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二更天尚有半個時辰,“迎賓客棧”的夥計已把十二匹健馬牽到了客棧門外。君不豪當先走出來,笑笑,對那店夥計道:
“對於你的服務,我覺得很滿意。”説着便塞了一錠銀子在那夥計懷裏。
接過銀子,夥計還真一愣,光景這賞銀比這十二人的吃住還要多。
要知住在敵人堂口的地面上,稍有不慎就會有麻煩,尤其是熱鬧的碼頭,不少客店夥計的也暗中兼做打探傳信工作,君不豪自然十分清楚。
現在——
十二騎正緩緩地往街上馳去——
當然,他們是往八王街而來——
“八王街”的店鋪已全上了門閂,惟獨一家未曾關起門來,非但如此,甚至帶把大門敞開來,從裏面的燈光看,這家店裏的人全都各就各位,專等一宗大買賣上門了。
這家店當然就是“江南綢緞莊”——
如今那個白白胖胖的大掌櫃已不止一次的踱到大門口兩邊望,然後又自言自語地走進去。
店裏面,櫃枱內外各站了六個相公,另外三個大把式坐在賬桌兩邊,至於招待客人的那間客堂,八仙桌旁坐着個五旬左右的乾瘦老者,這人面上颳得光,厚厚的嘴唇上面託着個翹鼻子,那雙眼睛,老天爺,竟然是赤紅的一對眼珠子,三角眉有幾根長的十分長,細看還是赤紅色。
這老者一手託着水煙袋,正“呼呼嚕嚕”的抽着,那副大天二的姿態,若説他是這家綢緞莊的東家,孃的,打死也沒有人相信。
信與不信那是回事,但這老者確實就是這店的東家,因為那個正在冒汗的大胖子還真的向這老者在報告:
“東家,原就説定了的,二更前他們會來看貨談價錢,如今已是二更天了,怎的……”
那老者,不錯,他正是“拘魂手”閻世齊,也是“黑龍寨”第七分舵舵主。
蹄聲使得店內的人們全部精神一振——
胖掌櫃笑得彌勒佛似地歡聲道:
“大概是他們來了,我來看……”
十二匹健馬一列的在店門外停下來,馬上的君不豪微微點點頭,官永已當先對門內走出來的胖掌櫃笑道:
“我們來了。”
胖掌櫃抖着一對胖腮幫子哈哈笑,道:
“歡迎,歡迎,我們東家也正在候教了。”
從馬上,黑牛熊霸解下一個大麻袋扛着進了這家燈火通明的“江南綢緞莊”,口裏十分驚訝地道:
“孃的,可真氣派!”
八仙桌邊,那瘦削的閻世齊已緩緩站起身來。
胖掌櫃彎腰把官永往裏面讓,邊呵呵連聲,道:
“各位,這就是我們東家。”
官永道:
“把店門關起來,如何?”
胖掌櫃一愣,道:
“關門?”
指着熊霸扛的一隻大袋子,官永笑道:
“看到沒有,那裏面全是白花花的銀子同元寶,開着門不太方便吧。”
不料“拘魂手”閻世齊已哈哈笑道:
“關門。”
大門立刻便被兩個相公關上,而且還用一根巨木把門給頂起來。
胖掌櫃嘿嘿笑起來,道:
“各位,你們哪位是東家呀?”
燈影下,君不豪笑笑道,
“我!”
胖掌櫃又是一聲嘿嘿,道:
“你們這次一共來了多少人?”
君不豪道:
“不多不少,整整十二人。”
胖掌櫃又問:
“銀子全帶來了?”
君不豪已在心中冷笑地罵道:可惡。
一邊,官永已笑道:
“我們十二匹馬馱的山貨出手,當然銀子也全帶來了。掌櫃的,你可以開始談了吧。”
胖掌櫃走近閻世齊面前,低聲道:
“東家。”
“拘魂手”閻世齊突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喝道:
“圍起來。”
老天爺,可不得了,只見二道門啓處,剎時便衝進十幾個握刀大漢,而另一邊,櫃枱兩邊的十幾個相公全變了模樣的握刀堵住大門,有五個大把式,各人手上握着相同兵器——叉,就近把君不豪十二人圍在中間。
哈哈一聲笑,“拘魂手”閻世齊道:
“副舵主,你的計劃我一向不反對,不錯,這一次你又算計得天衣無縫,哈……”
大胖子立刻嘿嘿笑道:
“舵主,你可對屬下誇讚,二更天談生意,原是這些死胚們的主意,屬下只不過將計就計罷了。”
“鐵算盤”官永一繃臉色,怒道:
“你們這是幹什麼?”
