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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七載歲月,彷彿在一晃眼間,就過去了。

    午後,陸-府難得出奇的靜,只聞假山綠樹、人工湖泊間,幾隻飛鳥衝波掠水,漾起陣陣聲響。這時,僕人大都用膳去了,而隱在竹林間的帳房,卻見一個身形嬌小的人兒還不休息,低頭忙着整理帳冊。

    “陸-千——”突來的聲音,讓小梅驚跳一下,急忙抬頭,正好看到問話的人走了進來。

    “陸-千不在?”他問。

    小梅驚詫到説不出話來,一雙美眸仍如當年水燦燦,只是現下見到眼前的人,瞠大眼睛,殷紅的小嘴合不上。

    他見小梅愕然的模樣,輕笑一聲,説:“我離家四年多,今天才回來,我想你大概是沒見過我吧?”

    小梅稍回過神,對自己愣傻傻的模樣有點難為情,紅着一張臉説:“少爺……陸-總管用膳去了,等會兒就回來。”這是七年來除了那天,第一次同他這麼近説話。

    他還是一如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容貌與氣質經歲月的洗練卻更形成熟了。

    “哦,我不等,我直接去找他!”説罷,他轉身欲走時,早已站在門口的人,讓他止住了腳步。

    “老爺。”小梅見到來人,趕忙躬身。

    “爹。”

    “虧你還知道我是你爹!我看陸-千比較像是你爹吧?”陸-老爺踱步進房,一張威儀的面容,滿是怒氣。

    陸-只是無奈的笑嘆一聲。早知道就不回來了,從七年前開始,兩人一見面就是衝突!

    “陸-大少爺,聽説您回長安都三天了,怎麼今兒個才進家門,是陸-千給的錢不夠嗎?”

    陸-原本揚着笑意的俊顏倏然冷卻。

    “爹果真有本事,什麼事都瞞不過您。”他冷冷説道。

    “我問你,為什麼跟陸-千拿了五千兩銀子?”

    陸-不打算回應。心底直想着他爹會知道他回長安並不稀奇,但為什麼會知道他回家這事?

    “五千兩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咱們父子一場,談錢實在傷感情,但陸-家幾百口人丁靠家業吃飯,可不能讓你這樣揮霍無度!”

    陸-老爺似乎是有備而來的,他繼續説:

    “説得出理由,這件事就做罷;要是説不出理由,想你陸-大少爺在外為人磊落,你應該知道該怎麼辦!”他無論如何就是要兒子聽他一次話!

    “爹,您為了要我繼承家業、娶妻生子,可真是煞費苦心!”陸-當然知道他爹言下之意。

    “可是我也心疼兒子,不願強人所難,我要他自個兒答應。”陸-老爺更是老謀深算,這些年來,希望兒子安定下來的心從沒改變。

    陸-這下可為難了,要是他爹知道他花了五千兩,只是為了競價買一朵稀世奇花,豈會答應?生意人不做賠本生意,這是他爹向來的信條。他得想個好理由才行!

    氣氛有點尷尬。

    “老爺……”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小梅,突然開口説話。“那筆錢……是陸-總管託少爺替涼州牧場買馬的錢。”

    她的話讓父子倆當場愣住。

    小梅不擅編派理由,好不容易説完話,一張精琢的粉臉已是紅暈滿布。真是擺明告訴人——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是説真的。”她看兩人一臉狐疑,再説一次。“老爺您看,這帳本上有記錄——”小梅遞上帳簿。

    這下陸-老爺不信也得信了。他睨着陸-,冷言説道:

    “看不出你這幾年在大漠養馬,倒是養出興趣了?”

    陸-苦笑一聲。

    “爹連我在哪兒都知道?”同時斜瞄小梅,對她輕眨一眼。但見小梅故作鎮靜,然那張水嫩的瓜子臉實在是紅灩灩得不像話。

    “知子莫若父。”陸-老爺説罷,若有所思的看着小梅,沉吟了會兒,朝陸-繼續説:“既然回來了,跟我去見見你小娘。”

    陸-老爺四年前續絃,但陸-當時已離家,音信全無,所以未能參加喜宴;這件婚事在當年可是轟動京城,至今仍是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謠言八卦,聽説是“父娶子媳”!然,事實究竟如何,也只有當事人才知曉內情!

