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了她良久,邵真終於接下來了,他壓抑着嗓子低聲道:“小苑,我至遲明晚便還你這筆款子。”
邵真把小苑送回“舒心樓”,再折轉到洛陽酒樓時,已差不多是二更天了。
不過剛到酒樓門前,便見明毓秀迎了上來,邵真躍下馬來,驚異道:“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做什麼?”
一臉歡愉的接過繮索,明毓秀深情款款道:“我剛為小史煎好藥,讓他吃下,算算你差不多也該回來了,所以我在這等你,免得讓你叫了老半天門。”
心湖陡地掀起一陣狂瀾,邵真只覺一天的勞累,忽地化為烏有,他情不自禁的,握住明毓秀柔若無骨的柔荑,柔聲道:“毓,讓你久等了。”
明毓秀含情微笑道:“真,外頭風冷,咱快進去。”
推開虛掩的門,邵真和明毓秀相偕進入酒樓裏去,明毓秀叫醒正在櫃枱縮着頸子打盹的夥計,吩咐他照料坐騎,另外還囑咐他燒熱水……
一邊上樓,邵真一邊問道:“小史他怎樣了?”
明毓秀掠發回道:“吃了藥,便睡了,想沒什麼大礙,那點內傷,躺個三兩天便沒事的。”
説着,明毓秀忽地嚇了一大跳,驚呼道:“啊!真,你也受傷了?”
捂着肩上凝血的傷口,邵真淡淡道:“別大驚小怪的,這只不過一點皮傷罷了。”
停下身子,明毓秀細瞧他的傷口,發現確實沒什麼,這才放心道:“瞧這傷痕,明明是十指抓傷,那廝竟這樣厲害呀?”
邵真猶有餘悸似的道:“別提了,一提到他,我可要睡不着覺了。”
忽又想起什麼來似的,邵真又道:“哦,毓,那老鬼的腦袋,你弄妥了沒?”
點了下頭,明毓秀道:“放心,都給你弄好了。”
話落,他們停在一間房門口,明毓秀推開房門,邵真伸進半個身子去,忽又縮回來,低聲道:“死要錢的睡得正着,咱別吵醒了他。”
輕輕點頭,明毓秀又推開隔壁的房門……
邵真一踏進房裏,便累得躺到牀上去……
明毓秀擰了一條毛巾,柔情的為他拭去臉上的血污,另外還端了盅滾熱的香茗……
啜了幾口,邵真只覺精神一振,他凝睇着毓秀,含笑道:“毓,還記得上回咱在這的情形麼?”
羞紅了下臉,明毓秀道:“怎不記得?那次我喝得酩酊大醉,苦慘了你啦。”
笑笑,邵真回憶了下往事,猶如昨日,他道:“以後千萬別再來這一手啊!”
羞澀的笑笑,明毓秀坐在他身畔,凝眸問道:“小苑怎樣了?”
端開瓷盅,邵真道:“他借給了我三百萬兩。”
噫了聲,明毓秀詫異道:“小史不是説你不要麼?”
邵真把情形詳細説給明毓秀聽……
明毓秀聽完,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倒是很同情她……”
一怔,邵真截口道:“毓,你這是什麼意思?”
明毓秀凝眸道:“為了你,她不惜嫁給快入棺材的老頭兒做妾,這不值得同情?”
像被毒蟲噬咬了一下,邵真猛一震道:“毓,你別胡説,她並不是全為我……”
話落一半,門外有人敲門,並説道:“客官,熱水好啦。”
明毓秀連忙從牀頭拿出一襲衣袍,遞給邵真道:“真,我上街買藥時,順便為你買一套新裝,穿着可能合身,你大概會喜歡的。”
邵真接過來翻看一下,喜形於色道:“毓,謝啦。”
明毓秀又遞了個小銅盒給他,叮嚀道:“這兒還有些外敷傷藥,你沐浴時,順便在傷口擦點,雖説是小傷,萬一轉惡,那才真糟。”
一併接過來,邵真凝國道:“還有啥的沒?”
瞪了他一眼,明毓秀噘嘴道:“沒了,快去吧。”
忽地走上前去,邵真攬住明毓秀柔苦無骨的柳腰兒,飛快的在她吹彈得破的粉腮吻了一下,説道:“別忘了還有這哪!”
俏臉泛紅,明毓秀羞赧嬌嗔道:“死東西!”
説着,粉拳兒輕握,朝邵真揍了過去……
像只狡猾的野貓,邵真早一溜煙的閃出門去了,帶着一抹得意又滿足的笑聲……
約莫半炷香的的時刻之後,邵真已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
當他再回到明毓秀的房裏之時,明毓秀只覺他彷彿換了個人似的,渾身的疲憊盡都一掃而清,精神抖擻,尤其是穿上她為他買的衣裝——銀白勁裝,外罩淺藍絨白邊的袍衣,更是顯得神采飛揚,丰姿煥發。
洛陽酒樓全天營業,現雖近三更,可是其中“賭園”和“美之園”卻是生意最盛之刻,邵真本想到“賭園”去摸牌九,可以這麼説,當他懂得賭之後,每到洛陽酒樓來,必然賭它一番,何況他已將近年沒有摸牌了,一旦又到這兒來,難免手癢,賭癮大發。
但煞風景的是,明毓秀在他沐浴之時,卻叫了一桌酒菜,邵真只得打消念頭,老大不願的,陪着明毓秀淺呷慢飲,談天説地……
明毓秀雖不大會飲食,似乎她的心緒很愉快,卻也喝了不少,只叫原本紅嫣誘人的臉蛋兒紅得像只熟透心的蘋果。
帶着幾分醉意,她朦朧晃漾道:“哦,真,咱多久沒有這樣飲了!”
邵真酒量不小,但兩頰也有些燙熱了,顯然他喝得更多,打了個小酒嗝,他醉態似的道:“我記不得了,你説呢?”