大胖子咧着嘴,道:
“幹什麼?你這還看不出來?”
官永道:
“生意不成仁義在,幹什麼擺出這種場面唬人?難道要霸王硬上弓的非做這樁生意不成?”
“拘魂手”閻世齊沉喝一聲,道:
“誰同你們做生意?”
君不豪神色悠閒,語言平靜,而且還頗有風趣地道:
“難不成各位生意人一變成了響馬?我操,這是什麼地方呀。”
胖掌櫃咧嘴嘿嘿笑,道:
“敞開大門,爺們是最標準的生意人,但如今關了門可就隨爺們高興了,哈……”
他笑,是因為得意——
而店中的夥計也跟着笑,卻令君不豪面色一緊,道:
“就算你們要銀子,我給你們。成吧?”
有個大把式冷哼一聲,道:
“要銀子,也要人命。”
君不豪搖着兩手,道:
“何必呢,你們有刀,我們也帶着傢伙,同場火拼,那可是難免死人的。”
“拘魂手”閻世齊冷冷道:
“就因為你們攜帶刀劍,我這裏才能更順利地收拾你們,這點你們絕對想不到吧,嘿……”
君不豪冷然,道:
“願聞其詳。”
閻世齊道:
“説出來,也好叫你們死得明白,因為你們攜帶兵器進入我的綢緞莊,圍殺你們以後,我們便對外面街坊言,説你們二更天進店要搶我的店,大家拼殺的結果,就把你們全部解決掉,相信人們會聽我的吧。”
“追魂老六”君不豪回對十一個正副堂主笑道:
“你們聽聽,這還是他孃的一個什麼世界呀!”
斜着身子,一直不正面閻世齊的陶勇,猛地旋過身來,沉冷地一聲低吼,道:
“狗操的閻世齊,你可識得陶大爺?”
燈影下,閻世齊厚厚的嘴唇一緊,猛地一聲響,放下手上的水煙袋站了起來,怒視着紅面大胖子陶勇,道:
“鬼使陶勇?”
“鬼使”陶勇哈哈一笑,道:
“不錯,正是陶大爺。”
一看只有十二個人,閻世齊仍然十分鎮定地道:
“我説呢,原來竟是青龍集逃的‘百靈堡’餘孽跑到我的綢緞莊來造閻大爺的反了,不過就恁你率領的這幾個人毛?孃的!”
突見一個大把式走近閻世齊低聲耳語一陣,只見閻世齊面色一僵——
陶勇已大笑道:
“瞎了你的狗眼,姓閻的,站在你面前的十二人只怕你一個也對付不了。”
“拘魂手”閻世齊已在挽起長衫前擺,冷哼道:
“近你娘,前日黑風坡前燒了黑虎寨運糧車的那批龜孫子們準定是你們了。”
陶勇回頭笑對面無表情的君不豪道:
“二當家的,要説黑虎寨的消息可也夠快的,才兩天人家便把這消息送到這趙溝橋了。”
“拘魂手”閻世齊沉聲道:
“唐山離此不遠,老實説,閻大爺午時便得了消息,出人意料的是你們這些早該下地獄的狗東西,竟然敢跑到趙溝橋來撒野。”
緩緩上前一步,君不豪道:
“閻大老闆,閻東家,孃的,乾脆我就叫你一聲閻響馬吧!因為你們不是已經露出響馬面目,準備以土匪本色對付我們這一十二位被人抄了老窩的流浪人?”他一頓又道:“其實我們這次來原是要同你們閻響馬做一筆生意的,見你們如此對待你的衣食父母,一時間我又不知如何説起。”
“拘魂手”閻世齊怒道:
“你就是‘百靈堡’的老二?”
君不豪赫然地一笑,道:
“慚愧!”
