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娟因一時之下,看不透這白衣書生是何來歷?遂故意逗他地,揚眉嬌笑道:“我萬里孤行,向不結伴,卻何來‘貴人’……”
白衣書生不等夏侯娟話完,便即含笑說道: “所謂‘貴人’,井非帝王將相,而是卜筮風鑑之中的常用術話,也就是指有外來救助之意。”
夏侯娟眼皮一斜,嫣然笑道:“我明白了,所謂‘貴人”,大概就是尊駕?”
白衣書生含笑說道:“在下萍水相逢,對夏侯姑娘一見投緣,竟自動自發地,略貢萏蕘,也未嘗不可以說是‘外來救助’之一。”
說到此處,雙眉一揚,又複目閃精芒,向夏侯娟注視幾眼,低聲笑道:“夏侯姑娘,在下奉贈你八個字兒,望你切實記住。”
夏侯娟心中一動.暗想“龍池相隱”劉濟川,曾送過自己“逢東則吉”之語,如今這白衣書生又要送自己八個字兒,不知其中是否會有巧合?
一面思忖,一面點頭答道: “尊駕請講,夏侯娟敬聆高論。”
白衣書生這時目光已不再閃爍,滿臉正氣地,朗聲說道:
“夏侯姑娘請記住,在下所奉贈你的八個字兒,是‘逢東則兇,逢白則吉’。”
夏侯娟聽完對方所說,不禁蹙眉出神。
白衣書生笑道:“夏侯姑娘如此發怔則甚?是不是參詳這‘逢東則兇,逢白則吉’等八個字兒的含意?”
夏侯娟搖頭答道:“我知道這等觸機之語,義理極為微妙,慢說當事人在時機末至前,無法參詳,便連提出這兩句話兒之人,也未必能解釋得清清楚楚。”
白衣書生點頭笑道:“姑娘極為明達,說得絲毫不錯。”
夏侯娟苦笑說道:“求卜問相,無非釋疑,倘若越問越疑,卻便怎樣?”
白衣書生道:“夏侯姑娘,請說得明白一點,你這‘越問越疑’之語,應該怎樣解釋?”
夏侯娟道:“譬如一人要我往南,一人要我往北,我應該聽誰的話?”
白衣書生人頗聰明,一聽此言,立有所悟,目注夏侯娟,揚眉問道:“夏侯姑娘,你是否在途間已經見過,與我這樣愛管閒事的其他人物?”
夏侯娟含笑答道:“有的,那人也精於風鑑,他送了我四個字兒,但卻與尊駕所賜教之語,恰恰相反。”
白衣書生問道:“怎樣反法?”
夏侯娟笑道:“你賜教的是:逢東則兇’,他所告的是‘逢東則吉’。”
白衣書生“哦”了一聲,微笑說道:“世間往往有這等妙事,但兩種意見,既然絕對相反,姑娘選擇起來,便須以對方的經驗名頭,作為根據。”
夏侯娟失笑說道:“倘若真照經驗名頭而論,我就應該相信另外那人,而不相信你了。”
白衣書生聽出興趣地,接口問道:“另外那人是誰?”
夏侯娟答道:“那人是以相法一道,馳名天下的‘龍池相隱’劉濟川。”
“劉濟川之名,暨“龍池相隱”之號,果然把白衣書生聽得神色愕然,劍眉深蹙。
但他愕了一愕以後,立即伸手入懷,取出三枚金錢,合掌微搖,向路旁石上,接連擲了六次。
夏侯娟知道白衣書生是在為自己用金錢卜卦,遂不加打擾地,站在一旁,靜看究竟。
白衣書生細參卦象以後,一面收好那三枚金錢,一面卻口中自言自語地連呼:“怪事!”
夏侯娟揚眉笑道:“尊駕為何連連稱怪?究竟是你的卦怪?還是我的人怪?”
白衣書生苦笑答道:“我的卦也不怪,你的人也不怪,就是那‘龍池相隱’劉濟川的話兒說得太怪。”
夏侯娟聽得好不奇怪地,失笑問道:“那劉老人家所說的話兒,怪在何處?”
白衣書生答說道:“無論從姑娘的氣色而論,抑或從卦象而言,均是‘逢東則兇’,那劉濟川為何偏說是‘逢東則吉’?”
夏侯娟笑道:“也許他是一時譫語?”
白衣書生搖頭說道:“別人可以亂作譫語,劉濟川卻不能隨便說話,因為他是‘龍池相隱’,生平以此成名,一旦貽機,豈不把招牌砸掉?”
