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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追尋鄭願

    有些人就算是拚了命為自己樹碑立傳,讓別人為自己吹捧宣揚,也不會留在世人的記憶中,更不會被後人提起。

    就因為他們本就是無足輕重的人、平凡的人、庸俗的人。

    他們是魚目,是砂粒。

    也有些人,拚命想躲避塵世的喧譁,希望人們忘記他們,但他們的事蹟卻廣為流傳,永遠不會被人遺忘。

    就因為他們本就是高尚偉大的人、智慧的人、有作為的人。

    他們是明珠,是純金。

    在江湖上、武林中,更是如此。

    江湖重的是英雄,武林重的是武功。

    秦中來就是江湖人心目中真正的英雄,他也身負着足以傲睨武林羣豪的武功。

    他是一顆璀璨的明珠。就算他想不發光,別人都不會同意。”除暴安良”和“知恩圖報”,本就是血性男兒最重要的美德,而這兩種美德在秦中來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體現。

    他不惜性命,血戰天香園,和為惡江湖多年的天香園主人、身兼血鴛鴦令令主和離魂門門主、以及天下刺客組織首腦三種身分的絕代梟雄荊劫後進行過殊死搏鬥,渾身浴血,最終以“天劫指”神功重創荊劫後,為荊劫後的徹底滅亡立下了汗馬功勞。

    他同樣也感恩知報。

    野王旗在最危急關頭消滅了荊劫後的數十悍勇殺手,拯救了七大武林世家數百人的性命,也從死神那裏將秦中來的性命搶了回來。於是秦中來就甘心捨棄自己的家業,加入野王旗,為野王旗拚命。

    這樣的人,怎麼會不被人愛戴呢?

    “八方君子”秦中來是野王旗主人南小仙的左膀右臂,是她最敬重的人,是她視為“畏友”的人。

    難怪,當衞士稟報秦君子求見時,南小仙立即站直了,一面説“快請”,一面親自迎了出去。

    今日的南小仙已不同往昔,她已是天下武林中權勢最大、威望最重的人,是武林第一人。她已深諳權謀,更深知“滿招損、謙受益”這句話有多麼正確。

    她雖然駐顏有術,魅力無窮,但已深知該是她顯示一種穩重、成熟、落落大方的“王者風度”的時候了。

    所以她出迎的時候,神態特別安詳、特別謙恭。

    一身黑袍、黑鬚飄拂、面色蒼白的秦中來一步一步邁上台階,神情冷漠,目不斜視。

    他好像總在思索着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放在他心上。

    南小仙柔聲道:“秦先生一路上辛苦了。”

    秦中來垂目拱手道:“幸不辱命。南疆各派,如七聖教、百藥教、點滄派、大理段氏後裔等各門各派均已宣誓效忠本旗。”

    南小仙盈盈一福,道:“這都是秦先生的功勞,賤妾五內銘感。廳內略備小酌,待賤妾親自把盞,為秦先生洗塵。請。”

    秦中來淡然道:“這是秦某分內之事,何言功勞?

    夫人賜宴,本不敢辭,但適才路遇二三舊友,秦某已答應他們相晤一敍,還訖夫人見諒。”

    南小仙也沒有強留。她知道這位秦君子是個言出必踐的志誠君子,已經講定的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違約的。

    她既然要用這位左右手,就必須首先尊重他自己的意願。必須“禮賢下士”。

    秦中來並沒有馬上走,他又作了一揖,道:“秦某回到中原,沿途聽到不少有關本旗及夫人的傳聞,不知確不確,敢請夫人明示。”

    南小仙道:“秦先生但説不妨。”

    秦中來頓了頓,沉聲道:“聽説夫人仍在密令本旗中人暗中查訪鄭願的下落,不知此事可真。”

    南小仙輕輕一嘆,幽幽道:“不錯。”

    秦中來沉默良久,才緩緩道:“不知夫人意欲何為。”

    南小仙默然道:“秦兄,難道你以為我是想趕盡殺絕嗎?”

