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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戲:給深愛的你02(下)

    我其實一直覺得阮奕岑不太喜歡我,有個性的人彼此看不慣這很正常,我也沒覺得有什麼,相親完了就跟我媽説這事兒沒戲,對方可能看不上我,因為我太有個性了。

    結果第二天我媽跑來跟我説,對方覺得可以先相處下去,問我什麼意見。

    我傻了半天,説:“他長得是挺好,但我也沒覺着喜歡他,當然我也沒覺着討厭他,某些方面我其實還挺欣賞他的。”

    我媽説:“感情都是培養出來的,你先抱着能和他培養出感情的積極心態試着和他接觸,要實在培養不出來再另説,又不是讓你和他相處着就一定要結婚。我看這孩子除了經常逃課不太好,其他倒是蠻好的。”

    我就和阮奕岑先相處着了。

    做人女朋友就要有個女朋友的樣子,自從相處開始,我每天都會主動和阮奕岑發短信彙報當天行程。彙報了一個星期,有天我去階梯教室上貝類學的課,進教室一眼在倒數第二排看到他。

    和我同進教室的是同在水下攝影俱樂部的一個同班同學,我還和同學説:“那不是阮奕岑嗎?看來真是很愛水下攝影,還專門跑來選一門貝類學的課。”同學也大為佩服,她一個宿舍的朋友幫她佔了位,她跟我擺了擺手先過去了。

    我目視了下教室後三排,看到除了阮奕岑旁邊那個座其他全被女同學坐得水泄不通,我就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了。

    下課後我邊收拾書包邊問他:“阮奕岑你怎麼也來聽貝類學?你對這個特別感興趣麼?”

    他一臉詫異:“不是你讓我來陪你旁聽的嗎?”

    前後左右的女同學齊刷刷將視線釘過來。

    我看了他半天,説:“阮奕岑,我們談談。”

    一直走出教學大樓,看方圓五米沒人跟着了,我問他:“阮奕岑,我什麼時候讓你陪我旁聽了?”

    他停下步子,掏出他的iphone8s按開屏幕給我看:“你不是給我發了短信?”

    我看了一眼羅列有致的短信,説:“我沒讓你來啊,我不就給你發了幾個行程短信嗎?”

    他皺了皺眉:“你發這樣的短信不就是這個意思?”

    看他一臉理所當然,也不好跟他強辯,我就讓了一步,説:“好吧我就是這意思。”又順嘴説了一句:“也到飯點了,咱們去哪裏吃飯?”

    他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挑眉問我:“這是……還想讓我陪你吃飯?”

    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説:“要麼你還是當沒聽見吧。”

    他説:“我聽見了。”走了幾步説:“跟上來,帶你去吃湘菜。”

    那之後,阮奕岑經常跑到我們專業來旁聽。由於他旁聽的課程一般都是趕着飯點下課,所以課上完了很自然地就兩人一起吃個飯。出於禮尚往來,我也去過他們班幾次,想陪他旁聽,但不幸總是趕上他逃課。我爸搞文化傳媒,經常能拿到一些歌劇話劇舞劇音樂劇的好票,課沒陪阮奕岑上成,我就約他去看劇。基本上約他他就能到,可見打骨子裏熱愛藝術。

    學校裏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了我在追求阮奕岑的傳聞,據説這消息已經傳了有段時間,學園BBS上關注這事的帖子也置頂了兩個多月。我一不上網,二不八卦,等到從水下攝影俱樂部社長口裏聽到這傳聞時,阮家和我們家已經開始商議訂婚了。

    社長跟我説:“以前阮奕岑實在太酷了,酷到性向成謎,以致學校裏喜歡他的男男女女都不敢妄動。結果一看你追他,沒追幾天他就能陪你吃飯看電影,小夥伴們紛紛表示‘他也太好追了吧’的同時,都在眼巴巴等着看你們什麼時候能分手,好讓她們也能試一試。”

    我説:“看來這真是一段不被祝福的戀情。”

