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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黃振宗長得很可愛,白白胖胖的,見了誰都咯咯地笑。黃芸芸叫他小靚仔,小貓貓,小鳥蛋,她沒什麼文化,想像力也有限,幾乎把所有能看到的小動物都用在了兒子身上。小靚仔,笑一個,黃振宗咯咯地笑,小貓貓,叫媽媽,小貓叭嗒叭嗒嘴,嗚嗚地叫,黃芸芸開心死了,額頭頂着他肉乎乎的小鼻子,眼裏笑出了淚花。

    那年黃芸芸25歲,正是姑娘們瘋狂打扮自己的年紀。生完孩子後,黃芸芸就放棄了修飾,不化妝、不戴首飾,有時候連頭都忘了梳。她給兒子買260多塊錢一筒的奶粉,買最貴的小襯衫、小褲褲,卻一年到頭也不為自己添置一件衣服。陳啓明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她坐在搖籃前,跟那隻粉嫩的小動物説呀,笑呀,不知道怎麼那麼開心。

    坐完月子後,黃芸又胖了一點,臉更黑了,鼻翼兩側多了些半紅不紅的斑點,看起來越發嚇人。好在家裏房子夠大,他藉口黃振宗夜裏哭得煩人,自己到書房搭了一張牀,每天吃完晚飯後,逗兒子玩兩分鐘,就鑽進房裏看書、在電腦上看K線圖,除了倒水和上廁所,輕易不出來。

    他幾個月沒和黃芸芸同過牀了。性是個大問題,他在老街的影碟店裏買不少黃碟,一到夜深人靜就把自己關在房裏,一邊看黃碟一邊自慰。有一個片斷是講姦屍的,兩個盜墓人把一個剛入土的年輕姑娘扒出來,剝光衣服後,獸心大起,輪流着撲上去鍛鍊身體,陳啓明每次一看到這裏就控制不住。他住的是深海花園的豪宅,有200多平米,一關了燈,房裏就顯得空曠而冷清。陳啓明輕輕地喘息着,聽着隔壁隱隱傳來的黃芸芸哄兒子的聲音,看着屏幕上鬼氣森森的畫面,心裏總感覺涼颼颼的。

    有一次他剛解開皮帶,黃芸芸就在外面咚咚地擂門,他厭惡地關上電腦,打開門,看見黃芸芸抱着兒子瘋癲癲地衝了進來,慌慌張張地説啓明不好了不好了,兒子今晚一直不説話,你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那時陳啓明把父母也接來深圳,黃芸芸這麼一喊,把一家老小都吵了起來,陳啓明摸了摸黃振宗的額頭,好像有點低燒,對黃芸芸説是病了,咱們馬上就送他去醫院。

    那夜裏陳啓明第一次憐惜起妻子來。護士往黃振宗的小屁股蛋上紮了一針,黃振宗疼得哇哇哭,黃芸芸抱着他哭得更厲害,吭哧吭哧地,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陳振明不耐煩,冷着臉説這還沒什麼事呢,你就哭成這樣,要是他真有點什麼事,你還不得哭死啊。話音剛落,黃芸芸嗷地嚎出了聲,一邊哭一邊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摳得他皮肉生疼,陳啓明厭惡已極,粗魯地掰開她的手指,像騾馬一樣噴了個響鼻,剛轉過頭,就發現黃芸芸正可憐巴巴地望自己,眼睛紅紅的,淚水刷刷地往下淌,陳啓明心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感動起來,一把將她摟進懷裏,看着她亂蓬蓬的頭髮,心想,我不愛你,但你畢竟是我的妻子。

    1996年底,深圳股市實行T+1交易制,當天的買盤不能當天出手,必須隔日交易,股市應聲狂瀉,大盤綠成一片。陳啓明雖然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但沒有及時拋盤,忽隆一聲就套了進去,幾天之內,他的股票就縮水了50%以上,折算成貨幣,至少是八九十萬,他自覺無顏面對老丈人,意志一下子消沉起來,股市停盤以後也不立即回家,開着夏利到處晃悠,每天都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有一次在路上還差點撞了人。

