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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終於,靈涓快畢業了,畢業後,她不打算念研究所,想做什麼呢?不曉得,自從升上大學,她再也沒立過目標。

    不!這麼説並不完全正確,應該説,她從未為自己的人生立過任何目標,她的目標是叔秧替她建立,而她,乖乖遵照他的意願往前行。

    叔秧在當兵,假期間他很少回家,全家人對此很體諒,他們相信,叔秧和鍾嘉茵正在熱戀當中,而熱戀中的男人撥不出時間給家人。

    為此,二哥仲淵輸了五萬塊賭金給大哥伯滄。

    仲淵自認猜錯,他誤以為小弟對靈涓有心情,慶幸的是,靈涓對愛情似乎仍然模糊不清,沒因他們兄弟問的曖昧受到衝擊。

    但,錯了,靈涓有受到衝擊。

    愛情在她大學聯考的那個暑假被發現,然而在這之前卻已存在好久好久,久到成為生命的一部分,當這部分存在時,一切都沒問題,但這個部分失去了,她痛不欲生。

    她畢竟是個養女,沒道理讓自己的想望,影響這個家庭的和樂相親,所以她不表明。

    她仍然常笑,雖笑容已失去真心情:她依舊對所有人都好,但眸子裏多了幾分空茫;她鬱鬱寡歡,在無人看見的夜裏……

    這天,爸媽出門應酬,大哥二哥值班工作,七點一過,管家傭人全數下班,空蕩蕩的家中只剩下靈涓一人。

    一個人?無所謂,她還算大膽,不過傷腦筋的疼痛來襲,就很慘了。

    她痛得在牀上打滾,頭痛、腹痛,痛到最後連脊椎也跟著痛,痛到冷意-陣陣往上竄,她縮著身子,恨自己是夏娃的後代。

    要是小哥在就好了,他會替她熱敖肚子,會煮一堆噁心中藥逼她喝下,不管是哪種方法,都能讓她的疼痛獲得紓解。

    縮在棉被中間,她不敢多動,深怕哪個不合宜翻動,疼痛扶老攜幼藉機上身,逼她跳樓。

    她像冬眠的北極熊,閉著眼睛,放緩呼吸,一次次對自己催眠。“你不痛,你不痛,你一點都不痛……不痛……不痛……”

    有沒有用?當然,這叫意志力抑制法。當她的不痛説到第兩千六百七十三聲,慢慢進入睡眠狀態同時,喧鬧的門鈴聲猛地響起。

    誰啊?這時間除了她,恐怕沒人能為門外客服務,問題是,噢,一動就痛……

    不要,她不要下牀,今天蕭家灑樓下開張,搗起眼睛,悶住耳朵,她想裝死。

    救命,接在門鈐之後,電話鈴聲跟著響起,勉強伸出一隻手,勉強接起電話,勉強把電話放到耳朵邊。

    “喂。”半死不活的聲音,她痛得好想死。

    “三分鐘之內給我下來開門!”

    高射炮,砰!射進她的知覺神經,倏地,靈涓瞪大眼睛,那是小哥?他怎麼會回家?忘記疼痛,她跳下牀。

    跑五步,疼痛提醒她,它依舊存在。

    “嘶。”倒吸氣,靈涓放緩腳步,佝悽身子,慢慢下樓梯,任由門鈴和催命符一樣響亮。

    好不容易,挪到大門前,好不容易,打開大門,她白著臉,望叔秧一眼,然後垂下頭。

    別懷疑,每個月裏,有兩天,她會出現這種類鬼表情。

    “很痛?”