“拘魂手”閻世齊道:
“黑風坡你是如何對喬副總那麼多人下的手?閻大爺不相信你們以十二人竟然殺死近百名我們的弟兄。”
淡然一笑,君不豪道:
“我絕不承認有什麼大不了的能耐,否則也不會被人把老窩掀翻,弄得如今沒落腳之地。問題是姓喬的那批人全是不上路的飯桶,他們不聽我的,一定要仗其人多勢眾而不理會我的忠告,所以他們是死在他們的無知,加上無能,如此而已。”
“拘魂手”閻世齊罵道:
“去你孃的,老子不聽你聒噪!”
君不豪嘆息地搖搖頭,道:
“哦,你不會也走上姓喬的那個黑大個子後塵也想同我們硬拼硬幹吧?”
閻世齊怒叱道:
“姓君的,我絕不會步上喬副總後塵,因為我比之喬副總可就高明多多,而且我是張網等你們來的,這一點你應該弄弄明白,搞搞清楚。”
君不豪搖搖頭,道:
“太可惜了。”
站在閻世齊身邊的白胖掌櫃,怒道:
“你説什麼?”
君不豪雙目冷芒逼視在胖掌櫃面上,道:
“閣下這種做相,這身打扮,孃的老皮,還真像個大掌櫃,大號如何叫,大名怎麼稱呼呀?”
胖掌櫃抖着腮幫子上肥膘肉,沉聲道:
“大爺乃‘黑虎寨’派在這趙溝橋第七分舵副舵主朱成龍,人稱朱胖子的便是我。”
嘿然一笑,君不豪道:
“你説的可真詳盡,連官銜全抖出來唬人了,朱成龍……嗯,這名字不太好……”
朱胖子罵道:
“近你娘,什麼意思?”
一副歉然的樣子,君不豪道:
“我的意思是你這名字不實際,豬怎麼會變成龍?這不明擺着騙人嘛。”
胖掌櫃破口大罵,道:
“放你孃的屁,你——”
君不豪忙搖手,道:
“別火,別火,我們還是談生意要緊。”
“拘魂手”閻世齊正欲動手,突見風陵第五分堂副堂主“判官”苗強沉聲喝道:
“我的兒,老子越看越像你們這五個厲鬼。”
君不豪側臉回頭問道:
“苗副堂主在説話?”
伸手指着五個手握鋼叉青衫漢子,苗強道:
“這五個傢伙我認識。”
苗強身邊的第五分堂堂主“鐵漢”張召道:
“他們是誰?”
苗強道:
“景山五鬼就是此五人。”
是的,那五個手中全握着鋼叉的漢子果是景山五鬼——
就在苗強道出他們名號的同時,“景山五鬼”已得意地仰面哈哈大笑起來……
冷冷一哼,苗強道:
“景山五鬼犯案累累,腥葷不忌,黑白道統吃,前幾年你們混得慘,至今已無容身之地,想不到竟然會屈就個綢緞莊大把式,倒是難以令人相信。”
只見苗強前面站的黑瘦大漢一揮手上短把鋼叉,吼道:
“舵主,動手吧。早早收拾了早完事!”
苗強嘿嘿冷笑道:
“只看你的這副模樣,大概就是五鬼之首的‘黑無常’丁小二吧。”
黑如潑墨的面上雙目一亮,丁小二吼道:
“大爺丁小二,小子,你的命是丁爺的了。”
嘿嘿一笑,苗強道:
“什麼東西。”
君不豪冷冷道:
“孃的,這樁買賣血腥味太濃了。”
“拘魂手”閻世齊伸手叫道:
“拿來!”
話聲中,只見二門處走出個相公,雙手託着一支三尺長的“拘魂牌”。燈光下那支“拘魂牌”精光閃亮,把手一尺長,牌身兩尺多,寬約一尺,就在那兩寸厚的牌身上鑲了五七支尖錐,每一支都是尖尖的足有三寸長……
接過“拘魂牌”,閻世齊在手上掂了一陣,冷冷道:
“久未動這玩意了,想不到今夜……”
君不豪淡淡地道:
“今夜你必須用,因為過了今夜你便再也沒有使用的機會了。”
“拘魂手”閻世齊喝道:
“夠了,夠了,老子已聽厭了你們的羅裏八嗦。”
君不豪忽地對“黑牛”熊霸,道:
“打開袋子,先叫他們瞧瞧爺們送來的可是他們急於掠奪的銀子元寶不是。”
“黑牛”熊霸立刻解開麻袋,從裏面拎出一個半大不小的木桶,笑道:
“二當家,可要打開來?”