滾動着兩粒如黑寶石的眸珠子,像是在回憶,明毓秀啓唇道:“最少有一年以上了吧,自從那次我們在開封的‘君歸客棧’,有這樣飲過之後,你去了西疆半載,然後你回中原,把我從‘金銀幫’手中救出,來到這家酒樓……”
邵真似乎是想起來了,他張口接道:“那次咱在樓下,你飲出事來了,對不?”
美眸凝睇,明毓秀風情萬種地説道:“是的,那一次幾乎使我們淪於萬劫不復之地,一離又將近半年,總合起來,少説也一年了吧。”
望着她那悄模樣,邵真有些魂飄飄的,他湊前去,輕握住明毓秀白如凝脂的手掌,眯眼道:“一年久別,於今又對盞相飲,只覺別有一番風味在心頭,毓,你説是不?”
酡紅的俏臉更紅了,嗯,就像是一抹晚霞夕照那般迷人,醉人,明毓秀並沒有抽回柔荑,她只覺得邵真那温熱的手,正送來一股強烈的電流似的。
她半睜着眼,哦,她看來有些意亂情迷了……
但她絲毫沒有想逃避的樣子,而且她似乎有意去迎迓,和挑逗——她已微側過嬌軀,好讓邵真另外一隻手環攬住她那纖纖細腰了……
這鼓勵,使得邵真那股子的心猿意馬更形放蕩了,他摟着明毓秀盈盈可握的腰肢,順着這個勢,他把自己的身子緩緩挪靠前去,這樣的距離,已使得他可以真切的聽到明毓秀那吹氣如蘭,並且有些兒急促的鼻息——這是一項很嚴重的挑逗和誘惑……
尤其是明毓秀忽然像個軟泥人似的半癱倒在他的懷裏,這味兒,怎生熬得住?憐柔的,惜愛的,邵真已把他的嘴唇壓在明毓秀潤熱的紅唇上了……
哦,這是一個吻,但這卻不像一個平常的吻——在兩人都帶着有些醉意,而且又是夜深人靜的好時光,通常,嗯,通常這樣的吻,往往是表示着什麼的“前奏”……
吻得很熱,也很甜,多少的相思苦,多少的離情苦,似乎力求在這一吻彌補過來……
這是愛情達到沸點的表示,超過了沸點,便是愛情的“昇華”,照這種趨勢,嗯,他們即將“昇華”了-…-
不是麼?邵真已抱起明毓秀此刻看來毫無力氣,渾身軟綿綿的嬌軀,而且正一步一步的走向牀畔……
輕輕的,小心翼翼的,明毓秀已被放在牀上了。
她像是昏迷的閉着嘴眼,粉頰上的紅潮,似乎已達到了最頂點,她似乎顯得有些兒駭驚羞怯,但十分温馴,看不出有抵抗的樣子……
俯下身,邵真輕吻着她的秀髮,美額,眼簾,粉腮,瑤鼻,櫻唇,下頷,而且吻到了她滑溜如脂的頸項上去了——
這時候,邵真已顯得有些貪婪,而明毓秀已是“不省人事”了…
眼看,眼看——
就當一場暴風即將來臨時,邵真忽地來了個“緊急煞車”——
他倏地啊了一聲,很忽促的,驚慌的轉身衝到窗畔,一把拉開窗閂,頓時一陣冰冷的夜風迎面撲來……
猛力吸着,邵真只覺那股子冷風灌進他的鼻孔之時,紊亂渾沌的腦海為之一清,尤其是丹田裏的那撮強烈而狂野的情慾也為之一抑……
掠了掠蓬亂的鬢髮,理了理弄皺的衣襟,明毓秀紅潮未退的臉蛋上泛起一絲迷惘,和微微的失望,她走到邵真身後,伸出了仍輕輕顫抖的手掌,按在他的肩上,有些羞赧嬌澀的道:“真,你……”
眯眼凝視着穹蒼上一顆孤伶伶的寒星,邵真壓抑着嗓子,帶着些微的悵惘,他道:“毓,我們不能……”
緩緩垂下粉頸,明毓秀暗啞無言,一滴晶瑩滾圓的淚珠,滴在她淡紅淺青相”的鞋尖兒——碎了。
趁着躥起的理智尚未泯滅,邵真緩緩踱開了兩步,這使自己在感覺上是一段“安全距離”,他浮着苦笑,那般無可奈何似的道:“毓,別悲慼,哦,你已是夠苦的了……”
仰起沾着淚痕的臉龐,明毓秀以無比堅定的眼光望着他,道:“真,我只是想奉獻給你,無條件的,不管日後你是否有勇氣衝破那道枷鎖,我不在乎名份上的稱呼,你知道我只要有你就滿足了……”
淚臉泛起了深切的懇求和祈望,明毓秀微顫的語音,含着哀乞:
“我真的不在乎,真,這樣你便不會違逆了令堂,不是麼?”
心靈在顫慄着,邵真幾乎要忍不住那本是已飽受刺激的淚線崩潰,強忍住鼻尖的酸意,他猛烈的搖着頭,低啞道:“不,毓,這樣對你是不公平的,絕對的不公平!”
他想掉頭就走,他真要受不住,但這決不是一走便可以了決的,決不是!
暗地裏咬了牙,邵真像是面對着一排險惡的波浪,用力的挺了下胸膛,道:“毓,當我到‘百豔幫’去找你之時,我已下定決心去衝破那道橫在我倆面前的障礙!”
説着,他衝向前去,一把將明毓秀摟入懷裏,他看來已是剋制不住了——他的眼角已漾起微微的淚光。
內疚的閉下眼,他哺道:“毓,你一定要相信我。”喜極而泣,明毓秀仰臉道:“真,我相信你。但,不管怎樣,即使你那道障礙永遠屹立存在,我亦永遠無憾,我要的是你,不是那虛無的‘名份’。”
顯然,這是令人很疑惑奇怪的,不是麼,枷鎖,障礙,那又是什麼呢?