夏侯娟目注白衣書生,含笑問道:“尊駕怎樣稱呼?”
白衣書生抱拳笑道:“在下姓彭,草字白衣。”
夏侯娟“哦”了一聲,揚眉笑道:“彭兄與劉濟川老人家,所作占卜,雖然其斷不同,但若綜合研究起來,卻也脈絡相通,可以有合理解釋。”
彭白衣笑道:“夏侯姑娘是怎樣想法,彭白衣欲聞高論。”
夏侯娟目光微轉說道:“彭兄贈我之語,是不是‘逢東則兇,逢白則吉’八字?”
彭白衣點頭答道:“不錯!”
夏侯娟指著那匹矯健白馬,含笑說道:“彭兄騎的是白色駿馬,穿的是白色儒衫,大名之中,又有一個‘白’字,根據‘逢白則吉’之語,豈不是我的‘吉星’?既然吉星高照,自然眾厄齊消,諸祥並至,縱算‘逢東則兇’,也會轉變為‘逢東則吉’,兩者的脈絡方面,豈非可以相通,並非悖逆了麼?”
彭白衣聽出夏侯娟的語氣之內,頗含有調侃自己之意,不禁劍眉微揚,哈哈大笑說道:“夏侯姑娘真是錦心繡口,解釋得極為有趣,好在你煞氣已透華蓋,一場驚擾,必不在遠,彼此前途再見之時,便可知道彭白衣與劉濟川的‘吉凶’不同之斷,到底是何者應驗?”
說完,又復向夏侯娟的絕世嬌容之上,深深看了兩眼,整衣一揖,便飄身上馬,緩緩馳去。
夏侯娟雙眉微挑,對著那滿布長空的如血晚霞,自言自語地,哂然說道:“好個‘煞氣已衝華蓋’,我倒要看看這一老一少的相術誰靈?究竟是吃了什麼熊心豹膽的江湖魑魅,敢來找我夏侯娟的晦氣。”
自語方至此處,突然“嘶”的一聲微響,起自身後,向她破空襲至。
夏侯娟嬌軀微擰,右足輕輕一提,便飄然閃出數尺,回眸注視身後。
身後寂靜無人,只有不知從何處飛來的一枚小小紙卷,飄然落地。
夏侯娟這時方佩服彭白衣所說自己“煞氣已衝華蓋”之語,知道他料得不差,委實已遇勁敵。
因為身後所能藏人之處,除了左側峭壁,便是右側森林。
峭壁距離自己足有七八丈遠,樹林也在五丈以外。
無論是人藏壁上,或是人藏林中,而能將一枚份量極輕的小小紙卷,打出這遠,其內力之強,玄功之妙,必屬一流高手。
夏侯娟一面尋思,一面緩步上前,拾起那紙卷,展開觀看。
江湖風雲,詭譎萬分,照說夏侯娟不應該這樣冒失地,驟然伸手拾取,而應先以髮際銀針,挑起紙卷,察看其上是否淬有什麼劇烈毒質?
第一種原因,自然是藝高膽大,夏侯娟伸手拾起紙卷之前,業已神功默運,化指成鋼。
第二種原因則是從對方發出紙卷的手法上,可以看出其身份功力,更可斷定具有這等身份功力之人,絕不屑於再施展什麼徒貽笑柄的鬼域伎倆。
果然,夏侯娟的判斷,異常正確,紙捲上並未淬毒,只是寫著似詩非詩的兩行狂草。
夏侯娟秀眉微蹙,仔細辨察,方看出寫的是:“我自登高舒醉眼,笑看紅紫鬥芳菲。”
這十四個字兒,是第一行字跡;第二行字跡更少,也龍飛鳳舞,草得更狂,是“危者大吉”等四個大字。
夏侯娟看得不禁皺眉苦笑,暗想自己不知是交上了什麼鴻運,竟又遇見第三位星相大家。
前一行的“我自登高舒醉眼,笑看紅紫鬥芳菲”兩句詩兒,無非暗示前途有警,坐觀成敗之意,但後一行的“危者大吉”四字,豈非又像是什麼卦象按語?