君不豪點點頭,道:
“我們這是幹什麼來的?當然打開了。”
可真利落,熊霸的一對“八角銅錘”交叉着插在腰帶上,左掌按在木桶上,右手猛力一掀,便見一桶黃澄澄的桐油。他不等君不豪吩咐,雙手托起笑吼道:
“接着!”
熊霸的木桶並未放手,但桶中的桐油卻飛濺而出——
紅嘟嘟的燈光照耀下,宛似一天金黃幕罩上了櫃枱裏面的貨架子上面,有幾個相公躲之不及,也被潑得滿身的桐油。
就在同一時間,“花豹子”任三成騰空而起,伸手便摘下高掛在店中的一支玻璃大燈,他人未落地,玻璃燈已狠狠地砸在那片桐油上——
“嘩啦啦”一聲脆響,玻璃燈已碎裂在桐油上,“轟”的一聲,火苗子已開始燃起來——
太快了,“拘魂手”閻世齊正要出手,已被君不豪揮出一劍擋了回去。
閻世齊大吼罵道:
“王八蛋們想燒老子的綢緞莊呀。”
君不豪迎面便是二十七劍,冷沉地道:
“燒定了!”
閻世齊狂叫一聲:
“殺!”
殺聲起自整個店內。
一邊火苗子在擴大,已開始噼噼啪啪地響……
“黑牛”熊霸在擲出桐油以後,便立刻舞起八角銅錘緊在大門口,光景是一個也別想從大門逃出來——
那面,“鐵算盤”官永一抖手上二尺鐵算盤,“叭叭”脆響已迎上大胖子朱成龍,笑呵呵地道:
“朱成‘蟲’,生意是我二人接的頭,如要交易熟絡,我二人自應面對現實,拋開一切的盡力而為,你説呢?”
“胖子”朱成龍先收右腿,一把尖刀已自腿上拔出來,然後又收左腿,另一把尖刀也拔在手中。
可好,誰會想得到朱大掌櫃的雙腿上還插着這麼兩把寒氣森森,冷芒激閃的要命傢伙。
朱胖子雙刀在手,交互挽了個刀花,錯身猛撲官永,照面便是四十八刀疾掃又撩……
“丁當”之聲便在刀芒的激盪中爆發出來,官永的身子斜閃連連,一個暴旋,四枚算盤子已打出。
雙刀疾迎又擋,一連三聲脆響相連,朱成龍卻突的“啊”了一聲,只見一粒算盤子兒已牢牢地嵌進他那個大團面上,血在流——但朱成龍並未去摘取……不,他無暇去取,因為官永的那支算盤盡在他的耳邊“丁當”不息。
接近櫃枱附近,三把火叉交互挑刺,景山五鬼黑無常與白無常已啾啾叫道:
“合力收拾姓苗的兔崽子。”
哈哈一笑,“判官”苗強的一對判官筆指東打西,點前擊後,一陣“丁當”脆響密密連接裏,已灑出“三十六手陰陽筆”。
一邊,“鐵漢”張召的大鷹爪已快不可言的抓住側面斜攻的“赤發鬼”史大力。張召沉喝一聲:
“去你孃的。”
張召竟一手舉起史大力隔着櫃枱擲向正在燃燒的貨架子上——
“唿”地一聲,“赤發鬼”史大力怒擲火叉未中,自己卻一頭扎入那片烈焰裏,激起一溜赤紅光芒——
幾乎是來自地獄的淒厲慘叫,史大力挾着滿身桐油與烈火,躍過櫃枱便往大門處衝過去,光景是要逃命了。
“咚”地一聲悶響,熊霸咧嘴大吼道:
“回去!”