緊緊的,但也是靜靜的,他倆擁抱了一會,彼此似乎都已平靜下來,兩人坐回桌席,但邵真卻把酒拿開了,他認為此時此地,酒,總是有些“挑逗性”的,在某方面言。
用匙子撥動湯,邵真忽想起什麼似的蹩了下眉頭,道:“毓,我在洗澡的時候,你説小苑嫁給禹子明作妾,是為了我,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明毓秀動了下微顯得浮腫的眸子,輕聲道:“我認為小苑既然愛你,而她雖然口裏説不是為你才嫁給禹子明,但我卻不這麼想……我,我也説不出一個真確的理由,或許我也是個女人,可能比較瞭解她的意思吧。”
笑笑,邵真喝了口湯,道:“你這憑空猜測,我怎能相信?”
想了想,邵真似覺得有什麼不妥似的,哺哺自道:“不過,照你這麼一説,我卻有幾分懷疑,小苑她那神情……”
歪首沉思了良久,邵真忽又説道:“毓,不管小苑是否為我犧牲,如果不是那當然很好,萬一的話,我豈不是要抱憾終身,歉疚一輩子?我看,還是把錢還給她算了。”
不以為然的搖了下頭,明毓秀道:“這我可就不大同意你的説法了。”
微怔,邵真道:“説來聽聽。”
明毓秀道:“這不挺簡單的嗎?就算你現在把錢送還給她,你還是向她借了錢呀。”
邵真道:“話這樣説沒錯,不過把錢早早還她,我總覺得比較心安理得。”
明毓秀訝道:“現在就送去還她?”
點了下頭,邵真道:“是的,愈快愈好。”
明毓秀忙道:“現在什麼時候了?三更半夜,你還去敲人家的門啊?”
想想有點道理,邵真便道:“那麼等天一亮,我便去送還給她。”
明毓秀抬眼道:“其實我認為這又何必?既然你把人家的錢接過手,不管怎麼説,你就借人家的錢了,暫時不説小苑是否為了你這三百萬兩才嫁禹子明,有一點卻是可以確定的,她的一番好意借你錢,對不?現在貿然的又送了回去,對你和她都沒有好處,反而你仍然背了個和她借過錢的事實,而你的困難依然沒解決,豈又不是辜負了小苑的一番好意麼?”
靜靜凝聽,再加上細意衡量,邵真沉吟了一下,終於道:“算你丫頭説得有道理。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儘快把錢還給她,欠人家的債,心中總覺得怪不好過。”
明毓秀道:“真是,連我看了你這彆扭的模樣,也不舒服起來了,既然你這麼急,那咱現在就去‘金銀幫’怎麼樣?”
邵真訝道:“現在就去?”
擦了下眼皮,明毓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金銀幫’是整夜開賭的,隨便哪時候去還不是一樣?”
邵真連忙道:“我只是説咱如果現在上‘金銀幫’,決不是天亮以前可以回來的,假如這期間死要錢的醒來沒人照顧,那怎行?”
瞥了他一眼,明毓秀道:“這還不簡單,咱化點錢,僱個夥計照顧他,不就得了嗎?”
想了一下,邵真道:“好吧,就這麼辦,咱現在就去吧。”
明毓秀望着他,關注道:“真,問題是你奔波了一天,又廝殺了一場,而且還負了傷,咱這番上‘金銀幫’去,一場惡戰恐難免,只怕你……”
豪笑了一聲,邵真截口道:“這你丫頭勿庸操心,我又不是剛出道的毛小子,專憑血氣之勇行事,雖然‘邪神’那老鬼差點沒要了我的命,但他給我的那點兒彩,你方才又不是沒看過,算不了屁事,累倒真累的,但方才那頓熱水澡,和現在幾杯黃湯,雖不過是短短的休息,但對我來講是太足夠了。”
於是邵真僱了個店小二,到“商俠”史耀幹房裏聽候差使,便與明毓秀深夜登向“金銀幫”之門……
邵真此番登門“金銀幫”,主要的當然是要“籌”一筆三百萬兩銀子,附帶的,他要替“劍中寶”和“大憨俠”報仇——誅戮“六魔煞”等凶煞!“金銀幫”離他倆住的洛陽酒樓相當遠,不過在此大深寒夜裏,邵真和明毓秀可以無所顧忌的展開絕頂輕功奔馳,是以費不了多時,已至“金銀幫”門前……
“金銀幫”,這專以供人賭牌九起家的幫派,對邵真和明毓秀當然是不陌生,尤其是明毓秀在那兒還差點喪了命,所以明毓秀在老遠看到“金銀幫”的門宇之時,就有些剋制不住的恨得牙癢癢……
“金銀幫”,單就外表看來,就讓人有“淘金窟”的感覺——它是那般的華麗、宏偉。
放眼望去,高樓危閣,畫棟雕樑,尤其是門前兩座張牙舞爪、栩栩如生的石獅,卻又有一股肅穆、威嚴的味兒
但見此刻“金銀幫”兩扇黑漆鐵板鑄有泥金錐的厚門,正像“衙門八字開”的大敞着,明毓秀道上石階,仰首凝注着門轅上的那塊書寫着正體字“金銀幫”的匾額,她咬牙恨恨道:“要不看在銀子的份上,姑奶奶現在就砸爛這塊招牌,哼!”
臉色凝沉,邵真望着她低聲道:“毓,一切照計劃來,別壞事呵!”
説着,明毓秀正欲舉足跨入門裏去,忽見右邊石獅子後面竄出一條人影來……
明毓秀與邵真本能的一愣,還沒來得及瞧清來人,那人已怯生生開口發話:“眼前不是明姑娘和邵公子麼?”
眼眸一亮,明毓秀驚異非常,脱口道:“大嫂,你怎麼也到這兒來了?”