    秦中來不説話。

    南小仙眼中已閃出了薄薄的淚光,她的聲音也在微微顫抖:

    “秦兄,你或許還不知道,野王旗本來就是應該由鄭願執掌的。家父已將野王旗傳給了他。當初鄭郎……

    鄭願誤會了我的意思,以為我是權慾薰心的女人,這才棄旗出走。我不避嫌疑,不懼流言,代掌野王旗,目的只不過是想為江湖做點有益的事,我希望江湖上能少一些血腥的屠殺、武林中能少一些無謂的爭鬥。……我並不貪戀旗主的位子,只要我的鄭郎回來,我立即讓賢。

    南小仙耿耿此心,可對天日,若有欺心,天誅地滅!”

    秦中來還是不説話。

    南小仙已淚流滿面:“家父已風燭殘年,他渴望能再見鄭願一面,若若婆婆更是牽腸掛肚,每天以淚洗面。

    ……、我……我不應該去找他嗎?不應該嗎?”

    秦中來沉默。

    她為什麼總有許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呢?

    飄了一夜的大雪,到天明時還紛紛揚揚。小院裏的一樹紅梅花開了,開得豔麗奪目,開得讓人心醉神恰。

    呂傾城靠在欄杆上,痴痴地凝視着紅梅,蒼白憔悻的臉上隱隱泛出了暈紅的光澤,惺忪的眼睛也變得明亮了。

    他已許久未曾被什麼東西打動過了,他醉倒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要多許多倍,而且在他清醒的時候,討厭的頭痛病又時常折磨着他。

    他已厭倦了生活。

    世上已沒有什麼可以吸引他,就連酒也不能。

    他喝酒只不過是為了醉倒,僅此而已。至於是名貴的貢酒,還是劣質地瓜酒,他都無所謂。

    可現在,在這個清晨,在刺骨的風中,在潔白的積雪上怒放的紅梅,竟使他完全陶醉了。

    他看着雪中紅梅,他的神情那麼專注,那麼奇特,就好像他從未見過雪中紅梅,就好像這院落不是他自己的,就好像這樹梅花也不是他自己栽的。他栽這株梅樹時,才九歲多一點。轉眼間就快二十年了,梅花還是這麼俏豔可愛,他卻已經疲倦了。

    人生真是不可琢磨啊!

    呂傾城終於收回目光,輕輕嘆了一口氣。他這才發現,身邊已垂手站着兩個丫環。她們都屏着呼喚,戰戰兢兢的,就像兩隻不得不拜見貓的小老鼠。

    呂傾城的神情馬上就變得像清晨的寒風一樣冷:

    “什麼事?”

    一個丫環囁嚅道:“我們小姐請,……,請姑爺去賞梅花。”

    呂傾城道:“哦?”

    另一個丫環道:“小姐窗前的臘梅樹開了一樹的好梅花。小姐説,若是姑爺起來了,就請姑爺過去。小姐已命奴婢們燙好了烏程酒。”

    呂傾城冷冷道:“你們回去告訴你們小姐,就説我這裏也有一樹好梅花,我就在這裏賞梅;不去打擾她了。”

    兩個丫環低着頭不敢吱聲,但又沒有想走的意思。

    呂傾城叱道;“還不快走?”

    兩個丫環只好走了。

    呂傾城近年來火氣越大越大,脾氣也越來越古怪,她們要再不走,保不準呂傾城會做出點什麼來。

    她們可不想被殺死。

    她們剛走沒幾步,呂傾城又叱道:“站住。”

    她們只好站住。

    呂傾城森然道:“我想一個人待著,叫你們小姐別來煩我。”

    她們的“小姐”,就是他的妻子金蝶。

    他痛恨金蝶。

    他以前崇拜她、懼怕她,是因為她美麗、温柔,而且聰明。

    他現在痛恨她、厭惡她,同樣也是因為她美麗、她温柔,更因為她聰明。

    他以前總害怕失去她,害怕她會被別人搶走或是跟別人私奔。

    現在他就怕她不走。

    如果她肯離開他,“休”了他,他願意給她磕頭。

    這種切膚的痛恨和厭惡源自去年夏初的某一天。從那天起,呂傾城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那天,一個自稱來自東海的女人來拜訪,表示她可以暗殺鄭願,而且肯定會成功,但她希望能找個僱主出錢僱地殺鄭願。她知道鄭願在哪裏。