    “嗯。”

    不用問原因,只消看一眼表情,就曉得她發生什麼事情,這等本領只有叔秧行。

    “沒有天天吃藥?”瞄她一眼,他的臉和新鮮大便同等味道。

    “沒有。”事實上,她起碼半年沒碰那些“養身藥材”了。他不在,沒人逼,誰會心甘情願喝中藥。

    “沒有?”他不給她好臉色看。

    “對不起。”

    “進去!”他吼一聲,她乖乖照做。

    突然間,舊日時光回籠,她覺得幸福。怪吧?被吼還能感覺幸福,天底下大概只有楚靈涓。

    “小哥,為什能回來?”他在當兵,是軍中醫官,未退伍已考上醫師執照。他和伯滄、仲淵計畫在三年內,將蕭家醫院的旗幟高高升起,六年內,讓它成為國內規模最大的醫院。

    他沒回答,逕自走進廚房中,靈涓追在他身後,跟著進入廚房。

    “小哥,媽説你四月退伍,可不可以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

    整整兩年,他們沒單獨説過話,整整兩年,她遠遠見著他,他身邊總跟著才女鍾嘉茵,今夜是……老天掉下來的幸運,雖然她正痛得半死,顫慄正熱烈。

    他還是不説話,打開瓦斯爐,把一整包生化湯丟進熱水中沸滾。

    “畢業後,我不念研究所,我想吃喝玩樂過半年遊民生活。你會不會罵我缺乏人生目標,生存失去意義?”看見他,她變得多話。

    不會!養她很容易,她吃不多、穿不挑剔,連住也隨便得可以。愛做什麼都行,只要她高興。高興……和二哥結婚是她最高興的事情吧!

    濃眉皺起,他的不爽全寫在臉皮。

    叔秧始終不説話,她繞到他面前看幾眼,抓抓頭,有幾分懷疑、幾分納悶,再繞到他背後,環住他的腰,臉貼上他的背。

    有幾分僵硬,直覺地,叔秧想轉過身推開她,但靈涓的話阻止他的舉動。

    “我一定是痛得出現幻覺,不然小哥不會回家,他不會聽我嘮叨半天都不回頭罵我,更不會任我抱住他,半句話都不説。”她笑兩聲,然後又喃喃自語:“柱子先生,請你充當一下小哥,我已經好久好久沒看見他,想他想得我好心痛。”

    她説想他想得好心痛?是嗎?她有沒有想錯人、説錯話,她該想的人是二哥才對。

    但不管她是不是説錯話,她的話的確讓他的心情,在某個程度上獲得舒暢。

    關掉瓦斯,把藥倒進碗裏,他回身,往她後腦勺巴下去。

    “好痛!”靈涓揉住後腦,皺起鼻子望叔秧一眼。“腦震盪了啦!”

    “會痛?”

    “當然,痛死了。”噘起嘴,她説。

    “會痛就代表不是幻覺。把藥喝掉!”九十度,他把藥碗端到她臉前。

    “哦。”她一口一口慢慢-著滾燙的藥。“小哥……”

    “把藥喝光。”他吼她,不許她説話。

    “哦。”低頭-兩口,她又抬頭説話。“小哥……”

    “把藥喝完再説話。”

    “我喝完藥,你又不理我了。”

    瞪她,三秒,然後開口:“把藥喝掉,我才聽你説。”

    “好。”仰頭,不怕燙,她快速把藥吞進肚子裏,深怕時間拖久,他忘記承諾。

    靈涓洗掉藥碗,回身,叔秧正離開廚房。她忙追上前,抓住他的衣角,跟他上樓。

    “小哥,告訴你一件事,二哥有個病人,年紀輕輕就得憂鬱症,她自殺過好多次,許多醫師都幫不了她,直到她的母親帶她來找二哥。她光看到二哥,病就好一大半,了不起吧!原來醫生長得賞心悦目,有助於病人的病情減輕。”

    他在聽,但沒回話,進自己房間,靈涓二話不説跟上來。

    叔秧吼她,叔秧為她煮生化湯,和四年前-樣。簡簡單單地,她揭去多時隔閡,又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熱烈起來。

    他拿衣服,進浴室,她動作比他更快,回房間,洗澡換衣,在他出浴室之前,她已經頂著一頭濕淋淋的頭髮,半躺在他牀邊。

    看見她的頭髮,他火大。“我跟你説過幾百次,生理期不要洗頭髮。”