那來人原來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但見她衣衫單薄且襤樓不堪,髮絲蓬亂,面容,憔悴,懷裏抱了一名熟睡的孩童,左右兩邊跟着不到十歲的男女小孩各一名。
嗯,不用説,那孩子們在這大寒天裏,也和那婦人一樣——破衣舊裝,而且面黃肌瘦,瘦骨磷峋,這些不説,單看他們那兩顆無神的眼球茫然的張着,他們緊緊挨着婦人的身旁的瘦小身軀,顯然是受不了這冰峭的寒冷,顫抖得非常厲害,那兩片乾癟的嘴唇尤其已凍得發青了,這情景,便足以讓人同情落淚……
驚異裏湧上了一抹酸意,明毓秀一把衝上前去,抱起兩個孩子,望着中年婦人道:“大嫂,你怎落得這副模樣?”
未語,中年婦人悽苦悲切的臉上已是一片淚水……
邵真見狀,連忙道:“大嫂,這兒不好説話,咱們到裏面去比較暖和。”
驚慌的搖了下頭,中年婦人便咽道:“我……這樣子,可,可以進去?”
把孩子交給邵真抱着,明毓秀先解下自己的披風替中年婦人披上,才扶着她道:“放心大嫂,這地方只要有錢,誰都可以進去。”
於是邵真抱着兩個孩子,明毓秀扶着中年婦人進入“金銀幫”的門階……
入門的兩邊,有司閽的屋子,不過那些司閽只有為有車有馬的賭客接待,邵真和明毓秀等既然是陡步,是以他們不過望了一眼,連出來招呼一聲也沒有。
一進去,是個大深院,正中是樓閣高聳,燈光輝煌,那便是“金銀幫”供人賭牌九的地方,也是“金銀幫”的中樞;兩旁廂房整齊排列着,左邊僅單層樓房,是供賭客停放馬的地方;右邊是雙屋樓房,上層是供賭徒休寢之地,下層便是供應膳食之處。
這些,邵真和明毓秀當然知道,是以他倆把巾年婦人帶到右邊樓下里。進去,一個人影兒也沒,想是三更半夜而又天太冷的緣故吧,連掌櫃和夥計都擠在一團兒打盹,邵真上前去搖醒了他們,要他們弄些飯來。
掌拒的揉着惺鬆的睡眼,一見邵真和明毓秀穿着入時,而中年婦人和那兩個幼童卻如叫化子,心中好生奇怪,再睜眼細瞧邵真和明毓秀,忽像灌進了口冷水,猛地清醒過來似的,那掌櫃的呵呵的幾聲,道:“啊!你們是‘鬼見愁’和‘豔屠煞’!”
拍了下他的肩,邵真朝他微笑道:“呵,老鄉,難得你還認識我倆。”
一張臉頓成死灰,掌櫃的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在他那睜得大大的眼球里正湧上一片驚駭和恐怖……
邵真淡淡的道:“噴,別這副樣子,少爺今番到這兒來還找不上你這種角色,你老兄儘管放心為少爺弄些上好的飯菜來,懂不?”
如獲大赦,掌櫃的連忙點頭如搗蒜,道:“懂,懂,小的懂,懂……”
這時明毓秀已扶着婦孺入座,邵真又對那掌櫃加上一句,道:“朋友,老實説我很高興認識你,’不過你要是聰明點兒,安份守己的弄上飯菜來,然後乖乖的呆在這兒,裝成沒事般的話,這樣你老兄或許還有一段很長的日子好過,懂嗎?”
大氣也不敢出,掌櫃的忙又點頭道:“懂,懂,小的懂……”
邵真這才滿意似的朝他咧嘴笑了笑,也跟着人座。
此刻明毓秀正低聲安慰着抽泣不止的中年婦人,邵真望着她,心中一股疑惑湧上心頭……
這中年婦人和那三個稚童,便是“毒心郎中”邰肇賡的妻兒。
邵真和明毓秀跟“毒心郎中”學賭之時,便認識了她,其實邵真和明毓秀不能説對她瞭解有多深刻,不過他兩人曾好幾次到“毒心郎中”的家裏“分贓”,每次邰妻都很殷勤的招待他們兩位。
邵真和明毓秀僅知道她並不是道上的人物,但他倆對邰妻的印象是待人和氣,是個賢淑的好妻子。
邵真奇怪邰妻怎會這般悽慘樣,照説“毒心郎中”邰肇賡雖算不了啥富有,但他一直也可説生活得不賴,尤其近年來邰肇賡又混得不錯,不論怎麼樣,邰妻是不應該淪落到這種地步的……
正費心猜疑着,那些夥計們不知是懾於邵真的淫威,抑或原本就這麼伶快,也不過一會兒,他們已恭恭敬敬的擺上一桌滿滿的飯菜,外帶兩壺燙酒。
邵真見邰妻傷心不止,明毓秀勸也勸不住,便嚮明毓秀施眼色,道:“毓,想大嫂必有難過的事情,你就讓大嫂哭一場吧,或許大嫂心中會好過一些。”
明毓秀聞言,也就不再勸她了,把兩碗滿滿的香噴噴的菜餚,端給那兩個已是口水直流的小童,而那對孩子,似乎餓壞了,張口大嚼,那副樣子叫明毓秀看了心酸……
邰委仍然低首掩泣,這情景當然使掌櫃的和那些夥計們感到奇怪不解;不過他們都是深深的認識邵真和明毓秀,他們當然認為邵真和明毓秀是不懷好意而來的,他們自顧不暇,只祈平安,焉敢過問,敢麼?
邵真在這當中,忽然心一動,他猜出十之八九來了,上回他遇到“毒心郎中”邰肇賡的時候,他記得他説過有個姘頭,那麼,八成一定是……
哭了一會兒,總算是歇下來啦,邰妻似乎覺得心中好受多了,不過她也感到不好意思的,低首細聲道:“邵公子、明姑娘,我實在是剋制不住心中的悲傷,請兩位原諒我的……”
不等她説完,明毓秀已捱過身去,柔聲道:“大嫂,沒關係,咱們也不算外人了,現在你願意説説你的困難麼?”
邵真接口道:“大嫂,是不是肇賡兄對你怎樣了?”