    她的要價並不高——白銀七萬兩。

    呂傾城出得起,再高十倍的價錢也出得起,而且他也願意出這筆錢。

    可他説不出口,因為金蝶在座。於是呂傾城推辭了,説了些很激奮的話,大意是説他並不希望鄭願死,更不用這種手段來對付一個落難的人。他還嚴厲譴責了那個女人的卑劣行徑,叫她馬上滾蛋。

    他説得的確義正辭嚴,可就在這時,金蝶用很平靜的聲音説:“我想殺鄭願。我可以出這筆錢。”

    呂傾城頓時有一種體無完膚的感覺。她把他當什麼看?一個不中用的男人,還是一條癲皮狗?

    從那以後,他就儘量避着不見她。他寧願跑到最下等的酒館茶樓會耗掉一天,也不願在家呆上片刻。他寧願和街頭巷腳拉客的土娼樓在一起睡覺,也不想回到他曾為之自豪的“武林第一美人”身邊。

    從那以後,他對鄭願的仇恨就漸漸淡化,直至消失殆盡。他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和鄭願都是應該傷心、值得同情的男人。

    因為他們都曾深愛過同一個不值得愛的女人。

    呂傾城現在仍然很傷心。他傷心的是他的青春,已逝的青春。

    他雖然還不到三十歲,可自覺已暮氣沉沉了。他雖仍可以將方天畫戟狂舞半個時辰,可他的心已疲倦,他的鬥志鋭氣已消磨殆盡。

    呂傾城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已走近了梅花,冰冷的梅枝觸着他的瞼,將他從沉思中驚醒。

    然後他聽着有人向這裏走過來。

    呂傾城怒氣頓生,他猛一轉身,剛想怒吼,又一下僵住。

    來人是個穿着青衣、面無表情的人,雖然穿着打扮是男人,可呂傾城知道“他”是女人。

    這個人是野王旗的使者,是呂傾城得罪不起的人。

    使者走近,雙手一翻,將一封信遞給了呂傾城,一旋身,飄然而去。

    “他”不僅沒和呂傾城説話,連看都沒朝呂傾城看一眼。

    呂傾城第一次碰上這種情況時,還覺得自己受不了這種污辱,但後來漸漸就習慣了。他知道自己的身分。

    對於野王旗來説,他呂傾城不過是把殺人的刀、放火的火把。

    如果他不想當這把刀、這支火把,他就會被消滅,會有新的刀和火把在等着頂替他。

    武林名公子呂傾城居然也習慣了做奴才,這話説出來誰會相信?

    呂傾城苦笑着撕開信封,抽出了一張淡黃的紙條。

    “據悉鄭願之出逃系由一神秘波斯胡人曼蘇爾安排。

    聞曹州魏夫人莊園乃曼蘇爾一處別業,望速查明莊園虛實回報,不得有誤。野王。”

