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與馮志豪分手了,何小君的生活照樣要繼續。
週六,杜美美打電話來,説晚上出去吃飯。何小君答應了。她不想一個人待着,這種時候能夠和朋友在一起,總是好事。
杜美美興致勃勃,説很快來接她,讓她趕快下樓。她掛上電話才覺得有些奇怪,她和美美經常一同出去,都是到地方碰頭,從來沒有這麼隆重地接來接去過。
下樓之後她左右顧盼,有些晚了,弄堂裏沒什麼人走動,老樹的濃密枝葉從圍牆後探出來,帶着星星點點的白色花朵,四下瀰漫着濃郁得化不開的香味。
她沒有看到杜美美,只看到她的小Polo停在路燈下。
這是杜美美去年軟磨硬泡讓她爸媽贊助買下的車,她媽當時還説:“一個女孩子要車幹什麼?到時候你出嫁怎麼辦?”
杜美美抱着方向盤樂:“出嫁的時候當嫁妝唄,正好。”
何小君當時想,這要是換了她老媽,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女兒出嫁要不能開回來奔馳寶馬就算是虧了,還自己買了車送去當嫁妝,簡直就是發瘋。
她徑直走過去,有個男人推門下來,對她打招呼。她仔細看了一眼才回答:“陳啓中。”
上車的時候杜美美和蔡軍都已經坐在前座,她只能與陳啓中擠在後座上。天熱,又是休息日,何小君穿得簡單,小圓領的罩裙,長的裙襬,一直落到小腿中間。料子很垂,走路的時候摩擦着她的小腿,上車拖過車門踏腳的地方,她也不在意,並沒有像大多數人對待好料子那樣,伸手去提一下。
杜美美很高興看到她這樣的打扮,得意洋洋地看了身邊的小蔡一眼,接着打電話定餐廳。
週末的晚上,每家餐廳的回答都是滿了。後來何小君提議,説她記得附近有一家餐廳不錯,平時人也不多,他們就去了。
餐廳開在老式洋房裏,因為藏在弄堂深處,的確人不多,最難得還有一個露天的花園,四個人坐在木製的圓桌邊聊天。夜風清涼,桌上有玻璃的圓型小碗,裏面放着蠟燭,光芒柔和。
人懶散的時候總是談一些漫無邊際的東西,後來大家都開始講童年,杜美美指着何小君説:“她小時候才厲害呢,一個人跟外婆住在小黑屋子裏,五歲就會從井裏打水了。”
何小君臉紅,解釋了幾句,説她爸爸媽媽那時候都在外地工作,小黑屋太誇張了,她只是跟外婆住了一段老房子而已,院子裏有口井。
陳啓中説他小時候也是老人帶大的,老家在太湖西山。何小君問,是不是就在太湖的邊上?他説是的,還有山,山上都是楊梅樹。春天的時候,他一放學就爬到山上摘楊梅吃,有些太酸,啃一口就扔掉,被爺爺抓到好一頓打。
何小君羨慕了,她小時候的確是吃過一些苦的,家裏大人都被髮配在外地,只留外婆和她,一直到她上學,父母才回到上海。外婆不工作,就靠幫人家縫補東西過日子,經濟拮据,自然也買不起零食給她吃。有次鄰居小孩晚上出來乘風涼的時候吃楊梅,糖漬的楊梅,放在搪瓷小碗裏,就在她面前吃。她口水流得腮幫子都酸了,最後實在忍不住討了一顆,還沒放到嘴裏就給外婆看到,一把拎回家狠狠教訓了一頓,説家裏從來沒出過討東西吃的孩子。那顆楊梅當然也給扔了,她又羞又傷心,後來號啕大哭,外婆也哭了。第二天回家她看到桌上放着一大碗糖漬楊梅,紅白相間,漂亮得像是一幅畫,但她吃的時候外婆一眼都不看,背過身低頭繼續踩縫紉機,單調的聲音伴着那種酸酸甜甜的味道,刻骨銘心。
陳啓中聽完沉默了許久,後來説:“我家在西山還有親戚,老房子也在。如果喜歡吃梅子,隨時都可以去。”
何小君説好啊,然後轉頭看杜美美:“你不是老説要春遊秋遊,下回我們有地方了。”
2
杜美美和蔡軍先告辭,蔡軍説之前買好了電影票,去晚了怕看不到開場。這個藉口如此拙劣,讓杜美美略有些尷尬地看了何小君一眼。何小君倒是笑了,還對他們招手告別,等他們的背影消失之後,她對陳啓中説:“我們也走吧。”
他點頭,送她回家。那個傍晚之後,他們兩個人之間彷彿有了一種微妙的秘密,關於那個傍晚的一切,她知道他永不會再提起。她只見過他兩次,並不算熟悉,但直覺告訴她:他不會是那種八卦的男人。這種直覺讓她安心。