根本不用回來,因為熊霸的右手八角銅錘當頭正砸在史大力的頂門上,那種黏嗒嗒又熱呼呼的大團腦漿,便如同一石頭砸在泥坑般濺得附近方圓丈內血糊一片。
“叭叭叭”連聲響,巴子龍的丈五飛虎鞭逼得二門附近衝殺而來的十幾個青衣相公連連閃躲不迭……
另一面,“快刀”石敢與“飛花公子”白文定二人並肩直欺從櫃枱圍上來的五個相公,但只一交上手,已吃白文定“梅花釘”擊倒兩個。
“追魂老六”君不豪的子母雙劍只一遞出,便不作稍讓地暴劈七十二劍,條條刀芒盡在閻世齊面門連連輝映……
“拘魂手”閻世齊的那支六十四斤重“拘魂牌”原是可以發揮難以想像的威力,非但能以斷柱裂碑,拆人兵刃,更可藉以飛掠而如同巨石白天而降,牌上的尖錐更具有戳肌裂骨威力,然而——
閻世齊遇上了君不豪,他的拘魂牌便成了他手中累贅,每每在中途就得變攻為守,急擋對方利面鋒刃。
火在燃燒……在擴大……
烈焰熊熊,火苗子已在往屋頂鑽出去。
店裏面一片炫目的紅——宛如雙方對搏的人們雙目般,每人又炙心……
屋上的樑柱在剝剝響了……
屋子裏面,君不豪冷沉地喝道:
“可以退出去了。”
就在他的喝叫聲中,熊霸立刻拉開門閂,道:
“走,后街去燒!”
“追魂老六”君不豪十二個人相繼躍出店門來,一個個的面上全變得赤紅。
緊接着,“拘魂手”閻世齊厲叫道:
“近你娘,老子們拼了!”
跟閻世齊衝到八王街上的足有十七人,只是他們衝出火窟以後,君不豪一行已疾馳而去。
街上已響起鑼聲,附近住的人全走出屋外面狂叫着到處奔跑,不少人更大叫:
“救火!救火!”
有些人見“江南綢緞莊”的人不救火,反倒抄起刀叉往後街跑去——
馬蹄聲疾速地奔馳。前面,官永已在馬上高聲道:
“繞過那個池塘,就在一排柳樹後面。”
怒馬狂馳中,君不豪問後面的“花豹子”任三成,道:
“把桐油準備好了?”
任三成笑道:
“二當家,錯不了,屬下把另一桶拴在馬後呢。”
十二匹健馬剎時便到了那座大宅台階前——
君不豪對官永道:
“叫門!”
不料官永剛上得台階,門樓下面的兩扇大門“嘩啦”一聲被拉開來,有個漢子尚在抱怨,道:
“二更天都過了一陣子,怎麼才折回頭……你們……”
“叭”地一聲,就在那人一驚之下,官永的鐵算盤已砸得那漢子腦漿迸流的萎坐在地上。
“花豹子”任三成連竄帶跳地把一桶油提到大院裏。
官永一揮手,道:
“跟我來。”
前廳衝出七個青衣漢子,其中一人高聲喝道:
“喂!你們幹什麼?”
剛進得大門的“追魂老六”君不豪笑道:
“奉閻世齊命令來放火的。”
那漢子一愣,旋即破口大罵,道:
“放你孃的屁,閻世齊是舵主,他會發瘋得要燒自己堂口?”
突然,另一大漢指着遠處叫道:
“你們看,火!”
這時官永已領着任三成往後院跑,一個大漢橫身一攔,大罵道:
“近你娘,往哪走。”
斜刺裏,巴子龍的長鞭暴閃疾卷,抽得那漢子連連在地下抱頭翻滾……
衝過一條甬道,灰暗的院子對面,官永手指正面大堂屋對任三成,道:
“快,全堆在這個大屋子裏面。”
“花豹子”任三成雙手託着一桶桐油,騰空一躍而到了大屋子前面,丈二高的雕花大門他一腳便踢開,從裏面傳出一股絲綢味道來。
“花豹子”任三成哪還去細看,掀起桶蓋便將那桶油橫潑在一堆綢緞上面,立刻在忙中取出火摺子,剎時“轟”的一聲,這間堆滿上千匹綢緞綾羅的屋子,便立刻“噼噼啪啪”地燒了起來……
後院的火已起,前院已有了金鐵交鳴傳來。
任三成道:
“官堂主,他們殺不了啦,走,前面宰那羣狗操的!”
