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沒有聽盡腦裏。
『這項研究已提名諾貝爾化學獎。』
雅量輕輕於出一口氣,想起元朝清談家張翰的一句話:『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
她只想有人陪她翩翩起舞。
這時她身邊的電話響起,她説聲對不起,站起來到角落受聽,『是楊女士?我是大學文學會籌款主任,楊女士以五萬元投得六十三號桌子豐富晚餐一份,晚會已經開始,你在途中?我們誠心恭候。』
『喔,我馬上來。』她完全忘記這回事。
『楊女士,是麗晶酒店翡翠廳六十三號桌子。』
雅量立刻與主人家説了幾句,乘機告辭,取過披肩手袋便走。
那個努力張水分子中氫氣元素拆分的科學家追上:『雅量,我可以再約會你嗎,我有誠意。』
雅量把名片交到他手裏。
她比他略高,她可以看到他頭頂已微禿。
『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有車。』
雅量忙不迭後退,匆匆離去。
沒有救了,雅量訕笑已屆不惑之齡,仍然不願妥協,依然故我,只喜歡漂亮男子。
他必需有濃密毛髮,會笑的眼睛,寬厚肩膀,還有,起碼要比她高本個頭。
真幼稚可是。
但是,每天都看着的那個人,如果不叫她微笑開心,行嗎。人只能活一次,尤其是年紀不小的她,更應該錙銖必較。
她把車駛往目的地,儘快趕進去。
她向接待員説:『六十三號。』
那少女把一塊名牌交給她,接著喊:『小正,你的人客來了。』
雅量轉過頭去,只見一高大年輕男子站在宴會廳門口已等得十分不耐煩,他鬆掉領帶,雙手插在褲袋,奇是奇在他身邊一左一右站著兩個豔妝少女,兩人的晚裝暴露得像內衣,她們渾身無骨似靠在他身上,其中一個紅唇幾乎貼在他耳邊。
雅量覺得好笑,走近説:『我遲到,對不起。』
兩個少女見他當晚的女伴終於出現,失望地嘟起雙唇走開。
雅量看他,他也打量她,他看到身段高佻的她走近,雪白麪孔,沒有假睫毛假痣鼻環耳環,已覺好感,她穿一件蝴蝶袖灰紫色軟緞繡花袍子,領口不對稱,像是扣錯紐扣,扭歪了一點,更顯出豐滿胸脯。
這是一個美女,他氣消了大半,迎上去,『我是你今晚投得的舞伴。』
雅量笑,『跳舞,好極了。』
她把手伸進他的臂膀,走到六十三號抬子坐下。
主菜已經撤下,甜品與咖啡正端上,『啊,我遲了許多。』
年輕的男伴看着她不説話。
她藕般雙脾光潔如絲,一個紋身圖案也無,叫他鬆口氣,換句話説,時下年輕女子所有陋習,她都欠奉,多好。
雅量説:『我姓楊。』
『楊小姐,你好。』
他坐在她對面,輕輕問:『吃甜品嗎?』
雅量一向節食,看了看那膩油嗒嗒的巧克力蛋糕,不出聲,她知道越是粗製濫造的甜點越是美味,師傅不計較份量,會亂放糖份及奶油。
他起勺一羹,本想自己吃,忽然看到客人貪婪似小孩般目光,不禁把那一匙蛋糕送進她嘴邊。
雅量本來有酒意,這一下情不自禁,把蛋糕用舌頭捲入嘴裏,『唔』,她説。
年輕人看得發愣。
有人送上兩杯櫻桃酒,雅量老實不客氣把酒杯攬到面前,乾掉一杯,接著又一杯。
她覺得空前輕鬆,開懷地笑,『你們這次籌款十分有意義,受傷的同學可有參加?』
年輕人看着她,『他較早時間出現過。』
他在想,這位漂亮爽朗的楊女士一點也不做作,自然大方,成熟懂事,比起那些女同學,一坐到他對面便開始擺姿勢,雙眼眨動拍打睫毛傳情,不知可愛多少。
他靜靜地欣賞她。
她年紀肯定比他大,可以猜想已經有工作,生活完全獨立。
這時樂隊忽然奏出古老情歌『quandoquandoquando』,雅量特別喜歡這首歌,只聽見歌手苦苦求愛:『幾時幾時幾時,你才會屬於我,請勿叫我再等,每一刻都似整天,每天都像一生,告訴我幾時幾時幾時,你才會答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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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輕輕問:“跳舞?”
