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霸王回府去了。
他知道,這時候最好讓花三郎跟肖嬙單獨相處。
而且,他自己也有很多事要想,要想清楚,象理絲似的,一根一根,一縷一縷,把它理個清楚。
理清楚之後,他才能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花三郎帶着陰小春,偕同肖嬙回到了肖家廢宅,肖宅雖然看似荒廢了,但是還不到那種斷檐危垣的程度,所以也還沒有那種滿目淒涼的可憐景象。
只有在不該長草的地方,長出了幾株小草,而在原來有草的地方,草更長了,也顯得長短不齊。
兩個人默默地,從大門口一直走到後院。
望着後院裏的一切,肖嬙的一雙美目之中,閃漾着讓人心酸的淚光。
花三郎吸一口氣道:“這些,猶待重建,建起來會很快的。”
肖嬙突然一咬牙,忍住了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嬌靨上更是蒼白裏透出的清冷,悽然道:“我爹呢?”
大概,花三郎告訴她,肖錚已經先回來了。
花三郎忍了忍胸中刀割似的悲痛,他先放下了手中的陰小春,然後道:“別怪我騙你,我不能不騙你。”
肖嬙身軀猛一震:“你騙了我?你是説”
花三郎緩緩道:“你已經明白了,何以再讓我説。”
“在哪兒?”
“在墓道里,我都找不到了。”
突然,肖嬙瞳孔一縮,伸手抓住了花三郎的胳膊,一張嬌靨泛起了扭曲、抽搐,她身子抖得厲害。
花三郎清清晰晰地感覺到,肖嬙的指甲已經深深地扣進了他的肉裏,抓得他好緊,抓得他好疼。
但是他明白,肖嬙的一顆心,此刻正由數不清的尖刀刺着、剜着、割着,更疼。
“倩倩”
花三郎輕柔地剛叫出了肖嬙的本名。
肖嬙突然一聲尖叫,手鬆了花三郎的胳膊,反手回去就往自己一顆烏雲螓首上拍。
花三郎所以先把陰小春放下地,騰出自己的手來,防的就是這個,他閃電伸手,抓住了肖嬙的腕脈。
肖嬙色變猛掙:“放開,放開我!”
花三郎沒説話,可也沒鬆手。
忽地,肖嬙不掙了,臉色一轉陰冷。
花三郎的另一隻手跟着遞到,一下扣住了肖嬙的兩腮。
肖嬙晤唔發聲,又開始掙了。
花三郎道:“倩倩,你平靜一下。”
肖嬙只唔、唔的拼命掙扎,沒有説話。
花三郎沉聲道:“你這算什麼?”
肖嬙不聽他的,仍連猛掙。
花三郎急了,厲聲道:“你以為令尊願意眼見你這樣,願意你隨他而去!”
肖嬙突然哭出了聲,也不再掙扎了。
花三郎緩緩地收回了兩隻手,道:“倩倩,不要這樣!”
肖嬙悲痛地道:“陰小春害苦了我,她欺騙我了。”
“該怪她,可是,罪魁禍首是劉瑾。”
“不管怎麼説,你叫我怎麼活下去?”
“因為我要你活下去。”
“我不能。”
“你能,你必須活下去。”
“我不能!”
“倩倩”
“樂倩倩已經死了!”
“倩倩”
“你不要害我”
“我不會害你,我永遠不會害你。”
“你要是憐惜我,就讓我死。”
“就因為我憐惜你,所以我不能讓你死。”
“你知道我的遭遇”
“不會有人比我更清楚。”
“你説,我還能活嗎?”
“能,我要你活,我不計較。”
“你或許不計較,我又怎麼能不計較。”
“倩倩,你把華劍英當成了什麼人?人間賤丈夫?”
“就因為你頂天立地”
“那就夠了,華劍英要的是你的人,你的心,你出諸於孝心,也只有讓我敬佩!”
“敬佩?”肖嬙悲笑:“殘花敗柳,供多少人泄慾,供多少人淫樂,有朝一日讓人説你的妻子曾經”
花三郎道:“説吧!倩倩,我不在乎,華家的人都能不在乎,不管世人怎麼説,你還是我華劍英的妻子。”
“不,我不是!”
“倩倩!”
“我不配。”
“倩倩,你還要我怎麼説?”
“什麼都不要説,讓我死,讓我盡孝全節,今生無緣,來生”
“來生渺茫,我不願等。”
“可是”
“倩倩,這罪,半由我二哥承當,你要是死了,華家又怎麼讓他活下去。”
“那是華家的事,這輩子,我沒有福緣姓華。”
“倩倩”
“不要再説了,我求你。”
肖嬙矮身要往下跪。
花三郎伸手拉住,激動地道:“倩倩,你要是死了,往後的日子讓華劍英怎麼過,重責大任在身,你從不為任何人,你也該為大明朝着想。”
肖嬙神情一震,旋即道:“你要是個因此而喪志的人,你就不配接受重責大任。”
“我不管,也顧不了那多了,人總是人,華劍英也總是血肉之軀,肉眼凡胎,我説得出,做得到,只要你死,我就帶着你遠離塵世,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陪你一生,老死你旁,永遠不再出來,劉瑾讓別人去除,大明朝讓別人去救。”
肖嬙哭了:“劍英,你這是為什麼,這是何苦?”
花三郎伸手握住柔荑:“倩倩,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什麼都不要再説了,你要是想哭,你就哭個痛快吧!”
肖嬙猛然投入花三郎懷中,失聲痛哭。
良久,良久
肖嬙收淚住聲,輕輕挪離花三郎,一雙紅腫的美目,投向地上的陰小春。
花三郎道:“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麼堅持讓她死在你手裏了吧!”
肖嬙沒説話,神色漸變,目光漸變,看上去怕人。
花三郎一腳踢活了陰小春的穴道。
陰小春倏然而醒,翻身坐起,一怔:“這是什麼地方,九千歲”
花三郎冰冷道:“這兒原是樂神君的家,九千歲已經把你交由樂姑娘處置了。”
陰小春臉色一閃:“我不信,九千歲不會。”
“信不信在你了,事實上這兒確不是內行廠。”
“不,你騙我,九千歲不會,他絕捨不得,我雖然不是獻身給他,可也曾經”
“住口,我不要聽你的穢言穢語。”
“我説的是實話,九千歲曾經在我身上”
“我叫你住口。”
“叭”地一聲脆響,陰小春臉上捱了一下,立即嘴唇滲血,玉頰紅腫。
“你”
“九千歲來救你了沒有?”
陰小春雙手撫着面頰,驚容四望,臉色漸蒼白:“他,他真沒有他真這麼絕情,這麼狠心?”