車子被杜美美開走了,不過這地方離她家近,他們就一路散步回去。她走在他身邊,時不時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很清爽,和那天蓋在她臉上的那塊手帕的味道一樣,是洗過曬透後的衣物所留下的太陽的味道。她忽然想起馮志豪,他長年只用一種香水,味道很特別。剛開始與他約會時她喜歡得緊,又不好意思問,一個人摸索了很久,最後終於在某個品牌的男款香水裏找到了它。她如獲至寶地買了一大瓶回家,晚上噴一點在房裏,睡前閉着眼睛默默地聞。
原來天長地久,只是誤會一場。
她一路沉默,陳啓中也不多話,他原不是話多的人,這時候更覺得安靜也很好。他把她送到樓下之後,立在街沿與她告別,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很誠懇地説:“下一個假期如果有時間,我們可以去西山。”
她微微一笑,説:“好的,如果大家都去的話。”
上樓的時候,她發現他立在原地目送她,稍停留了一會才離開,這讓她感覺舒服。現在有許多男人,並非不懂得讓一個女人覺得受到尊重的禮儀,他們只是不願意做。但陳啓中不一樣,他無論在怎樣的情況下都做得很好,淡然有禮,有幽默感,該沉默的時候沉默。時至今日,一個男人如果能夠做到這些,就可算得上是難得了。
她不傻,上次聚會可以説是巧合,但今天這頓飯吃下來,杜美美的意思她已經完全明白。但是對於好朋友的熱情,她頗有些消受不起的感覺,並不是陳啓中不好,只是她現在還沒想過要開始一段全新的感情。是,所有的傷口都能夠復原,但是復原需要時間。自己與馮志豪的糾葛,陳啓中應該看得出來。更何況,她和陳啓中原本就不合適。
何小君並不嫌貧愛富,也自覺不是個勢利的人,但陳啓中與她媽媽的要求實在差別太大了。前車之鑑在那裏,她寧願獨身也不想看到她媽媽為了陳啓中的出現,再次上演十八般武藝撥亂反正,用各種辦法阻止陳啓中接近自己。她能理解自己的媽媽,但其他人就絕對不可能了。
出於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她不想他看到自己媽媽小市民的、勢利的、不切實際的行為。就像她曾經無限希望小時候沒有開口討過那顆楊梅,沒有讓她的外婆看到過那一幕。她在潛意識裏想讓一些人心裏永遠保持她最好的樣子,即使他們已經看過她最糟的時候。
再捫心自問,雖然媽媽現實得直白,她潛意識裏又何嘗不是?如果馮志豪條件不是那樣優異,她真的就能咬牙苦忍過這兩年?人貴自知,她不敢説自己百分之一百為的全是愛情。
晚上杜美美打電話給她,還沒開口,何小君就説她明白的,讓杜美美不用多解釋了。杜美美聽完很是高興,説:“小君,你終於明白我的意思了。陳啓中真的挺好的,小蔡説他早就在金橋買了房子,她姐姐和爸媽都在國外,要是你們能夠在一起,多好。
自己最好的朋友,沒必要拐彎抹角。何小君想了想就直説了,説她現在還沒有做好準備要開始另一段感情。杜美美聽完遲疑了許久,最後才問出來:“小君,你不是還和馮志豪在一起吧?”
她這些年來,是看着何小君一路柔情蜜意伴着掙扎痛苦走過來的。她雖然支持何小君與馮志豪分手,但大家都是女人,她知道一段感情要結束不可能那麼幹脆利落。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長了,就會在某種程度上血肉相連,分開的時候當然撕心裂肺,血肉模糊。有些人熬不住那種痛苦,再走回頭路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聽到那個名字,何小君一陣沉默,最終回答的時候卻聲音肯定,説:“放心吧,我不會回頭的。”
“那就行了。”杜美美心一鬆,接着勸她,“我知道,讓你一下子從馮志豪過渡到陳啓中有些困難,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對吧?是,陳啓中現在肯定沒有花園洋房,也開不起奔馳寶馬。花園洋房和普通公寓哪個更養人?當然是花園洋房養人。奔馳寶馬和別克凱越哪個更舒服?當然是奔馳寶馬舒服。沒嘗過滋味沒比較,你嘗過滋味了,肯定一時難以接受。但你要想想,那些東西我們留得住嗎?到最後還不是一場空?還不如實惠一點,找個經濟適用男,看着放心,用得安心。”
杜美美長篇大論,何小君聽得話都插不上,只抓住最後那句:“經濟適用男?什麼意思?”
