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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男朋友

    無論怎樣,我都不相信趙宛是個壞孩子,她有異於一般孩子,但不是壞孩子。

    每個人生下來的資質是不一樣的,越是聰明的孩子,越是難以相處,他們看到的比別人多,想的也比別人多,加上觸覺敏鋭,很容易受到傷害,形成孤僻與不合羣的性格。

    另一種外向型的聰明孩子又因缺乏耐性而顯得調皮搞蛋,過分活潑大膽,也令人頭痛。

    趙宛則有時內向,有時外向,在學校裏很不受老師歡迎,不管她的功課如何,便將她編入丙班。

    當時我想,以她平均八十分的程度來説,編入乙班也委屈她,但我不是她的班主任,不能説話,這個年頭有強烈正義感的人往往就是好事之徒,我不願意為一個不相干的孩子擔上太大的關係。

    在學校裏,我是學生口中所謂「新派教師」,比較受歡迎,因此招過非議,被老一派攻擊,但是我有我的想法,仍然依然故我,校長也默許這種作風,學生樂意同我親近,日子久了,老一派也就無話可説。

    在學校裏我有許多朋友,趙宛是其中之一。

    與眾不同是要付出代價的,趙宛是明顯的例子。

    但可以預知的是,我這數百個學生之中,如果誰會有什麼特殊成就的話,也就是趙宛。

    這個女孩子藝術家脾氣早已成了形,喜歡畫畫,也喜歡寫作。

    她給我看過她的作品,是一本插圖的散文集,手抄本,附着她的水彩畫,精彩絕倫,我看得愛不釋手,認為是「少女的夢想」類作品中最好的一本,將來有機會是可以出版的。

    她很慷慨的送給了我。

    她還繼續創作。

    我們很談得來,她絕頂聰明,記性好,又會得鑑貌辨色,很懂事,但是跟所有聰明人一樣,她的脾氣奇壞,而且不用功。

    老師有什麼行差踏錯,她當面會訕笑,又不大跟同學來往,是個相當孤僻的孩子。

    教務主任把趙宛叫去教訓的過程是很有趣的。

    趙宛形容給我聽:「她取出一面鏡子,叫我照自己的樣子,我只好順她的意,看看鏡子中的自己。」

    「她説:『-看-,多麼傲慢、多麼醜,多麼缺乏愛心!』」

    「我也不跟她分辯,點點頭,噫,這個老太太對我的觀感如何,我實在不關心,但我不能與她頂撞。」

    「她又説:『-自己能幹有什麼用?要幫助同學呀,教他們做功課,參加各項活動,他們有不明白的,-要帶動他們。』」

    「我拚命唯唯諾諾,答應每星期做三次義務補習老師,又説會改變我驕傲的態度……可是最好笑的部分還沒有來呢,老太太滿意之後,又取出那面小鏡子,叫我照自己。」

    「這次她説:『-瞧-,現在漂亮得多了。』」

    「笑死我,現在幹麼?演譯伊索寓言?」

    趙宛笑得不可開支。

    我覺得教務主任離了譜,神經兮兮的要跟一個小女孩過不去,其它的同學功課不好,關趙宛什麼事?趙宛有什麼義務要幫別的學生補習,她態度傲慢,可以與她談,取小鏡子出來,我就不明所以然。

    「老土,老套。」趙宛説。

    我承認這是三十年代的作法。墮落是由本性與環境造成,與一面可以照得見面孔的小鏡子無關,她想法真落後。

    我説:「忘記她,-差一年就畢業了。」

    「是的,」她戲劇化的説:「別了母校!」

    趙宛常常在週末來探訪我,與我短聚一陣。

    她的家境很好,父親是個極有名氣的西醫,但是雙親離異已經十年八年,她父親現在與一個女明星住在一起,她覺得分外的寂寞,男朋友很多,但老嫌他們蠢。「同他們沒什麼好説的。」她形容。

