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灵涓快毕业了,毕业后,她不打算念研究所,想做什么呢?不晓得,自从升上大学,她再也没立过目标。
不!这么说并不完全正确,应该说,她从未为自己的人生立过任何目标,她的目标是叔秧替她建立,而她,乖乖遵照他的意愿往前行。
叔秧在当兵,假期间他很少回家,全家人对此很体谅,他们相信,叔秧和钟嘉茵正在热恋当中,而热恋中的男人拨不出时间给家人。
为此,二哥仲渊输了五万块赌金给大哥伯沧。
仲渊自认猜错,他误以为小弟对灵涓有心情,庆幸的是,灵涓对爱情似乎仍然模糊不清,没因他们兄弟问的暧昧受到冲击。
但,错了,灵涓有受到冲击。
爱情在她大学联考的那个暑假被发现,然而在这之前却已存在好久好久,久到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当这部分存在时,一切都没问题,但这个部分失去了,她痛不欲生。
她毕竟是个养女,没道理让自己的想望,影响这个家庭的和乐相亲,所以她不表明。
她仍然常笑,虽笑容已失去真心情:她依旧对所有人都好,但眸子里多了几分空茫;她郁郁寡欢,在无人看见的夜里……
这天,爸妈出门应酬,大哥二哥值班工作,七点一过,管家佣人全数下班,空荡荡的家中只剩下灵涓一人。
一个人?无所谓,她还算大胆,不过伤脑筋的疼痛来袭,就很惨了。
她痛得在床上打滚,头痛、腹痛,痛到最后连脊椎也跟著痛,痛到冷意-阵阵往上窜,她缩著身子,恨自己是夏娃的后代。
要是小哥在就好了,他会替她热敖肚子,会煮一堆恶心中药逼她喝下,不管是哪种方法,都能让她的疼痛获得纾解。
缩在棉被中间,她不敢多动,深怕哪个不合宜翻动,疼痛扶老携幼藉机上身,逼她跳楼。
她像冬眠的北极熊,闭著眼睛,放缓呼吸,一次次对自己催眠。“你不痛,你不痛,你一点都不痛……不痛……不痛……”
有没有用?当然,这叫意志力抑制法。当她的不痛说到第两千六百七十三声,慢慢进入睡眠状态同时,喧闹的门铃声猛地响起。
谁啊?这时间除了她,恐怕没人能为门外客服务,问题是,噢,一动就痛……
不要,她不要下床,今天萧家洒楼下开张,捣起眼睛,闷住耳朵,她想装死。
救命,接在门钤之后,电话铃声跟著响起,勉强伸出一只手,勉强接起电话,勉强把电话放到耳朵边。
“喂。”半死不活的声音,她痛得好想死。
“三分钟之内给我下来开门!”
高射炮,砰!射进她的知觉神经,倏地,灵涓瞪大眼睛,那是小哥?他怎么会回家?忘记疼痛,她跳下床。
跑五步,疼痛提醒她,它依旧存在。
“嘶。”倒吸气,灵涓放缓脚步,佝凄身子,慢慢下楼梯,任由门铃和催命符一样响亮。
好不容易,挪到大门前,好不容易,打开大门,她白著脸,望叔秧一眼,然后垂下头。
别怀疑,每个月里,有两天,她会出现这种类鬼表情。
“很痛?”
“嗯。”
不用问原因,只消看一眼表情,就晓得她发生什么事情,这等本领只有叔秧行。
“没有天天吃药?”瞄她一眼,他的脸和新鲜大便同等味道。
“没有。”事实上,她起码半年没碰那些“养身药材”了。他不在,没人逼,谁会心甘情愿喝中药。
“没有?”他不给她好脸色看。
“对不起。”
“进去!”他吼一声,她乖乖照做。
突然间,旧日时光回笼,她觉得幸福。怪吧?被吼还能感觉幸福,天底下大概只有楚灵涓。
“小哥,为什能回来?”他在当兵,是军中医官,未退伍已考上医师执照。他和伯沧、仲渊计画在三年内,将萧家医院的旗帜高高升起,六年内,让它成为国内规模最大的医院。
他没回答,迳自走进厨房中,灵涓追在他身后,跟著进入厨房。
“小哥,妈说你四月退伍,可不可以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整整两年,他们没单独说过话,整整两年,她远远见著他,他身边总跟著才女钟嘉茵,今夜是……老天掉下来的幸运,虽然她正痛得半死,颤栗正热烈。
他还是不说话,打开瓦斯炉,把一整包生化汤丢进热水中沸滚。
“毕业后,我不念研究所,我想吃喝玩乐过半年游民生活。你会不会骂我缺乏人生目标,生存失去意义?”看见他,她变得多话。
不会!养她很容易,她吃不多、穿不挑剔,连住也随便得可以。爱做什么都行,只要她高兴。高兴……和二哥结婚是她最高兴的事情吧!