“你這個工作狂做糊塗了,這麼紅的詞都不知道。”杜美美在電話那頭給她掃盲,“就是那種工作穩定,收入尚可,對女人認真負責的男人。他們比帥哥安全,比有錢人可靠,比海龜實在,怎麼樣?”
何小君聽得新鮮,想想的確如此,忍不住笑起來:“誰總結的,真有意思。”
“有意思就好。別忘了西山啊,我也要沾你的光,去那裏吃楊梅。”杜美美掛電話的時候嘻嘻笑,何小君想拉住她再説兩句都來不及。
3
週一何小君照常上班,忙碌依舊。想當然爾,那個未知的假期已被她拋在腦後。
杜美美説何小君天生是個工作狂,其實並不完全正確。
一個人主觀意志再怎麼努力,對於過量工作總有些排斥的,尤其是這段時間,何小君人前一切如常,獨處時卻經常黯然神傷。晚上持續性失眠,白天又忙着趕手頭的幾個策劃案,她自覺形容憔悴到極點,恨不得用桌上盆栽遮住自己臉。
還以為不會再遇上比現在更慘的狀況,沒想這天早上,何小君剛到公司,策劃部經理就將她單獨叫進辦公室,開口時臉上掛着笑:“小君,有個非常重要的策劃案得你接手,你先看一下。”説完推過來一大堆材料。
何小君茫然地把它們接過來,翻了一下便目光疑惑地開口問經理:“啓華那兒不是趙晶負責的嗎?為什麼要我接手?”
胖胖的經理看着她一攤手:“沒辦法,趙晶要跟另一個項目。我想來想去,其他人沒法上手,只能暫時找你頂着。”
“為什麼?”何小君眉頭一皺。
趙晶到策劃部不過一年左右,卻很得勢。她容貌出眾,年紀也輕,很有些手段。據説她與公司裏某位高層頗有些曖昧關係,整日裏下巴抬到天上,有次跟另一個同事起衝突,説到一半不齒地講了一句:“不就是為了那點獎金嗎?都不夠我買個包的,懶得跟你多講。”
氣得那位同事當場憤然拍桌而起,指着她的鼻子質問:“那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經理露出公式化的表情:“這是總經理的安排。小君,我知道你有想法,不過這都是為了公司嘛。”
何小君深吸氣,捧着那堆材料憤怒。此時她也顧不上什麼面子,開口就拒絕:“老大,我也很忙,手頭還有好幾個項目在盯,哪裏有多餘的時間來顧這個?你看看我現在的臉色。”説完深吸氣。
經理完全不為所動,只看了她一眼,笑笑説:“那幾個項目不是都快收尾了嗎?你就暫時兼顧一下。辛苦是辛苦了一點,不過你是我們策劃部最能幹的超人何嘛,辛苦不會白費的,我都記着呢,放心。你的臉色怎麼了?我看挺好啊,以後別上太多粉,白得過頭就不好看了。”
她哪裏上粉了?她原本就白,最近更是,可那是因為長時間缺乏睡眠所導致的黑眼圈給襯的!
無話可説了。何小君拿着那沓資料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只想大力摔門,但最後做出來的動作卻是輕輕把它合上,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想想也是,遇到不公和失戀算什麼,大家都是出來做事的,誰都不容易。她不比那些身家豐厚把工作只當玩樂的女孩子,普通人沒資格談個性,就算要走也得給自己找好後路,沒有後路的時候,不做也得做下去。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到了中午策劃部裏其他人都已經得到消息。在公司餐廳吃飯的時候,與她一個部門的邱靜坐到她身邊壓低聲音説:“小君,我都聽説了,公司這回太過分了!我聽説那兒負責這個項目的副總特別厲害,她們自己人都叫她滅絕師太,趙晶去了幾回都是灰溜溜地回來的。現在把一個爛攤子甩給你,你可要小心了。”
“滅絕師太?”啓華是他們的上游服務商,提供國內企業在海外參與會展的專業渠道,公司很大,也算跨國企業。何小君之前倒是跟他們打過一些交道,但從沒聽説那兒有滅絕師太啊。
“是他們那兒剛剛空降的副總經理,聽説剛從美國總部過來,挑剔得很。啓華那邊的人提起她來,都説在她手下幹活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何小君苦笑。想想真有意思,職場上人人光鮮亮麗,卻老把生不如死這種詞掛在嘴邊,真讓死上一回,捨得嗎?別説笑了。
工作是沒有選擇的,既然不能甩手不幹,那就只能接受並且做下去。何小君當天一直在整理經理給她的那些資料,上班時間做不完,她還把那一大沓材料捧了回去,到家繼續加班。
女兒最近一直一臉憔悴,何家兩老十分心疼。看她又熬夜工作,何媽媽特地熬了女兒最喜歡的白糖蓮子粥當夜宵,睡前讓女兒餓了自己弄一碗吃。何小君在電腦前坐到半夜果然飢腸轆轆,下樓到廚房去盛粥。她家是老式房子,廚房是公用的,那麼晚,其他人家當然都已經是清鍋冷灶,只有她家煤氣灶上亮着一點橘紅色火光,掀開蓋子鼻端就瀰漫着蓮子的香氣。
