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們就在貝基凱的安排下,來到了美國西海岸的邁阿密,打算從這裏轉飛機,直接乘坐加百利家的包機飛往荷蘭海牙國際機場,再從海牙國際機場轉車前往哥根霍夫公園所在的城市利瑟。
雖然已經歷了近十個小時的長途跋涉,但看上去幾個人都很精神。特別是透,能和海砂一起展開冒險旅程,他怕是早就不記得他們還肩負着拯救人類的光榮任務了。
4個人提着各自的包包,在機場工作人員的引導下,沿一條專用通道直接進入停機坪。貝基凱為他們準備的包機,在停機坪的一端為他們放下了雲梯。
"快走。"
海琴壓了下墨鏡:"老頭子希望我們不要引起媒體的注意。"
他的意思很明顯,他是樂壇的當紅明星,而雪莉上個月才上了古典音樂雜誌的封面,透又是楊基隊的新星。這樣的組合到哪裏都是人羣視線的焦點。偏偏湊巧的是今天邁阿密機場剛好要迎接一名來自中國的政要,許多記者早早地就在停機坪上架好了設備,做好捕捉新聞的準備。
一駕碩大的空客A380緊貼着他們登機的通道,飛機被陽光拉長,巨大無比的陰影儼然是他們天然的掩體,掩護着這4個發光生物不被人意外地發現。
海琴一心疾走,在就要登上雲梯時候停了下來,視線被前方的一點抓去了。
"那個人怎麼在那裏?"
海砂和透一齊抬頭,雲梯上,零沉默修長的背影伴着一隻樣式古舊的皮箱,正一步步接近機艙。
零敏感地察覺到他身後海琴仇視的目光,轉過身來,俯視白熾日光下的他們。
"你為什麼在這裏?沒有人要你來!"
海琴忍不住吼得很大聲,隨即旁邊傳來一聲他再熟悉不過的照相機的卡嚓聲。
最糟糕的事發生了,一名目光敏鋭的記者發現了停機坪這頭不該同時出現的4個年輕人。
緊接着更多的卡嚓聲傳了過來。
"不要拍!"
海琴暫時將零放到一邊,向記者衝了過去,卻見一個巨大的黑影直直地從他的體側壓了過來。
那架怪獸般巨大的空客A380,居然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行駛起來了。
這裏是停機坪,不是跑道,飛機前也沒有指示它行動的地勤人員。面對突然移動的鋼鐵怪獸,海琴連退幾步,本能地將自己的身體擋在海砂的前面。
"怎麼會這……"
他還沒喊完,就聽見陰影的那端,那個記者爆發出和他一模一樣的尖叫聲:"飛機怎麼動了?啊!我的相機……怎麼爆炸了?這是怎麼了?天啦……這是怎麼了……"
在將他們重新隱蔽起來之後,那架空客A380又奇蹟般停了下來。這個時候,海琴才赫然轉過身去,面向雲梯上的零,果然……
他趨手指揮的姿態和他嘴角盪漾的微笑,都説明飛機的突然移動還有記者照相機的自毀,都得力於他的意志。
"怪物。"
海琴雖然也是有特異能力者,卻不能想像這個世界上有這樣的人。
"我們快上飛機吧。"雪莉説着,穿過海琴,走向雲梯。
"上飛機?"海琴抓住她,"那個人……"
"先別管他!不能讓人發現我們的行蹤!"雪莉飛快地説完,凝視着海琴的雙眸中,兀然閃現過一絲温軟的關心,"只要我們不讓他幫助,他跟着我們也沒用,不是嗎,貝海琴?"
"嗯!"海琴點點頭,忽然覺得異樣,剛才雪莉是在跟他説話嗎?她怎麼好像是在幫他,安慰他呢?
管不了這麼多了,海琴拉着海砂,緊跟着雪莉丶透,登上了飛機。
乳白色的飛機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翱翔入蒼穹。他們的目的地是鮮花的王國——荷蘭。
飛機上的海砂看着窗外越來越小的城市,聯想到了什麼,對旁邊的雪莉道:"鬱金香都是春天開放吧。"
"嗯,就算最晚熟的球莖,也已經過了開放的時間了。"雪莉看出海砂似乎在疑惑,問道,"你又看到了什麼嗎?"