浓眉皱起,他的不爽全写在脸皮。
叔秧始终不说话,她绕到他面前看几眼,抓抓头,有几分怀疑、几分纳闷,再绕到他背后,环住他的腰,脸贴上他的背。
有几分僵硬,直觉地,叔秧想转过身推开她,但灵涓的话阻止他的举动。
“我一定是痛得出现幻觉,不然小哥不会回家,他不会听我唠叨半天都不回头骂我,更不会任我抱住他,半句话都不说。”她笑两声,然后又喃喃自语:“柱子先生,请你充当一下小哥,我已经好久好久没看见他,想他想得我好心痛。”
她说想他想得好心痛?是吗?她有没有想错人、说错话,她该想的人是二哥才对。
但不管她是不是说错话,她的话的确让他的心情,在某个程度上获得舒畅。
关掉瓦斯,把药倒进碗里,他回身,往她后脑勺巴下去。
“好痛!”灵涓揉住后脑,皱起鼻子望叔秧一眼。“脑震荡了啦!”
“会痛?”
“当然,痛死了。”噘起嘴,她说。
“会痛就代表不是幻觉。把药喝掉!”九十度,他把药碗端到她脸前。
“哦。”她一口一口慢慢-著滚烫的药。“小哥……”
“把药喝光。”他吼她,不许她说话。
“哦。”低头-两口,她又抬头说话。“小哥……”
“把药喝完再说话。”
“我喝完药,你又不理我了。”
瞪她,三秒,然后开口:“把药喝掉,我才听你说。”
“好。”仰头,不怕烫,她快速把药吞进肚子里,深怕时间拖久,他忘记承诺。
灵涓洗掉药碗,回身,叔秧正离开厨房。她忙追上前,抓住他的衣角,跟他上楼。
“小哥,告诉你一件事,二哥有个病人,年纪轻轻就得忧郁症,她自杀过好多次,许多医师都帮不了她,直到她的母亲带她来找二哥。她光看到二哥,病就好一大半,了不起吧!原来医生长得赏心悦目,有助于病人的病情减轻。”
他在听,但没回话,进自己房间,灵涓二话不说跟上来。
叔秧吼她,叔秧为她煮生化汤,和四年前-样。简简单单地,她揭去多时隔阂,又在他身边跟前跟后,热烈起来。
他拿衣服,进浴室,她动作比他更快,回房间,洗澡换衣,在他出浴室之前,她已经顶著一头湿淋淋的头发,半躺在他床边。
看见她的头发,他火大。“我跟你说过几百次,生理期不要洗头发。”
分明是医生,居然相信起老阿嬷时期的旧传说,灵涓笑出声,叔秧是个现代与传统的综合体。
“我已经两天没洗,很痛苦。”
“肚子痛的时候不苦?”在她头上敲一个爆栗,他拿来吹风机,暂且不管自己头发也是湿淋淋,先替她吹干头发。
偷偷地,窃笑在心底,感受著他的大手掌拨弄自己长发,带点舒适的温度,在她头皮上轻轻按揉,好爱哦……要是能天天天天,享受他的温柔,她不介意让月经变成日经。
“小哥,你当医生的话,一定很多病人喜欢你。要是女病患爱上你,嘉茵姊怎么办?”