花三郎冷笑道:“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那位九千歲到這時候只有先顧自己了,象你這種女人,跟你那主子差不了多少,又怎值得人難捨同情?實在應該讓那位華二少留這兒聽聽,相信他對你也就不會那麼痴迷了。”
陰小春道:“你要明白,我跟華家老二的事,是我的私事”
“的確,是私事,可惜的是,我是華家老三。”
陰小春猛為之一怔:“什麼,你是”
“華劍英,柴玉瓊是我二嫂。”
“可是你不是身兼東西兩廠”
“你是個不算笨的人,想想還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麼?”
陰小春臉色大變,叫道:“好哇!原來你”
話還沒説完,她已騰身而起,疾快地向屋面掠去。
她不能算不夠快,換個人還看着讓她跑了。
奈何,在她眼前的是華家的三少爺,華劍英,身兼東西兩廠總教習的花三郎。
花三郎右掌疾探,閃電似的一把抓住了陰小春的一雙玉足,硬生生把她拉了下來。
陰小春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沒跑成,嘴裏卻不乾不淨:“哎喲!三少爺,你也會這一套呀”
嘴裏説着,另一隻玉足已向花三郎當胸踹去。
肌膚細嫩晶瑩,猩紅蔻丹更動人,握在手中把玩,應是令人銷魂,但是如今這隻玉足,卻能踹碎人五臟六腑,要了人的命去。
可惜的是,她永遠不及花三郎快。
花三郎手上一扭,陰小春一個嬌軀在驚呼聲中轉了側,同時她那一腳也落了空,花三郎另一隻手跟着探出,閃動如電已制住了她的四肢穴道,手鬆之後,陰小春如同一灘爛泥,絲毫也動不得了。
花三郎冷然道:“倩倩,交給你了。”
陰小春心膽欲裂,驚叫道:“求你們”
花三郎道:“遲了,你曾經放過誰了?”
陰小春還待再説。
肖嬙一雙紅腫美目直欲噴火,撕裂人心的一聲悲呼:“爹”
彎腰俯身,右掌跟着插下。
陰小春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跟着“撲”地一聲同時響起,同時寂然。
再看,肖嬙的一隻玉手,已齊腕沒入陰小春那玉峯高聳的酥胸,接着往外一扯,鮮紅的熱血四下狂噴,噴了肖嬙一身。
肖嬙的手裏,握着熱騰騰、血肉模糊的一團,還在跳動。
陰小春不動了,香消玉殞,一縷芳魂不知飄向何處。
肖嬙雙手捧着那顆人心,轉身跪下,再度失聲痛哭……
花三郎站立一旁,也不禁為之黯然。
良久,良久,肖嬙方始為之收淚住聲,扔掉那顆陰小春的人心站起來,身軀一晃,險些倒下去。
花三郎忙伸手扶住,再看肖嬙,臉色蒼白,人更見憔悴,虛弱異常,忍不住暗暗一嘆道:“讓你節哀,即時忘掉過去的不幸,那是白説,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聽我的,因為往後還有無數個日子要過。”
肖嬙低聲道:“我知道,我會振作的。”
花三郎道:“家裏沒經收拾以前不能住人,況且只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我送你上我韓大哥那兒暫住些日子”
肖嬙微微搖頭:“不要,我還是住在家裏的好,從西廠調幾個人來幫忙收拾一下就行了。”
花三郎沉吟一下道:“也好,我這就找他們調人去,不過”
“不過”什麼,他沒説出口。
肖嬙幽幽地道:“你放心,我既答應了你活下去,我就會為你活着。”
花三郎握着柔荑緊了緊,道:“我還要上南宮姑娘那兒拐一下去。”
肖嬙看了他一眼,但是沒問什麼。
花三郎又道:“‘鐵血除奸會’能跟她扯上關係,我有點懷疑她的身份。”
肖嬙道:“你去吧!等西廠人到了之後,我會告訴他們怎麼收拾的。”
花三郎沒再説什麼,又緊了緊手中的柔荑,走了。
花三郎先去了西廠,見着了陰海空陳明等人,陰海空相當興奮,假項剛及花三郎之手,除去了足以取代三廠的勁敵,焉得不興奮?肖嬙是花三郎的人,興奮之餘焉得不極力拉攏肖嬙,不但是馬上派出了人手,而且還是親自帶着人去了。
本來是,身為上司,下屬有了這種遭遇,焉能不去慰問一番。
離開了西廠,花三郎就直奔南宮玉住處。
南宮玉的住處,平常很寧靜。
今天似乎顯得更寧靜。
沒人在家。
不會,門既然沒鎖,就一定有人在家。
花三郎輕輕叫了兩聲,驚動了巧婢小紅,小紅象只蝴蝶似的從小樓上飛了下來,一問之下,原來是南宮玉在睡覺,那就難怪了。
主人在睡,怎好打擾?
花三郎不得不要走。
小紅靈巧會做人,馬上攔住了花三郎,嬌靨上堆的滿是甜笑:“不要緊,您又不是外人,真的走了您,姑娘醒來不罵婢子才怪!”
她連拉帶扯,硬把花三郎請上了小樓。
剛上得小樓,裏間傳出了南宮玉嬌慵的話聲:“誰在外頭?”
小紅忙應道:“姑娘,是花爺來了。”
只聽裏間南宮玉輕“哦”一聲,話聲帶着幾許興奮:“請花爺坐會兒,給花爺沏上茶,我馬上出來。”
花三郎不好接話。
小紅恭應一聲,把花三郎讓坐下,又給花三郎沏好了茶,然後又象只蝴蝶似的飛進了裏間。
花三郎獨自靜坐在想,怎麼向南宮玉開口,怎麼問?
他正自腦中盤旋,還沒想出怎麼合適,蘭麝異香微送,南宮玉已帶着小紅嫋嫋行了出來,娥眉淡掃,薄施脂粉,嬌靨上還透些紅熱,的確是小睡方醒。
花三郎連忙站起。
南宮玉微微含笑:“花爺都忙完了。”
好,她倒先提了頭兒。
花三郎含笑道:“就是因為忙完了,才趕忙來向姑娘道謝!”
“道謝?”南宮玉眨動着美目,一臉茫然:“跟我道什麼謝?”
“沒有南宮姑娘那張圖,誰也進不了墓道的中樞重地。”
“這我就不敢當了,您謝錯了對象,那張圖,是人家沈家後人的。”
説着,兩個人坐了下來。
“那麼這位沈家後人神通廣大,居然能搬動‘鐵血除奸會’的人假扮掘墓工人。”
“‘鐵血除奸會’?什麼是‘鐵血除奸會’?”
“是一個武林中的組織,個個忠義豪雄,以保國除奸為己任。”
“呃!是一幫江湖莠民。”
“不,忠義豪雄。”
南宮玉疑惑地望花三郎:“這我就不懂了”
她等着花三郎接話。
花三郎不接話反問:“姑娘不懂什麼?”
“滿朝文武皆忠良,那來的奸?”
好厲害的南宮玉。
花三郎也不含糊:“古來任何一個朝代,都難免出幾個奸佞,倘使沒有奸佞,又哪顯得出忠良?”