    那時候肖然已經賺了幾百萬,在蛇口半島花園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打開窗就能看見大海。整個1996年,他幾乎全在外面出差,錢賺了不少,跟韓靈的關係卻越來越僵。每次一回深圳,他就要盤問韓靈這些日子的行蹤,都去哪了,跟誰在一起,吃的什麼喝的什麼,跟誰上過牀?韓靈耐着性子辯解,越辯解破綻就越多,懷疑一層層地堆積起來,漸漸就成了仇恨,一點小事都能引起一場大戰,吵得天昏地暗,吵得滿樓不安,吵得碎片遍地,連電視都砸了。有兩次肖然還忍不住動了手,一個降龍掌甩過去,韓靈立僕,趴在牀上哭得幾乎昏死。

    吵完了哭完了,有時也會後悔,擁抱着互相作檢討,想起當年的恩愛時光,兩個人都哭得一塌糊塗。戰爭間隙也有零星的恩愛,韓靈挎着那條被她咬傷的胳膊,逛街、買菜、到四海那家小書店裏淘書,間或相視一笑,目光中情意無限,但一背過身,心裏總是一陣陣地發冷。

    1996年12月30日,肖然到成都出差,住在錦川賓館,晚上去桑拿房轉了一圈,花1200元叫了個女人,那是他第一次嫖娼,有點緊張,有點慌亂,幾次都不能成事。那個姑娘很漂亮,皮膚細嫩,笑靨如花,耐心地鋪導他做完了功課,拿着錢笑吟吟地往外走,剛打開門,就聽見背後撲通一聲,她轉過頭,看見肖然一絲不掛地趴在牀上,臉深深埋進枕頭。燈光幽幽地照下來,肖然渾身潔白,一塵不染,像個受傷的天使。

    韓靈,我們結婚吧。

    韓靈在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遙遠:“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説起這個來了?”

    不知道……我今天特別想你……我們結婚吧。

    電話斷線了。肖然頭頂着牆,聽見話筒裏傳來沉悶的嘟嘟聲。

    1996年12月30日,深圳街頭隱約傳來鞭炮聲。劉元坐在燈下,一張臉像紙一樣白,他下身騷癢了十幾天,一直沒當回事,今天仔細檢查了一下,終於發現了問題:在他兩腿之間,一個個小水泡像蓓蕾一樣攢簇在一起,晶瑩剔透,紅豔美麗,像寶石一樣閃閃地發着光。

    1996年12月30日,陳啓明醉醺醺地走在街上,迎面走來一個似曾相識的美女,他猶豫了半天沒敢認,剛擦肩而過,就聽見身後有人問:“陳啓明,你連我都不認識了?”

    孫玉梅2002年在女人世界、麗人世界、新大好和海雅百貨承包了十幾個櫃枱,有的賣化妝品,有的賣時裝,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但在1996年,沒人知道她都幹些什麼。2002年她有個搞IT的老公,有個兩週歲的女兒,每天忙完了生意,就在家裏相夫教女,連手機都不開,賢惠得一塌糊塗。但在1996年,她這樣對陳啓明説:“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你發了財,連老同學都不認識了。”

    陳啓明激動得滿臉通紅,是你啊是你啊,他大聲説,“孫玉梅,我一直都在想你!”孫玉梅笑得跟花兒一樣,撒嬌似的説陳啓明,請我吃飯!我餓了。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鞭炮聲,一輛紅色夏利從燈火通明的街市上穿行而過,燈光照進車裏,車裏漂浮着一層幸福的紅霧。陳啓明藉着酒勁,輕輕拍了一下孫玉梅的手,問她:“你結婚了沒有?”孫玉梅翻過手掌,跟他的手握在一起,説我離婚快兩年了,你呢?陳啓明雙眼一下子黯淡下來,嘆了一口氣,説我都有兒子啦。

    1996年12月30日,街上隱約傳來鞭炮聲。黃芸芸一邊吸地,一邊回頭逗兒子:“小貓貓,叫媽媽。”小貓叭嗒叭嗒嘴,嗚地叫了一聲,黃芸芸開心死了,拋下吸筒,力大無比地把他抱起來,咯咯笑着在空中掄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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