海砂點點頭,道:"我看到了一株鬱金香,顏色是一種很奇怪的丶彷佛散發着幽紫光芒的純黑色。它開在一片鮮豔的鬱金香中,顯得很怪,不過也很漂亮。這……如果跟你説的一樣,最晚熟的球莖都已經開放過了,這代表了什麼?我不明白,也有點擔心。"
"不要想太多,思慮太多的結果往往是勇氣的潰散!"雪莉善意地笑了笑,道,"我父親以前常對我這樣説,如果年輕,只要去做就不會失敗。放心,你有我。"
海砂望着雪莉,温暖地舒展開眉毛。在聖蒂蘭島那些尋覓而沒有結果的日子裏,雪莉對海砂的態度漸漸不再似以前般禮貌得疏遠。
也許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吧!海砂心想,禁不住竊笑起來。
海砂的竊笑並沒有躲過雪莉的眼睛。她又笑了,我又沒説笑話,雪莉心裏奇怪,卻更奇怪怎麼自己也會想笑一下。而且看過了海砂的微笑,她的心中另一種感情也更加激烈了,那就是擔憂,因為海砂而生的擔憂。擔憂驅使着她不自覺地望向了那個孤身坐在前方的男人——蒼御零。
按照透的説法,零幫助了他們。他為什麼要幫我們?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雪莉還是第一次完全摸不透一個人。她端起礦泉水喝了一口,收回視線。不知道什麼原因,零讓她有種無形的恐懼感。回眸間,她眼角的餘光掃到了前座的海琴。他的眼睛,應該説他的靈魂都化成了劍,劍鋒的指向,便是零。
難以平息的憂鬱擾亂了雪莉的心,她的父親還對她説過這樣的話:"仇恨傷害的人絕不止仇恨雙方。"
黑色羽毛從天空中落下,磨擦着他冰涼的皮膚,那觸覺居然是異常的感動和舒服。零從睡夢中甦醒過來,察覺到身邊有他人的呼吸。他側過身,藉着眼罩的偽裝,繼續睡了下去。
海砂從洗手間出來,經過零的身邊時不禁停留。右邊的透和海琴也睡着了,相互依靠着,一個甜蜜地抿着嘴巴,一個嘟着雙唇發出重重的呼吸聲。
不論是火焰一樣跳動的運動員透,還是鮮紅張揚的朋克海琴,睡着了的他們都似孩子般安詳單純。可在她左邊的這個男子,鬆散開的四肢和無力依靠的脖子構築出來的卻是一幅完全拉緊丶穩重如山的姿態。忽然他似乎做了個夢,頭從左邊轉到了右邊,姿態更慵懶了一些,卻奇怪地讓人更緊張了。在他黑色的眼罩下,依舊能看到他眼睛似的,就連睡着,他都如一座防禦完備的碉堡。
海砂凝視着他,自那天在露台上的擁吻後,這是第一次。
恨?討厭?海砂自問:心口這種憋悶的感情是什麼?良久,得到的答案只有:不要再看他了,一眼都不要,看他就是一種錯誤。
3小時之後,飛機穩穩地降落在海牙國際機場。到此,他們已經有一天多的時間都在不停地趕路奔波,難以抵抗的疲倦,或強或弱地困擾着每個人。
體力最好的透搶在海琴前面,接過海砂的行李,大笑着簇擁着女孩子們走下飛機。海琴本想插到他前面去,但想到零,便刻意放緩了步伐,作為安全屏障把他和其他人隔離開。零也很自覺,和他們保持着一段不小的距離。
他們就如此保持着三一一的隊形,低調前行,走過一個彎道,轉出一扇大門,再通過一條十來米的坡道,僻靜的街道上一輛加長林肯靜靜地等候着他們。海琴趕緊上前,為女孩子們打開車門。
輪到他上車時,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背後喊了句:
"DoubleB!"
"DoubleB"是海琴在樂隊裏特有的外號,取自兩個B打頭的單詞:best和bass。而這個略帶沙啞卻異常有力的聲音,他用腳趾都聽得出是誰。正是顛倒橘子樂隊裏唯一一個比他帥丶也比他更受歡迎的男孩,他們的主唱,外號"花妖"的漂亮男子。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海琴大笑一聲,朝在走廊的一端衝他微笑的"花妖"走了過去。
"哥哥,你看到誰了?"海砂奇怪地望着海琴,因為他説話的方向什麼都沒有。
"哥哥?你……"
幾乎同時,才出通道的零大喝一聲:"貝海琴!退後!"朝他衝了過來。
海砂意識到不妙,鑽出車門,卻只看到空氣中一道水波似的光紋,才離開車門向後走了兩步的海琴,就這樣突然消失了。在她的面前,只剩下什麼都沒有的空氣。
"哥哥!"