白痴,谁说他跟嘉茵之间有什么?明明一脸聪明伶俐,偏长著一颗笨脑袋,胡乱猜想。
“小哥,你走小儿科好不好——这样子就不会有女病患纠缠你。”
“医生是用来看病,不是谈恋爱的。不做正经事,成天乱想。”终于,忍不住,他回她的话。
这一回,不得了,她的自言自语变成聊天,两人相处模式更进一程。
“不是乱想啊,如果是我,我也会对帅哥医生著迷。小哥,我开始后悔,后悔没念医学院,要是我考上医学院,也可以加入你们的计画,为萧家医院尽心力。”
“学医太辛苦,你不必。”
不必什么?不必辛苦吗?怎么会,能跟在他身边,随时随地看到他,就算只能拉拉他的衣角,都觉得好幸福。
“你不怕辛苦,我也不怕。”灵涓仰头说。
他把吹风机拿到自己头上,三两下,头发半干,他关上吹风机。
“你连熬夜都做不到。”
“慢慢训练嘛,就像以前你训练我这样。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念台大,我总认为,那是天圹才能念的学校呀。只要你肯教我,我相信自己会和你们一样,变成伟人。”
“医生不是伟人。”
叔秧仰躺到床上,有点累了,可他居然不想将她赶出房门,反而想听听她的声音,满足压抑已久的思念。
没错,他想她,在每个忙碌的空隙问,他可以用工作麻痹自己的心,却无法在空下来的时间里不想她,想她的娇憨、想她的要赖,想她考不出好成绩,看到自己像看到老鼠的傻模样。
爬到他床边,不经主人同意,她硬是占据一个枕头,趴在他身边。
“小哥,我想……我很幸运,要是没有你们收养,很难想像,我会变成什么样。”
他笑笑不答,的确,她是个有福气的女孩子,她得到了一家子亲情,同时满足了母亲对女儿的希冀。
“小哥,你改变我的人生,我很感激你,真的。我知道不该干扰你的生活,不应该时时缠得你发烦,但很多时候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就是想像以前一样,在你身边亦步亦趋,就算让你破口大骂都没关系。”
笑容加大,他也喜欢她的亦步亦趋,只不过他的理性一向重于感性,他知道防范未然的重要性,他不想闹出家庭革命,才逼得自己将她推开。
“你不要讨厌我,我会常提醒自己,我已经长大,不能事事依赖你。我明白我的人生应该和你做隔离,你不能和以前一样,时时在我身上用心,也明白你有自己的事业爱情要进行。我会努力站在不吵到你的界线外看你,会像天底下的妹妹一样,把你放在心底……所以、所以……”
她用力吸饱气,才将“所以”接绩。“请你退伍后,搬回家里好吗?”
他没答话,翻过身,拉开棉被盖住自己。
他没生气?胆子膨胀,灵涓凑到他身后,拉过棉被,和他窝进同一处温暖中。
他没吼叫人、没将她赶下床缘?在他身后偷偷笑开,灵涓更进一步、更大胆。手横过他的腰,脸贴在他背间,真舒服,宽厚笃实的肉墙教人好安心。
眯眼,她想睡了,有他在,他那么凶,连疼痛都忘记上门欺负人……
夜半,仲渊进门,看见灵涓趴在叔秧胸前,他抱住她,圈起她小小身体,像小时候圈住最钟爱的玩具狗一样。
好看的笑容闪过仲渊嘴边,原来这场赌注尚未分出胜负,是他太心急,以为小弟和嘉茵会成局,现在,他要再赌一场,这回他要跟大哥赢回彩金,连本带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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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嘉茵不请自来。
叔秧当兵的日子里,她和萧家人培养起良好默契,她在客厅里,和灵涓一起布置场地,因为今天是特别日子——叔秧退伍了。
灵涓心不在焉,频频望著墙上时钟,上次小哥回家,为她煮了生化汤,她趴在他身后沉睡。
隔天醒来,只有她一个人留在房间,有几分落寞,几分说不清的寂寥感觉,她猜,小哥用最简单的方式对她的提议作拒绝。
门打开,叔秧进门,几声拉炮响起,灵涓回头,笑来不及扩张,嘉茵迅速飞奔到他身旁,在叔秧来不及反应时,扑进他的陶瞠。
“恭喜恭喜,恭喜你顺利退伍。”她垫起脚尖,在他颊边送出香吻。
“小弟,欢迎你回来。”大哥、二哥凑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
爸爸妈妈也上前,萧家人团聚一起,欢乐连连。
迟疑两秒,灵涓放下手中的鲜花,慢慢走到他身旁。“小哥,很高兴你回家了。”
他没回答她,把行李放下。
妈妈笑说:“走,先吃饭。”
爸爸妈妈领头,先往餐厅走,接著是大哥二哥,然后是叔秧,在他走近灵涓时,低声在她耳边问:“有没有乖乖喝生化汤?”