“既然是這樣,那就該是‘鐵血除奸會’本於會旨,激於義憤,助了那位沈家後人一臂之力了。”
“實際上‘鐵血除奸會’對那位沈家後人並沒有什麼幫助,倒是助了我花三郎一臂之力。”
“呃?這話怎麼説?”
“墓中沒見什麼藏寶,花三郎卻破了那幫人的秘密機關!”
“圖上標明的有批藏寶,沒進入藏寶地之前,誰又知道那批藏寶已經沒了呢?”
她還是不承認幫了花三郎的忙。
解釋得非常技巧,而且毫無破綻。
“這麼説,不是沈家後人跟‘鐵血除奸會’有什麼關係?”
“大概不是,既是忠義豪雄,既稱‘鐵血除奸會’,就應以剷除奸佞、拯國之危、濟人之難為己任。”
花三郎抓住了一絲破綻。
“這麼説,‘鐵血除奸會’所以助沈家後人一臂之力,並不是單純為沈家後人掘寶了。”
“不見得不是,這不也是濟人之難嗎?”
“巧的是,正碰上了我破除那秘密機關。”
“那恐怕是碰巧了。”
花三郎還待再説。
南宮玉已搶了先:“對了,提起秘密機關,我想起來了,那到底是處什麼秘密機關呀!怎麼設在人家的祖墳裏?”
南宮玉裝糊塗。
花三郎只好慨然相告:“是我們九千歲另外秘密訓練的一幫人,賦予他們的權勢猶在三廠之上。”
南宮玉一驚:“哎喲!您怎麼能您事先知道不知道?”
“知道。”
南宮玉一怔,且又一驚:“知道?您,您這不是存心得罪九千歲嗎?”
“是這樣!”
“是這樣?您怎麼能”
“有什麼不能,官場之中,哪有一個不處心積慮剷除政敵的。”
“可是這麼一來,九千歲”
“我們在九千歲面前,是事先毫不知情,九千歲當初瞞着三廠,如今他又怎好怪罪這些不知者?”
“呃!高明。”
“誇獎,更高明的另有其人。”
“您是説”
“‘鐵血除奸會’的那位會主。”
“是麼?”
“他幫了我這麼大忙,到如今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置人於明處,他自己永遠站在暗處,事事可以採取主動,是不是更見高明。”
“嘿!聽您這麼一説,我也有點同感。”
花三郎突然問道:“姑娘認識那位沈家後人?”
“認識,當然認識,沈家是京裏幾百年的老根兒人家。我也在京裏住這麼多年了,怎麼會不認識?”
“這麼説,姑娘也見過‘鐵血除奸會’的人了?”
南宮玉搖頭道:“這倒沒有。”
她一口否認,讓花三郎難以問下去。
“姑娘雖沒見過‘鐵血除奸會’的人,恐怕對花三郎我,已經知道得非常透徹了吧!”
南宮玉嫣然一笑道:“當然,朋友交久了,還能不瞭解麼?不過這跟‘鐵血除奸會’扯不上什麼關係。”
“既是姑娘瞭解花三郎,又何忍這樣對我?”
“我何忍天!我對花爺您怎麼了?”
“姑娘”
“花爺,我真不懂您何指?”
這位姑娘真行,硬是裝糊塗,而且還裝得極象,錯非花三郎是有把握而來,他一定會懷疑自己是否弄錯了。
花三郎苦笑一聲道:“姑娘既然實在不懂我説的話何指,那就算了,我剛才跟姑娘所説的任何一句,如今全部收回,全當我沒有説”
南宮玉笑笑截口:“花爺,説出口的話,還能收回麼?”
“並不是我要收回,而是姑娘逼我收回。”
“我逼花爺收回?這話怎麼説?”
“我所説的每一句話,姑娘都不懂,談既談不下去,不收回又如何?”
“那麼?”南宮玉含笑道:“花爺為什麼不換換話題,説些我懂的呢?”
“姑娘拒人於千里之外,我還有什麼好説的麼!”
“當然有哇,人生在世,日常生活,能談的話題何止一樣,太多了,譬如説,肖姑娘被救出來了”
花三郎截口道:“姑娘怎麼知道,肖嬙被救出來了?”
“我是那麼推測,花爺您破了那個地方,為的就是救肖姑娘,如今那個地方已然土崩瓦解,肖姑娘焉有不被救出來的道理?”
“姑娘又怎麼能肯定,肖嬙確是被擄了去?”
“這是花爺自己當初所作的推測,難道肖姑娘不是被他們擄了去,沒被救出來?難道花爺破那個地方,還有別的目的?”
好厲害的姑娘。
“不,姑娘料事如神,肖嬙確是他們擄了去,確已被救了出來。”
“這就對了,肖姑娘已經被救了出來,我能不能問問花爺,今後有什麼打算麼?”
“姑娘何指?”
“我是指肖家所以會遭遇到這種變故,主要的是因為乏人照顧,花爺今後對肖姑娘,是不是要”
“要”字出口,她就沒再説下去,似乎有意等花三郎接下去。
花三郎不懂?當然懂,偏他來個不接反問:“是不是要如何?”
南宮玉微一怔,旋即嫣然而笑:“花爺既讓我明説,我也就只好明説了,我是説,花爺是不是該請我們喝杯喜酒了?”
花三郎淡然一笑道:“我不敢!”
南宮玉微愕道:“不敢!花爺您怕什麼?”
花三郎道:“肖嬙的父親被害了,姑娘可知道?”
南宮玉一雙美目猛然瞪得老大:“真的!”
花三郎道:“這個時候不宜談這個,此其一,我破的那個秘密機關,是九千歲暗自設置的,肖嬙雖救出來了,我卻得罪了九千歲,福禍難卜,生死不知,怎麼敢談這個,此其二。”
南宮玉嬌靨上流露着悲痛神色,沉默半晌才道:“肖姑娘喪父之痛,是可以想見的,任何人在這時候也不會有心情再談兒女之情,但是九千歲方面,我倒以為花爺不必顧忌。”
“呃,請姑娘明教。”
“或許花爺早已經想到了,只要有項剛在,九千歲便拿花爺您無可奈何。”
“這種事,項總教習恐怕救不了我。”
“九千歲若是有意懲治花爺,花爺您還能到我這兒來做客人?”
“只怕是時辰還沒到啊!”
“不,九千歲私自設置這麼一處秘密機關,已經是犯了大忌,一經張揚,三廠便無一可用之人,九千歲他應付項總教習,安撫三廠都唯恐不及,怎麼還敢懲治花爺您?”
花三郎深深看了南宮玉一眼,道:“但願如姑娘所説,花三郎若是能幸保一條性命,一定會感激姑娘!”
南宮玉笑笑道:“當不起,恐怕我已經落人後着了。”
南宮玉裝糊塗,花三郎索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落人後着了,姑娘是説落誰後着了。”
南宮玉道:“花爺出身武林,當知武林中有這麼一種説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我看事不會有什麼大差錯,但是另有還比南宮玉高明的人在啊!”