眼淚又湧流而出,邰妻強制悲傷,哽咽道:“肇哽他已丟棄我們母子了……”
邵真心中説了聲果然不出所料。
明毓秀吃驚道:“大嫂,這又是為什麼?”
一面拭淚,邰妻一面道:“肇賡他在外頭有了另外的女人,三四個月來不曾回家過一次,而且一文錢也不給,為了生活,我已幾乎把東西典當光了……”
説到這,又忍不住傷心的哭泣起來……
明毓秀看到眼裏,心中着實不忍,她問道:“那麼大嫂你三更半夜在這門外做啥?”
邰妻悽楚道:“我是想到‘金銀幫’裏來找肇賡的,我聽説他最近常在這兒,但我這副樣子又不敢進來,怕給人趕出去,所以只好呆在門邊等候。”
邵真驚道:“天,這冷的天裏,大嫂不怕凍壞了身子麼?再説孩子倒也要受不了啊!”
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邰婦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要是找不着肇賡,我們母子就要餓死了。”
心頭湧起一股憤恚,明毓秀是個女人,就算是不認識的女人遭到這種遭遇,她也會憤憤不平的,何況眼前的女人是她認識的,而且還算得上是十分崇仰。
再説“毒心郎中”邰肇賡無論如何上回還出賣過她一次,害得她差點身首異處,命喪黃泉!
但她事後又想邰肇賡好歹也算是自己和邵真的“賭師傅”,而且看在他妻子的面上,明毓秀並不想追究這件事,只想把目標放在“金銀幫”上。
但現在一聽邰肇賡居然喜新厭舊,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狠心拋棄糟糠之妻,和自己的親生骨肉,這種喪心病狂,沒天良的人,她怎生再饒得他?
挫了挫牙,明毓秀按捺住心頭的怒火,安慰邰妻道:“大嫂,你放心,我一定會使你夫君回到你們母子身邊的。”
感激涕零的起身佛拜,邰妻道:“明姑娘,我們母子在這向你謝謝援手之恩了。”
轉身,又要向邵真拜謝,明毓秀早把她拉回座,催道:“大嫂,別這般見外,昔年我們也叨擾你不少,我們別再這樣客氣了,大嫂,你還是快點吃些東西,別餓壞了身體。”
邰妻逐收束淚痕,開始吃東西……
這期間,明毓秀低首默默沉思,她在想一個萬全之策
中國有句老話,清官難斷家務事。
像這等事,明毓秀還算是破題兒第一遭碰到,既然邰肇賡曾出賣過自己,她可以用這個理由施“壓力”,要他回他老婆和孩子身邊,但這終究是治標,不是治本的辦法,不是麼?
明毓秀總不能逼他回去,也難保他不再“跳”出來。
明毓秀算得上是個賭徒了,而邰肇賡當然是個十足的賭徒,大凡賭徒,尤其是“男賭徒”一旦有喜新厭舊的意向,這是很難很難使他回心轉意的!
明毓秀無法確切的説出一個理由來,不過據她的觀察,有不少人是這樣的。
尤其邰肇賡現靠詐賭過活,錢賺得多,而且容易賺,像他這種男人,一旦有了錢向外發展,不顧家庭,除非他不能再賭,走投無路,才會幡然醒悟的……
那,對付邰肇賡這種人,又要用什麼辦法呢?
邵真見明毓秀低頭不語,心知她在想啥,他也不禁凝思猛想……
不多時,邰肇賡的妻兒已用膳完畢,邰妻向邵真與明毓秀一謝再謝,感激之情,不可名狀。
明毓秀從懷裏拿出四五張紙錢,另外還掏出二十兩重的銀子三綻,遞給邰妻,説道:“大嫂,我這點兒錢,你暫且先收下……”
沒等她説完,邰妻已看見飛錢的面額,她大驚道:“明姑娘,這是兩萬多兩銀子哪,你,你送我這麼多錢,我怎能接受?不,明姑娘,我不能收你的銀錢,我只要你能把我夫君找回家就很好了。”
明毓秀含笑道:“會的,這我一定會做到,大嫂您請放心。另外這點錢,是我以前向肇賡大哥借的,大嫂您拿去就沒錯。”
半信半疑的望着她,邰婦拿着錢有些猶豫不決……
明毓秀再三催促,邰妻這才把飛錢和銀子揣入懷裏,明毓秀安慰她道:“大嫂,您身體保重,別過份悲傷,不超過兩天,我會要肇賡大哥回家去的。現在,您暫且先回家中去歇息,別凍壞了孩子們和大嫂您自己,好麼?”
怯怯的,邰妻道:“我,我能不能在這兒等肇賡一起回家?”
明毓秀沉吟了一會兒,照實道:“大嫂,不瞞您説,在我要找肇賡大哥之前,我還有些要緊的事要辦……”
邰妻連忙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家去。”
明賡秀微笑道:“大嫂,假如我的事情辦得快的話,説不定我就會要肇賡大哥在天沒亮前便回去了。”
淚水又湧了出來,不過那不再是悲傷的淚水,邰妻顫聲道:“邵公子,明姑娘,我不知道要如何報答你們,願神明永遠保護你們兩人。”
明毓秀朝她頷首言謝,便送她們母子四人離開“金銀幫”。
邵真在離開的時候,付給掌櫃飯錢,順便警告他們不可走露他們來的消息。
事實上,邵真和明毓秀已是幾乎人人認得了,對“金銀幫”而言,但他這樣做,當然説不上怕,只不過想讓人——某些人吃一驚罷了。
邵真和明毓秀望着邰妻和那三個孩子,拖着蹣跚的步子消失在寒冷的黑夜裏的時候,明毓秀帶着傷感的口吻道:“天底下,有多少這樣不幸的女人阿……”
歪首看她,邵真道:“毓,你打算用什麼方法?那老狐狸陷害過你,但好歹也得饒他一遭,就不説他是我們的‘賭師父’吧,所以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看在大嫂的份上,你總不能叫她守寡啊!對不?”