不过一句话,暖意流过心问,偷偷笑开,红色染上颊边。他还是关心她的,他仍然在意她的疼痛,灵涓想告诉他——“是的,我有乖乖喝药。”抬头,却发觉叔秧身边,嘉茵勾住他的手臂。
吸气,她告诉自己没关系,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千万别为这种事伤心。
进餐厅,位置都坐满,她只能坐到二哥身边。
爸爸才说开动,二哥就替她夹满菜。有问题……她看二哥一眼,他诡谲一笑,笑得灵涓头皮发麻。
“记不记得八年前,我们讨论收养灵涓的事情。”二哥打开话题。
“时间过得真快,一下子,灵涓就要大学毕业了。”妈妈附和。她一直认为收养灵涓,是这辈子作的最正确决定。
“灵涓是收养的?我还以为她是你们的亲妹妹,你们感情那么好。”嘉茵讶异。
“我们从没把她当成外人,在我们心目中,她相亲妹妹一样亲。”大哥说。看吧,事实证明,酷斯拉也有温柔一面。
“霞涓是我们家的女儿,这点,谁都无法改变。”爸爸说。
“我们在灵涓加入前开过会,妈妈说灵涓漂亮绝顶,她担心将来三兄弟为灵涓萧墙,于是让我们抽签,谁抽到什么身分,便用那种身分态度对待她。”仲渊细细解释。
“后来呢?”嘉茵听得兴趣盎然。
“我抽到‘哥哥’于是我用哥哥的态度对待灵涓。”伯沧说。
“叔秧呢?他抽到什么?”嘉茵问。
“他抽到家庭教师,当时灵涓的功课一塌糊涂,念国三却连国一的程度都不到,叔秧头痛极了,还是咬牙做她的家教。”仲渊回答。
“那段日子,灵涓身处地狱,天未亮就让叔秧挖起来背英文单字,半夜不到两点不准她上床睡觉。灵涓好可怜,我几次想放弃,不让叔秧当家庭教师,可是叔秧居然坚持到底。相不相信,短短几个月工夫,灵涓居然考上北一女。”妈妈说完,忍不住轻笑出声。
“好厉害。”嘉茵说。
“叔秧的确很行,他抓题目的能力,媲美补习班名师。”伯沧实说。
“灵涓有今天,全要感激叔秧罗。”
嘉茵笑望叔秧,他面无表情,安静吃饭。
“叔秧没人性,有次期未考,我带灵涓出门玩,他回来,发现灵涓没在家乖乖写数学,差点把她骂死,他还警告我,高中毕业前灵涓归他管辖,我不可以侵犯他的权利。”仲渊说。
“仲渊哥,你呢,你抽到的是什么角色?”
“丈夫。我必须在灵涓大学毕业后和她结婚,下下个月灵涓就要毕业了,我打算在九月份和她结婚。”
什么什么?二哥在说些什么呀?不是在她选择不念医学系时,二哥就跟她说清楚,不要她当新娘子,为什么反悔?
心呛,呼吸加速度变成喘息,灵涓不解,用怀疑眼神看向二哥。
餐桌下,仲渊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多话。
可是……她看看叔秧,再看看大哥和爸妈……不对,她喜欢小哥,怎能嫁给二哥?她情愿终身不嫁,留在家里,待在有小哥的地方。能看见他幸福快意,她就满足称心了呀!
急了,她想说话,仲渊硬是不让她说。
“灵涓,你想到哪里度蜜月?欧洲还是美国?”仲渊问。
“我不……”灵涓话没说完,就让妈妈截了去。
“太棒了,明天我们去看婚纱,结婚照我们拍个两百组,至于宴客,至少要三百桌,爸爸的朋友那么多,不能漏掉任何一个……”妈妈兴奋到不行。
“妈妈……”灵涓想解释。
拉高声调,仲渊压过灵涓的声音。“大哥,你和紫蔓的婚礼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进行?反正你们爱情长跑也跑了五年,总该看到一点成绩。”
伯沧笑答:“没有什么不可以,等我和紫蔓讨论过,再回答你。”
“更好了,伯沧、仲渊的婚礼一起进行……叔秧你呢,要不要跟嘉茵谈谈,让嘉茵当九月新娘?”