眼前的突變讓海砂在分秒間驚懼地摀住了嘴巴,海琴怎麼會突然消失?
而就在這時,衝過來的零剎車不及,眼看就要直接撞到海砂身上。
砰的一聲,是他的肩膀大力地撞擊到車體上發出的沉重悶響。海砂打開捂在臉上的雙手,她以為零會撞到她,卻沒想到零選擇肉體與金屬相撞的痛苦,避免了傷害她。更沒想到的還是零會為了海琴衝過來。
海砂看了一下零,現在不是為他擔心的時候。她來回在車身周圍連轉了幾圈,結果都是一樣。海琴真的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怎麼回事?那個傻瓜怎麼不見了?"跟在海砂身後下車的雪莉直接問零,她知道再找多少遍都是徒勞的。
"海琴剛才在和什麼人説話?他怎麼會不見的?你要他退後,為什麼?"雪莉目光激烈地逼問着零,"是你搞的鬼嗎?"
零看了她一眼,揉着肩膀靠在車上,不做任何回答。
"不是他,剛才他是想阻攔哥哥。"海砂説着,走到零面前。她壓抑住對他的恐懼而引發的不自然顫抖,正視着他,問,"零,你看到了什麼?哥哥剛才為什麼要往那邊走?他在跟什麼人説話?他怎麼會消失?"
"咦……"零瞥了她一眼,看到她頓時如觸電般顫抖起來,嘴角泛起得意的冷笑,"我可以理解為你在請求我的幫助嗎?你們不是説不需要我嗎?"
"好卑鄙的傢伙!"雪莉推開海砂。
"雪莉,不要!"海砂拉住雪莉,不知為何零冷酷的話語反而讓她的身體不再害怕,目光也逐漸堅定起來。
"我是在請求你的幫助,請求你完成和父親締結的協議,只不過……"海砂盯着他一字字道,"協議有所修改,修改的內容……"
想到透和雪莉都在,海砂不能將那天塔樓上的話再一次重複,這會使他們這本來就脆弱的團隊崩裂瓦解。
"協議修改的部分……"海砂想他一定能夠理解,"你應該知道。"
"我當然知道。"零説話間,視線慢悠悠地移到了海砂温潤的嘴唇。只是輕微的眼神變化,海砂知道他明白了,同時也感到淚水就要噴湧而出。
"好。我們達成協議,就以那個為約定!"
零壞壞地微笑,海砂更明白那個指的是什麼。
她的嘴唇,甚至她的全身都在燃燒,但她沒有表露出來,平靜地點了點頭。
"現在,你能告訴我哥哥怎麼會突然消失嗎?還有,我們應該怎麼做?"
"你們都只看到貝海琴莫名其妙地向後走,還有不知道他在跟誰搭腔,是嗎?"零問道。
海砂丶雪莉和透同時點頭。
"啊哈,看來是專門為開了天眼的貝少爺準備的點心呀。"
"你説清楚一點。"
零瞟了雪莉一眼,拉開車子前門:"還是先上車再細説吧!各位大明星就這麼希望被記者再抓拍到嗎?"
"如果你們都不能看見,只有我和貝海琴能夠看見,我可以斷定貝海琴是被低頻的能量波產生的幻象給吸引了。"
"低頻的能量波?"其實透更想問零的是,你和海砂達成了什麼協議,什麼時候達成的。
"相當於鬼。"
零望着窗外穿梭而過的街道,漫不經心地回答,好像窗外的風景大大勝於車內的所有。
"這很難一下子解釋清楚,簡單地説就是一種幻覺,但不是通常意義上你所製造出來的以普通頻率散播的幻覺。而是一種以低於人類可感知的頻率傳達的幻覺,所以只有能夠捕捉低頻能量波的貝海琴看到了,而你們都看不到,聽不到。"
"那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的能力就是操縱神的原力,只要與原力波動有關,我都能感知。"零笑了一下,繼續道,"設計這樣的陷阱,不管是誰做的,都是看出海琴少爺最好唬弄吧。不過你們可以暫時放心,我想貝海琴大少爺沒有那麼容易去天堂旅遊,就算是半血人,好歹也是三級能力者。況且神是禁止我們互相殘殺的,這個,你們應該知道吧?不是第一次聽人説起吧?"