“我不信還有比姑娘更高明的人。”
“事實證明,確有。”
花三郎還待再説。
南宮玉忽然一轉話鋒:“對了,肖姑娘確是被那幫人擄走的,而那幫人是九千歲秘密訓練的一批,難道説九千歲有假這些人之手,除去肖家父女之心?”
“那倒不是。”花三郎只好實話實説:“而是那幫人的首腦人物,跟肖老有仇,所以劫擄肖家父女,殺害肖老,完全是假公濟私。”
南宮玉輕叫道:“有這種事,肖老又是怎麼跟那首腦人物結怨的?”
“那首腦人物名叫陰小春,武林人稱‘散花天女’,當年為替武林除害,肖老曾把她打落斷崖,誰知她竟命大未死!”
他沒有提二哥、二嫂的事。
南宮玉也沒再問下去,點頭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花三郎目光一凝,逼視南宮玉道:“姑娘,當着你,花三郎説話,可以沒有任何顧慮,你知道我是個幹什麼的,一個人的能力有限,我誠懇的請求支援與合作。”
南宮玉道:“這一點花爺不必有什麼顧慮,有道是,得道多助,只要花爺您做得對,普天下的英雄豪傑,都會或明或暗的給予花爺幫助的。”
“姑娘也願助我一臂之力麼?”
“這種事是人人有責的,對不對!”
“説的是,那我就先謝謝姑娘了。”
“既是做百姓的份內事,我當不起花爺這個‘謝’字。”
花三郎可以説是“乘興而來”,“敗興而去”。
南宮玉是守口如瓶,絕不漏半點口風。
當然,花三郎想到了,人家也許有人家不得已的苦衷,即便是明知道華家的三少爺華劍英當面,人家也不能有所承認。
又坐了一會兒,花三郎告辭走了。
送走了花三郎,扭回頭,南宮玉便招了小紅的埋怨:“姑娘,您也真是的,明知道他是華三少,您不肯承認!”
南宮玉淡然道:“你別管,我自有我的道理。”
“婢子就想不出您有什麼道理,剛才好幾回,婢于都忍不住想替您承認。”
“你敢,到了該承認的時候,我自會承認,要是哪一個敢擅作主張,別怪我規法從事。”
南宮玉寒着一張臉,迴轉了小樓。
小紅硬沒敢再多説一句,默默地跟在後頭。
花三郎怏怏地出了南宮玉住處那扇紅門,往衚衕口走。
身後,南宮玉住處門邊那個衚衕口裏,悄然轉出一個人來。
那個人不是別人,赫然是霸王項剛。
項剛的臉色很陰沉,但是一雙環目之中,閃動着嚇人的光芒。
可惜,花三郎此刻心裏有事,沒察覺。
其實,項霸王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就是花三郎心裏沒事,他也未必能覺察出。
花三郎出衚衕口,順着大街回肖府。
天不從人願,剛走沒多遠,就有個英挺漢子從街旁過來攔住了他:“花總教習。”
花三郎藉着微一怔神之際打量那人,一時間他竟沒能看出那人的來路,他點了頭:“不錯,花三郎。”
那人道:“故人相邀,請移駕一會。”
花三郎又一怔:“故人?”
“花總教習,去了就知道了!”
那人轉身行去。
花三郎可不怕誰,眉梢微一揚,跟了上去。穿大街,走小衚衕,好走一陣,最後停在一座不大的四合院之前。
四合院不大,但看外貌,門、牆無一不講究,無一不精巧,一看可知,這座四合院的主人絕不是尋常人。
英挺漢子舉手叩門,篤、篤、篤三下,頗有節奏。
旋即兩扇朱漆大門開開了。
開門的,是兩個妙齡少女,長得還都挺不錯,衣着、舉止,一看就知道出身大家。
兩名妙齡少女看了花三郎一眼,沒説話。
英挺漢子道:“請跟我來。”(讀書論壇
http://www.hslgame.com/
http://www.hslgame.com/)
他邁步往裏行去。
花三郎跟在後頭,邊走邊四下打量。
這户人家,麻雀雖小,可是五臟俱全,而且的確講究,的確精巧,但就是靜悄悄的,聽不見人聲,也看不見人影。
花三郎正暗暗納悶,人已跟着前行英挺漢子走進上房。
上房裏,擺設考究雅緻,只是仍不見人影。
英挺漢子一聲:“請稍候!”
微一躬身,退了出來。
這是什麼所在,又是什麼意思。
花三郎正想叫住他,突然一陣環-叮噹聲傳了出來,緊接着,是一陣醉人的蘭麝幽香。
這陣幽香方自人鼻,上房裏,已從後頭走進一個人兒來。
她,雲發高挽,環-低垂,風華絕代,國色天姿。
不是別人,赫然竟是那位大公主。
往昔的逼人英氣不見了,如今有的,只是雍容的氣度,懾人的美豔、動人的嬌柔。
連花三郎都為之看呆了。
大公主輕啓朱唇,低聲笑問:“怎麼,不認識故人了?”
花三郎忙定神躬身:“卑職花三郎,見過大公主。”
“別跟我客氣,你知道我不喜歡這些俗禮。”
大公主嫋嫋走過來坐下,輕抬皓腕,纖纖柔荑,根根似玉:“你也坐。”
“大公主面前”
“本來挺灑脱豪放個人,怎麼一下子拘謹起來了,就算我賜座吧!”
“謝大公主。”
花三郎一躬身,上前坐下。
大公主看了看花三郎:“知道我為什麼邀你見面麼?”
“卑職冒昧,還請大公主明示。”
“因為你破了劉瑾的秘密機關。”
花三郎只呃了一聲,沒説什麼。
“你有大功於朝廷,於朱家,要我怎麼謝你?”
“卑職不敢,大公主知道,卑職是為了自己。”
“你是指肖家父女?”
“是的。”
“我不這麼想。”
“這是實情。”
“恐怕不是。”
“卑職不敢置辯。”
“這不是辯不辯的問題,我有理由支持我的説法。”
“大公主明示!”
“你身兼東西兩廠總教習,是劉瑾的下屬,要是沒有別的理由支持你,你絕不會為肖家父女去觸怒劉瑾。”
“卑職原不知道那是九千歲設置的秘密機關。”
“你説謊,曾記得你要我派出人手,引誘他們現身,表示你已經胸有成竹,既是這樣,你不會沒有摸清楚他們的來龍去脈。”
“若是卑職摸清他們的來龍去脈,也就不敢奏請大公主派出人手誘敵了。”
“你很會説話,但是我還有理由。”
“大公主還有什麼理由?”
大公主沒馬上回答,凝目望了花三郎片刻,然後,臉色漸趨肅穆,道:“我不騙你,我確實還有理由,原來這些理由在我心裏還飄浮不定,但是你近日來的作為,已經使這飄浮不定的理由肯定了,我有自信,我不會看錯你,可是有時候,對某些人,有些個話並不一定非直接了當説出來不可,你懂我的意思?”