年輕人立刻站起,拉住她的手走下舞池。
雅量決心要尋開心,她輕輕用額角貼住那年輕人臉頰,輕聲問他:“你會Swing?”
她舞伴不回答,輕輕推她腰肢轉一個圈。
雅量微微笑。
她象已在舞池裏逗留了多時,四周的人都好似已經散去。
雅量懷疑自己不但喝得太多,也似玩過了頭。
這時年輕人的外套敞開,雅量看到極薄白襯衣底下,他強壯胸膛,乳暈清晰顯露,呵,他們同女性一般虛榮,無時無處不賣弄性感身軀。
雅量忽然做了一個完全不應該做的動作,她用尾指輕輕在他胸尖畫了一個圈,那是神經最密集的地方,敏感與女性無異,年輕人冷不防她會那樣大膽,他跳起來,迅速捉住她的手:“Madam!”他低呼。
他以為她會道歉,但是她只是仰起頭,似笑非笑地睜大閃亮雙眼,象是説“你咎由自取”。
年輕人心中有氣,把她摟緊,胸貼胸,不讓她的手再有活動機會。
他應當放開她回座,但是這吸引不是一方面的事,他輕輕問:“你可要到別處去?”
她反問:“何處?”
“我有一個小地方。”
雅量微笑,“你一個人住。”
“你呢,你結婚沒有。”
“我單身。”
“那就沒問題。”
雅量看着他漂亮面孔,“你幾歲?”
“二十一了。”
雅量雖然喝了不少,又覺得他出奇可愛,但是也不禁籲出一口氣。
誰知他挑釁地説:“你需要的,我全擁有,你即使比我大幾歲又怎樣。”
雅量輕輕問:“這一切服務,都包括在慈善捐款之內?”
年輕人不甘示弱,:全包。“
他忽然吻她嘴唇,年輕的唇豐滿柔軟,可以感覺到充滿盼望。
這時樂隊大叫:“最後一舞。“
年輕人拉着雅量的手離去。
雅量輕輕説:“如果你沒有喝太多,可以用我的車。”
那晚月色很好,年輕人看着雅量説:“你真漂亮。”
雅量有禮回應,“你也是。”
他把她抱得緊貼,他喜歡她柔膚以及輕軟內衣。太多女子的胸衣象一件攻擊性武器,又鑲鋼絲又用厚墊,叫他覺得荒謬。
這個女子完全不同,她全無偽裝,自然任性,他一見她就喜歡。
是,他還沒有界與異性鬥智的年紀,所以崇尚自然,雅量已超越你虞我詐的歲數,所以擺脱所有假面,他們真是幸運。
年輕人用手指梳理她絲般秀髮,他渴望這樣做不知有多久,可是那些女孩的頭髮不知用什麼膠粘住,拉都不動。唉,所有遺憾今晚都得到補償。
他把那輛歐洲跑車駕駛得象會飛一般趕回公寓。
這時,賢媛正在品藻家閒談,兩人正在研究哪一支寧神茶有效。
説着説着,品藻問:“找到雅量沒有?”
“她不知多忙,她對我們沒有興趣,她消遣愛找年輕男伴。”
“年輕到什麼地步?”