    “嗯,是該去見見傳説中,那位擄獲長安首富陸-大老爺的美嬌娘。”陸-意有所指,卻遭他爹白了一眼。

    “陸-千回來,叫他來見我。”陸-老爺臨走前,突然對小梅交代這話。

    “是。”

    小梅看着陸-家父子步出帳房,整個人才鬆懈下來,身子一軟,頹然坐在地上猛喘氣。

    七年了——

    她期盼了七年,就盼着能再和他説上一次話啊!

    即便他早已忘了她……

    三月初五,長安城像是掩於花泛之中,綠漲春波,春波中,是花團錦簇的滿城春色。這一日,户户將所種的各式牡丹陳列於外,供人觀賞;街道兩旁種植槐樹,街市車水馬龍,遊人絡繹不絕,熱鬧非凡。

    長安東城店鋪、茶肆、酒肆林立,繁榮無比。矗立於東十三街的“賦雅樓”,更是時下社會名流薈萃之地。

    賦雅樓二樓一隅,琴聲、吟唱聲、談笑聲縷縷盈盈,座上之人皆是長安城裏名氣響叮噹的人物。

    滿室酒香,然醉翁之意卻不在酒,只為今朝把酒言歡。

    “你就是為了這盆花回長安?”一臉貴氣的男子,指着檀木桌上的紫色奇花問道。他是陸-相交多年的好友之一,貴為皇親的李緣。

    陸-頷首。“我一聽説這‘龍腦鬱金香’要在長安花節現身!可是連夜快馬加鞭趕回來,説什麼都要買下它!”

    龍腦鬱金香來自西域一帶,據説是從波斯引進來的,全天下僅有三株,一株在皇室,另一株在高昌國,而剩下的一株現下就在陸-手上。

    “你的個性真是一點都沒變——不奇不怪,絕對不愛!”得意於仕途的盧睿故意以譏諷的口吻説道。

    陸-瞭解好友的個性,倒也不以為意,僅僅輕笑以對。

    “什麼沒變?我倒覺得他變得可多了!”一派風流倜儻的崔苑反駁道。

    李緣、盧睿、崔苑三人皆是陸-自少年時期相識至今的好友。

    “你們瞧瞧他現在的模樣——”崔苑繼續説道。“曬成這副德性,像塊古銅似的!幾年不見,整個人又壯碩了不少,這麼人高馬大的一個人,叫他站在街上,誰會相信這塊黑炭就是當年那個專靠一臉細皮嫩肉,欺騙無知少女的長安才子陸-?”

    “酸!崔苑,你夠酸!”其他三人聞言譁然,喧鬧四起。

    “快説説你在大漠幹了哪些風流快活事?”李緣笑問,事實上,他知道以陸-的個性,離家一定是為了其他的原因。

    “快活?不過是成天跟馬廝混而已!”他一語雙關,曖不曖昧由人去想。

    “你倒是可惜了——”盧睿意有所指。當年四人在太學就讀時,因李緣和崔苑擁有特殊的家世背景,惟一讓他覺得日後能在仕途上競爭的對手,就只有陸-而已!