前院子裏,七個青裝大漢舉刀便往君不豪等人衝殺而上,其中一人便狂烈地叫道:
“孃的老皮,主意打到大爺們頭上來了,找死!”
“迫魂老六”君不豪冷哼一聲回身便走,邊對陶勇吩咐:
“陶堂主,帶着熊霸、任三成,把這幾個不長眼睛的給我收拾掉,動作要乾淨利落。”
陶勇忙應道:
“遵命!”
一旁,“黑牛”熊霸已掄動一對八角銅錘橫身砸去。
而任三成也正在此時與官永、巴子龍三人從甬道走出來,任三成已聽得君不豪的分派,不由分説的擺動手中戟斧暴劈猛挑而上。
官永與巴子龍打個手勢,立刻溜邊出了大門——
大門外面,從池塘那面月光下正奔來一批人物——
當然,來的是“拘魂手”閻世齊、“大胖子”朱成龍、“景山五鬼”已在街上店內死了“赤發鬼”史大力,如今跟着趕來的還有黑白二無常、“白眉鬼”裘幹、“青面鬼”石發,另外便是店裏十二個相公了。
雙手叉腰,“追魂老六”君不豪金剛怒目的站在台階前面,八個正副堂主分站在兩邊,他們冷冷地面無表情地看着即將到來的閻世齊,一個個閉緊嘴巴,等着廝殺。
距離尚有十幾丈,“拘魂手”閻世齊已拔空而起,半空中他“哇”地吐出了一口鮮血,令人毛髮悚然地悲嚎:
“姓君的,你是頭不折不扣的畜牲。”
君不豪冷然道:
“你們黑虎寨連畜牲也不如。”
“拘魂手”閻世齊雙手託着“拘魂牌”再罵:
“近你姥姥的,有種你何不找上唐山?你在趙溝橋使你孃的什麼橫。”
君不豪聳肩一笑,道:
“有道是‘父母缺德禍延子孫,上官無能部屬倒黴’。不幸你姓閻的上頭是個毫無頭腦但卻兇殘成性的鐵石心,我的兒,你也只有認了。”
閻世齊已見這宅子裏在往空冒火苗子,急得他跺腳罵道:
“好卑鄙的手段,姓君的你好可惡!”
君不豪淡然地道:
“這就叫,一樣的米麪,各人的手段,黑虎寨玩奸施詐血洗百靈堡,老子就折騰得唐山黑虎寨一日也別想太平過日子。姓閻的,你如果是好樣的,就該與你的這些美不勝收的綢緞共存亡,你不會虎頭蛇尾撒鴨子吧!”
一邊,胖掌櫃朱成龍舞着一雙尖刀,厲叫道:
“舵主,拼了!”
正好“鐵算盤”自大門走出來,聞言哈哈一笑,道:
“大胖子,你別吒唬了,再動上手老子的算盤子兒絕不再招呼你那張大臉上,官大爺必取你的一雙招子。”
胖掌櫃朱成龍罵道:
“去你孃的,老子不含糊你。”
突然,院子裏一連傳來幾聲狂烈的悽號,火光已沖天,陶勇與任三成、熊霸,三人相繼的躍出大門外。
陶勇嘿嘿一聲笑,向君不豪道:
“屬下幸不辱命。”
點點頭,君不豪道:
“很好!”