花三郎心頭連跳了幾跳,他懂,他怎麼不懂,但是他不能承認他懂,他道:“還請大公主明示。”
“你非要我明説不可。”
“如果大公主想讓卑職懂,恐怕大公主非明説不可。”
“你真要我明説。”
花三郎的一顆心,現在是揪着的,而且揪得很緊,他生怕大公主説些他難以招架的,但是事已至今,他又不能不咬牙撐到底,他暗吸一口氣,道:“除非大公主並不是非要卑職懂不可。”
“好厲害!”大公主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道:“你倒反客為主了,既是這樣,那就算我非讓你懂不可吧”
頓了頓,接着:“我認為,你進入東西兩廠供職,是有目的的。”
花三郎微一笑道:“回大公主,芸芸眾生,忙忙碌碌,不是為名,就是為利。”
大公主搖頭道:“不,也許你是芸芸眾生中,唯一例外,你既不為名,也不為利。”
花三郎為之笑笑,當然,這笑是裝出來的:“難不成,卑職是為了好玩兒。”
大公主淡然一笑:“你不要跟我耍賴皮,自從你要我派出人手誘敵之後,我就開始對你展開了調查,我不但充分掌握了你來京後的一切,而且對你知道得相當清楚”
“呃?”
“你來處不明。”
“不,大公主,卑職來自江湖。”
“江湖過於遼闊,太大了些。”
“卑職來自”
“不管你從哪兒來,以你所具有的條件,你不該是個默默無名,鮮為人知的人,偏偏,花三郎這三個字,知道的人並不多。”
“那是大公主沒打聽對地方。”
“不要強詞奪理跟我狡辯。”
“卑職不敢!”
“你在天橋有個朋友,你那個朋友,我摸不清他的來歷,不過我確知他是個隱於市的英雄豪傑,血性漢子”
“謝謝大公主對卑職朋友的誇獎,卑職興有榮焉。”
“象他那麼個人,絕不可能有個供職於三廠的朋友。”
“看來,大公主調查得不能算清楚。”
“為什麼?”
“如果大公主調查得夠清楚,就應該知道,卑職那個朋友還有個女兒,父女倆對卑職都不太諒解,做父親的老於世故,還顧念當年的交情,沒有馬上翻臉,但做女兒的畢竟年輕,年輕而氣盛,悲怒之下,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大公主凝目道:“我知道你那位朋友有個方長成的閨女,小姑娘正在似懂非懂的年紀,只是我怎麼聽説,她是為一個情字而出走。”
花三郎心頭猛跳,臉上也猛為之一熱:“只是不知這個情字,她為的是誰!”
“你以為她是為誰?”
“卑職跟她父親兄弟相稱,長她一輩,至少不會是卑職。”
“倒是推得一乾二淨。”
“卑職是實情實話。”
“由於替朋友出頭,因而結識了肖嬙,於是就想盡辦法往肖家鑽”
“大公主這是冤枉卑職,卑職進入肖家,完全是誤打誤撞的巧合,其實就算如大公主所説,應該也不為過,供職東西兩廠,權勢兩大,還可圖異日之飛黃騰達,榮華富貴,勝似浪蕩江湖百倍,試問又有哪一個不是削尖了腦袋,拼命鑽營。”
“你不是,你另有目的。”
“仍請大公主明示。”
“我不願意輕易出口,我有理由支持我的説法,不必多舉,只一樣就夠了,如果你真是為劉瑾做事,我絕不可能安穩到今天。”
“大公主顯然是指告密。”
“不錯。”
花三郎笑了:“大公主,卑職還不至於那麼傻,果如大公主所説,一且事發,卑職絕不敢相信,有人會把卑職一個小小的兩廠教習,看得比金枝玉葉的大公主還重。”
大公主黛眉微微一揚,道:“你倒是防得滴水不透啊,不過沒有用,我從來對自己的眼光很自信,我絕不會看錯你。”
花三郎目光一凝道:“大公主要是有意殺卑職,何不現在自己下手。”
“我有意殺你?誰説的,我怎麼會有意殺你。”
“那麼大公主有沒有想到,大公主非拿頂帽子往卑職頭上扣,這件事若傳進九千歲耳朵裏,您想卑職會落個什麼樣的罪名。”
“你放心,我做事很有分寸,劉瑾不會知道,絕不可能。”
“謝謝大公主的恩典!”
“為什麼你信不過我,連我這個公主都信不過,你要我派出人手誘敵,已經顯示是你相信我了”
“大公主貴為皇族,大明朝的江山本是皇家的,不論什麼人,不論什麼事,有什麼能信不過大公主的?無如卑職並不如大公主的想象,卑職何來天膽,敢冒充承認?”
大公主的嬌靨上,浮現起一絲幽怨之色,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道:“好吧!既然你堅不承認,我也不便再強人所難,我打算對你有所獎賞”
“卑職不敢,無功不敢受祿。”
“不管怎麼説,你打擊了劉瑾,就算對我有功。”
花三郎忙站起:“大公主要是這麼説,卑職就更不敢領受大公主的好意了,這要是讓九千歲知道,物證確鑿,卑職豈不是連個置辯的餘地都沒有了麼?”
大公主緩緩站起,一雙美目緊瞪在花三郎臉上,旋即輕輕一笑道:“好吧,我不讓你為難,你走吧,你不可永遠瞞我,有一天,我希望你能用另一個身份再跟我見面。”
花三郎對後面的話,未作答覆:“卑職告退。”
深深一禮,行了出去。
大公主沒動,沒説話,望着花三郎那頎長的背影,臉上的表情是複雜的,複雜得讓人難以體會萬一,直到花三郎的背影從她視線裏消失
出了那兩扇朱漆大門,聽見背後的關門聲,花三郎長長地喘了一口氣,有如釋重負之感。
他真能“如釋重負”嗎?
剛到衚衕口,從旁邊靠過來一個人,赫然是南宮玉的老車把式。
花三郎剛一怔,老車把式已然道:“花爺,您可真難等啊!”
花三郎定定神道:“老人家有事?”
“您剛不是上我們那兒了麼”
“是啊!”
“您剛走,項爺就來把我們姑娘接去了,沒一會兒項爺又派人送來了一封信,説是給您的,務必儘快的交到您手裏”
“呃!信呢?”
老車把式從懷裏取出一封信,遞給了花三郎,信是封着的,信封上寫的是“煩交花總教習親啓”。
花三郎拆開信封,抽出信箋。
信箋是總教習府的專用信箋。
信箋上只寫了幾個字:“請速至‘忠烈祠’一會。”
既沒上款,也沒下款。
花三郎怔了一怔。
這是什麼事,項霸王怎麼約他上“忠烈祠”一會?