雪莉努力掩蓋住對他刻薄語言的不快,問道:"依你看是誰抓走了海琴?他的目的是什麼?"
"這個我不知道。"零皺了一下眉頭,飛機上那個黑色羽毛的夢剎那閃過,卻沒有對他們説什麼。
雪莉看到他眉間微妙的變化,突然道:"你説你能操縱一切靈魂力,那麼當時為什麼不救他?"
"呃。"
零想了想,幽幽地説道:"抓走他的人有點奇怪。我也想過要控制他,但卻抓不到他的實體,他就好像被另一個人藏起來了一樣。這樣的情況,還真沒有遇到過。"
"那他的能量是屬於黑暗還是光明呢?"
零猶豫了一下,淡淡地回答道:"我還不清楚。"
"噢?這就是所謂最強悍的男人嗎?"雪莉譏諷道。
"我的強悍,你最好期待不要知道。"零冷笑着,終於將目光移回車內,寒冷的視線讓雪莉忍不住心頭一驚。
"拉斐爾小姐。"
零詼諧地挑起一條眉毛,使他刀鋒般的目光稍微温和可親了一些,緩慢地吐詞,"聽説你為我們預定了酒店,是嗎?"
雪莉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發問,只能據實答道:"是的,我的安排是今晚我們在海牙的美麗殿南洋酒店休息,明天一早再出發去萊斯鎮的哥根霍夫公園。"
"這樣的安排嗎?"
零説着從包裏掏出了一支純黑的黑莓手機。坐在他對面沙發上的三個人,居然同時驚得一嘆。零忍不住疑惑了一下,抬頭問:"怎麼?"
還是透有什麼説什麼:"你怎麼也用手機呀?"
"我又不是原始人……"説完,他鼻翼邊顯出一抹緋紅,旋即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
可惜這根本無濟於將氣氛回覆到剛才的超低温度。
第一次,海砂感到他們和零之間的距離不是那麼遙不可及。零之前就幫助過他們,之後,在海琴遇到危險的時候,他也是立即做出了要制止他的反應,也許他並沒有那麼……
海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他,只是似乎能平靜地面對他了。
"你好!喂!"零撥通了一個號碼,對着電話彬彬有禮地説,"你好,是美麗殿南洋酒店嗎?我想取消雪莉?拉斐爾小姐預訂的房間。"
"為什麼要取消?"雪莉立即追問,不過口氣並不堅決。
"嗯,確認取消,謝謝。"零將手機遞給雪莉,對她説道,"他們需要你親口確認,才能取消。"
"哦。"雪莉接過手機,狐疑地看了一下零。
"幫助你們只對我有好處。"零悠然地微笑着説。
雪莉盯了他片刻,對着電話那頭的酒店服務生確定了取消預訂的決定。
"我希望你不要再用這種莫名其妙的調調對我説話。"
雪莉將手機還給他,昂着下巴對他説:"一,你已經是我們團體中的一員;二,是男人就乾脆點。"
"嗯哼。"
零收起他引起轟動的手機,依舊很慢丶很無所謂地説:"難得拉斐爾家的雪莉小姐開口,我就説清楚點。如果是你做的安排,我想單就歐洲大陸而言,起碼就有3個人知道我們的行程了吧。"
他説得一點沒錯,光直接和雪莉聯繫的家族成員,就有拉斐爾家的管家丶她的妹妹和她的私人助理3人。這還不包括底下接受管家丶助理命令,實際預訂酒店,並安排車輛的那些人。
"如果這次的行程真那麼重要的話。"零姿態依舊慵懶,但他聲音的威嚴卻沒有人可以抗拒,"我希望從此刻開始,我們的行程全部自行丶臨時安排,不與任何人發生牽連,做了安排後還要隨時變換計劃。"
雪莉點頭認可。
透卻疑惑起來:"為什麼?難道有人要害我們嗎?"