劉濟川告訴自己“逢東則吉’,彭白衣告訴自己是“逢東則兇”,這第三位神秘人土則告訴自己是“危者大吉”。
妙就妙在這三人所說話兒,全都充滿矛盾,劉、彭二人,一個說“吉”,一個說“兇”,是互相矛盾。這第三位神秘人土的“危者大吉”,則是“自相矛盾”。
因為既有災危,便非吉利,若系吉利,便無災危,哪裡會有“危者大吉”?換句話說,也就是“安者大凶”之理?
夏侯娟越想越覺迷惑,一賭氣之下,把那張紙兒,撕得片片碎飛,宛若翩翩白蝶。
她也懶得再向壁上或林中,搜索那發出紙卷之人,依然姍姍舉步地,繼續向前走去。
這時,空中血紅似的晚霞,業已隨著夕陽的西沉程度,逐漸褪色,變成了一片蒼茫黯淡。
夏侯娟看在眼中,心想:“今日兆頭,果然不佳。”連這眼前景象,都不是充滿悽豔,便是有點蕭瑟。
邊想邊行,走到了一片谷形地帶之中。
左右兩側,全是刺天峭壁,山路也頗為曲折,似欲在無數峰巒之中,婉蜒前進。
夏侯娟心中微動,暗忖若是真有人暗中埋伏,等待自己,則定然不會錯過這地形良好的動手所在。
她因心中早存戒意,久候對手不至,也覺無聊,遂抱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的宗旨,索性揚聲叫道:“夏侯娟一路行來,候教已久,有心尋我的江湖朋友,應該露面了吧!”
她這幾句話兒,當然只是詐浯,但卻被她撞個正著,詐出端倪。
夏侯娟語音方落,首先是一聲極為宏亮的“無量壽佛”,佛號起處,從那曲折前路之上,轉出了一位紫袍道土。
常言道:“冤家見面,份外眼紅”,夏侯娟遠遠望去,到眼便認出這紫袍道士,正是那先前所遇,自稱為“紫拂羽士”東門柳門下,欲向“龍池相隱”劉濟川,恃強逼索“金色龍鱗”之人。
她既認出對方,便揚眉冷笑叫:“道長既在此等侯夏侯娟,怎不邀同令師東門羽士,或令同門等,一齊出現?倘若仍是道長一人,只怕雖然‘士別三日’,卻難‘刮目相看’!”
這時,那紫袍道士業已行到近前,聽得夏侯娟語含譏諷,不禁勃然大怒地,厲聲叫道: “夏侯姑娘,你不必過分驕狂,貧道上次是身有要事,才匆匆而去,未曾讓你領略我手中這柄‘閻王帚’的厲害。”
夏侯娟哂然笑道:“原來道長上次是未展所長,現今才想倚仗你們‘紫拂’門下的獨門兵刃,再和我夏侯娟放手一搏。”
紫袍道士濃眉雙挑,擰笑說道:“不錯!我們在這次比鬥中,不妨加些賭注。”
夏侯娟笑道:“好!我生平最愛和人打賭,但不知道長打算下些什麼賭注?”
紫袍道士獰笑說道:“你若敗在我‘閻王帚’下,便隨我去求我恩師,加以成全,歸於‘紫拂’門下。”
夏侯娟何等聰明,聞言之下,暗吃一驚,知道根據這紫袍道士的說話語氣聽來,“紫拂羽士”東門柳縱然不在眼前,也必就在近處。
此人既與恩師齊名,藝業定極高深,自己萬一與其正面相對,必須特別謹慎。
夏侯娟一面心中盤算,一面揚眉問道:“我若敗不了呢?”
紫袍道士答道:“我和你今日一戰,必分勝負,絕無中輟之理。故而,你若不敗,便是我敗,我願意輸掉這顆項上的人頭。”
夏侯娟笑道:“這種賭法,你下的賭注重,我下的賭注輕,豈非不太公平?我認為應該略加調整,把我的賭注,加重一些,或是把你的賭注,減輕一些。”
紫袍道士搖頭冷笑說道:“不必!這是我出於自願,也表示了我的必勝信心。”
夏侯娟哪裡知道紫袍道土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尚以為對方狂妄太甚,遂怫然微怒地,點頭說道:“既然道長有必勝信心,也就只好如此,但夏侯娟再次說明,萬一勝方是我,道長卻無須……”
話猶未了,紫袍道士哂然接口叫道:“夏侯娟,你不要假做慈悲,貧道絕不領受任何人情,我手中‘閻王帚’只一落敗,便會把這條性命,自動交代給你。”
夏侯娟也被他激怒地,冷笑說道:“不見棺材不流淚,不到黃河不死心,道長既不把你自己的這條性命看重,我也無可如何,請動手吧!”