話聲一落,明毓秀接口道:“那依你的話,又該怎麼做呢?當然啦,老狐狸只要我們逼他回去,他是不敢不乖乖的回去的,但是以後呢?咱們不能一輩子看着他!”
轉身走進門去,邵真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到時你看着辦就是了。”
跟上去,明毓秀白了他一眼,道:一你倒好,推得一乾二淨。”
忽想起了什麼,邵真進了門之後,走沒兩步,便停下道:“哦,對了,毓,我要先宰‘六魔煞’,但為了讓‘百豔幫’也能報仇,我必需把他們誘出外頭,但怎不見了‘十二太妹’呢?”
明毓秀哦一聲道:“真,要不是你説,我真要忘了呢!‘十二太妹’既然奉命監視‘六魔煞’,想必就在這附近吧!”
兩人轉目搜索了四處,只見幾條大理石通道,和蓋滿雪花的假山及結了冰的池水之外,屋宇廊下並無一人……
見無人影,邵真便道:“不如進去問問那掌櫃的老頭子,他耳目很靈,説不定他知道哪。”
於是邵真和明毓秀重新進入右邊樓下食堂,那掌櫃和夥計一個也沒少,似乎他們依邵真之言,不敢透風聲,但他們一見兩個煞星又折了回來,仍忍不住的臉上一陣發白,發青。
邵真不過走到掌櫃的面前,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那掌櫃的老頭兒已期期艾艾道:“邵,邵公子,我,我們並沒有向上面報告説您們來了……”
不等他説完,邵真含笑打斷他的話道:“這個我知道,你們只一個腦袋,而且又不是傻瓜,當然不敢違抗少爺的話了,對不?”
話音一頓,轉口道:“喲,別怕得這樣子,少爺雖然很高興你們怕我,但並不是太欣賞你們這麼窩囊像,我説過,你們這種角色,少爺還挑不上,請放心,請放心吧。”
明毓秀見他那副如鼠見貓的可憐樣子,心中也着實過意不去,遂含笑和顏悦色打話道:“老伯,我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只想向你請教一件事。”
作恭打揖,掌櫃的連忙道:“姑娘有話儘管問,老漢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明毓秀道“老夫可知道‘十二太妹’?”
掌櫃的連忙張口道:“哦,您是説‘百豔幫’派出來殺害‘六魔煞’的‘十二太妹’麼?”
明毓秀點頭道:“正是,請問她們是否在你們這兒?”
掌櫃的忙又道:“在,在!她們在這兒好些時候了,只因‘六煞魔’畏懼她們,不敢出面,而‘十二太妹’礙於敝幫的規矩和情面,不好動手,不過她們並不走,輪流日夜監視看守着‘六魔煞’,似乎是不達目的不甘休……”
有點兒不耐煩,邵真咬牙道:“這些少爺都知道,我只問你‘十二太妹’現在哪裏?”
似是很懼怕邵真,打了個哆嗦,掌櫃的結巴道:“在,在樓上客房……!”
輕蹩蛾眉,明毓秀道:“原來她們也住在你們的客棧裏?”
點點頭,掌櫃道:“是是,她們十二個人分六個房
邵真插口問道:“那她們就在窗口監視‘六魔煞’嗎?”
牙齒打顫,掌櫃道:“她們就在窗口監視,‘六魔煞’要跑的話,必須經過這兒,便逃不過她們的耳目。”
邵真感激的道:“謝謝你了,老伯。”
明毓秀朝他説了聲,便與邵真邁步出門去……
來到外頭,兩人駐足仰首觀望樓上的一排房間,但見全部昏黑黑的,似乎全都寢息了……
扭着頸子,邵真低聲道:“毓,她們現在一定在窗口趴着注視着,她們看得見我們,但我們卻無法看見她們啊。”
溜轉着眸子,明毓秀道:“是的,但‘二十太妹’並不認識我們,她們雖然看見我們,並不知道我們要幫她們誘殺六魔煞’。”
搓着手,邵真呵氣道:“毓,我看你的腦瓜子愈來愈豬了,你不是有‘百豔幫’的旗令嗎,你只要拿出來搖一搖,‘十二太妹’便會現身見令了,不是麼?”
哦了一聲,明毓秀笑道:“我確實是豬腦袋,我居然記不得小玲交給我一隻旗令,這隻旗令交給我,我也等於是
‘百豔幫’的幫主啦,任何‘百豔幫’的人,只要見着我這隻旗令,就一定要出來拜見我的。”
邵真笑聲挪榆道:“我看你大概是被大嫂那樁事弄昏了頭,別急啊!做事情要照步驟來,快過你的幫主癮吧,很威風哩!”
給了他個白眼,明毓秀從懷中掏出一隻約莫巴掌大小的三角旗。
那隻三角旗是以絲織繡成的,黃底色,周圍鑲織紅色的絲穗,旗中一朵豔紅的玫瑰花朵。明毓秀拿着旗令,朝空中揚了一揚……
明毓秀手中的旗令晃沒兩下,但見樓上靠邊的房間窗門忽地打了開來,射下一隻人影來!
那隻人影身手輕盈而靈活,絲毫不差的降在明毓秀的跟前。
那人也不過是二十上下的妙齡少女吧,雲發金釵,身穿金黃勁裝,外被同顏色的披風,腰掛一對吳勾劍,看上去,雖是美麗,但卻不温柔,一股潑悍之味顯露無遺,是個標準的“女江湖客”。
不過,此刻那名姑娘卻十發恭謹的,肅穆的朝明毓秀單膝下跪,兩手抱拳過頂,道:“屬下‘二十太妹’‘大太妹’叩見旗令。”
明毓秀連忙收旗令,扶起她道:“‘大太妹’,我叫‘豔屠煞’明毓秀,這位就是人稱‘鬼見愁’的邵真,邵公子。”
“大太妹”起身道:“原來兩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豔屠煞’和‘鬼見愁’,久仰,久仰。明姑娘,邵公子,。你們兩位的來意,敝幫總護法已在兩天前給我們令諭了,在下等悉聽兩位調度。”
明毓秀説了聲不敢,問道:“姑娘,你們‘十二太妹’不都在這兒麼,怎只你一個‘大太妹’呢?”