零笑道:"害我們,未免説得太嚴重,起碼在只有雪莉小姐知道的地點,把海琴抓走是事實。"
透意識到他問了一個多蠢的問題,知趣地重新迴歸到他聆聽者的身份上去。
"你是説……"雪莉的臉色變得相當灰暗,"我的家族裏有內奸?"
"這我沒興趣,我更感興趣的是誰在阻撓我們。"
"難道是……"雪莉壓低了聲音,"黑暗家族?"
透和海砂都不甚瞭解黑暗家族,聽到此頓時都向前傾斜了身體,撲閃着眼睛看着零。
"你們看着我做什麼?"零不耐煩地説,"我又不是黑暗家族的成員,更不是你們的免費家教!"
透和海砂無奈下,又將那兩雙同樣清澈的大眼睛移向了雪莉。
雪莉沉思着對零説:"不過,我實在想不出黑暗一族要阻止我們尋找權杖的理由。雖然他們是與我們對立的一極,但和光明一族並不是相互仇視丶有你沒我的關係。我們就像平衡木上的兩端,互相制約也互相共生。如果最後的太陽紀毀滅,對他們而言也沒有好處,不是嗎?"
零沒有立即回答雪莉的疑問,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開口道:"凡洗過澡的人,把腳一洗,全身就乾淨了。你們是乾淨的……"
"但不都是乾淨的。"雪莉接話道,"《約翰福音》第13頁,13行?"
零點點頭。
"你的意思是,任何人都有可能阻攔我們,黑暗一族可能,人類可能,甚至光明一族也可能;而他們為什麼要阻攔我們,根本就是沒有原因的,彷佛每個人身上的污點是不可控制的原罪,根本就無法用理智去推測?"雪莉問他。
零回答道:"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超出我們理解範圍的罪惡,又怎麼會走到今天這般地步?"
"所以……結果呢?"海砂突然發問。
零望向她,目光奇怪地尖鋭鋒利:"結果就是,罪惡就是罪惡,不可預料,也不需要預料。面對它,毀滅它,就可以了!如果有人綁架走了海琴,如果有人要阻攔我們,那就讓他毀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車內的氣温陡然降到零度。
許久的安靜無聲後……
"凡洗過澡的人,把腳一洗,全身就乾淨了。你們是乾淨的,但不都是乾淨的。耶穌要告訴我們的不是以暴制暴,而是因為我們都是一樣的芸芸眾生。寬恕他人的罪惡,也就是寬恕我們自己。"
海砂説完,有點膽怯地望向零。
零忽地笑了:"那麼,什麼是寬恕,寬恕別人和自己?是不管你親愛的哥哥,哪怕他此刻正生命垂危嗎?"
海砂的喉嚨突然火燒般乾燥,零説的話她無法辯駁。
"還是不要討論《聖經》什麼的那些奇怪的玩意了,怎麼才能救出海琴呢?"久未發言的透打破了車廂內的尷尬。
零望了他一眼,突然大聲命令:"停車!"
轎車急速剎車,幾個人因為慣性差點撞成一堆。
"為什麼在這裏停車?"
再次坐穩後,雪莉搖開車窗,窗外是一座頗顯破舊的民居式建築。
"因為這裏是一個旅館,你沒有看到門檐上的牌子嗎?"零回答着,推門走了下去。
"旅館?"透追着他下車,"我們不去救海琴了嗎?"
"救他,也不是在大街上或者一輛車子裏救。"零説着,從後備箱裏拿出自己的行李,將透招呼到身邊,低聲道,"如果你的能力是幻想,可以隨意進入他人的大腦,清洗掉一些不必要的記憶,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啊?"
透確實不知道他有沒有這種能力,他的確是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這樣或那樣,做一些對人不利的事。
零不管他,指着司機道:"我要你清洗掉他今天的記憶,行嗎?如果不行,我也可以親自動手,但是我只能讓他變成植物人。"
"為什麼要這麼做?"透問道。一邊拿行李的雪莉卻很清楚零的用意,如果他們所在的地點暴露了,那麼這個司機也很有嫌疑。
"透,你可以嗎?可以的話,就照他的意思做吧。"
透看了看雪莉,又看了看零,走到司機面前,試探着説道:"請你注視我的眼睛。"
"啊?"司機轉過頭來。
透接着小心翼翼地説道:"如果可以,讓幻想的波紋覆蓋你原有的記憶,今天一天你都在……"
在透對司機嘗試新的能力的同時,海砂抬起頭問了零同樣的問題:"怎麼救海琴?什麼時候救?"