    呂傾城慢慢搓碎信紙,長長嘆了口氣。

    野王旗還是在尋找鄭願。他們還是不放心。他轉身離開了這庭院。交待的事,他必須去完成。

    在他身後,那樹梅花開得那麼紅,那麼豔,卻又那麼寂寞。

    宋捉鬼近來的心情一直很不好。

    心情不好的人,酒自然要多喝點,醉的次數也比往日多點,澡也比往日少洗點,衣裳也比往日髒點破點。

    總而言之,宋捉鬼現在顯得很頹唐、很落魄,很不像個大俠。

    他那柄一向背在身上的桃木刻早已在天香園之戰裏粉碎,連碎片也不知丟到哪處陰溝裏去了。他已不再捉鬼,而且很煩有人在他面前提捉鬼的往事。

    辛辛苦苦積攢了兩三年的銀子,他三個月就花得精光。身上值錢的東西,也都被他送進當鋪裏去了。

    宋捉鬼現在已只能喝最便宜的酒,一碟鹽水煮花生就已是使他興奮的下酒菜了。

    而一碟鹽水煮花生也不過才值十文。

    但無論他怎麼落魄潦倒,江湖上的朋友們卻仍然忘不了他,也不敢忘記世上還有一個叫宋捉鬼的人。

    因為他曾經捉過很多鬼,因為他現在還沒有失去捉鬼的能力。

    而且他認識鄭願。

    他是鄭願最好的朋友。

    宋捉鬼坐在洛陽最骯髒不堪的一個小酒店裏,坐在一張又黑又破的桌子邊,穿着身油膩膩的衣裳,陰沉着臉,看着面前的酒碗。

    酒碗裏已沒有酒,他身上也已沒有錢。

    一文錢也沒有了。

    但他還想再喝一點。

    他覺得頭有點痛。至少還要再喝十碗,頭痛才會消除。

    這時候,他察覺有人在桌子對面坐了下來,而且那人正在盯着他看。

    宋捉鬼頭都沒抬,伸手指指海碗,什麼話也沒話。

    但那人馬上就大聲喊了起來:“掌櫃的,給這位爺上酒!”

    這個酒店雖然又髒又亂,但掌櫃的卻是個很掘的小老頭,只認錢不認人。就算真有貴人上門,也休想看到掌櫃的有什麼好瞼色。

    所以那人話音剛落,宋捉鬼就聽到掌櫃的冷笑:“酒有的是,誰給錢?”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道:“我!”

    掌櫃的冷冷道:“中!小二,上酒!”

    於是桌上就多了一個酒罈,壇中至少能裝二十斤酒。

    於是酒碗就滿了。

    那人很沉得住氣,一直等到宋捉鬼喝光了壇裏的酒,才笑道:“宋大俠……”

    宋捉鬼舌頭已有點硬了,眼珠子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

    他抬眼瞪看那個人,噴着酒氣,冷笑道:“先付賬!”

    那人連忙摸出一小錠銀子放在掌櫃的手中,賠笑道:

    “宋大俠,在下……”

    宋捉鬼瞪眼道:“你説的‘在下’是誰?”

    那人一呆,乾咳了兩聲,小心翼翼地道:“在下是我。”

    宋捉鬼道:”幹事的時候總是女人在下面,難道你是女人?”

    滿店轟笑。

    這些酒客都是下九流的人物,常在這家酒店裏喝酒。

    他們都認識宋捉鬼,知道這醜漢子一喝醉酒,就會滔滔不絕地説粗話。

    那人顯然不知道宏捉鬼的這個毛病。一時間氣得臉色鐵青,兩眼噴火,一雙大手也在不住輕顫。

    但他終於沒有發作。

    他不敢。

    宋捉鬼還在胡説八道:“我就喜歡女人在幹事的時候一邊抖,一邊瞪我,……”

    那人拚命忍着怒火,咬牙切齒地道:“鄭願在哪裏?”

    宋捉鬼答得十分乾脆:“不知道!”

    那人霍地站起身,大聲道:“説!鄭願在哪裏!”

    宋捉鬼涎着臉,傻笑道:“騷婆娘,你過來呀!來來來,讓我好好摸摸……‘一呀摸……”’

    他居然哼起了“十八摸”。

    那人實在忍不住了。在江湖上混的朋友,實在沒幾個受得了這種污辱。

    他突然一聲低吼,猛地欣翻桌子,撞向宋捉鬼。

    桌子翻起的同時,他已一貓腰,揮手從靴幫裏摸出把匕首,隨着桌子衝了過去。

    沒想到宋捉鬼居然沒有躲,居然就被壓在桌子下面,一雙大腳從桌下滑出,滑到那人的脛骨上。

    於是那人連一聲都沒叫出來,就痛暈了過去。

    他的一雙腿已經斷了。

    宋捉鬼吃力地欣翻桌子,哼哼卿卿地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那人身邊,剛蹲下身子,就哇哇大吐起來。

    於是一灘一灘的穢物就吐了那人一臉一身。

    好一會兒,宋捉鬼才止住嘔吐,搖搖晃晃站起來,走到櫃枱前,用虛飄飄的聲音道:“這個騷婆娘是德州白家的老七,他不小心跌斷了腿,你去找個大夫給他看看。”

    掌櫃的冷笑道;“錢呢?”