項剛既然這麼約他,定然是有急事,焉有不去之理?謝了老車把式一聲,跟老車把式分手了。
走遠了,才想起,老車把式怎麼會知道他上哪兒去了,而趕來等在衚衕口送信。
心裏越發肯定,他對南宮玉的看法沒有錯。
一路這麼想着,不知不覺間到了“忠烈祠”。
“忠烈祠”就是“文丞相祠”,在府學衚衕,順天府學之鄰,遠在安定門大街有“育賢坊”大牌樓,衚衕東口有“忠烈祠”匾額,入小門有“文丞相祠”匾額。
何以在此偏狹處設祠?
原來這兒就是柴市,也就是文丞相殉國歸天之處。
永樂六年,北京按察副史劉松受命建祠,入口處有“萬古綱常”匾額,兩旁有名家所撰的楹聯:“敵國仰威名,一片丹忱昭史冊,法天留策封,千秋正氣壯山河。”
神座之右有聯雲:“正氣常存,殂豆至今尊帝裏,孤忠立極,神靈宜近接黌宮。”其後另有一聯曰:“南京狀元宰相,西江孝子忠臣。”
著名正氣歌全文書於屏風之一,筆勢飛舞,瀟灑明快兼而有之。
花三郎一進祠堂就看見了項剛,項剛只一個人,揹着手面外而立,臉色有點凝重,凝重之中流露威嚴。
花三郎一眼就覺出不對:“項爺,有事?”
項剛微一點頭:“有事!”
“什麼事?”
“你知道我接走了南宮?”
“知道了,聽那位趕車老人家説的。”
項剛沒再説話,揹着手來回踱步。,
花三郎有點詫異,但是他沒有問。
半響,項剛突然停了步,道:“我把她扣起來了!”
花三郎一怔:“您,您怎麼説?”
“我把她扣起來了。”
花三郎心頭震動:“項爺,您,您這是為什麼?”
項剛轉臉花三郎,目光如炬逼人:“你應該知道。”
花三郎又一怔:“項爺”
“老弟,我一直拿你當朋友,到現在我還拿你當朋友,也希望你能象我對你一樣對我。”
花三郎道:“項爺,花三郎又何只拿您當朋友?”
“那麼你就該承認,你知道為什麼?”
花三郎為之默然,事到如今,他不想瞞項剛,但是事實上他又不能承認。
沉默了一下,他才道:“項爺,您都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她的身份不尋常。”
“您是怎麼知道的?”
“這你就不用管了。”
“您以為她是什麼樣的身份?”
“她不肯告訴我,我也不能肯定,不過這已經無關緊要了,我只知道她的身份不尋常也就夠了。”
“那麼您打算怎麼辦?”
“我打算讓你帶她走,離開京城,越遠越好。”
“我?”
“是你!”
“項爺”
“老弟,別忘了,我還拿你當朋友,我還珍惜這份交情!”
“可是怎麼也輪不到我帶去。”
“要是你不帶她走,我只有一條路,親手跟他們拼個死活。”
“我?”
“老弟,我也知道了,你的身份也不尋常。”
花三郎心神猛震,一時説不出話來。
項剛道:“你怎麼説,答應不答應?”
花三郎定了定神,道:“項爺,您沒有弄錯吧!”
“但願我是弄錯了。”
“也許您真”
“老弟,你不必存希望了,南宮已經親口承認了。”
“她承認”
“她承認她的身份不尋常,她承認她是為九千歲而來,別的我沒有多問,其實這就夠了。”
“那麼我”
“從這次事件以後,我同時發現了你們兩個,百密難免一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紙總是包不住火的。”
花三郎吸了一口氣:“那麼,您也不問我”
“不必多問,我只知道你身份不尋常,來意不單純,也就夠了。”
花三郎不知道該説什麼好。
項剛濃眉軒動,接着又道:“我把你們倆當做平生少有的知己,而你們卻都險些陷我於不仁不義,老弟台,我項剛沒有動用三廠的任何一個人,是以私人身份逼你們兩個走,自問已經很對得起朋友了。”
面對如此豪雄,這般朋友,再入耳這番話,花三郎忍不住為之一陣激動:“項爺,我知道,您仁義過天,對您,我只有敬佩!”
“那麼,過去的我不願再談,但願從現在起,你別讓我為難。”
“您是説,如果我答應馬上離京”
“帶她一塊兒走。”
“大家還是朋友,過去的您可以不追究。”
“不錯!”
“要不然”
“要不然咱們就借這文丞相祠放手一搏,只要你能讓項剛血濺屍橫,項剛自然也就撒手不管了。”
“項爺,這是為什麼?”
“我不計較個人,只要是我項剛的朋友,哪怕就是扎項剛三刀六眼,項剛也絕沒一句怨言,但是隻要我項剛站着一天,在三廠一天,我就絕不能讓任何人傷害九千歲。”
“項爺,劉瑾的一切,不用我説,您最清楚。”
“我清楚,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欺天子,壓諸侯,可以稱得上禍國殃民,朝廷想除他,天下百姓無不想吃他的肉。”
“那麼項爺,象您這樣的頂天立地蓋世豪雄,怎麼還”
“一句話,我欠人家的,遵先人遺囑,拿這條命報劉瑾!”
“項爺,那是私人恩怨!”
“我知道。”
“大明朝的安危,天下百姓的福禍,遠超過私人恩怨。”
“不用你説,這道理我懂,但是,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我項剛一個出身江湖的平凡人,但求個人的恩怨分明,人可以欠我,我絕不欠人,於願已足!”
“這樣,項爺,恕我直言,您算不得真正大英雄。”
項剛臉上閃過一絲抽搐,道:“項剛不敢奢求什麼真正大英雄,天地中的蜉蝣,滄海中的一粟,做個平平凡凡的人,也就夠了。”
“項爺”
“你不必再多説了,今天我要是聽得進你的話,早在昔日項剛就離開三廠了,甚至我根本就不會投到三廠來。”
“項爺,象您,不該分不清大義”
“不是分不清,而是不敢奢求,但求保全個人的一個義字,我就知足了。”
“項爺,您這麼做,算不得保全”
“老弟,”項剛擺擺手,道:“不必再多説什麼,只告訴我一句就夠了,你答應不答應帶她走?”
花三郎揚揚眉道:“項爺,該帶她走的,是您而不是我!”
“不,是你。”
“項爺,眾所周知,南宮玉是您的紅粉知己。”
“可是隻有我知道,她只拿我當朋友,心裏有的,是你而不是我。”
花三郎心神猛震:“您怎麼能這麼説。”
“有什麼不能的,項剛也許粗了些,但是並不意味傻。”
“不,項爺”
“容易,要是你願意,你可以當面問問她。”
花三郎一時沒能説出話來。
“老弟,不論什麼事,勉強了都不好,尤其情之一事,更是絲毫勉強不得。”
花三郎暗一咬牙,道:“就算如您所説,可是我已有肖嬙”
“老弟,你自己去處理,這種傷腦筋的事,是你的,不是我的。”
項剛微微地笑了笑。
花三郎也報以一笑,但笑得苦,笑得勉強。
“別耗了,走吧!回去帶肖嬙,我把南宮送出城。”
花三郎全身熱血猛往上一湧:“不,項爺,我不能。”
“你不能?”