零盯着透,意思不明地笑道:"能救你心愛的哥哥的,唯有你同樣心愛的少年。"
説完,他拿起海砂的行李,指了一下小旅館破損而微有青苔的階梯上那扇古舊的大門,道:"你不介意的話,海砂小姐,我們還是先找個房間安頓下來,而不是在大街上討論這些問題,好嗎?"
海砂點頭,然後零便拿着她和他的行李,敲開了旅館的大門。
他在幫我拿行李?海砂歪了下頭,真是個想不通的怪人。
這是一家開在住宅樓中的家庭旅館,雖然略顯破舊,但一進門就能感受到濃郁的生活氣息。房間裏充斥着人情味十足的細節,比如每一個卧房的擺設都是獨一無二的,有一間還是全粉色的公主房。
一行人在胖胖的女主人盛情邀約下,與她和戴老花眼鏡的男主人一起享用了晚餐。簡單卻豐盛而富有營養的家常晚宴,讓4個年輕人都恢復了體力和精神。
雪莉暗自讚歎零的冷靜和從容。如果不做任何休整,就急匆匆地去行動,才經歷了一天不間斷長途跋涉的他們,遇到危險,光從體力上而言就是一次冒險的挑戰。
"你怎麼知道這裏有這樣一家旅館的?"
零丟給透一本《荷蘭旅遊手冊》,用行動回答了他的問題。
"你很喜歡看書。"海砂説着指了指他的揹包,"《威尼斯商人》,我看到你在飛機上看它。"
"別説廢話了。"零冷冷道,"早就等不及去救你的哥哥了吧?"
海砂沒有爭辯。
透問他:"海砂跟我説-你説我才能救海琴-,是嗎?"
"當然,你去想辦法找到那個抓到海琴的人,進入他的靈魂,不就能找到藏匿海琴的地點了嗎?"零微笑着,無視透肯定加驚訝的表情,繼續道,"立即行動吧,具體怎麼做應該不需要我再教你了。"
透沒有立即行動,零瞥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表情卻是早就料到的樣子。
"抓走海琴的人,記憶裏一定有他抓走海琴的那些過程。用你的腦子找到那個腦子裏有海琴被抓走時畫面的人,進入他的思想,找到答案,明白了嗎?"
"哦。"透終於有所領悟,想了想,開口道,"展開……"
"慢!"零突然制止住他。透既懵懂又恐慌。
"透?米迦勒,你對家族成員使用過能力嗎?"零皺了一下眉毛,補充道,"你對四級以上的能力者使用過能力嗎?"
"啊?"透知道他不是單純的特異功能少年還是十多天前的事,他怎麼知道自己有沒有對四級以上的能力者使用過能力。但依照貝基凱的話説光明一族四級能力以上的人,只有他丶海琴丶海砂和雪莉,那麼黑暗一族四級以上的能力者也不會多到哪裏去,這樣的話,不出意外……
"應該沒有。"
"那麼,你就不會知道你要面對的是什麼。"
"我要面對的是什麼?"
零笑了,嘲諷而輕蔑:"你要面對的是戰爭呀,我可愛的兄弟。"
"戰爭……是什麼?"透知道他的問題很蠢,但他確實不知道答案。
"戰爭?"零冷笑道,"戰爭就是流血,就是死亡啊,小孩。"
透發現他的喉嚨忽然間虛弱無力了。
"當然你是神血值0.84,光明一族最勇敢的後人。但是你有沒有聽過,沒有殺過人的戰士就不能算一名戰士。"零盯着他,聲音很輕,笑意更濃,"當你用意志進入對手的意識,對抗的就是你們的意志,而不是力量了。很抱歉,我對現在的你沒有信心,你甚至不知道失敗意味着什麼。"
"我……"透張口,卻根本不知道該説什麼。
"我希望你能指導透。"雪莉説話間,心涼到了底,零的身體裏終究是黑暗之血更多,也許他才是他們最大的敵人,現在卻又不得不依靠。
"唉……"
零深吸了一口氣,微笑道:"透?米迦勒,失敗就是——你的意識將迷失在幻想中,永遠不能出來。也就是變成通常意義上所説的植物人。其實尋找那個半血人,我們可以從長計議,找不找得到他也不是那麼重要,你確定你要繼續嗎?"
