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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等江金虎覺得情況「怪怪」的,已經是兩個星期以後的事了。

    當然也不是説怪到哪裏去啦,有時候看起來又挺正常的。像現在,早上起牀,他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

    「對了,就是這點怪。我怎麼會有『自己的房間』呢?」一個彪形大漢杵在餐桌前自言自語。

    這裏是他的家,有他的老婆,不管那女人想不想,照理説晚上他應該躺在她身邊睡覺的。

    「客房我幫你準備好了。」那個時候一進家門,她是這麼説的,「你好不容易回家,原本我應該盡一個妻子的本分,和你同房的……可是,我的身子最近不太方便。」

    「沒關係,那總會結束。」他還以為她説的是女人都有的「大姨媽」。

    關了燈,女人長得都一樣,在台北的期間他不打算太委屈自己,有老婆可以用便將就着用。

    「不,我得的是『子宮內膜異位症』。」

    「……那是什麼鬼東西?」

    「那是一種有傳染性的婦科疾病,在未治療好的期間,不能夠……做那件事的,不然會傳染給你。」羞人答答的嬌妻垂下頭。

    「-竟然給我染了病回來?我問-,-跟誰亂搞去了?」江金虎大喝。

    「你別想歪了,有些女人的子宮裏會長一些小囊腫,這種囊腫是巧克力色的,本身具有傳染性,所以又叫巧克力囊腫;會得它是因為體質的緣故,不是我在外頭跟人家……跟人家有什麼不乾不淨的。」她艱困地解説着。

    「是嗎?」江金虎聽得一愣一愣。

    「對啊,就是因為它會傳染到不同的地方去,所以才叫『異位』嘛。不過你放心,只要經過適當的治療,大概半年之後就會痊癒了。」

    「半年?」半年後他人都不知道躺到哪個温柔鄉去了。

    可是,看她那清靜無偽的秋眸、含羞帶怯的神態,實在讓人覺得好像懷疑她一下,都是天大的罪過!所以,他就很順利地入主客房了。

    好吧,既然她是生病,又不是故意的,情有可原,客房就客房唄!不過他相好的都在南部,台北女人雖然漂亮,感覺總不太合他口味,算算他已經兩個禮拜沒紓解了,難怪這幾天情緒越來越暴躁。

    江金虎火氣一噴,揚聲喊:「喂!整個房子裏一個人都沒有?人全死哪兒去了?」

    「老大,有什麼事?」已經養好傷的小方奮勇地衝進餐廳來複命。

    「我問你,那女人呢?都八點多了怎麼還沒出房門?」

    「報告老大,大嫂早上六點五十四分就起牀了,七點整離開房間進入浴室盥洗,七點十五出門做三十分鐘的晨走,最晚七點五十分以前會踏進前院,再花三分鐘走到後院修剪她最喜歡的……」

    「好好好,夠了夠了。」他閉起眼揉了揉眉心。「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麼事?」小方的眼神充滿服務的熱誠。

    「你讓我想起來,當初那麼多兄弟裏面,我為什麼會把你遠派到台北來看顧我老婆。」

    「是!我知道老大器重我,才會給我一個大好的機會發揮長才,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大嫂,絕對不辜負老大對我如此深厚的期盼!」

    「……好吧,這樣想你可能會開心一點。」

    江金虎把手下遣下去,再回廚房煎個炒蛋——

    對了,這就是另一件詭異的事情!

    為什麼現在竟然是他在做早餐?

    他可是個堂堂正正的大男人,是一家之主耶!連阿諾都沒吃過幾次他親自傲的早餐,為什麼最近他卻天天為那個失寵的原配入庖廚?

    情況好像是這樣的:他們回到台北的隔天,他那個美到不行、温柔到不行、羞怯靦腆到不行的老婆,敲敲他的房門報告,女傭要回台東老家去了,所以他們得另外找新傭人。

    這種小事當然不歸堂堂的一家之主管,所以他就隨她去發落。

    他的老婆動作也忒快,當天晚上就僱用了一名新女傭。

    接下來三天,他突然覺得以往打打殺殺的日子真是無比的「祥和寧靜」!