何小君捧着那碗粥回到自己的小房間裏,面前電腦屏幕還亮着。趙晶留下的果然是個爛攤子,之前交出去的幾份策劃案根本是慘不忍睹,那邊就算不是滅絕師太,估計也得發飆。她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才稍稍有了點頭緒,在原有基礎上修改是不可能了,只能從頭再來。
但是這麼複雜的策劃案,從頭再來談何容易,更何況這工作來得莫名其妙。她之前看着電腦屏幕,再怎麼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還是覺得滿心煩躁。但現在手裏捧着粥碗,甜粥和蓮子的香味,指尖上傳來的温熱,這些感覺讓她漸漸安定下來。她一口一口把粥喝完,放下碗吸口氣,振作精神開工。
4
接下來的幾天裏,何小君不停歇地奔波在啓華與自己公司之間。
趙晶不知道怎麼得罪了那位滅絕師太,何小君跑了好幾回居然都吃閉門羹,連人家的面都沒見着,更別提介紹她的最新策劃案了。更可恨的是,她想盡辦法和師太的秘書套關係,弄到後來連人家家裏養的小狗一天吃幾頓都知道了,卻還是沒見到那位傳説中的正主。
這個策劃案關係重大,最近她們公司的競爭對手也在積極與啓華接洽聯絡,爭搶海外會展的渠道。這幾年國內企業對於拓展跨國渠道的熱情很高,海外會展利潤率大,啓華又是這一行的翹楚,如果丟失與啓華合作的機會,公司肯定損失慘重。到時候別説她何小君,就連整個策劃部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她急起來跑得次數就更多了,弄到後來啓華上上下下的人都開始同情她,秘書小姐拿了她許多好處,後來幾天都向她即時通報頂頭上司的行程表。人家也的確是忙,不是在海外出差就是在外地開會,總之這段時間一天都沒在公司裏出現過。
滅絕師太本姓吳,但啓華的人從不以她的職位稱呼,提起來都只説吳小姐,據説這是她自己要求的。何小君想想就覺得莫名,這年頭能坐到稍高一點的位置,誰不喜歡別人把那尊稱掛在嘴邊,偏偏這位吳副總特別。她到後來跑得心頭火起,心裏就有點不厚道地猜想,吳小姐是不是因為青春不在,所以非得在別人嘴裏留個永遠年輕。
有些人就是這樣熱愛奮鬥,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最後還要與時間戰鬥到底,真有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想着這些的時候,何小君正在往公司去的路上。地鐵擁擠,她站在靠門的第二根鐵桿邊,前後左右立滿了人。何小君只能伸手吊住掛在上方橫杆上的塑料把手,用垂下的另一隻手提着沉重的電腦包。
塑料把手上貼着不知所云的廣告,但何小君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因為用這個姿勢站立的時候,要向上仰頭,太挑戰她的身體極限了。就在這個時候,放在貼身口袋裏的手機震動,她一陣咬牙,鬆開手去摸,好不容易摸到了,列車卻剎車靠站。她身子一歪,差點倒在別人身上,惹來旁人的一陣白眼。
電話那頭聲音興奮,正是她最近混得熟透的啓華吳小姐的秘書。
“我們吳小姐回來了,今天早上剛來電話説下午到公司,你要不要過來見她?不過時間很緊,她下午三點進公司,五點就有個會。”
“要,給我留時間,我下午三點肯定到。謝謝,太謝謝了。”何小君喜上眉梢,立刻答應下來。唯恐再生變故,她還特地補了一句,“如果吳小姐提早到公司……”
“我一定通知你,放心吧。”秘書小姐很用力地保證了一句。
掛上電話之後,何小君抬手看了一眼手錶,時間很充裕,足夠她回公司準備一下再趕去啓華。想到這些天的辛苦終於沒有白費,她長出了一口氣。
俗話説人一倒黴,喝口涼水都塞牙。
何小君回到公司以後,才發現這話説得是多麼的有道理。她這些天苦苦等待,終於等到了啓華那裏的好消息,卻沒想到事到臨頭,她這裏竟出了狀況。
其實這個狀況原本也不算太大——何小君的電腦突然崩潰了。電腦崩潰可以修,可她下午就要用到的那份策劃案就在那裏面,這麼湊巧,真是老天都不給她活路。
何小君也崩潰了。
這台電腦裏有她這些年來所做的全部策劃案例,以及重要的客户資料。雖然大部分資料家裏的移動硬盤上還有一套,但今天下午要交給啓華的那份策劃案卻是她剛剛弄好的,根本沒做過任何備份。時間緊急,她再怎麼趕都來不及重做一份,
她抱着電腦到公司技術支持部找人,但他們看過之後説這問題很麻煩,要修起碼得一個星期。技術部的人最後還特地補了一句,修完不保證裏面的東西還在啊。
何小君聽完眼前一黑,連自己是怎麼走出那扇大門的都不知道。