    “咱們人各有志。”他説得雲淡風輕。

    “君志在何處?”崔苑問道。

    陸-卻但笑不語。憑窗而坐的他看向窗外車水馬龍,似在思索着什麼事。

    四人相交多年,大抵也瞭解彼此的個性,朋友之間的譏諷、挖苦雖時而有之,但遇上體已事時,彼此都很有默契的留給對方餘地。

    李緣適時扯開了話題。

    陸-仍望着窗外,沒加人他們對時局的談論批評。繁花時節,落英繽紛,在川流人潮中,他看到那嬌小的身影。

    仍是一徑的乳白色連身窄袖衣裳,一渥烏絲盤成簡單樣式的雙髻,未施脂粉的她,臉上卻總是透着一層紅暈。

    是因為不習慣處於人羣中嗎?他想。

    三人的討論告一段落,坐在陸-身側的李緣,隨着他的視線看出窗外,街上行人如織,看不出陸-到底在看什麼。

    “好時節,人生堪幾回?”李緣忽而有感而發。“好時節,合該吟詩作對。”崔苑別具風情説道。“有理。”盧睿頗為贊同。“昨日桃花飛——”他朗朗吟道。“今朝桃花吐。”崔苑反應極快地接了下句。李緣看了看二人,傲然説道:“不學桃李花——”這時三人皆望向陸-,他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吧?陸-偏過頭,眉目間依舊意氣風發,沉穩吟誦道:“相亂欲何如?”“好個‘亂’,就是合你陸-的味兒!”崔苑颯爽説道。李緣、盧睿雙雙應和。陸-將視線微微調回街上,瞥見那身影快消失了——

    “我有事先走。”他説。

    其他三人一臉茫然,怎麼這麼突然?

    “改天再來和你們説説風流快活事!”他邊起身,邊説:“這花借你們好好賞玩一番,記得幫我‘護送’回去。”

    交代完,一溜煙地就不見人影。

    “他怎麼了?”崔苑問道。

    李緣搖首。“剛才他一直盯着街上看,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八成是和女人有關。”盧睿只是隨口一説,李、崔二人卻點頭如搗蒜,十分認同這説法。

    連陸-自己都不明白,為何能在行行色色、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獨獨發現她?

    他追上了,卻只是尾隨着。

    “她走路都不看人的嗎?”陸-心想。

    她微微低頭,垂着眼,似乎不敢多看旁人一眼,倒是經過她身旁的男子,總會忍不住再回過頭,投以驚豔的目光。她的身材不像時下女子一般豐美頎長,卻擁有令任何畫者皆想入畫、極為細緻的五官。她眉細如柳,鼻子尖而巧雅,兩片未絳紅的唇瓣,卻像是沾上胭脂般鮮潤潤;踅白如雪的肌膚更襯托出一雙一翦水雙瞳黑白分明,活脱脱就像是從仕女畫裏走出來的美人。

    記憶中沒見過這等容貌的奴婢啊?

    走了好一會兒,她還是沒發現尾隨在側的他。

    怎麼會這麼沒防備心?世風開放,難免會遇到想跟她搭訕的公子哥兒,羞怯如她,要如何應付?

    嗯?他想到哪兒去了?怎麼會出現這麼莫名其妙的念頭、替她擔這種心?陸-不禁暗笑自己突如其來的荒謬想法,這跟人家的爹沒什麼兩樣!

    他走近她,低道:“姑娘,地上是有銀子可以撿嗎?”

    小梅猛然回頭。

    “少爺……”粉臉再度刷上一層緋紅,她明白陸-的意思。

    “嚇到了?”

    小梅生硬的搖首,怯怯一笑。

    “你……叫小梅?”他記得陸-千是這麼跟他説的。

    不善言詞的小梅只知道點頭,她習慣性的咬着下唇,很擔心自己如雷的心跳聲被他聽見。

    陸-似乎明白她的舉動,輕勾嘴角。

    兩人繼續走着。

    “那天稍後我再回去帳房,你正好有事出去了。”陸-閒話家常般。

    “我是想跟你説聲謝謝。”

    “少爺別這麼説,這、這是陸-總管要我幫忙的。”嬌滴滴的聲音裏有抹羞怯。感謝老天爺,讓她完整説出一句話!

    陸-微偏頭,垂眸看着身旁方及胸前的人兒,輕道:“是嗎?”

    她又點頭以對。

    “我聽陸-千説,涼州馬場是你在管?”事實上,是小梅請求陸-老爺讓她負責打理。

    小梅依舊點頭,她有種心事被人窺探的感覺,即使當事人根本無從得知,但心虛如她,粉臉早已豔似晚霞,更形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陸-察覺到那些擦身而過、垂涎般的注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下次出門記得戴帷帽。”帽沿垂下的紗,正好可以掩住她水光瀲豔中,總是捎着一抹羞澀的臉龐。

    那足以撩起任何男人的想望。

    小梅不明所以,輕抬臉,一臉疑惑。

    “你不習慣處在人羣中吧?戴上帽子或許會自在一些。”這話將陸-心底那股無以名之的聲音壓下。

    “好。”小梅順從的應答,只要別再問她有關馬場的事,什麼都“好”。

    “你懂馬?”他還是問了!