    她想考美國東岸的一間美術學校。

    她問:「念不念美術?」

    「家境寬裕,念美術最理想。」我説:「女孩子念美術氣質最好。」

    「我也這麼想。」她説。

    過了一會兒她又説:「我媽媽有男朋友。」

    「那也很應該。」我很開通。

    她的母親能有多少歲?不會比我大很多。

    「媽媽三十九歲了。」她説:「男朋友跟她差不多年紀,但從來沒結過婚。」

    「什麼職業?」我好奇。

    「是一個畫家。」趙宛彷佛非常向往。

    「呵。」我頓時失望。我一向對藝術家沒有興趣。

    「他是那種很吃得開的藝術家,不是潦倒的,我與他很談得來。」

    這是必然的,趙宛與這類人一定談得投機,物以類聚,可以想象她將來也是幹藝術這一行。

    我笑説:「但是藝術家一吃得開,立刻淪為商人,多窩囊,這一口飯不易吃。」

    「我倒是很喜歡跟他在一起,可惜媽媽不常叫我跟他們見面。」

    「不怕,最壞的時間已經過去,-已經成長,不久就要獨立地到外國讀書--新環境、新朋友、新天地,到時-可以忘記一切不愉快,包括教務主任的小鏡子。」

    她大笑。

    她那樣有財力物力支持的青春真正好。

    我並不替她擔心。

    我不是五十四歲的教務主任,我一向覺得孩子們有他們寬廣的天地,他們的新世界美麗得不是我們可以想象,吃苦或是享福,一切是註定的,哪由得我們説什麼。

    話雖然這麼説,但當趙宛説及她母親男朋友次數越來越多的時候,我也不禁好奇起來。

    那位男士叫卜少奇,從事設計工作,聽趙宛説來,簡直是位「有型士」,銀灰色頭髮、高-身材、衣着時髦、談吐風趣,他自己開着畫廊以及設計公司,所以工作沒有時限,大把空閒可以做他愛做的事,趙宛非常羨慕及敬佩他。

    「開的車子是保時捷哪。」她説。

    我聽了只有微笑,我當然知道有這種人。

    這樣的男人是很多的。帶點自戀,喜歡出鋒頭,好錦衣玉食女人,有點風度,卻很多時懷幼稚的人生觀。

    我個人不會對這種人有興趣,不過女人的品味個個不一樣……趙宛的母親也快近四十了,怎麼還有這樣的雅興?