紫袍道士目光一掃,愕然叫道:“動手?你的兵刃何在?”
夏侯娟向自己的兩隻纖纖玉掌,看了一眼,秀眉微挑,含笑說道:“武功到了火候,不一定要依靠外物,空手既能奪白刃,難道就奪不了道長手中的‘閻王帚’麼?”
紫袍道士聽出夏侯娟是要以赤手空拳對抗自己的“閻王帚”,不禁氣得咆哮如雷地,厲聲叫道:“夏侯娟,你若再欺人太甚,卻莫怪貧道要口出不遜了!”
這句話兒,居然生效,夏侯娟真怕他口出不遜汙言,遂走向路邊,折了約莫三尺來長的一段松技,持在手內。
紫袍道士怒道:“你這是作甚?難道就用一根松枝作為兵刃?”
夏侯娟微笑說道:“既煉內家絕藝,則飛花摘葉,均可傷人,何況三尺來長的一段松枝,自然能夠發揮相當威力,至於我隨身兵刃,不是沒有……”
紫袍道士接口喝道:“有兵刃就快點取出。”
夏侯娟也自接口笑道:“抱歉!我自行道江湖以來,尚未遇著過什麼我認為必須以兵刃對敵的真正高明對手。”
紫袍道士知道夏侯娟對自己意存輕視,遂氣得怒嘯一聲,嗔目叱道:“這才叫‘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你既執意驕狂,不取兵刃,萬一……”
夏侯娟體會出紫袍道士的言中之意,嬌笑說道:“道長放心,萬一我在你‘閻王帚’下有何傷損,只怪我嬌妄無識,自取滅亡,與你絲毫無涉。”
紫袍道士見她業已把話兒交侍得清清楚楚,遂不再多說地,把手中紫拂馬尾,往起一甩,斜搭在左肩之上,目注夏侯娟,左掌護住當胸,巍立如山,氣派十足。
夏侯娟只是手橫松枝,根本不曾擺出什麼門戶.向紫袍道士軒眉笑道:“聞得東門前輩門下,凡亮出‘紫拂’之際,向來讓人一先,道長如今以‘紫拂當頭’,擺出門戶,足證果獲東門前輩真傳,我不能過份不識抬舉,只好先動手了。”
這番話之中,竟表示出深知“紫拂”一派細底,不禁把紫袍道士聽得暗暗吃驚地,點頭答道:“貧道師門規律,確實如此,你既知究竟,便請進招,否則,我們之間的這場決鬥,便無法開始。”
夏侯娟笑道:“好!我這就進招,並考較考較道長的眼力方面,是否高明?認不認得出我所用招術的名稱來歷?”
語音方落,右臂已探,用手中松枝,向紫袍道士當胸,極慢極慢地,輕輕點去。
武功之道,一在力猛招沉。二在輕靈迅疾。倘能把兩者綜合起來,變成出招既快,勁力更沉,便是絕頂的高手。
如今,夏侯娟卻不單不是捷逾風雨和重如山嶽,反而慢悠悠,輕飄飄,好似小兒戲耍一般,其中幾乎竟不帶絲毫武術意味。
這種現象,自然不是正常,不正常便是反常,凡屑反常之人,或反常之事,必有其特殊原因,以及含蘊著不可思議的神奇作用。
紫袍道士懂得這種道理,他對於夏侯娟莫測高深的起手一招,不敢絲毫輕視,吸氣縮胸,足下微滑,在松枝尚未近身之前,便已退出數尺。
夏侯娟出手既慢,收招自易,她見紫袍道士業已滑步退後,遂停住松枝前點之勢,揚眉笑道: “紫拂羽土東門前輩,昔年名滿乾坤,功參造化,學究天人,乃當代武林中,傲視群倫的奇高手,道長是他門下,見識必多,對於夏侯娟這起手一招,大概不至於認不出路數來吧?”