“大太妹”恭謹道:“明姑娘,是這樣的,我們‘十二太妹’是輪番監視‘六魔煞’的,在白天我們十二姐妹一齊監視,到了夜間,我們便輪更監視,兩人一組,其餘的十位姐妹休息。方才是我和‘二大妹’輪值,我倆一見姑娘你的令旗,本欲一齊來見令旗,但其餘的姐妹都在睡眠,所以,‘二太妹’去喚醒眾姐妹,我先來見旗令了。”
話聲一落,已見十餘人急飄而來。
不用説,那便是其餘的“十一太妹”了。
只見她們的服飾和裝扮,俱皆清一色和“大大妹”一模一樣,放眼望去,只覺一堆香氣直飄,金欽閃閃的姑娘們,叫人眼花繚亂。
“大太妹”恭謹的,禮貌的為邵真和明毓秀介紹了一下之後,抱拳道:“明姑娘,‘六魔煞’他們白天睡覺,晚上便賭牌九,對了,還和一個叫‘玉面青衫’叫李輝的人在一塊呢。”
微微一笑,邵真道:“大大妹,請問你知道‘六魔煞’他們現在是在‘天地樓’,還是‘人爺閣’,抑或是‘洛陽堂’和‘四獸舵’裏摸牌九?”
“大大妹”道:“起初他們是在‘洛陽堂’裏賭,沒幾天的工夫便躍到‘人爺閣’裏去賭了,到前幾天的時候,他們居然到‘天地樓’去豪賭啦。”
噴了聲,邵真笑道:“喲,還不賴,看樣子他們還真有兩手,可能撈了不少哪。”
明毓秀向“大太妹’道:“‘大太妹’,他們現在就去退房,並且離開這兒,這樣我們才有辦法誘‘六魔煞’出來……”
邵真接口道:“你們要裝成很緊急的樣子,‘六魔煞’才會相信你們真的走了,當然你們不是真的離開,只不過是藏在附近,當我把他們誘出來的時候,我會留一兩個讓你們報仇。”
“十二太妹”齊一抱拳,説了聲是,便翻身躍回樓房去。
邵真和明毓秀便隱藏在路旁的一顆柏樹下。
沒多時,“十二太妹”的六個房裏燈光大亮,隱約的可以聽到話聲:“掌櫃的,我們要走啦,請結算房錢。”
一會兒,只見“十二太妹”下樓來,匆匆到門口,“大太妹”進入門亭裏去,朝四名司閽急道:“喂,我們要走啦,請把我們的馬匹牽出來吧。”
四名守門的正在推牌九,那做莊的司閽一臉驚異道:“姑娘,你們要走了?”
一副火急樣,“大太妹”顯得不耐煩道:“是的,快,快去把坐騎牽出來吧!”
那莊家司閽朝另一名看門的道:“蘇三,你快去叫醒阿福,把‘十二太妹’幾位!”孃的坐騎牽出來。”
蘇三匆忙答道:“我這就去。”
那叫蘇三的瘦小漢子,説了聲,戴起豹皮帽子,搓着手便出去了。
那莊家司閽在桌上拿起一本帳簿,一面翻着,一面道:“姑娘,你們有急事吧?怎麼三更半夜説走就走?”
“大太妹”哼道:“你這不廢話嗎?當然是有急事啦?”
莊家司閽一點兒也不生氣,反笑眯眯道:“那你們走了,也不怕‘六魔煞’他們跑了嗎?”
“大太妹”故意沉吟了一下,才道:“那沒辦法,本幫有緊急事情,不趕回去不行,算他們走運。”
頓了一下,接着補充幾句:“不過這並不表示我們饒了他們,不追究這事了,事情一辦完,我‘十工太妹’依然要追殺他們,要不咱‘百豔幫’叫他們看成吃什麼的了?哼!”
哦哦兩聲,司閽不再説活,望着帳簿念道:“姑娘,你們十五結帳,今天二十八了,共十三天,十二匹馬……總共一百五十六兩銀子,另外前幾天你們一匹馬病了,我們幫你們到藥鋪去抓了三十兩銀的藥。”
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皮囊,抽出了一張飛錢,“大太妹”放在桌上,説道:“這是二百兩,十四兩銀不用找了。”
説着,身子已急閃而出,這時候,十二匹馬已被牽了出來,“十二太妹”接過馬繮,一個翻身,全都上了馬,由“大太妹”為首從正門旁的車馬道衝着而出!
但聞一陣蹄聲,一會兒,十二條人影已隱沒在黑夜裏,漸漸的,馬蹄聲也聽不見了……
四名司閽在門階上,目送着“十二太妹”遠去。
那叫蘇三的吐舌道:“天啊L好快,就像閃電似的。”
另一司閽接口道:“説得是,急成這樣子,就像是失了火似的。”
這時,那推莊的司閽急道:“我進去就來!”
話聲中,已急奔進去……
蘇三傻眼道:“那癟三中風啦?”
轉身步入屋子裏去,另一名司閽道:“他是去通知‘六魔煞’説‘十二太妹’那些娘們走啦!”
坐下身子,蘇三摘下帽子奇怪道:“這關他哪門子事了?”
那名司閽接腔道:“你真瘟,‘六魔煞’要是沒好處給他,他會這般成天注意‘十二太妹’的行動啊!”
呆了一呆,蘇三道:“你是説‘六魔煞’給他紅包啊?”
那名司閽笑聲道:“話到口中留半句,點到為止就好啦,你一下説穿了,就顯得太沒學問了!”
這情景,都-一落在大理石路旁的柏樹背後的邵真和明毓秀的眼裏。
邵真低聲道:“大太妹’那女子真不簡單,裝成那樣子就像死了娘一樣啊。”
鼓腮,明毓秀道:“瞧你一開口就沒好話,一張烏鴉嘴,哼!”