    趙宛給我看照片。

    「怎麼樣?很漂亮吧?」

    我看照片。

    一般人或許會覺得他好看,我説:「太瘦了。」

    「胖的人笨相。」趙宛替他辯護。

    「不是胖,是壯。」我更正。

    「你喜歡大力士?」她睜大圓圓的眼睛。

    「不是肌肉累累那種。」我笑説:「而是身體健康,這種瘦削得弱不禁風的男士,嘖嘖嘖。」

    趙宛努努嘴。「祝老師嫁個渾身紋身的偉丈夫。」

    我哈哈大笑起來,趙宛的確可以説是我的忘年之交,咱們什麼都談得來。

    「-見到他的話,-也會喜歡他。」她很肯定。

    「會嗎?老師對男人的要求很高,所以才嫁不出去,在家做老姑婆。」

    「可惜卜少奇是媽媽的男朋友,否則的話,把他介紹給。」趙宛説得極為認真。

    我笑笑,沒再説什麼。我要是喜歡藝術家,早嫁了十年,不不,我心目中的對象必須是科學家。

    「不過媽媽也跟他吵。」趙宛很遺憾的説。

    「兩個人相處,説從不吵架,那是開玩笑,多多少少有點衝突,從前人説的神仙美眷,現代可難找得到。」

    趙宛説:「我可不會與我所愛的人吵嘴。」

    我既好氣又好笑。「要不要打賭?十年後再見面的時候,-還嘴硬,我就服。」

    她説:「我會忍他,忍得面孔發紫,忍得生大頸泡也不後悔。」

    「-?憑-的脾氣?」我笑得彎腰。

    暑假過後,趙宛的笑容相應而減。

    暑假她隨父親去度假,我很少見到她,回來的時候帶着上百張照片與一身古銅色回來。

    她給我看照片。他們旅遊目的地是希臘,白色的太陽神、碧藍的愛琴海。呵,維納斯踏在一隻扇貝上出生了,巖山古矗而壯偉。

    但是趙宛卻愁眉不展。

    我説她:「做人要心足,咱們小時候上次澳門已經樂得飛飛的。」

    「但是你們小時候父母是不離婚的,媽媽天天做早餐給你們吃,爸爸替你們補習功課。」

    我一怔,説得也是,得到一些,也必然失去一些,父母的温情不足,只好用物質補夠。

    我説:「-不愉快也不是因為媽媽沒給-煮早餐吧?」

    「她與卜少奇弄得很僵。」趙宛透露心事。

    「別管大人的事--我應該説,別管別人的事。」

    「-不明白,許老師,我希望媽媽可以嫁給他。」

    我看着趙宛。

    「又希望媽媽不要嫁給他。」

    「這話怎麼説?」

    「嫁給他,他就是我的繼父,可以常常看見他。不嫁他,那麼我自己可以追求他。」她笑臉盈盈的説。

    「唉呀,-這樣想法是很危險的。」我有點心驚。

    「怕什麼?」她大膽假設:「男女之間差十來二十歲,並不很過分。」

    「那多尷尬,天下又不只他一個男人,兩母女都同他走……」我覺得不應説下去,我到底還是她的老師。

    她沉思。

    「趙宛,我希望-好好考了這個畢業考再説。」

    「老師歸根究底都是一樣的。」趙宛慨嘆。

    我不否認。

    是否因為這個原因,她從此便少來了呢?我並沒有追究。

    上課的時候,她的神色總帶微愠,青春期的煩惱畢露。我總是特別關懷她,不過她在同學羣中似乎更孤立,也難怪,她一向比他們成熟得多。

    一日星期六,我獨自在家聽音樂,電話鈴響,我去接聽,那聲音一聽就知道是趙宛。

    我馬上笑説:「趙小姐,-很久沒有光臨寒舍了,歡迎歡迎,我今天有空。」

    那邊沉默一下。

    「喂?為什麼不説話。」

    聲音有點尷尬。「許老師,我不是趙宛,我是她媽媽。」

    啊,聲音一模一樣,猜不到她母親有那麼年輕的聲音,我好奇起來,她的外表如何?長得可漂亮?

    「我本姓郭。」她大概也知道我很難稱呼她。

    「郭女士,有什麼事嗎?」我很禮貌。

    「我知道許老師對小宛很好,兩個人很談得來,她很崇拜許老師。」

    我笑。「小孩子言過其實。」

    「我想來拜訪許老師。」

    我有點意外。「有事嗎?」

    「關於小宛的事。」她有點吞吐。「想與許老師商量一下。」

    「她功課尚過得去。」我説。

    「不是功課,請問許老師方便嗎?」

    教師義務上應該與家長有某一程度的聯絡。

    我説:「可以,如果-有空,我在舍下恭候。」

    「我大概三點鐘到。」她説。

    她來的時候,買了一盒很大的糖,擋在她的面前,看上去有點詼諧,像是個探訪情人的男人。

    但她的美貌卻使我震驚,我從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人,趙宛對我不老實,她從未向我提及她母親的美貌。

    自然,她已經上了年紀,皮膚有點鬆弛,五官多多少少走了樣,不過如一件精緻的藝術品,仍然矜貴美麗,比許多粗糙的新產品值得觀賞。

    我想我的驚異是無法遮掩的。

    我連忙説:「請進來坐,別客氣。」

    她穿著一套很華麗的套裝,有點累贅:格子呢半截裙配同色絲襯衫,同色麂皮的寬腰帶,一件外套再加純色斗篷邊綴着貂鼠皮,這套衣服總共六、七件,像戲服中的大袍大甲,一坐下來,把整張沙發都佔滿了。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我問:「可要脱下外套?」

    她點點頭,除下斗篷與外套,脱下皮手套,原來外衣裏還有一件小小的麂皮背心,我都她掛起來。

    心中暗暗好笑,單看她這身衣服,就知她是個尊貴的、不知世事、天真、嬌怯的女人。沒有太大的腦筋。

    我問:「有什麼事?」

    「關於小宛……」她又沒直截了當的話出要説的話。

    我給她一杯茶,耐心的等候。

    「我還是先説説我自己的事吧。」她面孔有點紅。「十年前我就與丈夫離了婚。」

    「那是很普通的事。」我禮貌的指出。

    「十年前並不算普通,最近好一點。」她笑一笑。「很多人以為我丈夫出毛病,其實他對我很好,只是我比較任性,嚮往精神生活多過物質,所以在協議下分手。從那個時候開始,小宛就變得怪怪的,與平常的孩子有點兩樣,但總算沒出過大事。」

    我靜靜聆聽。

    「最近我認識一個朋友。」

    「我聽小宛説過,他叫卜少奇。」

    「啊,她果然什麼都同-説,我來對了。」

    小宛跟我説的話,還不只這樣,足以令她更為驚奇,不過我不方便透露更多。

    「我最近發覺小宛比往日更沉默,許老師,我不願意胡思亂想,但這個明明是事實,許老師,恐怕我的女兒,已經愛上我的朋友。」

    她説得一點也不錯,但是我能為她做什麼?