妈妈一提议,马上赢得伯沧仲渊和爸爸的掌声鼓励,瞬地,嘉茵红了脸颊,低下头去。
叔秧却盯注灵涓,细察她的表情心意。
灵涓扯住二哥的袖子,她急著和二哥把话说清楚,无奈二哥不理会,只是把她揽进怀里,像叔秧对她那般亲密。
推开椅子,叔秧站起身,冷冷说:“我不喜欢和别人做一样的事,如果要结婚的话,我会让嘉茵做六月新娘。”
叔秧话说完,全家又是一阵掌声欢笑声。
妈妈拉住嘉茵的手说恭喜,爸爸更开心,走到嘉茵身边说他好开心,从此一家亲。
所有人都没听见他说的“如果”,所有人都自动把这两个字删除去,似乎就此说定,他和嘉茵的婚礼将在六月进行。
但嘉茵听进去了,听见他的“如果”说得很生气,听见他不打算让六月成形。
尴尬地,她接受大家的恭喜,尴尬地,她偷眼向叔秧瞧去,咬唇,她在心中叹息。
唯一惨白脸的人是灵涓,六月新娘,嘉茵要当六月新娘,小哥要当六月新郎……好热闹的夏季,好热闹的婚礼,从此她再不能像现在毫无顾忌,说黏人就黏人。
吸鼻子,好奇怪,分明是几百年前就知道的事情,怎么说明了还是挑人心?
她知道啊,知道小哥配才女,知道他们的关系很早之前就开始进行,也知道婚姻必然,可……她还是好想哭。
然这场合,她不能哭、只能笑,她笑得像朵盛开玫瑰,可指甲掐进肉里,刺深陷。
离开位置,她走向前,抱抱嘉茵说恭喜,在没人注意时,悄悄离开餐厅,她需要独处,独自缝补自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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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85℃,灵涓看见叔秧已在角落处坐定。
是她约叔秧出来的,她说有重要事情,请他务必赴约,即使,她用了夸张语气,仍然不确定叔秧会不会来,直到看见他的身影,她才松下一口气。
走到餐桌前,她用力坐下去,拉开笑容,她的笑容既紧绷又刻意。
“我穿这样……你觉得好看吗?我换了好几套,才决定穿上它,我想……它很性感,也许我可以用来诱惑你……唉,我说到哪里去了,真是的,对不起。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我爱你。
请不要震惊,虽然你不晓得,但我已经爱你很久,在我懂得爱情之前,我就深深爱上你。
好几次,我想对你说明,却又怕被你拒绝……你知道的,女孩子多少有矜持……我不晓得这份矜持会让自己得到或失去,我只是很高兴,可以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望著你,不管怎样,能看著你,就是聿福甜蜜……”
吞口水,灵涓准备一整夜的话,临到头,还是说得七零八落,原来,表白这回事,做再多准备都不够。
灵涓抬眉,对座的陌生男孩笑看她,伸出手,握住桌面上、灵涓那双局促不安的手:“你可以早一点告诉我的,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喜欢我,我受宠若惊。”
摇头,她把手缩回来,他只是她的实习对象。“谢谢你听我说话。”
起身,离开位置,灵涓定到叔秧身边,坐下,话末出口,先泪流满面。
真笨,她的性感被糟蹋了,亏她花那么多时间打扮,哭成这样,哪里谈得上诱惑?
叔秧没说话、没发问,虽然他有满心疑问。她被二哥欺负了吗?或者她听说二哥的风流,知道嫁给他,迟早要伤心?
沉默,递出面纸,叔秧猜测她的心。
用力吸鼻子,用力装出笑脸,她的用力看起来很假装,半点说服不了人。
“小哥,对不起,我不是那么爱哭的。我本来今天要弄得美美的让你看,也许你看过之后会改变心意,不让嘉茵当六月新娘,可是……我哭成这样,要你改变心意恐怕不可能,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她在说什么,叔秧不懂,灵涓那些乱七八糟的词汇中,找不到主词副语,敦他如何弄懂她的真意?
“那天餐桌上二哥提的事情,我在高中时期第一次听说。我晓得只要考不上医学院,二哥就不想娶我,所以我很差劲,故意辜负你的努力,故意把数理考得差到不行。
对不起,你对我尽心尽力,我却故意欺负你的努力,我在心里面对你说过几千几万个对不起,却没真正面对你、说一句——好抱歉,小哥,我对你不起。”
意思是……她并不想嫁给二哥?是这样吗?