    戀情兩個字剛落地,自己先愣了半天。那之前我從沒用過跟“戀”啊“愛”啊之類相關的字眼來形容過我和阮奕岑的關係。

    其實訂婚這事兒是阮家先提出來,阮奕岑那時候準備出國,他爸媽的意思是最好我們能在他出國前訂婚,回國後就結婚。

    商量訂婚那一陣,我媽問過我愛不愛阮奕岑。我那時候表面上看着又酷又淡定,其實心裏直發毛,毛骨悚然地問我媽愛是什麼,有沒有一個參考標準?讓我參考一下我到底愛不愛阮奕岑。

    我媽嫁給我爸之前是個詩人,年輕時做的詩歌有新月派遺風,每當她説話時用比喻句我就有點聽不懂。

    我媽循循善誘地跟我説,人的心就像是個玻璃房子,裏面撒了花種,愛就像是陽光,有一天它突然照進玻璃房子裏,然後你的心裏就會盛開一朵花。如果你感覺你心裏正盛開着一朵花,那就是愛情。

    我果然又沒聽懂,問她:“有沒有更加通俗的解釋版本?適合中小學生那種低齡版的?這個版本不太好懂。”

    我媽嘆了口氣説:“看來你只是和阮奕岑相處得好,訂婚這個事兒我再和你爸商量商量。”

    結果沒等我爸媽商量出個結果,我就和阮奕岑掰了。

    我和我媽談話的那個週末,記不得是週六晚還是週日晚,天上下着瓢潑大雨,整個S市像是被泡在水罐子裏。我正埋頭在窗前整理前一陣拍的照片,突然接到阮奕岑的電話,説就在我們家門口,讓我出來一趟。

    我掛了電話找出雨傘來撐着就往門口跑。

    大門口沒看到阮奕岑,我又往外走了一段。遠遠看到阮奕岑跨坐在他那輛寶藍色的重型機車上,昏茫的路燈下,背後的盤山公路像一條黑底泛白光的蚯蚓,公路兩旁開滿了山茶花,過了雨水,瑩潤有光,燈下看着就像是簇擁的玉雕。

    走近了才發現阮奕岑沒穿雨衣,我小跑過去將雨傘往他頭上移,雨水順着他半長的頭髮滴下來,劃過臉頰,滴進他濕透的黑襯衣的領子裏,就像江河匯入大海,陡然無形。

    我看他這連人帶車像是剛從河裏撈起來的樣子,趕緊打電話給陳叔讓他把大門打開,打算先把阮奕岑弄進屋裏換身乾衣裳再説。

    他伸手攔住我,聲音有些發啞,沒頭沒腦地問我:“非非,你為什麼要和我在一起?”

    我説:“這有什麼為什麼,不是相完親,你説我們可以先相處一陣子,我們就在一起了?”

    他説:“我説你就答應?”

    我説:“當然我媽也給了我一些建議,我媽説……”

    他打斷我的話:“你媽説?”

    我看他神色不太對,沒接話。他面無表情地説:“所以你媽讓你跟我交往,你就跟我交往,你媽讓你跟我訂婚,你也會跟我訂婚?就沒有什麼是你自己的想法?”

    我當然有自己的想法,但還來不及説,他突然握緊拳頭砸了一下機車手柄,滿面怒火地問我:“被父母這麼操控自己的人生,你就不覺得生氣,不覺得痛苦?”

    我説:“阮奕岑你怎麼了?”

    他極為冷淡地看了我一眼,沒答話,戴上頭盔轟足油門,寶藍色的杜卡迪像離弦的箭,沿着銀黑色的水帶子朝山下一路飛奔,揚起的水花濺了我一褲子。

    之後整整一個星期,我沒見着阮奕岑,也聯繫不上他。沒幾天,聽説他和珠寶設計系的系花走得挺近。我感覺事態有點嚴重,無論如何得找他談談,專門揀了個空閒的下午去設計學院找他。

    結果剛踏進設計學院大門就被一羣女生堵住,説他們學院不歡迎我。

    我心平氣和地告訴她們,今天我無論如何得見到阮奕岑,他要是個男人,就別躲在一幫小丫頭後面。

    小丫頭們急了,表示阮奕岑什麼都不知道,純粹是她們看不慣我傷害他。她們覺得,因為最近阮奕岑下課沒去找我了,所以他們猜是我和阮奕岑鬧了矛盾,而如果我倆鬧矛盾,阮奕岑是絕對不可能有錯的,那錯的就只能是我了,所以説是我傷害了阮奕岑。我覺得她們真是邏輯分明。