    她猶豫一下。「許老師,-説這怎麼辦?」

    「郭女士,少女的感情遊離不定,-不必太過擔心,她自小離開父親,對年紀比較大的男人略表好感,也不為過,我們不可太快跳進結局裏去。」

    「不,她的動作舉止很反常。」

    「我們要鎮靜地處理這件事。」

    「我知道,現在我全聽-的了。」

    我訝異,這個美婦人,她以對男人的手段來對付女人,把我視作異性,一味作柔弱無主狀,把教導女兒的責任到處推,很厲害的一個哪,可別小覷她,有點手段的。

    我説:「小宛不過是我的學生。」

    她搖頭,不讓我脱身。「不,小宛最聽-的。」

    我沒法子。「-要我怎麼説?」

    「勸她提早到外國唸書。」

    我沒想到她會這樣説,我説:「她會傷心的。」

    「她如果留在香港,會更傷心。」

    「還有九個月就畢業了。」

    「誰知這九個月內會發生什麼事?」她很悽苦的説。

    我有點生氣。「為着孩子,-略微犧牲一點,也是應該的。」

    「我願意,叫我怎麼犧牲?」她提高聲音。

    「離開卜少奇先生?」

    「-以為我沒想過?是他不肯哪,他此刻周旋在我們兩母女之間,不知多樂。」

    「什麼?那他不是個好人。」我惱怒。

    「我也知道他不是好人,但事情弄得這麼複雜,我實在怕得罪他。」

    這就麻煩了,美麗天真的兩母女遇到登徒子,脱不了身。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壞男人滿街都是,而且什麼都做得出來。

    我説:「郭女士,我恐怕我愛莫能助。」

    她非常失望。

    「如果小宛前來我處求助,我一定會給她忠告,如果她自己不前來,我很難開口,相信-也瞭解我的處境。」

    「可是--」

    「郭女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她掩上面孔,飲泣起來。

    我深深嘆息。

    屋子內有非常難堪的沉默。

    我説:「小宛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聰明反被聰明誤。」郭女士説。

    「做母親的不容易,我明白,我在有機會的時候,會向小宛遊説。」

    她站起來。「我也要走了。」

    我説:「謝謝-的巧克力。」

    她勉強笑一笑。

    我待她離開之後,打電話叫小宛來聊天。

    她約我在三天之後。

    這個孩子,能夠救她當然要救她。

    她出落得益發漂亮,一雙眼睛跟她母親一模一樣。

    那個卜少奇,豔福不淺哇,在這樣出色的兩母女之間打轉,幾生修到。

    我開門見山:「-近況如何?怎麼上課心不在焉,心神恍惚?」

    她笑。「再不集中也還有八十分以上呀。」

    「-的學習態度差。」我提醒她。

    「態度不過是做作。」

    「將來-出到社會,就知道態度很重要,同樣兩個人,懂得唏哩嘩啦作其忙碌狀的那位一定升得快。」我笑。

    「那我不升好了。」她笑。「我計較這些,我是藝術家。」

    我無可奈何。「-不明白做人的道理。」

    「我知道,做人的道理是很黑暗的,充滿奸詐險惡,不外是怎麼計算別人,鞏固自己地位,埋沒良心……是不是?」

    她説得也對。

    只是其中還有許多血淚,不提也罷。我説:「做人嘛,只要聽一句俗話,便可知無味,那句話叫做: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許老師,-想要説什麼?」她總是聰明人。