    原來梅玉心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個重聽的老婦,每個人想交代她什麼事都得用吼的,不只如此,她洗碗洗鍋像打仗一樣,煮飯炒菜像防空演習一樣,所有動作無不伴隨巨大的噪音,才幾天下來,他就覺得自己已經開始耳鳴了。

    「-是上哪裏找來這個什麼陳嫂的?」第二天他終於忍不住大吼。

    「榮民之家介紹的。」梅玉心的明眸閃爍着淚光。「陳嫂的丈夫是老榮民,兩人膝下無子,家裏只靠一份微薄的退休金,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她非常需要這份收入!而陳先生本身有嚴重的關節炎無法出來工作,只好讓重聽的陳嫂負擔起家計。另外,他們兩個人還有糖尿病、腎臟炎跟心臟……」

    「好好好!」江金虎用力揉眉心,妻子悲天憫人的目光實在叫人罵不出來。「我不管他們家裏多苦多難熬,總之-再給我換個動作細膩一點的人來。」

    他老婆動作果然快,隔天又換了一個新傭人——一個雙膝以下截肢的中年男人。

    江金虎望着那個推着輪椅在家裏上上下下擦桌椅的男人,簡直已經不是「目瞪口呆」可以形容。

    「他是傷殘老兵的收容所介紹來的,他們家真有四個小孩,妻子輕微智障無法工作,小孩子漸漸大了,需要錢唸書和買衣服,而且他們的大兒子還有小兒麻庳,二兒子剛染上德國麻疹……」

    「停!」他閉上眼,越來越熟悉揉眉心這個動作。「再,給,我,換,一,個!」

    接下來,出現的人不是斷手斷腳缺耳朵沒鼻子看不見,就是神智不清智能不足只差沒被宣告禁治產!

    他那個妻子,不只外表如天仙一般美麗,顯然心也如同天仙一般聖潔!

    如果不請人,讓梅玉心自己上陣呢?

    「我……」姑娘她睫毛微濕,眼眸朦朧,垂下頭悽切地輕訴,「我從小學習琴棋書畫,女紅書法,吹笛彈琴,吟詩作對,遍覽百籍。四書五經全讀熟了,諸子百家的著述也鑽研不少,我還會……」

    「我只是要-下廚煮頓飯,-不要背履歷表給我聽!」江金虎突然覺得,應付這個美麗老婆,不比帶一幫兄弟討生活來得輕鬆。

    「我、我獨獨不會敞家務。」梅玉心花顏羞慚。

    「……」江金虎輸了。

    好吧,是他的錯。看她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只怕那個酸腐老爸真拿四書五經當飯喂她,那雙青葱般的手拿過掃把鍋鏟才有鬼!

    最後他受夠了,反正他只在台北待一陣子就走,將就點,能叫外食的時候叫外食,吃膩了外食就叫身旁會煮飯的兄弟下個廚,先度過這陣子再説。

    「不過,為什麼現在是我站在廚房裏?」他穿着圍裙拿着湯瓢繼續回想。

    好像是某一天早上他吃膩了外食,也厭煩了手下千篇一律的煎蛋炒蛋或蝦仁蛋炒飯,心血來潮自己下廚做了點清粥小菜。

    別看他一副粗粗魯魯的樣子,當初和阿諾兩個人出來走江湖時,有一陣子他們被派到外地跑腿,住在窄窄小小的公寓裏,都是他在張羅吃的喝的,動腦筋的事讓阿諾負責。

    沒想到如此簡單的一頓餐食,竟然引來梅玉心的無比欽仰。

    向來食量小如蟻的她,那天不但多喝了一碗稀飯,還把每一樣小菜吃光光。

    接着呢,左一句「原來你會煮飯」,右一句「你好厲害」,前一句「這些我都不會呢」,後一句「能嫁給你我真是幸福」,再加上滿眼的欽慕、滿口的佩服與滿心的感謝,他只覺得四周好像飛滿了粉紅色小心心,最後——煮早餐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責任。

    「靠!」湯勺一扔,江金虎不爽地扯掉圍裙。

    他幹嘛好日子不過,跑來台北替他只睡過一次的老婆端湯送茶水?