“法律允許地步。”
“雅量真過分。”
不料賢媛説:“我讀過若干生理醫科著作,它們指出,楊雅量這種選擇完全爭取,符合人類生理發展,男性在二十多歲時能力與需要達到頂峯,但是女性卻要延至三十歲以上,以往女子對找對象往往要求大十歲八歲,那是基於經濟原因,完全忽略生理需要,十分悲慘。”
“譁,你都成為專家。”
“為什麼要求男方年長?因為那樣他會有學歷與經濟基礎,支持一個家庭呀,今日女性也全擁有文憑及收入,幹嘛還要服侍老人。”
“你這理論,我也贊成。”
“有人説,一生最好結婚兩次,第一次,與比你大十多歲的人,第二次,與比你小十多歲的人。”
品藻只能説:“呵。”
“這些日子,你一定很寂寥。”
品藻不回答。
賢媛説:“我得回去陪老人吃宵夜談分家之事。”
品藻送好友到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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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納悶地想,她們這三個人,寡婦,獨身,離異,彷彿都有危機。
回到室內,她鼓起勇氣,撥一個電話給周自新。
電話很快接通,她輕輕説:“我是品藻,可方便説幾句?”
周自新的聲音異常高興,“品藻,我正想找你,大家有空喝杯咖啡好嗎?”
他們約好時間地點,品藻在放下電話後幸福不能入寐,整夜坐在電視機前不停轉枱,由一號看到兩百三十號,都看不入腦,終於到了清晨,當日新聞出來,她才去做咖啡。
雅量在陌生牀上醒轉,還以為在飛機座位上,不然怎會渾身發軟,然後,她想起昨夜的事。
她四周大量小公寓,卧室裏只得一張簡陋吹氣牀墊,她就躺在上面。
雅量發了一陣呆,穿上衣服,發覺那少年已在電腦前工作,晨光下的他精神奕奕,穿白T恤與破牛仔褲,聽到聲音他轉過頭,“早”,他微笑着露出雪白整齊牙齒。
年輕的他異常大方,象是事情最平常不過,看樣子真有點經驗,後生可畏。
雅量反而發呆,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説:“早晨的你看上去象一杯徳芬郡奶。”
這樣會説話,叫雅量無地自容。
她輕輕用拇指撫摸他的鬚根。
“我要走了。”
“今天星期六,不用上班。”
雅量想一想,“我還有點事。”
“我給你做咖啡。”
雅量用清水漱口,她找到鞋子與手袋,可是——她問:“你見過我的披肩嗎?”
那年輕人回答:“沒有。”
一定是丟失了,那塊米黃色羚羊毛披肩繡滿同色絲線的眼淚花,她非常喜歡,不見了可惜。
她接過咖啡喝一口,認得是藍山特有香味。
“我送你。”
雅量搖搖頭。
少年忽然問:“我還可以見你嗎?”
雅量沒有回答,她匆匆走到樓下,找到了車子開走。
少年看着她離去,回到房間,打開抽屜,取出那一方可以摺疊得很小塊的柔軟羊毛披肩,放到臉前,深深嗅一下。
要留着她的人會有點困難,但這塊披肩他已決定絕不歸還。
她是那樣温柔,完全知道他的意思,卻不會故意迎合,她異常沉默,給他舒適縱容的感覺,他愛上她的自然熨貼。
她一直輕輕撫摸他的肩膀,至今他的左肩麻癢。
他會找到她,捐款名單上有她姓名地址。
雅量回到住所,長長吁出一口氣,淋浴更衣。
她正預備好好睡一覺,品藻找她,她臨陣膽怯。
“雅量,我約了自新到舍下喝茶,你與賢媛來替我壯膽打氣可好。”
“不好,我要爭取休息。”
“雅量,下午三時,賢媛會帶水果來,我希望留你們吃飯。”
雅量帶着濕發入夢。
夢見那少年輕輕問她:“喜歡這樣嗎?”
她講笑自己,腦子裏好似只有一個念頭,她自問不愛名利,不思上進,生父辭世後撥了一筆遺產給她,她又有豐厚正當收入,近十年她都過着浪漫波西米亞生活,每個大城市住上幾個月,下一站,雅量選擇北京。
她睡到中午,才換上運動衣褲到品藻處。
正見到賢媛陪她忙着做餃子。
“阿雅,幫忙。”
“她一直還沒有學會打雞蛋,你緣木求魚。”
雅量輕輕説:“有約會是好事。”
她倒在長沙發上,脱下外套,矇住頭,面孔朝裏,睡着了。
忽然聽到賢媛説:“來啦來啦。”
“我看上去怎樣?”