正説着,方才那進去的“莊家司閣”忽又從樓閣裏跑出來……
他順着邊市道,轉過水池假山,最後,來到了邵真和明毓秀藏身的那棵柏樹旁……
忽然,邵真不聲不響的,探出了一隻手來,掩着他的嘴巴,一把把他給拖了進來!
大吃一驚,那“莊家司閽”全力掙扎,但硬是哼不出一聲來!
邵真把他抵住樹幹,湊近臉孔,壓低嗓子道:“朋友,你再動一動,或是哼一哼,你就永遠不能再動,也不能哼,相信嗎?”
果然不敢再動,“莊家司閽”睜大着眼,一臉掩不住的驚愕和恐懼……
這個時候,明毓秀從懷裏拿出一個小銅盒子,倒了一粒黑色藥丸,擱在手心,邵真接過來,一把塞進他的嘴裏,然後緊捏住他的鼻孔,只見那“莊家司閽”猛翻眼,口中唔唔哼哼的,咯一聲,硬給吞了下去!
放開手,邵真陰森森道:“嘿嘿,朋友,告訴你,這個藥丸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穿腸丹”毒藥,這玩意吃下去之後,嘿嘿,不出半個時辰,便叫你見閻王老大哥!除了本大爺的解藥之外,就算你死去的十八代祖宗活過來,也只能眼睜睜的看你閣下一命嗚呼,飛登極樂啦!”
整個紫漲的臉孔陡的腫了起來一樣,司閣忽叭的一聲,矮了一截,跪在地上啦,兩掌合十,外帶頭如搗蒜的猛叩着,他駭怕至極的顫抖着,幾乎要哭出來的哀哀道:“大,大爺,饒,饒命啊……小的的……不過只是個看門的小卒,不敢與人結冤仇……大,大爺你,你大概看,看錯人了吧……”
抓住他的胸襟,邵真如抓小雞般的把他提了起來,嘴角含着一抹冷森森的笑意,他壓低的嗓子加進一些冰酷:“嘿嘿,朋友,你説得也是,少爺這般作弄你,實在也有點對不起自己,不過你閣下要是願意為少爺跑跑腿,你依然還有一段很長的日子好活。”
張大嘴猛透氣,司閽那張臉孔由於過度的驚懼,以致於雖在昏暗中仍能看出一片慘白,這突來的倉促變故,已使他的三魂六魄昏渺渺,全出了竅啦,顫抖着,他衷聲道:“大……大,大爺,小,小的為你大爺跑斷了腿也願意……”
面無表情的瞪着眼,邵真冷冷道:“也沒有大不了的事,你閣下方才是否到‘天地樓’去找‘六魔煞’?”
扭曲着臉孔,司閽的聲音像是加了把泥巴,嗆啞道:“大,大爺,是,是的。”
明毓秀接口道:“你是不是去告訴他們‘十二太妹’走了。
恁冷的天,司閽的額角卻沁出汗珠,他張了張口,點了兩下頭……
兩手環胸,邵真冷冷道:“‘六魔煞’怎麼説?”
啊啊了半天,司閽才吞吞吐吐道:“他們要,要……我……小的追,追出去看,看看她們是真的走遠了……”
古怪的笑了一下,邵真道:“那好極了,你現在就出去外面走一圈,然後向‘六魔煞’説‘十二太妹’已離開洛陽了,懂麼?”
一個勁的猛點頭,司閽忙不迭道:“懂,懂,小的懂!”
明毓秀看着他道:“快去吧,回來之後我們再給你解藥,要是你敢聲張……”
打了一個哆嗦,司閽顫着唇皮道:“小,小的一萬個也不敢聲張……”
邵真冷漠的點了下頭,司閽的便踉踉蹌蹌的離開……
望着他歪斜的奔出門外,明毓秀笑道:“咱也真是,折磨了這種角色,虧你想出這個主意。”
仰靠樹幹,邵真道:“只是主意,咱也是沒對他怎樣啊,只是讓他吃了兩顆大補丸罷了,還算幫他提神呢。”
掩唇輕笑,明毓秀道:“他還真以為是穿腸毒藥哪,真擔心他在半路上嚇破了膽。”
須臾,那“莊家司閽”已急急折轉回來,匆匆奔入樓閣……
不一會兒,他又如奔喪似的跑出來,急急如喪家犬的來到邵真和明毓秀藏身的柏樹下……
猛喘氣,簡直就要上氣接不到下氣,司閽滿頭大汗道:“大,大爺……小的已經照你的吩咐做啦,請大爺你發慈悲給小的解藥,小的家中還有老母,老婆和九個孩子……”
邵真忍笑打斷他的話道:“朋友,你別連你家幾隻老鼠都告訴我哪。”
心中一陣不忍,明毓秀和顏悦色道:“先彆着急,‘六魔煞’聽了怎麼説?”
大口的喘氣,司閽撫了撫胸膛,覺得順氣了些,這才又道:“他們只是説了聲好極了,便給我十兩銀子……”
話聲沒完,樓門啓處,竄出幾條人影來!
他們的身形好快,一晃,便射出了大門!
“毓,他們已出來了!”
邵真低促的説了聲,身形一動,便想追去,忽又停下,轉身在司閽的腦瓜子上敲了一下,只見那司閽的連哼也沒哼,只覺眼前一黑,便睡倒在地上。
邵真這才嗖的一聲,身形如箭的衝出去!
“對不起,朋友,這兒十兩銀子算是你的吃藥費,跑路費和昏倒費……
明毓秀臨走時,丟了一綻銀子在地上,話聲中,她的嬌美嬌軀,也已如電射出去……
這時幾個司閽大驚失色的跑出門口來,但是他們兩頭張望了一下,卻連個鬼影也沒有,蘇三抽了一口氣,牙齒打顫道:“咱,咱見了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