“只要劉瑾在一天,我就一天不能走。”
“我剛説過,只要我項剛在京一天,我就絕不能讓任何人傷害九千歲。”
“這樣,項爺,您我的立場是對立的。”
“不對立是有一個辦法,馬上帶南宮跟肖嬙離京,否則的話,老弟,你就要先撂倒項剛。”
花三郎凝目望項剛,心胸之中為之天人交戰,一陣陣的激動洶湧澎湃如怒濤狂瀾。
這麼一位豪傑,這麼一位朋友,花三郎怎麼能跟他作生死的搏鬥?怎麼忍心出手?
但是,情勢逼人,項剛向來是説一句算一句的,如不先通過項霸王這一關,絕難動得劉瑾毫髮。
怎麼辦?
能怎麼辦?
該怎麼辦?
花三郎激動之餘,不住暗暗自問。
他不能傷害這麼一個朋友,因為這個朋友對他仁至義盡。
但是,如不傷害這個朋友,他就有負重託,難以完成任務,愧對朝廷跟天下萬民。
果真如此,他跟項剛的難顧大義,又有什麼分別。
至此,他才知道,有時候顧全大義都是一件難事。
自己如此,項剛的心情可想而知,又怎麼能責怪這位朋友?
當然,他可以不顧一切先放倒項剛,這不難,而且也是千對萬對的,除了自己的良心,幾乎挑不出一個人會怪他。
但是,他真能這麼做麼?
而,不這麼做,又該怎麼辦呢?
項剛的神色很平靜,很安詳,凝望着花三郎,一動不動,沉穩得象一座山。
漸漸地,花三郎轉趨平靜,他説了話:“項爺,能不能讓我先見見南宮姑娘。”
“為什麼一定要先見她。”
“我可以走,總得問問她,願不願意跟我走?”
項剛遲疑了一下,微點頭:“好吧,跟我走。”
項剛帶着花三郎走出了忠烈祠。
兩個人都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
走的方向,走的路,似乎是直奔項剛的總教習府。
果然不錯,是總教習府。
應門的是魯俊,看見花三郎,他為之一怔,旋即躬了身:“花爺!”
花三郎點頭示意。
項剛道:“他們三個還在守着?”
魯俊道:“是的。”
項剛轉望花三郎:“再有幾個象他們三個那樣的,也看不住一個南宮,不過南宮親口答應我不走,她是個一諾千金的人。”
花三郎沒説話,他能説什麼?
項剛隨又轉向魯俊:“陪花爺去見南宮姑娘。”
“是!”魯俊一躬身:“花爺請。”
魯俊陪着花三郎走了,往後去了。
項剛站着沒動。
魯俊陪着花三郎直到項剛的書房門口。
蓋明、馬駿、海鵬三個就站在書房門口,見着花三郎齊躬身:“花爺!”
魯俊道:“南宮姑娘就在裏頭,您請!”
花三郎點頭示意,道:“四位是不是可以迴避一下?”
魯俊道:“應當。”
一躬身四個人都走了。
花三郎知道,項剛這四個護衞,無論心性、為人、完完全全跟項剛一樣,既然答應迴避,就絕不會再折回來,於是,他轉身進了書房。
南宮玉在書房裏,坐着正在看書,看的是一部《春秋》,鎮定得完全象個沒事人兒。
看見花三郎進來,她合上書,含笑站起:“探監來了!”
花三郎笑笑:“這麼説,似乎有點冤枉項爺。”
“坐。”
兩個人落了座,花三郎看了桌上的《春秋》一眼。
南宮玉笑笑道:“看《春秋》,聊表我的心意。”
“姑娘錯了,我不是來做説客的。”
“呃!”
“我的處境跟姑娘一樣,項爺逼我走,馬上離京。”
“真的?”南宮玉臉泛震驚之色。
“而且是要帶姑娘一塊兒走。”
“呃!有這種事?”
花三郎沒説話。
南宮玉嬌靨上突泛一陣紅:“你怎麼説?”
“姑娘現在是不是可以不必瞞人了?”
南宮玉很快地恢復平靜:“你想的,對了。”
“那麼,謝謝會主以往對我的幫忙!”
“應該的,尤其能為華三少效勞,是本會的榮寵。”
“姑娘,華劍英擔當不起。”
“我是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貴會的幾位老人家,沒有動靜?”
“沒有我的話,他們不會,我不能那樣對項剛。”
“那麼姑娘打算怎麼辦?”
“我能有選擇,還是你能有?”
“我不知道姑娘怎麼樣,事實上我是不能走,絕不能,只要劉瑾還在一天。”
“我知道。”
“但是我也絕不能傷害項剛,如今唯一的辦法,是姑娘幫我一個忙。”
南宮玉微一怔:“我!我能幫你什麼忙?”
“也只有姑娘才能幫得上這個忙。”
“你説,只要我做得到,無不盡心盡力。”
“請姑娘跟我一塊兒走。”
南宮玉嬌靨上又一紅:“你的意思不會是”
花三郎也覺窘迫:“我不知道該怎麼説,只請姑娘容許以後再談。”
南宮玉看看花三郎:“可以。”
“那麼姑娘是否也答應”
“我不信你是走!”
“本就不是,不過這是兩全其美的唯一辦法。”
“能如天下百姓所願?”
“我只能説盡心盡力。”
“能不傷害項剛?”
“姑娘,我更不願意傷害他。”
“能不能先讓我知道一下,你打算怎麼做?”
“我的任務,不是刺殺劉瑾,畢竟他是朝廷的官員,我若是刺殺他,即使能大快人心,那也是觸犯國法的事”
“那你打算怎麼做?”
“我的任務是蒐集劉瑾的罪證,象他這麼一個鉅奸大惡,作奸犯科,擢髮難數,而他的所作所為,必然有罪證存在,我只要能掌握這些罪證,經由適當的人呈交當今,繩之以國法,一方面照樣可以如天下百姓的願,另一方面也可以讓天下百姓知道,聖上英明,不會被長久矇蔽。”
“你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必繩劉賊以國法,而不以私自行刺的行為犯禁。”
“但是明確的物證卻難以掌握,儘管我知道劉賊於某秘密處所必定藏有罪證,但是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探聽出他的罪證究竟藏於何處。”
南官玉道:“在這方面,我倒微有所得。”
花三郎忙道:“呃,什麼地方?”
“原來我推測,有兩個地方可能。”
“哪兩個地方?”
南宮玉道:“一個就是沈家祖墳那有藏寶的中樞重地,如今劉賊設置在那兒的秘密機關已被破,沈家祖上的藏寶,也被劉賊偷盜一空,這個地方已經是不可能了。”
“那麼另一個地方呢?”
“另外一個地方,恐怕你也想得到。”
花三郎道:“內行廠?”