    真是犯賤!

    「怎麼啦?一大早心情就不好。」倩妙的纖影踩入用餐區。

    江金虎神威赫赫地旋身,口氣極差。

    「今天老子只煎個蛋,愛吃不吃隨-!」

    「正好。我也覺得你天天下廚實在太辛苦,剛才特地走遠點,買了你最愛吃的飯糰夾蛋、韭菜餡的生煎包和黑豆漿。」捉弄這莽夫煮一個星期早餐,也差不多到極限了。

    梅玉心甜甜一笑,從身後拿出一袋飄出香氣的熱食。

    江金虎一愣。

    「-怎麼知道我愛吃飯糰夾蛋、韭菜餡的生煎包和黑豆漿?」

    「我特地找小方他們間的,問了好幾個人,才確定這幾樣是你最愛吃的。本來巷口的豆漿店今天不賣黑豆漿,我一直拜託他們替我磨一豌,好不容易才説動了,所以才這麼晚回來。」

    「是、是嗎?」他——道。

    當然以前不是沒有女人討好他,但是她們從不費心去猜想他喜歡吃什麼,手下更是等到他大聲小聲喊餓了,才忙不迭跑腿去。

    江金虎將紙袋接過來,看看妻子的笑顏,再看看早餐,重複兩三回,心頭有一種很奇怪的温暖流過……

    「坐啊。」她選了下首的座位,雙手支在下顎。「好了,今天要跟我説哪一段故事?」

    「昨天講到哪裏?」他拉開一張椅子坐下,咬一大口飯糰。嗯,好吃!「昨天講到我和阿諾來高雄投靠『關帝廟』的周老大,有一年暑假,我們被周老大派到左營一個小場子去收保護費。」

    對了,他想起來了,這才是所有怪事裏最奇特的一樁——

    他竟然開始講「江金虎奮鬥史」給她聽!

    每天他都會從前一天早餐中斷的地方開始講,漸漸的,他的兄弟、地盤、肉搏血戰都成了讓梅玉心聽得津津有味的題材。

    大部分人都喜歡別人聽自己講話,既然她沒聽厭的樣子,他也就不知不覺一直講下來。

    而且老實説,看她一副乖乖牌的樣子,他常故意講些血腥兇狠的畫面嚇得她花容失色,滿能滿足男性氣概的。

    「……就是在那一次和警察交手的過程中,我和阿諾認識了縱貫線仁義堂的一位大老。」

    「可是你們本來是跟着周老大的,後來跳到仁義堂的麾下,難道不會觸犯道上的幫規或條例嗎?」

    「我們並不算跳到仁義堂的麾下,仁義堂的大老張光勇只是賞識我,給我一些幫助而已,我和阿諾算是出來自立門户。」

    「為什麼?周老大不是一直很器重你?」

    這回,江金虎沒再像之前一樣,對她的問題擺擺手,神氣兮兮地丟一句「這其中的道理-們女人家不懂啦」,然後威風八面地説下去。

    他只是淡淡的瞟她一眼。「人各有志嘛!」

    在極短的一刻,梅玉心從那雙眸底窺見了些什麼——某些很深沉的,很隱匿的情緒。

    她不知道像江金虎這樣莽夫型的男人,也有如此複雜的意緒,心,動了一下。

    梅玉心隨即一凜。這種男人不值得同情的。

    「後來你們又是如何與縱貫線的其他大哥搭上線的?」她配合地轉開話題,接下來又花更多時間,把她丈夫的地盤和勢力做了徹底的瞭解!