“穿得太隆重一點。”
“我馬上去換衣服。”
“不,來不及了,把耳環脱下已可。”
雅量暗暗好笑,周自新是她們老同學,何需拘束,品藻也太緊張了,莫非……
客人進來,他們寒暄問候,大家都似頗為拘謹,直到周自新差點坐到雅量大腿上。
雅量掙扎着起來,“啊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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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還有什麼人,當然是楊雅量。”
雅量惺忪坐起,頭髮毛毛,衣冠不整,雪白手臂伸出去抓到咖啡便喝。
周自新看得呆住。
那兩位女士都有點老成,可是楊雅量卻同從前一般冒失可愛。
雅量輕輕説:“你好自新,長遠不見,聽説結婚又離了婚,可是事實?”
其餘兩位女士吃驚,怕周自新不高興,可是雅量這句話卻為他們融冰,周自新反而笑起來。
這個楊雅量,他年輕時並不太喜歡她,嫌她輕狂,今日看來,那肯定是他自己古肅迂腐,錯過許多機會,而雅量的率真,至今不變,難能可貴。
他説:“雅量,你好。”
“我很好,”雅量笑:“説一説在美國教書的事。”
自新打開了話匣子。
他是一個高大瘦削的男子,長方臉,單眼瞼,可是,有一股叫人好感的書卷氣,他象是較前瘦了一點,襯衫領口鬆出一寸左右,這在男子來説,約是十磅體重,看樣子離婚叫他吃了苦。
愚人才會在北美結婚離婚,分手後幾乎所有產業都歸妻兒,每月付贍養費,這個離婚男子從此一無所有,連喝啤酒的能力也可能失去。
雅量很同情他,但是許多事不方便説,她維持緘默。
話題漸漸落在她身上:“雅量最聰明,一直沒結婚。”
自新抬頭問:“你是故意呢,還是意外?”
“我?”雅量微笑,“我不喜歡束縛,我也不喜孩子。”
“雅量去年租了一輛船屋,在萊茵河上住了一個月可是,途徑德意志,盧森堡及荷蘭可是。
“譁”
雅量説:“再好的女子一結婚也變怪物,因為生活逼人,。她們變得錙銖比較,因為要維護地盤,變得妒忌惡糾,多麼可惜。”
大家都覺得有道理,故此都嘆氣。
周自新看着她精緻小面孔,“你不寂寞?”
雅量笑嘻嘻,“你們呢,你們都結過婚,你們可寂寞?”
老朋友們有怔住。
雅量説:“我還有事,我先走一步。”
自新跟着她走到大門口。
雅量轉過頭,“你,你留下吃餃子。”
自新但笑不語。
雅量忽然代他不值,“你妻子甩掉你會得到報應,她以後都沒有機會再婚。”
自新有點尷尬。
又説:“品藻等了你這些年,這是你的好機會。”
然後,她把血紅色的跑車呼的一聲疾馳離去。
周自新低着投回到屋內。
他腦海裏只有楊雅量纖細的腰身與大腿,他想起從前品藻這樣形容雅量:“其實是瘦骨頭,不知怎地,胸脯尺寸卻非常好。”
星期一,楊教授站在黑板前説:“各位同學的報告寫得不堪入目,叫我失望。”
有人喃喃抗議:“當年羅麗女旦一書也不堪入目。”
楊教授説:“今日,請讀喬治鎮大學羅倫斯教授所著《限制歧視言論必須顧及對受害人創傷的辯論》,並回答問題,希望大家留意布朗對教育局一案。”
又有人低聲説:“為什麼那樣漂亮的教授給的功課如此可怕。”
只聽得楊教授説:“任何同學如果想退出本課現在也正是時候。”
大家維持緘默。
“請比較二文,哪一篇以理據,哪一篇用感情打動觀眾及讀者,並舉例支持,記住這是大學一年級,不是中學第九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