    分明是醫生,居然相信起老阿嬤時期的舊傳説,靈涓笑出聲,叔秧是個現代與傳統的綜合體。

    “我已經兩天沒洗,很痛苦。”

    “肚子痛的時候不苦?”在她頭上敲一個爆栗,他拿來吹風機,暫且不管自己頭髮也是濕淋淋,先替她吹乾頭髮。

    偷偷地,竊笑在心底,感受著他的大手掌撥弄自己長髮,帶點舒適的温度,在她頭皮上輕輕按揉,好愛哦……要是能天天天天,享受他的温柔,她不介意讓月經變成日經。

    “小哥,你當醫生的話,一定很多病人喜歡你。要是女病患愛上你,嘉茵姊怎麼辦?”

    白痴,誰説他跟嘉茵之間有什麼?明明一臉聰明伶俐,偏長著一顆笨腦袋,胡亂猜想。

    “小哥,你走小兒科好不好——這樣子就不會有女病患糾纏你。”

    “醫生是用來看病,不是談戀愛的。不做正經事,成天亂想。”終於,忍不住,他回她的話。

    這一回,不得了,她的自言自語變成聊天,兩人相處模式更進一程。

    “不是亂想啊,如果是我,我也會對帥哥醫生著迷。小哥,我開始後悔,後悔沒念醫學院,要是我考上醫學院,也可以加入你們的計畫,為蕭家醫院盡心力。”

    “學醫太辛苦,你不必。”

    不必什麼?不必辛苦嗎?怎麼會,能跟在他身邊,隨時隨地看到他,就算只能拉拉他的衣角,都覺得好幸福。

    “你不怕辛苦,我也不怕。”靈涓仰頭説。

    他把吹風機拿到自己頭上,三兩下,頭髮半乾,他關上吹風機。

    “你連熬夜都做不到。”

    “慢慢訓練嘛,就像以前你訓練我這樣。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念台大,我總認為,那是天壙才能唸的學校呀。只要你肯教我,我相信自己會和你們一樣,變成偉人。”

    “醫生不是偉人。”

    叔秧仰躺到牀上,有點累了,可他居然不想將她趕出房門,反而想聽聽她的聲音,滿足壓抑已久的思念。

    沒錯,他想她,在每個忙碌的空隙問,他可以用工作麻痹自己的心,卻無法在空下來的時間裏不想她,想她的嬌憨、想她的要賴,想她考不出好成績,看到自己像看到老鼠的傻模樣。

    爬到他牀邊,不經主人同意,她硬是佔據一個枕頭,趴在他身邊。

    “小哥,我想……我很幸運,要是沒有你們收養,很難想像,我會變成什麼樣。”

    他笑笑不答,的確,她是個有福氣的女孩子,她得到了一家子親情,同時滿足了母親對女兒的希冀。

    “小哥,你改變我的人生,我很感激你,真的。我知道不該干擾你的生活,不應該時時纏得你發煩,但很多時候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就是想像以前一樣,在你身邊亦步亦趨,就算讓你破口大罵都沒關係。”

    笑容加大,他也喜歡她的亦步亦趨,只不過他的理性一向重於感性,他知道防範未然的重要性,他不想鬧出家庭革命,才逼得自己將她推開。

    “你不要討厭我,我會常提醒自己,我已經長大,不能事事依賴你。我明白我的人生應該和你做隔離,你不能和以前一樣,時時在我身上用心,也明白你有自己的事業愛情要進行。我會努力站在不吵到你的界線外看你,會像天底下的妹妹一樣,把你放在心底……所以、所以……”

    她用力吸飽氣,才將“所以”接績。“請你退伍後,搬回家裏好嗎?”