    這天,幾乎是一早踏出自己的房門,梅玉心便感覺家中氣氛不太尋常。

    以前只有她一個人住時,江金虎雖然派了兩個部下來保護,她通常都打發他們去做自己的事,只有小方比較規矩,每天在玄關或院子裏守候,儘量讓自己不打擾她的正常生活。

    江金虎來的這三個星期,一下子虎背熊腰的大漢多了起來,在家裏走兩步略就要碰上一個。

    可今天,室內突然又安靜起來。

    所有黑衫黑褲的小弟都不知去向,唯有小方繼續守在門口,一副提心吊膽的神情不時往門裏探看。

    「今天弟兄們都休假?」她款款走向玄關拿報紙,不經意的問一句。

    「呃……咳!」小方抓耳撓腮,吞吞吐吐地回答,「也不是啦,只是説……那個……唉……所以就……想説不要吵到大哥。」

    這種含糊的回答可不像平日的小方。

    她微微一笑,也不勉強。「好,那我去做自個兒的事了。」

    小方看她的眼光感激得彷彿在看天使。

    有這種大嫂真好,又美,又温柔,又識大體,又體恤下屬!他以後也要娶一個這種老婆……

    下午三點多,梅玉心收好了毛筆與畫紙,再度深思起來。

    江金虎到目前為止都還沒出現!莫非出了什麼事了?

    她下到客廳,小方仍然盡責地守在門口。

    「小方,我問你話,你老實告訴我,我不會生氣的。」她温柔輕詢。「你大哥是不是昨晚出門還沒回來,你怕我生氣,不敢説?」

    小方用力搖頭,再怯怯地瞄向二樓。

    「那個……老大真的在房裏……」

    「那他怎麼連午飯都沒下來吃呢?」

    「我想,他、他大概不餓吧。」

    「人是鐵飯是鋼,不吃可不行。我上去看看。」她比較擔心他在籌畫什麼事而她不知道。

    「不行!」小方火速扯住她的皓腕,然後意識到自己大不敬的行為,像碰到火紅鐵棒一樣地鬆開。「大嫂,您可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在今天去打擾大哥!

    「今天是什麼樣特別的日子不成?」她親切地笑着。

    小方躊躇了一下。「今天……今天是大哥脱離周老大的六週年紀念日。説是説六週年啦,其實還差七個小時又十二分鐘才滿六週年。」

    「六週年紀念日又有什麼不對?」

    「就是,那個……當年鳳姊……反正大嫂,-別問了。」小方急得抓耳撓腮。「往年只有諾哥在的時候,大家才敢留在老大附近。今年諾哥去日本談生意了,兄弟們一個個跑的跑、逃的逃,就怕掃到颱風尾!總之今天就讓老大自己一個人過吧,-千萬別上樓去。」

    鳳姊?所以她丈夫的異常與另一個女人有關。

    匡啷!一聲砸碎物事的巨響從樓上傳來。

    造反了!他要為別的女人傷心喪志不關她的事,但這間房子可是她的地盤!

    梅玉心回小方一個勇敢堅強兼含着淚光的微笑。「唉,不知道什麼東西碰碎了,讓你大哥割傷了可不好……我上樓看看。」

    「大嫂……」

    不待小方阻止,她踩着翩翩蓮步移向二樓。

    一片黑!

    這是打開客房門的第一印象。

    她睡覺時怕光,所以家裏用的全是遮陽型厚簾,一放下來,室內彷彿進入黑夜一般。

    接着就是一陣撲鼻的酒味。

    有新鮮酒精的味道,也有從人身上發出來的酒氣,可見方才的匡啷聲應該是有人把酒瓶給扔出去。

    暗室、酒氣、壓抑的氛圍。

    一個沉潛在腦海底層的不愉快記憶湧上心頭。她彷彿回到新婚夜,心口上被人重重壓着。

    強烈的無助感已經成為這項記憶的制約反應,她握了一掌的冷汗,飛快退回走廊上!

    冷不防一隻長臂從房裏探出來,她甚至來不及反應,已經被揪入黑暗裏。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強烈的心跳如打雷一般,一雙泛着血絲與野獸般光芒的利眼將她釘在原地!

    她覺得自己彷彿下一分鐘就會暈倒。

    酒氣、男性體味、粗喘、呻吟、劇痛、屈辱……有一瞬間她完全紊亂了時間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處在當下,或回到了過去。

    梅玉心,冷靜下來,不能給他機會發現-的弱點!