辦公室裏其他人都表示同情,但是沒一個能提出有建設性的建議。邱靜皺着眉頭想半天,最後嘆口氣:“怎麼辦?我身邊沒一個朋友是搞IT的,否則還能幫你問問。”
“搞IT的?”何小君猛地抬頭,一手抓起桌上的手機,另一隻手提起電腦包就往外走。邱靜話説到一半,眼前便消失了何小君的身影,再看她已經步履匆匆地出了玻璃門,快得好像一陣風。
5
陳啓中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和項目組所有成員一起埋頭苦幹中。他現在所負責的這個項目正進行到最關鍵的階段,組裏所有人都已經連續加班一個多月了。
辦公室裏十幾個人都在電腦前緊張忙碌,偌大的空間裏什麼交談聲都沒有。他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就顯得有些突兀,百忙之中他低頭去看了一眼屏幕,看完之後也沒立刻接聽,站起來拿着手機就走了出去,留下身後一雙雙充滿疑惑的眼睛,全寫着“組長怎麼了”這幾個字。
只有小蔡大概明白了,拍了拍旁邊兄弟的肩膀,説:“別看了,組長有戲了才這樣。”
陳啓中技術好,組員對他都比較服氣,他本人沒什麼架子,對組員也很不錯,所以在項目組裏人緣一直都很好。聽到這條消息大夥都樂了,還有人跟着説話:“我説呢,上回哪個羣發的郵件裏説了,打電話得避着人的就兩回事,不是跳槽就是談戀愛。我們組長看不出來啊,沒聲沒息地就發展上了,回頭讓他請吃飯。”
不知道辦公室裏的熱鬧,陳啓中一個人在走廊裏聽電話。是何小君,聲音急切,在那頭語無倫次地描述着自己電腦的情況。他很仔細地聽着,但是説實話,沒聽明白她究竟説了些什麼。
想象不出她急起來是什麼樣子,其實他也才見過她幾次而已。每次她出現的感覺都完全不同:陽光下,她冷着臉叫出租車的樣子;傷心地用手帕蓋住臉的樣子;還有夜色花園裏,她平靜地坐在桌邊,説起小時候的事情,説起她外婆的神態。她説話時微微揚着下巴,很柔和的一道弧線。
真是奇蹟,明明是初識,他卻總覺得自己已經認識她許久。聽到她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很自然就答應了,説他可以給她看看。説完,他才想起來時間問題,又低頭看了看錶補充説明:“我下班可能有點晚,你那兒來得及嗎?”
當然來不及,她現在就快要去撞牆了。
何小君立刻回答説不用麻煩他跑來跑去,她可以把電腦送過來。陳啓中想了一下,説可以,他中午有時間,讓她到了打他的電話。
其實何小君打這個電話的時候就已經在地鐵上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在地鐵上度日如年,好不容易車到張江,她第一個就奔了下去。
陳啓中所在的公司很有名,在張江也算地標性建築,何小君當然是一找就找到了。她提着電腦立在馬路邊撥電話給陳啓中,接到電話後他説好,讓她找個地方坐一下等他。
陽光明晃晃地鋪撒下來,寬闊路面彷彿是一面巨大的鏡子,反射出刺眼的光,讓人立在上面就睜不開眼睛。路邊沒有商鋪,全是一棟棟形狀各異的公司大樓,唯一的餐廳聚集地就在地鐵站旁邊,方方正正地一圈環繞,每家都是空空蕩蕩的。
何小君也沒心思吃東西,隨便找了一家餐廳坐了,又不是用餐時間,這地方哪裏有人。陳啓中過去的時候,就看到她抱着電腦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到他推門猛抬起頭來,眼睛都亮了。
6
何小君從沒想過自己看到陳啓中出現在眼前會這麼高興,他今天仍是一貫的簡單穿着。張江雖然地處偏僻,但是環境卻很好,夏日裏綠樹鮮花,所有餐廳外側都有長廊相連。他遠遠地從長廊的那端走過來,推門的時候看到她,隔着玻璃對她點頭,走過來叫她的名字,然後伸手從她懷裏接過那台電腦,就在她身邊坐下了。
她應了一聲,想伸手去開電腦,他卻已經把它打開了。兩個人的手臂擦過,她又聞到了那個熟悉的味道,不是香水,就是那種乾淨衣物在陽光下曬透的味道。她小時候最喜歡這種味道,特別喜歡鑽在陽光下曬過的牀單裏用力聞,被外婆和鄰家老人看到,她們每次都會笑着説:“小君又在聞太陽了。”
真奇怪,她在會展公司工作,身邊也不是沒有注重打扮的男人,有幾個甚至有些小小的潔癖。但就是沒一個人能像他這樣,什麼衣服都能穿出這種乾乾淨淨的味道來。
陳啓中開機的時候看了她一眼,看到她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當然不知道她茫然的一部分原因其實在他身上,只當她着急,清秀眉毛皺皺的。他忽然就很想摸摸她的頭髮,還好忍住了,只安慰地對她笑笑,然後一邊對着電腦輸入命令一邊解釋,説得還很專業,也不怕她聽不懂。
