔倒之後,一時爬不起來,方想警戒他幾句,也就算了。
那知一轉眼,對方手指輕彈,就有幾縷粉紅色的輕煙,滿天飛絲,四面散開。
她驀的大吃一驚,這是毒姑婆的小桃紅攝魂香,只要聞到香氣,人就立即昏迷,確實厲害無比,自己昨天才吃過大虧,那得不識?要想躲避,已是不及,一陣沁人的幽香,直鑽入自己鼻孔之中,你想不聞都不成。
“糟!這次落入此獠手中,會使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一念及此,嚇得一穎心怦怦亂跳。
香氣逐漸由濃轉淡,由淡若無,自己依然好好的,並沒有什麼異樣感覺。
她忘了服過烏風散,百日之內,百毒不侵。
谷飛虹以為桃花香瘴出手,定可美人在抱,消魂真個!他越想越興奮,一個虎跳,躍了將來。咦!
小妞兒還是好好的站在那裏,那像中了香瘴的神氣?
心中一陣疑慮:“難道姑婆賜我的攝魂香,竟是次貨,怎麼會一點效驗也沒有?”
原來谷飛虹幼時父母太過鍾愛,練武又不肯用功,所以武功只是平平,後來毒姑婆把他帶上雲霧山來,見他內功根基不足,一時無法補救,就教他專練馬蒙派的特異輕功,説他只有輕功練好,再加上自己的獨門毒藥,一樣可以無敵於天下。
這時谷飛虹一見香瘴失靈,對方武功,高出自己甚多,如惹翻了她,可準討不到便宜,當下心中一盤算,就滑腳想溜。那知他快,尹姑娘比他更快。
眼前一花,風聲颯然,他本能的向後退出兩步,定眼一瞧。都姑娘柳眉倒豎,鳳眼含煞,兇霸霸的站在面前。谷飛虹被她瞧得低下頭去,不敢正視。
只聽姑娘鶯聲嚦嚦的道:“你仗着毒婆子的攝魂香瘴,為非作歹,諒非一曰,本該宰了你替世人除害,姑念你原是給我哥哥送藥而來,就饒你一次,若再碰到我手上,莫怪姑娘寶劍無情。”
説罷,一轉身抄起水桶,嫋嫋婷婷的向茅屋走去!
谷飛虹得她去得遠了,長嘆一聲,那肯死心?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這小娘們手上,好像拉着一條無形的線,牽得他神昏顛倒,身不由主,一步挨一步,躡手躡腳地跟了過去。
玫瑰花雖然美麗,可滿生着刺,自己已經吃過苦頭啦!這倒是小事,那茅屋的主人——
雲海樵子,一個糟老頭,連姑婆都忌憚他三分,自己更是招惹不起。
他一想到雲海樵子,不由機伶伶的打個寒噤,心想:“不如先趕回去,向姑婆要些厲害的東西,再來不遲。”打定主意,回身就走。尹稚英提着水桶,剛走近茅屋,似乎屋內聽到有人在講話。
她心中一喜,暗想:“原來敏哥哥已經醒轉來啦!好得這麼快?”
腳下一加勁,正要進去。不對!裏面起了爭執,那是毒姑婆的聲音,她又幹什麼來着?
“老婆子話已説清,你把臭丫頭藏起來,難道就能了事?”毒婆子陰沉沉的聲音中,已經帶了怒意。
“在我這裏,可容不得你撒野。哈哈!你再過來,我可要不客氣了。”
大概一個要過去,一個攔着她,不讓着她過去。
“哼!老不死,你有多大道行?”
砰!沉渾的悶震,聲聞户外。啊唷!他們已經對上手啦!
尹稚英想到敏哥哥,心中一急,悄悄的掩了過去,向內一瞧。還好!雲海樵子擋在房門口,他白髮無風自動,兩道精光懾懾的眼神,緊盯着對面的毒姑婆。兩人好像兩隻公雞相鬥似的,誰都全神貫注着對方,動也不動。
尹稚英知道方才兩人對了一掌,定是半斤八兩,誰都勝不了誰,所以這會都在運氣蓄勁,誰也不肯率先發難。
不由心中暗暗焦急,尋思怎樣才能暗助雲海樵子?
可是自己的長劍,放在房內,憑赤手空拳,決不是她的敵手。
“哦!我還是設法掩進房去,守護敏哥哥要緊。”
她一伸手,從身邊掏出一大把玄陰針,看好角度,猛的一揚手,從穔裏打出。
待一大蓬銀絲,襲到毒姑婆身上,尹稚英早已一挪身形,使出了飛絮舞曼妙身法,倏然飄進屋去。
右腕一圈,對準她後心,呼的拍出一掌。毒姑婆全神對付着雲海樵子,這陡然而來的發難突襲,大出她意料之外。
而且尹稚英出手快捷,雙管齊下,堪堪避過一大蓬飛針,掌風已到了身後。
再想躲閃,已是不及,砰的右肩上已結結實實捱了一掌。
饒你毒姑婆功力深厚,也右臂痠麻,人被震退了兩三步。
毒姑婆連對方人影都沒有看清楚,已連吃大虧,不由心頭一愣,來人分明是個高手,這又是誰?
她穩住腳步,回過頭去,只見一條黑影,輕快得猶如鬼魅。
一晃眼,已遊近雲海樵子身邊,定睛一瞧,正是姓尹的丫頭。
這一怒非同小可,猛的厲喝一聲,雙手箕張,爪前身後,餓虎撲芋般向尹稚英身後抓去。
“賊婆子,姑娘早知你有這一着,着!”銀鈴般笑聲,使毒姑婆悚然一驚,人家姑娘連頭都沒回,玉手向後微微一揮,一股銀絲,已迎頭打到。
這臭丫頭倒也不可輕視!鼻孔中啍了一聲,雙腳一沉,身子跟着落地,那股銀絲,帶着尖細的風聲,剛從頭上飛過。
連接着一聲嬌叱:“還有!”尹姑娘嬌軀微扭,抖手又是一大篷飛針向毒姑婆兜胸襲到。
這兩下快如閃光一瞥,毒姑婆足方落地,飛針又到,真是又多又快,勢子勁急。
她連遭戲侮,怒不可遏,雙掌一揮,發出一陣勁風,把玄陰針掃數擊落。
再看尹姑娘,已翩然進了房門。空海樵子臉上微露笑容,依然擋在門口,目光灼灼的全力戒備。
毒姑婆陰溝裏翻船,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厲聲喝道:“你再不讓開,莫怪老婆子翻臉無情。”語音甫落,右掌呼的平推而出。
雲海樵子早已運集了混元氣功,以逸待勞,見她一掌迎面劈來,等到臨近,猛的吐氣開聲,右掌迎着上去。這一掌蓄勢而發,力道奇猛。
兩股掌風相接,轟然暴響,茅屋被震得灰塵颼颼下落。雙方距離既近,各目震退了兩步。
雲海樵子只覺右臂隱隱發麻,心中暗驚,毒姑婆數十年來,功力果然精進許多,如果自己沒有混元氣功護身,恐怕難擋她這一擊之勢。
其實毒婆子何嘗不暗暗心驚。
只是她在怒火頭上,那顧厲害,冷哼一聲,不見她移步跨足,倏忽間又到了雲海樵子面前,舉掌就劈。
刷刷三掌,竟然一掌比一掌凌厲,一掌比一掌沉重。這三掌迅若雷火,力貫金石!
雲海樵子冷不防給她三掌急功,搶了先機,逼得他無法還手,只得向後退出兩步。
這一退不打緊,可就退到房門以內來啦!眼看毒姑婆就要搶進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