後面,熊霸吼道:
“七個全是蹩腳貨,挨不住老子幾錘砸,全玩完兒了。”
“拘魂手”閻世齊幾已發瘋的狂叫道:
“姓君的,我與你誓不兩立。”
君不豪道:
“也正是我要説的。”
叱着一絲酷毒的冷笑,閻世齊倏然閃挪,“拘魂牌”已暴砸出手,剎時推、剎時掄、剎時砸,人未落地已掄出十七牌,漫天牌影便當頭往君不豪身上送去。
君不豪雙目噴火,子母劍旋身已拔在手中,於是半空中一陣連綿不絕的脆響,一溜溜火花便四下裏噴灑下來,倏忽而息。
那面,“快刀手”石敢一聲招呼,道:
“戈堂主、張堂主、官堂主,我們上。”
“鐵算盤”官永已高聲笑道:
“姓朱的大胖子留給我來消遣。”
朱成龍望着官永撲來,又聽得官永的話,不由得狂吼怒叱的道:
“狗孃養的野種,老子碎了你。”
兩把短刀一掄狂劈在“丁丁”算盤上,朱成龍嗔目欲裂,出氣有聲地道:
“老子宰了你這……”
朱成龍的話未説完,而官永的“丁丁”算盤突然一窒——宛如暴風雨前的一瞬間寧靜,便陡然裏算盤的形像串疊成波浪,有如無數個即將連結起來的大算盤——
“錚錚”之聲便在這重疊的算盤中間電射出兩粒黑星,那麼快不可言的勁射向朱成龍的雙目。
一聲狂叫,一聲極其淒厲的叫聲,朱成龍雙目已爛,血水外溢,他卻並不拋刀,都猛的箕張雙臂往官永抱去,光景是好歹就這麼一摟了。
“鐵算盤”官永猛回身,見朱成龍向自己抱過來,不及退避,只得奮力打出一算盤——
“吭哧”一聲,算盤正撞上朱成龍的胸腹——
張口便是半盆鮮血。朱成龍的兩把尖刀激流打漩般奮力紋合,“嘶嘶”兩聲,正掃過官永的右肩頭,差一指未抹過官永的脖子!
好一股熱呼呼的鮮血,標射在官永自己的右半張面孔上,幾乎快得時光倒逝般,官永已錯身自朱成龍身邊擦過,猛旋身,一腳踢在朱成龍的後腰,“咚”的一聲,朱成龍雙目已碎,一頭撞進那個大池塘裏去了。
台階上,陶勇對“花豹子”任三成吩咐道:
“馬上支援官堂主,他受傷了。”
一邊,熊霸掄動八角銅錘喝道:
“老子來收拾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王八操。”
八尺巨漢熊霸,天神般的掄動雙錘直逼向幾個相公角色,好一陣狂砸。他那斗大的,耀目光輝的銅錘便彷彿兩枚初升旭日般,“噗噗”聲連響裏,生生把三個相公的頭顱砸碎,一片血肉飛揚,酷似兩枚太陽暴射出條條點點的彩芒。
子母劍便在此時正盤旋在閻世齊的頭頂,君不豪已半空中冷笑,道:
“姓閻的,這場搏殺已近尾聲了。”
“拘魂手”閻世齊狂叫道:
“君不豪,我告訴你,你馬上就知道我要怎麼砸爛你的那顆狗頭了。”
君不豪冷冷,道:
“色厲內荏,垂死謾罵,不值一笑。”
雙掌託天,拘魂牌迎着一天冷諜驟擋又砸,“拘魂手”閻世齊便在君不豪的左手短劍點中拘魂牌剎那間,“叱”地橫移一丈,同時雙手猛收拘魂牌,一個側旋,拘魂牌已倏挾着勁風,狂砸向剛自半空落地的君不豪——
雙足點地再起,君不豪一個倒翻,閻世齊的拘魂牌已自他的身下半尺處掄過。
未及落地,長劍後掃,君不豪以一種十分怪異的身法,幾乎是平在空中擰身力翻,他的右手長劍便在敵人不及抽“拘魂牌”的一剎那間,流星一現般閃過閻世齊的右下腹——
一聲極其原始的“叱”!劃破這已不平靜的夜空——
“拘魂手”閻世齊的右腳不及着地,而左腳已開始就地盤旋,有一股腥紅的鮮血,便宛似一天血雨般狂灑在三丈方圓內,直到閻世齊的細又瘦的身子被一棵老柳樹擋住,直到他緩緩地順着樹幹往地上倒下——
“拘魂牌”拋擲在地上,閻世齊伸着右手在空中一陣無助的猛抓,口中尚自發出:
“你……你……”
君不豪冷笑一聲,道:
“這種場面單憑詐唬,成嗎?”