    「天下男人很多,-又那麼年輕。」

    「咦,-一向不是個老冬烘,如何會説出這種話來?一定有人指使-,誰?我父親沒那麼有空,校長又不知道我的私事,莫非是我母親?」

    小宛一而再,再而三的推理下去,把真相説個八九不離十。我很佩服她思想的敏捷。

    我沉默,如果她是個笨孩子,根本不會去勾搭母親的男朋友。聰明有什麼好?多思多想多愁多慮。況且世人並不喜歡聰明人,再聰明還不是跟笨人分擔義務與責任。

    「她同-説些什麼?許老師?」

    我想這事也瞞不了很久,便説:「她當然希望-清醒。」

    「她自己呢?」小宛訕笑。

    「話不是這樣説,到底是她的男朋友。」

    小宛肆無忌憚的説:「公平競爭。」

    我不以為然。「人家看了,算什麼!」

    她笑説:「我管人家怎麼説!」

    我很震驚,他們年輕的一代,真的無法無天。

    她跟着説:「許老師到現在才發覺,教務主任不喜歡我,原來有充份理由?」笑。我不出聲。

    過很久我説:「任性的代價是很大的,將來花時間精力收拾殘局,還是-自己。」

    趙宛笑説:「許老師一派過來人語氣。」

    我嘆口氣。「這場爭奪戰-會勝利?」

    「最多被他們送到外國去唸書。」

    我説:「我們還是朋友?雖在這件事上意見不同,但我們仍是朋友?」我不想她孤立。

    她伸手與我一握。「許老師,我真愛。」

    她並沒有生氣,反而來得勤了。

    她一直報告與那位卜先生的行蹤給我聽。

    --「我們去旅行,在郊外玩得很盡興。」

    --「他喜歡跳舞,我們常常跳到天亮。」

    --「他説這是他十六歲初戀後第一次戀愛。」

    這種話我也會説。

    男人永遠用陳皮老土的謊言騙女人也會相信,她們到底是受騙還是裝胡塗,很難分辨。

    我問:「-媽媽呢?」

    「氣呀,但是沒辦法,現在少奇不大肯見她。」小宛得意洋洋。

    「我不相信,」我説:「-母親是個美女。」

    「嘿,許老師,-都不曉得什麼叫做後生可畏。」

    「再無禮我就準-上門來。」

    她吐吐舌頭。

    這個女孩子跟她的母親一點感情都沒有。

    她一直佔着青春的優勢,直到事情有了急劇的轉變。

    那日她缺課,下課我直接回家,她面色蒼白地在門口等我,一見我便拉住。

    「什麼事?」我開門邀她進內。

    「媽媽跟卜少奇下星期結婚。」她氣急敗壞。

    我覺得很刺激。郭女士也是,明明知道這個卜少奇不是什麼好人,偏偏像個小孩一樣,任意胡為。

    「她把房子過繼到他名下,」小宛悲憤莫名。「我這一仗輸得不清不楚。」

    我不出聲,十年後她就知道慶幸--幸虧輸了。

    「那是-媽媽,小宛。」

    「是,可是她有什麼地方像一個母親?」

    「-也不像一個女兒。」

    「許老師,用金錢買回來的愛情,她居然也接受下來。」

    「可以被金錢買得動的男人,-也不必稀罕。」

    「可是母親要他!」

    「她胡塗。」我的確認為如此。

    「我祝他們今生今世都不幸福。」小宛詛咒道。

    「-太過火了。」

    「他們結了婚,連送我到外國也不必,索性叫我到父親處住,但是父親那裏又有個女人,我變人球了。」她很激動。

    我安慰她:「這-倒不必擔心,-父親又不是沒錢,他此刻另買一層公寓給你住,也還有資格。」

    但小宛還是哭了,哭完又哭。

    那日仍是春霧重鎖,下着瀟瀟雨。

    天氣乍暖還寒,靜寂的公寓裏只有少女的飲泣聲。

    為這樣的小事哭。

    過幾年她才會知道自己有多傻,這世界上值得哭泣的事不知有多少,這樣子哭也哭死。

    到真正懂得愁滋味的時候,卻整個人幹掉,榨不出一點水來。哭?有什麼好哭?

    「小宛,我總是-的朋友。」我只好這麼説。

    她撲到我懷裏來。

    「那不過是個很普通的男人,相信我,一毛錢一打。」

    她還是傷心得如喪考妣。

    我説:「太聰明瞭,小宛,-太聰明瞭,很容易害了自己,不過這件事總會過的。」

    青春也會過的。生命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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