    他沒答話,翻過身,拉開棉被蓋住自己。

    他沒生氣?膽子膨脹,靈涓湊到他身後,拉過棉被,和他窩進同一處温暖中。

    他沒吼叫人、沒將她趕下牀緣?在他身後偷偷笑開,靈涓更進一步、更大膽。手橫過他的腰,臉貼在他背間,真舒服,寬厚篤實的肉牆教人好安心。

    眯眼,她想睡了,有他在,他那麼兇,連疼痛都忘記上門欺負人……

    夜半,仲淵進門,看見靈涓趴在叔秧胸前,他抱住她,圈起她小小身體,像小時候圈住最鍾愛的玩具狗一樣。

    好看的笑容閃過仲淵嘴邊,原來這場賭注尚未分出勝負,是他太心急,以為小弟和嘉茵會成局,現在,他要再賭一場,這回他要跟大哥贏回彩金,連本帶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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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嘉茵不請自來。

    叔秧當兵的日子裏,她和蕭家人培養起良好默契,她在客廳裏,和靈涓一起佈置場地,因為今天是特別日子——叔秧退伍了。

    靈涓心不在焉,頻頻望著牆上時鐘,上次小哥回家,為她煮了生化湯,她趴在他身後沉睡。

    隔天醒來,只有她一個人留在房間,有幾分落寞,幾分説不清的寂寥感覺,她猜,小哥用最簡單的方式對她的提議作拒絕。

    門打開,叔秧進門,幾聲拉炮響起,靈涓回頭,笑來不及擴張,嘉茵迅速飛奔到他身旁,在叔秧來不及反應時,撲進他的陶瞠。

    “恭喜恭喜,恭喜你順利退伍。”她墊起腳尖,在他頰邊送出香吻。

    “小弟,歡迎你回來。”大哥、二哥湊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

    爸爸媽媽也上前,蕭家人團聚一起,歡樂連連。

    遲疑兩秒,靈涓放下手中的鮮花,慢慢走到他身旁。“小哥,很高興你回家了。”

    他沒回答她,把行李放下。

    媽媽笑説:“走,先吃飯。”

    爸爸媽媽領頭,先往餐廳走,接著是大哥二哥,然後是叔秧,在他走近靈涓時,低聲在她耳邊問:“有沒有乖乖喝生化湯?”

    不過一句話,暖意流過心問,偷偷笑開,紅色染上頰邊。他還是關心她的,他仍然在意她的疼痛,靈涓想告訴他——“是的,我有乖乖喝藥。”抬頭,卻發覺叔秧身邊,嘉茵勾住他的手臂。

    吸氣,她告訴自己沒關係,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千萬別為這種事傷心。

    進餐廳,位置都坐滿,她只能坐到二哥身邊。

    爸爸才説開動,二哥就替她夾滿菜。有問題……她看二哥一眼,他詭譎一笑,笑得靈涓頭皮發麻。

    “記不記得八年前,我們討論收養靈涓的事情。”二哥打開話題。

    “時間過得真快,一下子,靈涓就要大學畢業了。”媽媽附和。她一直認為收養靈涓,是這輩子作的最正確決定。

    “靈涓是收養的?我還以為她是你們的親妹妹,你們感情那麼好。”嘉茵訝異。

    “我們從沒把她當成外人,在我們心目中,她相親妹妹一樣親。”大哥説。看吧,事實證明,酷斯拉也有温柔一面。

    “霞涓是我們家的女兒,這點,誰都無法改變。”爸爸説。

    “我們在靈涓加入前開過會,媽媽説靈涓漂亮絕頂,她擔心將來三兄弟為靈涓蕭牆,於是讓我們抽籤,誰抽到什麼身分,便用那種身分態度對待她。”仲淵細細解釋。

    “後來呢?”嘉茵聽得興趣盎然。

    “我抽到‘哥哥’於是我用哥哥的態度對待靈涓。”伯滄説。

    “叔秧呢?他抽到什麼?”嘉茵問。

    “他抽到家庭教師,當時靈涓的功課一塌糊塗,念國三卻連國一的程度都不到,叔秧頭痛極了,還是咬牙做她的家教。”仲淵回答。

    “那段日子,靈涓身處地獄,天未亮就讓叔秧挖起來背英文單字,半夜不到兩點不准她上牀睡覺。靈涓好可憐,我幾次想放棄,不讓叔秧當家庭教師,可是叔秧居然堅持到底。相不相信,短短幾個月工夫,靈涓居然考上北一女。”媽媽説完,忍不住輕笑出聲。