“你擔心硬盤文件是不是?如果是系統問題,硬盤文件應該都在,如果真的是硬件出了問題,大部分文件也可以用專業軟件導出來,彆着急。”
其實她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心急火燎了,就在他把電腦從她手中接過去的一瞬間,也不知道為什麼。
耳邊又有他的聲音:“還有一會兒才能好,你先吃點東西吧,這裏的雜排做得不錯。”説完也不等她推辭,舉手就叫了服務員。
雜排很香,牛肉羊肉豬肉在鐵盤上滋拉作響,看上去就鮮嫩可口。她一開始還有些擔心地盯着電腦屏幕,但是餐廳安靜,他身上有她從小就熟悉的味道,還有他面對電腦時篤定的樣子,這些都給她帶來錯覺。錯覺一切煩惱都已經從她身上轉交給了他,且都會得到完美的解決。
何小君沒有想錯,陳啓中妙手回春,一個多小時之後電腦果然是好了,何小君看到那個熟悉的微軟標誌時差點歡呼起來。他説問題出在病毒和系統衝突上,不過今天時間緊張,只是幫她把病毒處理了一下,下次如果時間寬裕,再幫她把系統重新安裝,這樣就穩定多了。
他説話的時候餐廳裏已經坐了許多人,有些還是認識陳啓中的,看到他和何小君坐在一起,打招呼的時候都笑眯眯的。何小君被他們看得不好意思,又急着去啓華,收起電腦跟他告辭,臨走時還非常誠懇地解釋。
“下午我要趕去一個公司,有很重要的約會。今天太謝謝了,我晚上請你吃飯,吃什麼你隨便挑。”説完又覺得不夠誠意,特地補充,“如果你不挑,那就我做主,好不好?”
他聽完笑了,説好的,當然好,把她送到地鐵站。何小君走進地鐵進口處又回頭望了一眼,張江站人不多,他還沒走,立在入閘口外目送她。距離遠,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有人這樣耐心地目送她離開,讓她感覺很温暖。
這種感覺讓何小君在去啓華的途中心情一直很不錯。她抱着電腦想自己今天實在是幸運,電腦出了這樣的狀況還能被及時救回來,多虧了陳啓中。
但是她的好心情在進入啓華時,就煙消雲散了。
秘書小姐看到她就壓低聲音,説:“小君,吳小姐剛到。我跟她提了你要來見她,她説只能給你十五分鐘的時間。”
十五分鐘!
何小君望天,然後咬咬牙説:“行!”
7
秘書小姐説吳小姐在小會議室裏等她。何小君是獨自推門進去的,進去之後還沒開口就目露疑色,唯恐自己走錯了地方,想回頭再看一眼門上的標誌已經來不及了。
坐在會議室裏的女子開口問她:“是何小姐嗎?請進。”
何小君仍有些遲疑地問了一聲:“是,我是何小君,您就是吳小姐?”
她點頭,站起來向她伸出手,説:“我就是吳慧,你好。”
這就是吳小姐?何小君臉上微笑,心裏卻大吃一驚。
之前通過其他人對這位吳小姐的描述,她心裏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進門之前,她一直都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一臉嚴肅的中年女人,穿一身黑色,戴框架眼鏡,盤好的頭髮紋絲不亂,總之形象無限靠近港台劇中的變態女強人就對了。而坐在小會議室裏等她的這位吳小姐看上去最多30出頭,穿的倒是黑色洋裝,可那是設計感極強的高領無袖款。她只帶了一根極細的白金鍊子,獨粒鑽石墜子在燈光下晶瑩閃爍,襯得她一張臉也彷彿在閃光。吳小姐禮數周到,對她這樣一個小小的策劃專員都主動立起來握手,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
雖然吳小姐的形象與何小君之前想象的南轅北轍,但事實證明羣眾的眼光還是雪亮的。何小君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裏,迅速地明白了為什麼吳小姐會被別人稱為滅絕師太的原因。
吳慧看上去優雅斯文,但説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毫不留情面。坐下以後,她一開口便直奔主題,用聲線優美的聲音宣佈她對何小君的公司不看好,還説之前那份策劃案與那位策劃專員讓她瞭解了什麼叫做不專業,她認為這樣的公司是不值得與之合作的。她也已經與啓華其他負責人溝通過,決定還是在國內尋找其他合作伙伴。
何小君一聽就急了,幾次想開口,但那優美的聲音連綿不斷,句子雖然都不長,卻流暢無比,她怎麼都沒辦法插入並且切斷吳慧的話頭。最後終於等到她停下,何小君一口氣憋在胸口都快憋死了,抓緊機會開口解釋。
“吳小姐,我們之前所做的工作的確需要改進。現在那位專員已經離職,由我接替她繼續這個項目。我已經做了一份全新的策劃案,請您看過後再做出最後決定,好嗎?”