    我在門口被擋了起碼五分鐘,正不耐煩,珠寶設計系的系花突然出現了。

    系花提建議説,大家擋在這裏也不是個事兒,一方要進去,一方不讓,誰也不妥協,這矛盾又不能通過打羣架解決,那就照傳統規矩挑個競技活動吧,誰贏了聽誰的。

    雙方都表示贊成,通過抽籤定下了網球比賽。

    而我這輩子最狼狽的半小時,就發生在那天下午三點,S大的室內網球場,和珠寶設計系系花單打一對一。

    康素蘿對這個環節大感興趣,靠在池子壁上問我:“你那時候就沒覺着系花起壞心?也許是他們布了個局故意整你?”

    我説:“誰一天到晚活得跟宮鬥似的能想到那兒去?頂多就是覺得天不佑我,竟然抽出個我最不擅長的網球比賽。”

    康素蘿説:“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不太對頭的?”

    我抄手想了想説:“系花把球直接往我臉上打的時候。”

    康素蘿沒見過世面似地捂住了嘴,説:“不會吧,我以為她們只是想在大庭廣眾下痛贏你一場,好出出你的醜……”

    我教育她,我説:“康素蘿,人心有多好,人心就有多壞。”

    其實他們珠寶設計系系花也沒多漂亮,我從來就沒搞清楚過她的名字,轉學後乾脆連她這個人長什麼樣都忘了。只是記得那場比賽,開球時黃色的小球狠狠砸在我腿上,一百多公里的時速,小腿脛骨狠狠一麻,麻過之後就是鑽心的疼。

    系花驚訝地一隻手捂住嘴,跟我道歉:“不好意思,失誤失誤。”

    競技活動難免失誤,我沒多想。結果賽途中她打過來的第二隻球又砸在我腹部,我疼得彎腰,系花雙手合十再次跟我道歉:“不好意思,失誤失誤。”

    道歉還沒過三分鐘,第三隻球已經帶着旋風般的力度直接打在我右腮上,砸得我腦子直髮昏,手指挨上去,半邊臉都是木的。

    系花抄手站在球網對面,忍着笑説:“哎呀,今天怎麼老失誤啊,聶非非,對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觀戰的全是他們設計學院的女生,人羣裏一陣鬨笑,但也有兩三個不忍,議論傳進我耳中:“聶非非看着怪可憐的,系花她是不是玩兒得太過了?”

    我才終於反應過來,這是被人耍了。

    康素蘿聽到這裏,滿腔憐愛地捧住我的臉説:“非非,你當時一定特別無助吧,被欺負得那麼慘,報復吧,你網球又不行,沒那技術把球也發到系花身上去,怎麼辦呢?你是不是都不相信人生了?換我我一定哭了,你沒有哭吧?”

    我贊同地説:“是,真是懊惱死了,我網球技術不行,也不能以牙還牙,把球也發到她身上去。”

    康素蘿繼續捧着我的臉,温柔地説:“可不是嗎?”

    我説:“所以我撂下拍子走過去直接上拳頭把系花揍了一頓,把她揍哭了。”

    康素蘿説:“……”默默地放下了我的臉。

    我説:“你覺得我不該揍她?”

    康素蘿説:“我本來以為劇情應該是你被欺負了,楚楚可憐站那兒,然後阮奕岑突然出現英雄救美,你們倆的心結由此解開。”

    我説:“開玩笑,我們炫酷一族最煩楚楚可憐。被人耍不要緊,被人可憐問題就大了。”

    康素蘿想了一下,説:“你這麼討厭楚楚可憐,那萬一要是你的男神聶亦正好就喜歡那種楚楚可憐的女孩子呢?”

    我説:“不能因為我男神喜歡那種女生我也得喜歡那種女生吧?”

    康素蘿説:“不是,我是説萬一有一天你能和聶亦談戀愛,他希望你能楚楚可憐一點,你怎麼辦?你要為了他放棄自我嗎?你代入一下?”