    “好厲害。”嘉茵説。

    “叔秧的確很行,他抓題目的能力,媲美補習班名師。”伯滄實説。

    “靈涓有今天,全要感激叔秧羅。”

    嘉茵笑望叔秧,他面無表情,安靜吃飯。

    “叔秧沒人性,有次期未考,我帶靈涓出門玩,他回來,發現靈涓沒在家乖乖寫數學,差點把她罵死,他還警告我,高中畢業前靈涓歸他管轄,我不可以侵犯他的權利。”仲淵説。

    “仲淵哥,你呢,你抽到的是什麼角色?”

    “丈夫。我必須在靈涓大學畢業後和她結婚,下下個月靈涓就要畢業了,我打算在九月份和她結婚。”

    什麼什麼?二哥在説些什麼呀?不是在她選擇不念醫學系時,二哥就跟她説清楚,不要她當新娘子,為什麼反悔?

    心嗆,呼吸加速度變成喘息,靈涓不解,用懷疑眼神看向二哥。

    餐桌下,仲淵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別多話。

    可是……她看看叔秧,再看看大哥和爸媽……不對,她喜歡小哥,怎能嫁給二哥?她情願終身不嫁,留在家裏,待在有小哥的地方。能看見他幸福快意,她就滿足稱心了呀!

    急了,她想説話,仲淵硬是不讓她説。

    “靈涓,你想到哪裏度蜜月?歐洲還是美國?”仲淵問。

    “我不……”靈涓話沒説完,就讓媽媽截了去。

    “太棒了,明天我們去看婚紗,結婚照我們拍個兩百組,至於宴客,至少要三百桌,爸爸的朋友那麼多,不能漏掉任何一個……”媽媽興奮到不行。

    “媽媽……”靈涓想解釋。

    拉高聲調,仲淵壓過靈涓的聲音。“大哥,你和紫蔓的婚禮要不要跟我們一起進行?反正你們愛情長跑也跑了五年,總該看到一點成績。”

    伯滄笑答:“沒有什麼不可以,等我和紫蔓討論過,再回答你。”

    “更好了,伯滄、仲淵的婚禮一起進行……叔秧你呢,要不要跟嘉茵談談,讓嘉茵當九月新娘?”

    媽媽一提議,馬上贏得伯滄仲淵和爸爸的掌聲鼓勵,瞬地,嘉茵紅了臉頰,低下頭去。

    叔秧卻盯注靈涓,細察她的表情心意。

    靈涓扯住二哥的袖子,她急著和二哥把話説清楚,無奈二哥不理會,只是把她攬進懷裏,像叔秧對她那般親密。

    推開椅子,叔秧站起身,冷冷説:“我不喜歡和別人做一樣的事,如果要結婚的話,我會讓嘉茵做六月新娘。”

    叔秧話説完,全家又是一陣掌聲歡笑聲。

    媽媽拉住嘉茵的手説恭喜,爸爸更開心,走到嘉茵身邊説他好開心,從此一家親。

    所有人都沒聽見他説的“如果”,所有人都自動把這兩個字刪除去,似乎就此説定,他和嘉茵的婚禮將在六月進行。

    但嘉茵聽進去了,聽見他的“如果”説得很生氣,聽見他不打算讓六月成形。

    尷尬地,她接受大家的恭喜,尷尬地,她偷眼向叔秧瞧去,咬唇,她在心中嘆息。

    唯一慘白臉的人是靈涓,六月新娘,嘉茵要當六月新娘,小哥要當六月新郎……好熱鬧的夏季,好熱鬧的婚禮,從此她再不能像現在毫無顧忌,説黏人就黏人。

    吸鼻子,好奇怪,分明是幾百年前就知道的事情,怎麼説明了還是挑人心?