    “不、不懂……”

    這下換陸-一臉疑惑。“怎麼可能?陸-千説,你讓原本年年虧損的涼州馬場在四年內轉虧為盈,若不是行家根本做不到!”

    “我只是找對方法、找對人手而已。”

    “哦?”這讓陸-更加好奇。

    “是什麼原因讓你願意去經營涼州馬場?”同樣的道理,也惟有愛馬的人才有興致經營。

    涼州馬場之所以存在,是陸-老爺當年本想用來綁住兒子的方法之一,因為陸-愛馬。但眼前的小女人不懂馬卻有本事與興致經營,着實令他驚奇!再看她一付怯生生的模樣,怎麼跟人做馬匹買賣?而且在陸-家眾多的產業中,那可是個燙手山芋!

    大唐以驍勇騎兵奪天下,對馬匹的珍視可見一斑,於律法中便明文規定,養馬者需妥當照料馬匹,違者將處以重刑。如此的禁令更讓人不敢輕忽,然,她卻膽敢接下這份重責?

    陸-很想知道原因!

    小梅咬着下唇瓣,不知如何回應。

    原因?她的原因只有一個——就只為了一個人啊!但她説不出口……

    “怎麼不説話?”

    “我……”哽在喉間的話,是她七年來的孺慕之情,但還是説不出口。

    “陸-公子?”女子嬌柔的聲音適時化解了她的僵局。

    兩人這才發現旁側停下一頂轎子。

    葱葱玉指掀起轎簾,露出一張雍靚的容顏。

    女子傾身下轎。她一襲湖水綠低胸衫搭配長絲裙,肩上披着薄得若有若無的同色系羅波,巧妝倩容,分明是富貴人家、千金小姐的模樣。

    “陸-公子,真是您?!我差點認不出來呢!才剛聽説您回來了,就跟陸-公子遇上,真是巧。”嬌聲軟語中,輕瞄一眼站在陸-身後的小梅,旋即移開目光。女子明白小梅的身份,區區一個奴婢,毋需理會。

    陸-禮貌性的微笑頷首,心裏卻想:她是誰啊?努力思索風花雪月的過往,是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

    “我大哥昨天還跟我提到,想邀您到曲江池賞花呢。”當年在長安,才氣縱橫的陸-可也是出了名的愛花人,各式奇花異卉,幾乎沒有他説不出口的。

    “擇期不如撞日,不如——”

    她大哥?這又是誰啊?陸-實在沒什麼耐性再想下去,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説:

    “不如請令兄捎個帖子給我,再約吧。”説罷,一轉頭卻發現——

    人呢?行人如織,卻不見那嬌小的身影。

    “陸-公子在找方才站在您身後的奴婢嗎?”女子的口氣有點酸。

    陸-的眼神投射在人羣中,亟目搜尋,看在她眼裏真不是滋味,她應該是吸引他全副注意力的那個人才對啊!

    “那奴婢大概是剛到陸-家吧?怎麼這麼沒規矩,趁主子沒注意的時候走開,真是該好好教教她才行——”女子刻意佯裝微惱的語氣。

    庸俗!陸-在心裏對這女子下了評語。

    “先告辭了。”陸-敷衍一句,隨即轉身離去。

    “唉?陸——”來不及了,陸-已沒入人羣中。

    女子氣極敗壞,噘嘴頓足,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忽視她!

    “該死的陸-,你竟然敢對本姑娘如此無禮?!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真尷尬,真的沒有人知道你是誰啊!

    一抹白色的身影穿梭在重重回廊之間。行經轉角處,突然出現一座人牆,擋在眼前。

    小梅急抽了口氣,抬頭看清眼前的人。

    是他?

    “少爺……”臉又紅了起來。他怎麼會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今天好像一直嚇着你。”

    不知何以,小梅覺得他斯文的臉龐似乎藴着薄薄的怒意。

    她半垂眸,微微縮了下肩,輕搖蟯首。

    “怎麼現在才回來?”