    我試着代入了一下我和聶亦談戀愛,立刻説:“放啊,別説楚楚可憐,他要讓我對着海棠吐血我也能當場吐給他看。”

    康素蘿説:“聶非非,你不是吧?”

    我往杯子裏倒酒,一口氣喝了一半,説:“為了男神,我就是這麼豁得出去。”

    但總之,阮奕岑那天沒出現。之後聽説系花進了醫院。

    其實我揍人有輕重,她那麼點傷,痛當然是痛,住院卻遠遠不至於,可能是怕我揍了人不算還要繼續追究,先使出哀兵之計。我也去醫院躺了兩天,因為被系花那三下打得有點輕微腦震盪。

    出院後才知道學校裏關於這件事傳得有多離譜。説我因為阮奕岑和珠寶設計系系花多説了幾句話就打去設計學院找人家系花麻煩,和系花比賽打網球,卻因為打不過人家竟然惱羞成怒,扔掉網球拍直接把人系花給揍了。

    回校第二天在部活動室碰到水下攝影俱樂部的社長,她大着膽子問我:“你把設計學院系花揍了那事兒是真的?”

    我説:“揍了她是真的,因為和她爭風吃醋才揍了她這原因我也是第一次聽説。”

    社長説:“我也覺着奇怪,你打人一直都挺有格調的,為這麼不着調的理由動拳頭不是你風格。”

    我説:“還是組織理解我。”

    組織立刻説:“這系花夠壞的啊,我看那謠言八成也是她散佈的,你説你要不要給澄清澄清?”

    我説:“我揍了,我爽了。我又不去競選學生會主席,非得讓大眾理解我,有什麼好澄清的?”

    組織思考了三秒鐘,説:“你説得也有道理。”

    我説:“主要是我現在沒不爽,她要再惹我不爽,我還揍她。”

    這事兒就算揭過,但幾天之後,劇情卻突然出現了神一般的轉折。聽説珠寶設計系系花在醫院裏跟阮奕岑告白,阮奕岑接受了。

    當晚阮奕岑他爸媽就趕到我們家道歉,説阮奕岑這陣子正叛逆,前一段還和家裏大吵了一架,因為他們一直誇我好,可能他非要和家裏犟,才做出這種事,他們一定把他勸回來,親自押到我面前跟我賠禮謝罪。

    這件事把我氣得夠嗆。我覺得他再中二也不至於中二到這個地步。無論如何,我們是處在一段關係中,這段關係明文規定了不允許有第三人插足。如果他確實覺得跟我沒法再相處下去,至少要通知我一聲,表示我們的關係已經結束,我一定給予最大程度的支持和理解,這是起碼的尊重。

    我媽看我氣得想去砸阮奕岑窗户的反應有點吃驚,問我:“非非,你是不是對奕岑他……”

    我説:“我覺得他簡直就是個神經病啊,有什麼事大家不能當面好好説,非不接我電話不回我短信,我們不是已經開始談訂婚了?他這會兒又去找了個第三者?”

    我媽説:“我去和你爸聊聊。”又苦口婆心叮囑我:“無論你有多生氣也不能砸桌子上那套茶具啊,那是你曾爺爺留下來的,旁邊的玻璃杯你倒是可以隨便砸。”

    晚飯後我媽到我房間,和我東拉西扯閒聊了半天,中途説:“前陣子我看到你喜歡的那個水下攝影師在Y校開了個專門的水下攝影課程,你看要不要轉到Y校去?”

    我一聽,立刻將阮奕岑拋在腦後,問我媽:“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媽説:“你知道要申Y校,GRE得考到多少分嗎?”

    我説:“不知道。”

    我媽説:“這樣,從明天開始你好好背單詞,我去學校給你辦個病休。”

    後來我和康素蘿説,如果人生路上遇到什麼覺得過不去的坎兒,就去背GRE單詞吧,花二十天背完兩萬五千個單詞,每天晚上做夢都在拼antihistamine這樣的你除了GRE考試可能一輩子也用不上的單詞,你的人生一定能進入一個全新境界。

    反正等我背完兩萬五千個單詞後,阮奕岑在我這兒就變成朵浮雲了。

    直到六年後,在這條開往C市的冬夜的高速路上再遇到他,這朵浮雲穿越六年光陰,才終於具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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