    宋捉鬼轉身往外走,嘟嚷道:“他身上有銀子,有許多許多銀子……”

    曼蘇爾老爺近來的心情,實在是糟透了。

    他的身體一向就不好,飯量也越來越不如從前。他發現自己碰到的人越來越讓他心煩,想躲都躲不掉。

    他本就在擔心自己活不了多少日子了.可這些蒼蠅似的人偏偏還要來煩他打擾他,他每天都要想方設法才能清醒一會兒。

    今天天還沒亮,他就偷偷溜出了他在太原的別墅。

    他把自己裝扮成一個骯髒不堪的老丐,希望這能讓他安生一點。

    果然,沒人再湊上前來賠笑臉沒話找話了,沒人拐彎抹角窮打聽了,也沒人橫眉立目、拔刀硬問了。

    人們現在都躲着他走,實在躲不開就捂鼻子皺眉頭,生怕沾了什麼穢氣似的。

    曼蘇爾老爺雖然安生多了,可並不開心。

    誰總挨冷眼會開心呢?

    更何況曼蘇爾老爺就是他、他就是曼蘇爾老爺呢?

    曼蘇爾老爺雖然不開心,但卻又不願回到別墅去。

    他實在受不了那些人的羅唣。

    這些天來,夜深人靜的時候,曼蘇爾老爺老琢磨一件地不明白的事——他什麼時候“名滿天下”了?

    以前很少有外人知道他,很少有人聽説過曼蘇爾老爺的名字。他雖然富甲天下,但他有幾十個名字,他的財富分攤到每一個名字底下之後,就不太引人注目了。

    他在天下各地都擁有莊園別墅,有數不清的生意。

    但知道這些莊園別墅和商號碼頭完全屬於他曼蘇爾老爺一人的,普天下找不出第三個活人來。

    除了他自己外,就只有一個活人知道。

    這個活人就是大俠宋捉鬼。

    可自從武林中出了個鄭願,而鄭願又神秘失蹤後,曼蘇爾老爺就“成名”了。

    不知是誰傳出了流言,説是曼蘇爾老爺親自安排了鄭願的“出逃”路線。要找鄭願,只有求曼蘇爾老爺幫忙。

    於是曼蘇爾老爺就成了萬眾矚目的名人。

    曼蘇爾老爺自然矢口否認。

    他的確是為鄭願去某個地方避難安排了一切,但知道這一計劃的人只有極少的幾個老朋友,怎麼會泄漏到江湖上去呢?

    曼蘇爾老爺無論如何想不通,於是他偷偷潛行至太源原,來找他的兩個心腹老僕。

    他只找到了一個,另一個已經死了,被埋進黃土裏了。活着的這一個已只會説一句話:“不關我的事,是曼蘇爾老爺讓我做的!”