"我當然要去!"透沒有絲毫猶豫,蹭地站了起來。
"你不用説了,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嗎?"零挑着眉毛盯着他。
"是的。"透點頭,"我承認你説得對。我幾乎什麼都不懂,不過,你可以看不起我的智商,嘲笑我,但你永遠,永遠不要再懷疑我的勇氣和我和海琴的情誼。蒼御零,我要去,現在就已經準備好了!"
"哦?"零擺手,"既然這樣,那你還等什麼?找到答案,説出來,剩下的事,你不需要管!"
"嗯。"
透合上了雙眸。
很快,他眼簾下的眼球開始劇烈活動起來,彷佛在經受着巨大的壓力,向前行走。過了很久,海砂都不見他有任何動作,絲毫沒有睜開眼睛呼喊成功的跡象。她試探着摸了一下他,他的身體居然堅硬如鐵。
再摸他的手,他的手冰冷而僵硬。海砂想都沒想就抓緊了他的手,她知道他正承受着他從來未曾承受過的壓力。
"他怎麼了?"雪莉也走到透的身邊,坐下。當他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之時,她也握緊了他的手。
而此時的透,在經歷了最初的混沌和畫面回憶後,視野漸漸由模糊變到清晰。他似乎來到了一個鄉間小路上。
路的兩邊是一大片一大片和蘭草非常相似的植物。這些植物組成的大片草地的間隙,是一些品種各異丶葱綠茂盛的樹木。樹木生長的位置和草地整齊的樣子,都説明這裏不是荒郊,而是一座人工公園。
什麼公園?他究竟在哪裏?
有一些光點在前方,為他指引着道路。他開始在道路上前行。但那些討厭的霧氣卻總是圍繞在他的身邊,怎麼都驅散不開。
他開始覺得冷,覺得視野模糊。起初他以為這是正常的,但他立即想起了零的忠告。他集中精神力,果然那些霧散開了一些,他的身體也變得温暖起來。
但越往前走,他使用的力量越多,強烈的疲倦和虛弱開始侵蝕他感覺中的身體。而更可怕的是,那些光點就在前方,卻永遠只在前方。他已經走了很久,卻沒有任何最輕微的改變。
走下去,我一定要走下去。透對自己説。同時他感到有人正他身邊鼓勵着他,支持着他。
意識世界外,他的身體顫抖起來,眼珠在眼簾下轉動得飛快,額頭的汗結成了很大的一塊。
他緊咬着自己的嘴角,堅決的樣子似乎只有死亡能讓他徹底放棄。
"他怎麼了?他不會有事吧?"
海砂剋制不住,嘶啞着向零詢問道。
零保持着單手託舉着下巴的姿態,目不轉睛地注意着透,樣子決不是關心。
"他到底怎麼了?回答我!"海砂喊了出來,第一次,向零憤怒地喊了出來。
零依舊沒有回答,緊緊地盯着透微張的嘴唇,過了會兒那裏面傳來了透混亂不清的呢喃。
"草,好多草,蘭花一樣的草……好像是一個公園……"好像昏迷不醒的病人,透舌頭打結,聲音時斷時續的,"公園,人工的公園……我……有東西……"
有東西正在蠶食着透的視野,在這個意識組成的空間裏,黑的顏色正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把天空一片一片地吞噬掉。
透沒有過類似的經歷,但他本能地意識到是那個人。抓走海琴的人找到他了,先他一步掌握了控制權,再不快點搞明白這到底是哪裏,連他自己都有可能會被吞掉。
"有人……天沒了……到底這是哪裏?哪個公園……啊!"
透突然的尖叫讓海砂和雪莉齊齊掐斷了呼吸。
"透,你快回來,不要找了!我不能失去你!"海砂瘋狂地搖晃着他的肩膀,卻只換來他繼續的呢喃。
"有人……不行,我還沒有搞清楚這到底是哪裏……這裏……好多草……蘭草……"
"蘭草?"零終於有反應了,"我明白了!"
"啊?"海砂轉過頭,看到他勃然而起,張開手臂將他們三個一併攬進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