    她鼓起所有的力氣,想用力推開身前的銅牆鐵壁,飛奔回到光亮安全的世界裏。

    猛地——

    鐵臂的主人將她舉到一臂之遙,狠狠地盯視她。

    這是梅玉心第一次看見她的丈夫露出這種神情,直到多年後,她仍然清晰記憶着。

    他雖然看着她,卻彷彿透過她在注視另一個人——

    因酒意而微微渙散的瞳眸,閃過憤怒、怨恨、歉疚、痛苦、罪惡、悲哀等種種情緒,強硬的臉龐充滿哀傷。

    梅玉心陡地想起,她曾經見過相同的眼神。數日前,在他們談天説地的某個早晨。

    當時神智清醒的他藏得太快,讓她只窺見一斑。而現在,酒精徹底瓦解了他的防衞力,於是它赤裸而激烈地呈現於表象。

    這是屬於江金虎私人、脆弱的一面,恐怕也是他平日死都不肯流露的一面。

    深不可見底的眸激烈地搜尋着她每條輪廓線,然後,神智稍稍回到那雙黑眼中,最後留下來的只剩下一種情緒——失望。

    他認出來她是誰了。

    她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

    緊錮在她雙肩的箝制緩緩鬆開,男人低咆一聲。

    眼前再度一黑,倫教鐵橋垮下來!梅玉心發現,她丈夫竟然醉昏在她身上!

    規律的鼾聲漸漸響起.

    她茫然望着天花板。

    是什麼樣的過往,會在這毫無心機的大男人體內,鐫下如此痛苦深刻的傷痕?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直到腳開始麻了,全身血流不順,她終於吃力地推開醉漢,又在他身邊坐了好一會兒。

    迷茫地回到走廊上,陽光乍現,她彷彿回到另外一個世界。

    一回眸,地上的男人仍然躺在黑暗裏,可能躺了很久很久了……

    不,她不要這樣。這不是她預期中的事。

    她只想要維持以往那種疏離的關係,她不想對他產生任何敵視以外的意緒,尤其是同情或憐憫。

    她這一生,無論想做什麼事,都在她的控制內。

    母親早逝,她雖然有一個文名遠播的父親,骨子裏不過是個酸腐的學院派,滿腦的「之乎者也」再怎樣也替代不了「柴米油鹽」的需要。社會現實殘酷,她從十歲開始便站在幕後打點,領着老父一路過關斬將的求生存,梅家若不是靠她撐持,早就一窮二白了。

    她不曾輸過。她充分明白如何運用每一絲優勢讓自己站回主導地位。柔弱只是她的偽裝,骨子裏的梅家大小姐梅玉心,有着堅不可摧的強烈意志。

    這就是為何她如此痛惡江金虎的原因。

    父親瞞着她替人做保,害她不得不為了償債而下嫁給江金虎。如果當初父親是哭着求她嫁也就罷了,她還能名正言順地恨他。但父親不是,他是哭着要她一個人逃,因為他打算自盡以求了斷。

    她生平唯一的親人,她怎麼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所以,她説服了父親出面和秦文諾談條件,將女兒嫁給江金虎,做為他們日後漂白的晉身階,梅家的債務則一筆勾銷。

    新婚夜的不愉快只是一點小事,皮肉痛痛就過去了。真正讓她心理上無法承受的,是她必須將主導權交到旁人手中,而且還是一些她素來瞧不起的流氓混混。

    她失去了掌控權,這讓她陷入短暫的慌亂裏。儘管如此,她非常明白自己遲早能佔回上風。

    她太過太過了解自己的本質,太過太過明白自己擁有什麼武器,太過太過確信自己能輕易得到任何想要的一切,也太過太過狠得下心犧牲讓她無利可圖的人。

    江金虎,就是這個人。

    直到現在。直到這個午後。

    直到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有血有肉的一面。

    她突然發現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判斷上的錯誤。或許躺在黑暗裏的那個男人,不像她之前以為的那樣沒血沒淚,那樣的死不足惜。

    而她不喜歡錯誤,一點都不喜歡。

    梅玉心動搖了。

    這是不對的,不應該這樣的。這是一個脱序的起點,若她不立刻制止,後續發展可能完全偏離她的預期。

    江金虎必須從她的生命裏消失!

    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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