南宮玉點頭道:“不錯。”
“姑娘怎麼知道”
“你又是怎麼想到的?”
花三郎道:“內行廠禁衞之森嚴,猶勝皇宮大內,再也沒有第二個地方,比內行廠更安全,更適合的了。”
“這不就是了嗎!”
花三郎搖頭道:“恕我直言,這些理由還不夠。”
“怎麼不夠?”
“盜取劉賊罪證的事,只有一次機會,絕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只許成,不許敗,沒有十分的把握,絕不能冒然行動,所以必須十拿十穩地知道他藏罪證的地點不可。”
南宮玉點頭道:“這倒也是”
她黛眉微微一皺,略一沉吟,突然凝目接道:“內行廠中,劉賊一共設有三處秘室,你知道嗎?”
“我知道一定有秘室,卻不知道有三處之多。”
“項剛沒告訴過你?”
“沒有。”
南宮玉搖搖頭道:“可憐的項剛,恐怕連他都不知道。”
“要是連項剛都不知道,姑娘又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我不是從項剛那兒得來的消息,消息來自金五老,五老是從他胞兄金如山那兒得來的一點端倪,據説三處秘室中,有一處仿‘豹房’,除了劉賊自己之外,沒有第二個人進去過,當然,對劉賊以外的任何一個人,都是禁地。”
花三郎心頭一陣急跳:“如果消息是來自金如山,那一定可靠,因為,劉賊對金如山太特殊了。”
“劉賊跟金如山之間,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
花三郎道:“我也這麼想!”
微一沉吟,接問道:“那麼姑娘以為……”
“依你看呢?”
花三郎沉吟良久,才道:“內行廠中如果真有這麼一處所在,那的確可能是劉賊藏罪證的地方,但是……”
他住口不言,沒有接着説下去。
南宮玉道:“但是想接近那個地方,幾乎是不可能,是不是?”
“的確,必須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去盜取到劉賊的罪證,要不然一旦驚動劉賊,那是逼他提前造反,真要演變到那地步,以他三廠的實力,加上他的黨羽,是可輕易控制京城,絕不是你我一兩個人可以阻擋的。”
南宮玉神情凝重,點頭道:“我有同感,官家要想誅除劉瑾,必須乘其無備,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一舉殺了他,如劉瑾一旦伏誅,三廠在羣龍無首的情形下,也就不敢有所蠢動了。”
花三郎道:“必得有個辦法,能點塵不驚的進入秘室,掌握住劉賊的罪證才好。”
南宮玉沒説話,顯然她在思忖良策。
花三郎也自皺眉沉思,默然未語。
霎時,這間書房裏,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
在寂靜之中,花三郎站了起來,揹着手踱步。
南宮玉坐着沒動,但是她把身子往後靠了靠,模樣兒無限嬌慵,十分動人。
當然,此時此地,她絕沒意思讓花三郎欣賞。
正事當前,花三郎也沒心情去欣賞。
又是半晌過去。
南宮玉突然坐直了:“我想起來了……”
花三郎連忙停步轉身,凝目望南宮玉:“姑娘……”
南宮玉道:“玲瓏。”
花三郎猛一怔:“玲瓏?”
“不錯,你忘了玲瓏?”
花三郎定了定神:“姑娘的意思是説……”
“玲瓏可以擔當大任。”
花三郎道:“她還是個小孩……”
“你是護她,還是對她的認識不夠?”
“姑娘,護她,我不能不承認有點,但是這等大事,關係着朝廷安危,成敗繫於她一身,萬一事敗,犧牲她還屬小事,我怎麼對得起大明朝跟天下百姓。”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認為你是多慮。”
“我多慮?”
“不錯,玲瓏的年紀比你我都小,但是自小跟着乃父寄跡江湖,江湖的磨練,使她的經驗足以應付一切,她有膽識,富機智,能經由五城兵馬司進入內行廠,邀得劉瑾寵愛,收為乾女兒,加銜公主,這,有幾個你所謂的小孩子能做到。”
花三郎沒説話。
想想,南宮玉的話不無道理,而且這道理毫不牽強。
沉默了片刻,他才道:“姑娘的意思,是讓她進入密室”
“讓她進入密室可以,讓她接應你我也可以。”
花三郎臉色一轉肅穆:“這個辦法或許可行”
南宮玉正色道:“不是或許,而是隻有這一個辦法。”
“但是我得先問問我韓大哥願不願意讓玲瓏這麼做,還得再問問玲瓏自己敢不敢擔當此一大任。”
“那當然,女兒是人家的,玲瓏也不是你我。”
“這些事必須在離京以後進行,你我什麼時候走?”
“只要如天下百姓的願,隨時可以走。”
“好,那咱們現在就走,我讓他們知會項剛。”
轉身開門走出書房,站在廊檐下揚聲道:“請哪位過來一下。”
衣服飄風之聲破空,魯俊、蓋明如飛掠到,檐外躬身道:“花爺,魯俊、蓋明在。”
花三郎道:“請奉知項爺,南宮姑娘跟我,馬上出城。”
魯俊、蓋明一怔,方恭聲答應。
項霸王臉色肅穆,帶着海鵬、馬駿走了過來,沉聲道:“備車。”
“不用了。”銀鈴般清脆悦耳一聲,書房裏走出了南宮玉,她跟花三郎站個並肩。
項剛虎目奇光暴閃,臉色也為之一變,但在剎那之間又恢復了正常。
只聽南宮玉接着説道:“項爺忘了,我自己有車。”
項剛面無表情:“也好,朋友一場,容我送兩位一程,只是不知道那麼多人,一輛車坐得下不?”
顯然,項霸王是提醒南宮玉,凡是跟她有關的人,都得帶走。
南宮玉何許人,豈有聽不出的道理,微微一笑,道:“這個項爺放心,該坐車的坐車,該走路的走路,我保證,不會少走一個。”
項剛濃眉微微軒動一下,側身擺手:“那麼,請。”
花三郎、南宮玉並肩走了過去。
花三郎不願意太刺激項剛。
偏偏南宮玉既不超前,也不落後,非跟他走並肩不可。
而,這次,項剛的臉色似乎沒什麼異狀,
花三郎、南宮玉並肩走在前。
項霸王帶着他的四護衞跟在後。
沒有人説話,甚至沒有出一點聲音。
只有沙沙的腳步聲。
一行人之間,靜寂得令人隱隱有窒息之感。
到了前院,南宮玉突然停了步。
她一停,花三郎、項剛等自然跟着停下。
只聽南宮玉道:“麻煩哪位”
隨聽項剛接口道:“把南宮姑娘的車給叫來,往西、第三條衚衕南口。”
南宮玉行。
項霸王也不含糊。
魯俊應聲飛步而走。
南宮玉微笑望項剛:“謝謝項爺。”
項剛淡然道:“不用客氣。”
一頓道:“蓋明,備馬。”
蓋明恭應一聲,飛掠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