“我覺得沒這個必要,接下來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吳慧一口拒絕,然後看時間,起身要走。
何小君就當沒看到她的動作,飛快地從包裏取出準備好的數據資料放在她面前,電腦之前已經被她打開了。何小君站起來,立在桌邊一邊按鼠標一邊講解,大概是沒想到她這麼抗打擊而且有行動力,原本已經準備離開的吳慧又停下腳步。
會議室裏冷氣開得很足,吳慧也不説話,只有何小君的聲音持續着。數分鐘之後,吳慧才又有了動作,走到她身邊,何小君猜她一定是走過來叫她別説下去了,心裏禁不住一陣嘆息。吳慧卻在她身邊坐下了,還看了她一眼,説:“繼續啊,怎麼不説了?”
何小君一愣之後立刻繼續,終於把策劃案講解完畢,她轉身看着吳慧,等她的反應。吳慧也在看她,表情高深莫測,讓何小君完全猜不出她想要説些什麼。
足足一分鐘以後,吳慧才開口:“把這份東西留下吧,我們會討論一下,明天給你迴音。”
何小君點頭,告別的時候吳慧再一次與她握手,看着她説:“何小姐,很高興認識你。”
何小君走出啓華之後,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渾身是汗,背後的衣服都貼在皮膚上。有些人就是氣場強大,她回想吳慧説話時的樣子,又長出了一口氣。
8
這天晚上何小君是與陳啓中共進晚餐的。她原本想再趕去浦東還他人情,他卻在電話裏説還是他過來吧,讓她在公司等着就好,他過來與她會合。
何小君掛電話的時候邱靜正好路過,聽到一字半句,湊過來壓低聲音問:“誰啊?男的?男朋友?”
何小君搖頭,笑着答她:“男的,朋友,不是男朋友。”
邱靜聽完失望:“沒見過你這樣的,戀愛都不談,大好年華都幹什麼去了。”
“賺錢啊。”何小君敲敲電腦屏。
邱靜聽完嗤之以鼻,伸出兩根手指頭捏着她的臉皮就説:“你這是放着金礦不挖,跑到煤礦裏掘地來了。叫我説,你這樣的就該找個有錢老公養着,這麼好的先天條件不用,白白浪費資源。”
何小君有一瞬間覺得看到了自己媽,頓時覺得自己兜來轉去總陷在一個密封的死衚衕裏。她懶得回答了,只嘿嘿乾笑了兩聲。
下班時間已經過去,但何小君在桌前繼續做事。浦東到浦西距離遙遠,料想陳啓中也早不了,她非常篤定地忙自己的事。
沒想到辦公室裏人還沒走光,陳啓中的電話就來了。她一陣詫異,這男人莫非是飛過來的?趕緊收拾東西下樓。下樓就看到他立在門口,保安已經認識他了,居然在和他聊天。看到她走過去,保安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走開了。
“聊什麼呢?”何小君奇怪。
“沒什麼,上回認識了,就説了幾句。”其實保安大哥剛才拍着他的肩膀鼓勵他來着,不過這些話很顯然不適合與何小君討論。
“你怎麼來的?”對他和保安的談話內容也不是太好奇,何小君隨口問了一句。
“我坐地鐵過來的,方便。去哪裏吃飯?我們叫車吧。”
何小君聽完就笑:“那正好,我們也坐地鐵過去,這時候車在地面上都跟烏龜爬似的。”
“吃什麼?”地鐵站在馬路對面,兩個人並肩走過去。他走在她外側,何小君心情不錯,笑嘻嘻地應他:“吃好吃的唄。你今天沒開車有口福了,那裏都沒什麼地方可停車的,開車還麻煩。”
馬路寬闊,綠燈時間不長,走到一半就開始閃爍。有車開過來,他伸手拉了她一把,握在她的手腕上,然後就放開了。
地鐵下口階梯深陡,下去的時候何小君忽然笑了,説:“你知道下樓梯的訣竅是什麼?”