閻世齊的雙目幾乎已凸出眼眶外,他的口鼻鮮血外溢,脖根一軟,“喲”的一聲便死在柳樹根上。
台階附近,巴子龍的“飛虎鞭”怪蛇騰繞似的,一陣又急又快地猛拂狂抽,只打得幾個相公抱頭就地滾——
黑暗中誰也認不清他的“飛虎鞭”抽向何人,只有那靈蛇似的鞭梢着上身,才發出一聲脆響,立刻就在敵人身上刻出條冒血的印槽來。
正同“銀刀”戈清松、“大狗熊”阿萬、“快刀手”石敢、“飛花公子”白文定四人互拼的黑白無常丁小二、丁小五,“白眉鬼”石發四人,這時已形同四頭瘋殭屍,又似走入陽界厲鬼,他四人邊殺邊“啾啾”尖嗥,且不時泣哀號哭一聲,聽的人汗毛直豎。
“追魂老六”君不豪見這“景山五鬼”只有四人尚在作垂死掙扎,四把火叉交錯互擊,冷冷地向剛走過來的苗強,道:
“苗副堂主,這‘景山五鬼’平日作為如何?”
苗強道:
“他們可算得是黑道中的黑道人物,個個全是兩手沾滿血腥!”
就在這時候,巴子龍的“飛虎鞭”七十二鞭合併成一鞭怒揮,一陣不斷的尖嘯中,白無常的頭臉上至少被鞭笞了十幾下,驟然間熱血飛濺,皮開肉綻。巧的是就在巴子龍旋身回抽中,便把白無常丁小五的右眼珠子抽出眼眶外。
好長的一聲尖號,但緊接着與丁小五對搏的“快刀手”石敢,一挺身衝上丁小五的身前,就聽得“噗哧”一聲悶響,石敢的尖刀已送進丁小五的肚子。
就在石敢拔刀時候,老辣的石敢竟把尖刀在丁小五的肚皮裏一陣絞動,而使丁小五第二聲尖叫只叫了一半便倒在地上。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大狗熊”阿萬的四十斤青銅棍回抽猛掃,“叭”的一聲脆響,生把同他拼搏的“白眉鬼”裘幹雙膝砸碎。
“白眉鬼”裘乾的身子原本是旋上半空,目的是在誘使阿萬追去,而裘乾的飛叉又覷準敵人部位,卻不料阿萬並未追去,青銅棍平掃如電,打得裘乾落地即倒,夜貓子叫春似的一聲長號。
阿萬打倒裘幹,雙手舉棍一躍而上,半空中一抹冷芒激閃,阿萬“叱”的一聲中途落地,一支飛叉正插中他的胯骨上。
再看地上的裘幹,已是雙目盡赤的變哀叫為桀桀怪笑……
阿萬身落地上,左手拔出胯上飛叉,順勢拋在地上,雙手托起青銅棍,一瘸一瘸地逼向倒地難起的“白眉鬼”裘幹——
“大狗熊”阿萬的個頭沒有熊霸高,但他也算是二號巨人,生得虎臂熊腰,脖粗腿長,那一雙宛似一對獅目大眼睛,眨巴得更見怕人——
現在大鼻子抽動,牙齒不停地“咯嘣”響……一步步走向地上的裘幹——
“白眉鬼”裘幹一挺上身,喝罵道:
“孃的皮,你想幹什麼?”
“大狗熊”阿萬露出森森白齒,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擠出來道:
“老子送你回你姥姥家去——”
青銅棍便在他的話聲未落,“吭哧”一聲對準裘乾的頭頂砸去。
本能的,裘幹伸出左臂橫擋,便聽得“叭”的一聲,接着又是“澎”聲相連——
看吧!“白眉鬼”裘乾的臂先斷頭也跟着開了花,宛似敲爛一個幹葫蘆的聲音那麼脆,花花綠綠五顏六色的血漿迸射得阿萬一身滿臉。
伸手往臉上一抹,阿萬“噗”地吐了一口痰在裘幹身上回頭便走。
同“銀刀”戈清松搏鬥的“青面鬼”石發,人最機靈奸詐,他發現今日這種局面是個全軍覆沒難討半點便宜的搏殺,趙溝橋的“江南綢緞莊”只怕片瓦難存,而四周——
四周已盡是敵人,對面壯漢那把銀刀越見犀利得裂膚利-而盡在自己周身上下閃耀不絕——
這光景如果再拼下去,自己只怕難逃被宰命運——
石發的飛叉便在他的這一念間,只守不攻,而且是全力的緊守門户。
於是台階前的君不豪便在身後面的大火沖天中呵呵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