女孩兒家在口舌方面,多半天賦伶俐,夏侯娟則更在“伶俐”之外,兼具尖酸刻薄。
她探明欲抑先揚之道,故而一上來先對“紫拂羽士”東門柳,備極椎祟,然後再向紫袍道士,加以考較。
果然,紫袍道士因認不出夏侯娟所用反常招術的來歷名稱,弄得面紅耳赤,訥訥難言,只好惱羞成怒,厲聲喝道:“我是和你在藝業上較量強弱,又不是在口頭上比鬥尖酸,何須賣舌張牙,趕快動手。”
夏侯娟冷笑說道:“這回該你的了,我不願繼續進手,欺凌只會躲躲閃閃,不敢攻擊的懦弱無能之輩。”
這幾句話兒,刻薄意味太濃,份量太重,使那紫袍道士聽得忍耐不住地,厲吼一聲,立即揉身進撲。
他不僅領略了夏侯娟的尖酸詞辯,並嘗受過夏侯娟的凌厲武功,深知這紅衣少女不可輕侮,遂在出手攻擊之下,把師門所學,毫不保留地,儘量施展。
第一招便是看家絕學“紫塵千丈”,把手中紫拂的長長拂尾,灑成一天紫色絲影,漫天密罩而落。
夏侯娟想閃未閃,想接未接地,略一遲疑,身形立被漫天拂影,裹在其中。
紫袍道士心中大喜,怎肯放過機會,施展他本門絕學,“幻影迷雲七十二式”,連綿猛攻,不令夏侯娟有絲毫喘息餘地。
夏侯娟被困在一團淡淡紫霧之中,支撐架隔,閃展騰挪,果然無法還手,完全處於被動地位。
紫袍道士見狀之下,精神益振,手中那柄紫拂的攻擊威力,也逐漸加強,越來越猛。
常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紫袍道士此時倘若處於旁觀的地位,便可看出夏侯娟雖被圈在核心,但卻神色從容,身法靈妙,應付得極為輕鬆,彷彿隨時均可還手,轉守為攻,或是脫身圈外。
既然如此,則夏侯娟能還手而不還手,可脫身而不脫身的用意何在?
因為夏侯娟自行衡量之下,覺得與這紫袍道士動手,自己必佔八成勝面,但若遇上“紫拂羽士”東門柳時,卻必居八成敗面。
由於這種衡量,夏侯娟遂決定在必佔八成勝面的一戰之中,儘量保守,不求大勝,只求少勝,俾隱藏實力,並藉機觀察“紫拂”一派的武功路數。
如此一來,即令遇上“紫拂羽士”東門柳,既不致因消耗過多而氣衰力竭,又不致因茫無所悉而莫測高深,或許可以把八成的敗面減低到七成,或是六成左右。
夏侯娟方針既定,照計而行,她才能還手而不還手,可脫身而不脫身地,故意被紫袍道士,圈入了漫天拂影之內。
直等紫袍道士把一套“幻影迷雲七十二式”看家絕學,施展得到了尾聲,夏侯娟仍舊身法、步法,穩健如常,絲毫不見什麼捉襟見肘的匆迫姿態。
這時,紫袍道士已知自己絕非夏侯娟之敵,要想改用其他殺手,孤注一擲。
但他適才全力攻擊之時,夏侯娟只是輕鬆閃拒,如今突然發現對方有收煞攻勢,轉換其他企圖時,夏侯娟卻化守為攻,不許他從容撤退。
夏侯娟這等打算,正合於兵法中的“避其朝氣,擊其暮氣”原則,何況她在功力方面,本就比紫袍道士高出甚多,更於注意留心以下,看透了對方不少優劣之處,故而一經還手搶攻,便立即掌握了予取予奪的絕對勝面。
末到十個回合,夏侯娟左手一式“高撮星辰”,撈住了紫袍道士的紫拂長尾,右手一式“韓信點兵”,用那三尺松枝,刺向紫袍道士的眉心要害。
這兩招仍是武林習見的尋常招術,但由夏侯娟施展起來,卻絕不尋常。
她左手那招“高撮星辰”之快,快得令紫袍道士來不及撤回紫拂,而枝她撈住拂尾。
她右手那招“韓信點兵”之快,快得令紫袍道士來不及向左右閃避。
如今,紫袍道士若想不被夏侯娟的疾刺松枝點中眉心,便只有惟一的退後之路。
但紫拂長尾,既讓夏侯娟撈住,他若縱身後退,便必須撒手放棄兵刃。
在這兩種必擇其一的情況之中,照理來說,紫袍道士應該選擇拋棄紫拂逃生的後面一種。