    她知道啊,知道小哥配才女,知道他們的關係很早之前就開始進行,也知道婚姻必然,可……她還是好想哭。

    然這場合,她不能哭、只能笑,她笑得像朵盛開玫瑰,可指甲掐進肉裏,刺深陷。

    離開位置,她走向前,抱抱嘉茵説恭喜,在沒人注意時,悄悄離開餐廳,她需要獨處,獨自縫補自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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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85℃,靈涓看見叔秧已在角落處坐定。

    是她約叔秧出來的,她説有重要事情,請他務必赴約,即使,她用了誇張語氣,仍然不確定叔秧會不會來,直到看見他的身影,她才鬆下一口氣。

    走到餐桌前,她用力坐下去,拉開笑容,她的笑容既緊繃又刻意。

    “我穿這樣……你覺得好看嗎?我換了好幾套,才決定穿上它,我想……它很性感,也許我可以用來誘惑你……唉,我説到哪裏去了,真是的,對不起。

    其實我真正想説的是——我愛你。

    請不要震驚,雖然你不曉得,但我已經愛你很久,在我懂得愛情之前,我就深深愛上你。

    好幾次,我想對你説明,卻又怕被你拒絕……你知道的,女孩子多少有矜持……我不曉得這份矜持會讓自己得到或失去,我只是很高興,可以在你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望著你,不管怎樣,能看著你,就是聿福甜蜜……”

    吞口水,靈涓準備一整夜的話,臨到頭,還是説得七零八落,原來,表白這回事,做再多準備都不夠。

    靈涓抬眉,對座的陌生男孩笑看她,伸出手,握住桌面上、靈涓那雙侷促不安的手:“你可以早一點告訴我的,有這麼漂亮的女孩喜歡我,我受寵若驚。”

    搖頭,她把手縮回來,他只是她的實習對象。“謝謝你聽我説話。”

    起身,離開位置,靈涓定到叔秧身邊,坐下,話末出口,先淚流滿面。

    真笨,她的性感被糟蹋了,虧她花那麼多時間打扮,哭成這樣,哪裏談得上誘惑?

    叔秧沒説話、沒發問,雖然他有滿心疑問。她被二哥欺負了嗎?或者她聽説二哥的風流,知道嫁給他,遲早要傷心?

    沉默,遞出面紙,叔秧猜測她的心。

    用力吸鼻子,用力裝出笑臉,她的用力看起來很假裝,半點説服不了人。

    “小哥,對不起,我不是那麼愛哭的。我本來今天要弄得美美的讓你看,也許你看過之後會改變心意,不讓嘉茵當六月新娘,可是……我哭成這樣,要你改變心意恐怕不可能,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再考慮考慮。”

    她在説什麼,叔秧不懂,靈涓那些亂七八糟的詞彙中,找不到主詞副語,敦他如何弄懂她的真意?

    “那天餐桌上二哥提的事情,我在高中時期第一次聽説。我曉得只要考不上醫學院,二哥就不想娶我,所以我很差勁,故意辜負你的努力,故意把數理考得差到不行。

    對不起,你對我盡心盡力,我卻故意欺負你的努力,我在心裏面對你説過幾千幾萬個對不起,卻沒真正面對你、説一句——好抱歉,小哥,我對你不起。”

    意思是……她並不想嫁給二哥?是這樣嗎?

    不對!是他過度解析她心意,他看過好幾次,她和二哥聊得起勁,二哥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每件都不得了的珍惜,曾經她説,能嫁給二哥的女生,一定幸運,為什麼即將走入禮堂了,她又來説上這席?