“是什麼?”人多,他走在她旁邊,問的時候微微笑。
她手扶着鐵欄杆側頭看着他説話:“就這樣,跟蟑螂一樣沿着邊走最安全。”
他大笑,她也笑,笑完還補充説明:“這不是我原創的,是我表姐夫説的。去年我表姐懷孕,表姐夫特地這麼叮囑她,弄到後來她每次走地鐵都要跟我説一回。”
其實她是羨慕,因為表姐説這話的時候總是一臉甜蜜。被人疼愛都是些很瑣碎的事情,説的人不覺得,別人卻聽得豔羨。
高峯時間剛過去,但地鐵上仍是擁擠。車到換乘站時,面前有了位置,他們就坐下了,但一轉眼陳啓中又站了起來。何小君坐下的時候剛收到短信,看完才發現身邊已經換了人,是個花白頭髮的老太太,坐下時還抓着陳啓中的手連説了兩聲謝謝。
他大概沒想到老太太這麼熱情,又不好把手抽回來。一低頭對上何小君的眼睛,臉上居然露出些靦腆的表情來,看得她忍不住笑,眼睛都彎了起來。
目的地在地鐵站附近,走過去並不遠。車水馬龍的寬闊主幹道,一轉彎居然是嘈雜熙攘的羊腸小街道,兩邊窄小店鋪鱗次櫛比,賣什麼的都有。不同風味的特色飲食店密密麻麻緊挨在一起,有上海點心、港式燒臘、台灣小吃……招牌疊着招牌,有些店鋪索性把桌椅攤在街沿外,夏夜裏食物的香味傳到很遠的地方。
陳啓中對大排檔倒是並不陌生,浦東也有,但這裏是西區,地段優越建築雅緻,居然一轉彎也會有這樣的地方,他倒是真沒想到。何小君卻興奮,拉着他就往裏走,還催:“快點,就在前面,太晚了沒座。”
她説得沒錯。這是一家潮汕砂鍋粥店,窄小店堂裏只能放得下四五張小桌子,張張坐滿了人,個個捧着面前的砂鍋吃得頭也不抬。
何小君明顯是這裏的常客,熟門熟路地帶着陳啓中上樓。老式木樓梯高窄,還不時有服務生單手託着熱氣騰騰的砂鍋疾步上下。何小君側身一讓,差點從樓梯上滑下去,幸好手一緊被人抓住了,一抬頭看到走在身前的陳啓中,正一臉緊張地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這裏樓梯特別難走,我頭回來的時候真的摔過一下,你倒走得好。”
他看她沒事,臉上表情就放鬆了,笑着開口:“是誰説走樓梯要跟蟑螂一樣沿着邊走的?”
被他拿自己説的話笑了,何小君吐舌頭。
樓上只剩下一個雙人座位,還是閣樓內側勉強隔出來的地方,坐下的時候頭頂就是傾斜的屋樑,稍高一點的人都坐不直。
不過等她點的東西都上來之後,這簡陋的環境就被虛化了。海鮮粥,米粒熬得若隱若現,勺子攪動時帶起絲絲銀亮。螃蟹背殼鮮紅,蟹肉雪白,蟹黃油潤欲滴。一勺入口,所有的擁擠灶嘈雜和不方便都瞬間融化在舌尖的鮮甜裏。
“好吃吧?”何小君得意,“我和我爸媽經常來,有時候還帶回家去吃,當夜宵。”
他笑:“那麼好。”
美味在前,兩個人接下來不再多説,相對坐着捧着粥一頓稀里呼嚕。桌上配着竹匣茶具,何小君吃到一半抬頭喝茶,陳啓中正在吃,她看到他白色蒸汽後面的開闊額頭上,有薄薄的一層汗。
這一眼讓何小君突然出神。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家餐廳,她十年如一日地熱愛這裏的砂鍋粥。之前,也曾想過與馮志豪來這裏,但馮志豪開着車在小街口看了一眼就皺眉,説這種地方不衞生,要吃砂鍋粥哪裏不行,附近商城裏也有潮汕酒樓,比這裏乾淨得多。
交往三年,馮志豪從不知道她最喜歡吃的東西是什麼味道,從來都不知道。
“小君?”對面有聲音,她恍惚了一下,再看眼前當然還是陳啓中。
她回過神來,拋開剛才那一瞬所想到的一切,然後非常自然地舉起筷子指着桌上的小碟開口:“吃不吃香菜?放一點味道會更好。”
一頓飯吃完,何小君舉手叫買單,服務員走過來説:“剛才這位先生已經出來付過了。”她瞪着陳啓中:“不是説好了我請客?”
他一笑,説:“欠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