不对!是他过度解析她心意,他看过好几次,她和二哥聊得起劲,二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每件都不得了的珍惜,曾经她说,能嫁给二哥的女生,一定幸运,为什么即将走入礼堂了,她又来说上这席?
双手横胸,表情刻板,他用最冷静的态度解析灵涓的热烈话语。
“二哥很好,他很帅也很温柔,他从不骂我,知道我伤心,总会告诉我人生充满光明,他说运气来自于心境,只要我试著开心,幸运会不请自来,让我的生命充满缤纷色彩。
他很棒,能嫁给他,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正常来说,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可是……不知道……我半点都开心不起来……”
既然嫁给二哥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她应该快乐,应该锣鼓喧天庆贺自己将成为他的妻,不是?
叔秧没插话,安静听她陈述。
“对不起,不该偷偷喜欢你,我也对自己纳闷,明明你好凶,你逼人读书会把人逼疯,这样的男人坏到底,为什么我喜欢你?
我怀疑过自己的情绪,怀疑我把崇拜和爱情弄错关系,我拚命找实证,证明我不爱你,只是习惯性依赖你。
可是……你知道的,我的证明题一向很坏,我的逻辑不够清晰,我证明不出来自己不爱你,反而证明出自己对你不是依赖、不是习惯,而是深刻的眷恋情爱。”
她得婚前忧郁?临到头,她害怕起婚姻,想替自己找来避风港湾,挡去即将到来的婚礼?是这样吗?爸爸妈妈给她太大压力,以至于她想退缩?
叔秧没有选择相信她的话,反而选择猜测这些话的后头,她是否背负太多压力。
“我责问自己,是不是因为习惯你的注意,当你把注意-到嘉茵姊身上,我便不断生气,便直觉想抢回你的心。不对,我不是这样……”
缓缓摇头,吸气、吐气,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回合。
假使,她说得分分明明,他仍然坚持自己爱嘉茵,那么,她彻底放弃,从此消失,不见他、想他,再不想像爱情。
“小哥,可不可以请你别娶嘉茵姊,可不可以我对二哥说,我想嫁的人不是他?”
灵涓的话在他心底掀起狂风巨浪。她喜欢二哥,表现分明,没道理大翻盘,翻出一片截然不同心情,除非……除非有什么重大原因。
她在测试自己吗?是二哥派她测验自己和嘉茵的关系?有可能,二哥老奸巨猾,几次猜透他的心意。
该死,今天不是愚人节,他们不该策画游戏,愚弄自己。
“小哥……可以吗?”
她问,他不答,冷冷的表情,和她考坏数学时一模一样。
意思是不行?
对,是不行。
心冻结,悲伤凝在眉尖,痛从下腹处往上传递,侵袭过肠肝胃,霸住她脆弱无助的心脏,压迫她的气管,教她无法喘息呼吸。
是啊、是啊,叔秧的态度很清楚,推开自己,是他四年来持续在做的事情,她不是因此放弃过了吗?不是说过彻底死心?怎么今天还是笨头笨脑,自讨无趣?
笨!笨蛋楚灵涓!你真的又笨又糟。
压抑想哭的冲动,小小拳头缩拢,她从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
恨什么?恨她的厚脸皮、恨她的大条神经、恨她走到他面前自取其辱。
谁来帮她挖挖洞吧,让她躲到地底下,再不见太阳,不见她最爱的小哥,不见她生命中所有的美好。
她的爱情是笑话,她的努力是愚蠢,她的自以为是好可悲,怎么办?她怎么会是这样一个面目可憎的女人。
缩回伸在桌面的手,抹去泪,她用尽全身最后一分力气笑出灿烂。
霍地,站起身,有些仓皇、有些局促,她试著找台阶让自己下台,可是,一不小心,她还是摔得粉身碎骨。
低头,泪水点点,在桌面滴出伤悲。
“没关系,我被拒绝得很习惯了。小哥,请你不要把今天的谈话告诉别人好吗?你去娶嘉茵姊,把我刚刚的话当成、当成……一时神经错乱、胡言乱语。”
语毕,转身,她飞快走出85℃,外面的天气有28℃,而她的心却处于零下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