    雙手橫胸,表情刻板,他用最冷靜的態度解析靈涓的熱烈話語。

    “二哥很好,他很帥也很温柔,他從不罵我,知道我傷心,總會告訴我人生充滿光明,他説運氣來自於心境,只要我試著開心,幸運會不請自來,讓我的生命充滿繽紛色彩。

    他很棒,能嫁給他,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事情,正常來説,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可是……不知道……我半點都開心不起來……”

    既然嫁給二哥是夢寐以求的事情,她應該快樂,應該鑼鼓喧天慶賀自己將成為他的妻,不是?

    叔秧沒插話,安靜聽她陳述。

    “對不起,不該偷偷喜歡你,我也對自己納悶,明明你好凶,你逼人讀書會把人逼瘋,這樣的男人壞到底,為什麼我喜歡你?

    我懷疑過自己的情緒,懷疑我把崇拜和愛情弄錯關係,我拚命找實證,證明我不愛你,只是習慣性依賴你。

    可是……你知道的,我的證明題一向很壞,我的邏輯不夠清晰,我證明不出來自己不愛你,反而證明出自己對你不是依賴、不是習慣,而是深刻的眷戀情愛。”

    她得婚前憂鬱?臨到頭,她害怕起婚姻,想替自己找來避風港灣,擋去即將到來的婚禮?是這樣嗎?爸爸媽媽給她太大壓力,以至於她想退縮?

    叔秧沒有選擇相信她的話,反而選擇猜測這些話的後頭,她是否揹負太多壓力。

    “我責問自己,是不是因為習慣你的注意,當你把注意-到嘉茵姊身上,我便不斷生氣,便直覺想搶回你的心。不對,我不是這樣……”

    緩緩搖頭,吸氣、吐氣,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回合。

    假使,她説得分分明明,他仍然堅持自己愛嘉茵,那麼,她徹底放棄,從此消失,不見他、想他,再不想像愛情。

    “小哥,可不可以請你別娶嘉茵姊,可不可以我對二哥説,我想嫁的人不是他?”

    靈涓的話在他心底掀起狂風巨浪。她喜歡二哥,表現分明,沒道理大翻盤,翻出一片截然不同心情,除非……除非有什麼重大原因。

    她在測試自己嗎?是二哥派她測驗自己和嘉茵的關係?有可能,二哥老奸巨猾,幾次猜透他的心意。

    該死,今天不是愚人節,他們不該策畫遊戲,愚弄自己。

    “小哥……可以嗎?”

    她問,他不答,冷冷的表情,和她考壞數學時一模一樣。

    意思是不行?

    對,是不行。

    心凍結,悲傷凝在眉尖,痛從下腹處往上傳遞,侵襲過腸肝胃,霸住她脆弱無助的心臟,壓迫她的氣管,教她無法喘息呼吸。

    是啊、是啊,叔秧的態度很清楚,推開自己,是他四年來持續在做的事情,她不是因此放棄過了嗎?不是説過徹底死心?怎麼今天還是笨頭笨腦,自討無趣?

    笨!笨蛋楚靈涓!你真的又笨又糟。

    壓抑想哭的衝動,小小拳頭縮攏,她從沒像現在這樣痛恨過自己。

    恨什麼?恨她的厚臉皮、恨她的大條神經、恨她走到他面前自取其辱。

    誰來幫她挖挖洞吧,讓她躲到地底下,再不見太陽,不見她最愛的小哥,不見她生命中所有的美好。

    她的愛情是笑話,她的努力是愚蠢,她的自以為是好可悲,怎麼辦?她怎麼會是這樣一個面目可憎的女人。

    縮回伸在桌面的手,抹去淚,她用盡全身最後一分力氣笑出燦爛。

    霍地,站起身,有些倉皇、有些侷促,她試著找台階讓自己下台,可是,一不小心,她還是摔得粉身碎骨。

    低頭,淚水點點,在桌面滴出傷悲。

    “沒關係,我被拒絕得很習慣了。小哥,請你不要把今天的談話告訴別人好嗎?你去娶嘉茵姊,把我剛剛的話當成、當成……一時神經錯亂、胡言亂語。”

    語畢,轉身,她飛快走出85℃,外面的天氣有28℃,而她的心卻處於零下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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