    小梅動了動唇,有點無措。

    “我、我……回來好一會兒了。”只不過是躲在一處庭園裏。那是她從小的習慣,傷心的時候就躲在樹叢、花叢裏。

    街上的那一幕提醒了她自己的身份,只有門當户對的千金小姐才能與少爺匹配,這也是老爺好幾年來的心願,冀望少爺成家立業,而自己只是個小奴婢,毫不起眼的。

    陸-哪知道小梅的心思百轉千回,只道:“你還沒跟我説涼州馬場的事。”

    他怎麼還要問哪!小梅心底直犯嘀咕。

    “我、我……”吞吞吐吐當中,又被打斷了話。

    “唉?小梅,你在跟人説話啊?”迴廊的一端,陸-千的大嗓門老遠就聽得到。從他走來的方向只看得到小梅,不知道轉角處是誰。

    從遠處看,陸-千圓滾滾的身材就像一座大山般,快速移動。

    “陸-總管。”小梅輕喚。

    陸-則探出頭,沒好氣地説:“不是跟‘人’説話,那是要跟什麼‘東西’説?”

    “唉?是、是少爺?”陸-千走到有點喘了。一走近,邊喘邊指着兩人,不知該對誰先説話。一個是有事交代她,另一個是他交代有事。不假思索,當然還是後者為重。

    “小梅,老爺找你,在帳房等着。”

    “喔,好,我這就過去。”她朝陸-微微頷首欠身,才轉身離去。

    陸-的眼神追隨着她的背影……

    一旁的陸-千抬眼看看陸-,再看看走遠的小梅,忽而有感而發:

    “哎!時間過得真快,小丫頭一轉眼就長大了,真是讓人覺得不捨啊!”

    陸-睨他一眼,問道:“你在不捨什麼?”

    這下陸-千才想到——

    “唉,少爺真聰明,在她回房的路上等着——”他略偏頭,再説:“不過,少爺您為什麼這麼急着找她啊?”陸-一回來找不到人,便直接去問陸-千,陸-府裏有任何事,問他最快!

    陸-並不想回答。着急?他有嗎?

    陸-千是懂得察言觀色的,知道不便再追問下去,又想到剛剛陸-的問題,順口接道:

    “少爺問我不捨什麼?我不捨的原因可多着吶!上回為了那五千兩的事,我不是跟少爺説過一堆了嗎?真是多虧她想到理由搪塞!小梅那丫頭這些年來不知道幫了我多少忙,帳房裏大半的帳冊都是她在整理,從來沒出過亂子,什麼時候進帳、出貨,帳目一概都清清楚楚的,真是叫我打從心裏佩服。這樣的好幫手打燈籠都找不到!只可惜——”

    “可惜什麼?”

    怪哉!陸-千心想,陸-家父子同一個脾氣,遇事只聽重點、只説關鍵,很少有耐性聽他這麼“長篇大論”的,更何況是繼續追問下去?

    難得的機會,不説可惜!

    “可惜那丫頭的賣身約只剩一年,做人奴婢誰會想‘續約’啊?我也算是看着她長大,小梅那丫頭從小就認生,很少跟其他下人説到什麼話;平時不是待在帳房,就是跟着我四處收帳,明年她約滿回鄉,我當然會不捨!”

    説到末了,陸-千竟然語帶哽咽,肥滋滋的手往懷裏掏出手巾輕拭眼角的淚,當下不禁佩服起自己感情怎會給它如此豐富咧!?

    陸-卻沉吟不語。

    “説到這兒我更是難過了。老爺這會兒要她去一趟涼州馬場,這一去呀,等她回來的時候,差不多也快離開陸-家了……”順手再擦掉幾滴眼淚。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陸-開口問道。

    “剛才我説老爺找她就是為了這事,應該就這幾天出發吧。”陸-千一頭霧水,少爺在急什麼啊?

    陸-當然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浮躁起來?就為了一個奴婢?這多不像他啊!

    好奇!?對了,一定是這樣!好奇弱不禁風的她,有着什麼樣的心思?又是什麼樣的原因讓她願意接管涼州馬場?

    下意識地,他轉身朝和小梅同一個方向,往帳房踅去。

    “少爺?”被撇下的陸-千當場傻住。

    “不會吧?難不成真的被老爺説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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