    的確是曼蘇爾老爺吩咐他們親自將鄭願送入了瀚海沙漠。至於鄭願現在究竟是在沙漠的什麼地方,這老僕並不知道,連曼蘇爾老爺也不曉得。

    曼蘇爾老爺憤怒了。他發誓一定要找出殺人兇手,為他的老僕報仇。結果策二天野王旗就派人送來了三顆首級。説是已代曼蘇爾老爺完成心願。

    據兇殺現場目擊證人稱,兇手的確是這三個人。

    曼蘇爾老爺有苦難言,有氣難平,就算他明知這是南小仙的伎倆,也一點辦法都沒有。就算他有辦法,也被圍着他窮打聽的人弄沒有了。

    黃昏時分,曼蘇爾老爺餓了,也冷得夠嗆。

    他這個乞丐實在不稱職,逛了一天,居然什麼也沒有要到。而他出門的時候,又忘了帶點碎銀銅錢。

    曼蘇爾老爺實在不想回別墅去,於是他老人家就開始挨門挨户要飯,希望主婦們能從鍋裏舀勺米飯給他吃。

    他總是還沒走近某扇門,那門就關上了。

    可憐的曼蘇爾老爺走了一條街,還是沒的吃。

    好容易碰上一個好心腸的主婦,不僅沒關門,還將他請進屋,替他裝了滿滿一大碗米飯,飯頭上還堆了許多菜。

    曼蘇爾老爺子恩萬謝地接過飯碗,吃得十分香甜。

    他在心裏盤算着:“是將別墅送給她呢,還是替她另外買一個田莊?”

    曼蘇爾老爺一向不是個慷慨的人,否則他就不可能富甲天下。但曼蘇爾老爺也有慷慨的時候。

    他遇上好心腸、肯賙濟窮苦人的人,一向都大方得出奇。

    他吃了幾口菜,還沒想好是送別墅還是送田莊,就覺得不對勁。

    曼蘇爾老爺對毒藥一向很在行很敏感,若在平時,誰都體想下毒害他。可今天他實在太餓了,吃得也實在太猛了。

    那個主婦也實在太“熱情”了。

    曼蘇爾老爺吃驚地抬起頭,發現主婦正在看着他微笑。

    她説:“我知道你就是曼蘇爾老爺。”

    曼蘇爾老爺在心裏對人性的淪落致以最沉痛的哀悼。

    主婦柔聲道:“告訴我鄭願在哪裏,我就不殺你。”

    曼蘇爾老爺苦笑道:“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找鄭願,我就告訴你。”

    主婦臉一板,叱道:“別忘了你現在在我手裏,沒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

    曼蘇爾老爺道:“你下的是慢性毒,一時三刻我還死不了。我要真想走,你根本攔不住。”

    主婦冷笑道:“不錯,我下的是慢性毒,但這種毒沒有解藥。你要不想死,就最好老實一點。”

    曼蘇爾老爺嘆道:“我今年九十都出頭了,沒幾天活頭了。什麼時候死,還不都一樣?”

    主婦拔出把小刀,放到他臉頰上:“到底怎麼死,也一樣嗎?”

    曼蘇爾老爺看看小刀;慢悠悠地道:“刀長九寸七分,柄長四寸一分半,刀寬四分五,一面開刀刃,護愕為黃金所鑄,有云龍圖案。你是太谷崔家的。”

    主婦僵住。

    曼蘇爾老爺又道:“身形輕盈,出手迅捷,行走之間,彷彿足不沾地。西北輕功一脈,當數慕容世家,你是嫁到太谷崔家的慕容貞。”

    主婦的手哆嗦起來。

    曼蘇爾老爺鎮定地拂開她握刀的手,慢慢站起身,而主婦似乎已忘了再製住他。

    曼蘇爾老爺喃喃道:“為慕容儀復仇,實在不值得。”

    主婦捏着小刀,尖叫起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鄭願殺了我兄弟,我就該殺他!”

    曼蘇爾老爺長嘆一聲,道:“你今日殺了我,你是不是也該償命?”

    主婦彷彿這時才想起曼蘇爾老爺已中了毒,本不可能這麼神閒氣定的。

    她腳下一錯步,身形一變,衝了過來,手中的小刀幻起五道激電,刺向曼蘇爾老爺。

    曼蘇爾老爺輕輕一伸手,就捏住了她腕脈,微笑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鄭願究竟在哪裏。”

    主婦緊閉着眼睛,屈辱的淚水溢出,浸濕了長長的睫毛。

    曼蘇爾老爺鬆開手,很誠懇地道;“我也很想知道鄭願究竟在哪裏。你若打聽到了,千萬別忘了告訴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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