誰知這紫袍道士,竟偏偏選擇了前面一種,他寧可讓夏侯娟的疾點松枝,刺透眉心洞腦而死,也不肯放棄手中紫拂。
他這樣的決定,當然有他不得不這樣作的苦衷。
因為他這次是奉命出戰,他師傅“紫拂羽士”東門柳,就在暗處隱身監視。
東門柳驕狂無比,對於門下弟子,定有規律,凡屬敗在人手,有辱他聲譽者,均立命自盡,或由他下手,慘加處置。
故而紫袍道士謀奪“金色龍鱗”不成,被夏侯娟以“般若掌”力震傷以後,只是與他同門師兄弟,商議報仇之策,並不敢對“紫拂羽士”東門柳,有所陳述。
但事機不密,偏偏被東門柳知曉,認為紫袍道士雖敗,但因未展所長,遵命他以“幻影迷雲七十二招式”的獨門紫拂,再與夏侯娟決一死戰。
紫袍道士知道此次既由師傅暗中督陣,則自己若是再敗,必無僥倖之理,遂向夏侯娟說那賭命豪語。
如今,紫拂長尾被人撈住,樹枝又已點到眉心,紫袍道士深知若是撒手後退,拋棄兵刃,必將死在師傅掌下,若不及時退卻,認敗服輸,又將死在夏侯娟的手下。
反正是禍,進退兩難,這位紫袍道士遵無可奈何地,起了與敵人同歸於盡之想。
他獰笑一聲,鋼牙猛挫,竟一不後退,二不閃避樹枝,索性拋開手中紫拂,雙掌併發地,向夏侯娟當胸反擊。
假如情勢不變,則紫袍道士雖將樁樹枝點中眉心,襲腦而死,夏侯娟也難免前胸中掌,受到致命傷害。
紫袍道士是在日暮途窮之下,迫而出此,夏侯娟則在穩操勝算之下,怎肯和他這等拼命?
秀眉雙剔,玉腕一頓一振,把那招“韓信點兵”,改成了“分花拂柳”。
“韓信點兵”之式,是疾點紫袍道士眉心,“分花拂柳”之式,則是在他兩臂之間,向外猛挑。
招式變得既快,變得也妙,紫袍道士再難有所趨避,雙臂內側,均被夏侯娟的樹枝尖端挑中。
於是,這紫袍道士慘“哼”一聲,呲牙咧嘴地,雙臂立垂,那柄長尾紫拂,也到了夏侯娟的手中。
勝負之數,至此再不能說是尚未分明,但紫袍道士雙臂麻筋,均被夏侯娟挑中,連想回手自盡,都告無法如願。
哈……哈……哈……哈……
狂笑聲起,這笑聲好不陰森冷峭,有點懾人。
來人是個貌相清癯的黑袍道士,年齡約在五十上下,手中空無一物。
夏侯娟目光一注,秀眉更蹙。
因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根據對方飄然出現時所施展的“凌空虛渡”身法,即可確定身份,除了“紫拂羽士”東門柳外,再無別人。
但東門柳既與恩師齊名,則少說些也必有八十高齡,怎會看上去只是一位五十左右的中年道士?
夏侯娟正自驚疑,一蓬紫色光影,已從黑袍道士的袖中飛出。
這蓬紫影的來勢雖急,夏侯娟卻屹立如山,毫未閃避。
因為她目力極強,判斷正確,知道這紫色光影,並非擊向自己。
果然,那蓬紫影是落向紫袍道士,恰好把他的頭部罩住。
紫影一落一旋,竟將紫袍道士的項上人頭,生生絞斷,屍身仆地便倒。
身軀仆地,頭顱飛天,那蓬紫影在空中再一絞動,又把人頭絞碎,灑落了一天腦花血雨以後,方飛回黑袍道士袖內。
這樣一來,對方身份更明,夏侯娟不再懷疑地,微抱雙拳,躬身問道:“道長莫非就是名震乾坤的‘紫拂羽士’東門前輩?”
黑袍道士向夏侯娟看了兩眼,點頭答道:“好說!是東門柳,二十餘年末人中原,想不到竟出了夏侯姑娘這等後起之秀。”
夏侯娟因對方不論是仇是友,均與恩師輩份相同,遂執禮甚恭地,苦笑說道:“東門前輩過獎,武林中英才輩出,像夏侯娟這等鈍質庸材,車載斗量,不可勝數。”
東門梆聽了她這兩句話兒,頗為高興地,雙眼一翻,冷笑說道:“像你這等資質,若是再屬庸材,並車載斗量,不可勝數,則我東門柳豈非瞎了眼睛,把些笨蛋傻瓜,一齊收歸門下?”
夏侯娟聽得一愕,東門柳右足微騰,似是餘怒未息地又把那紫袍道士遺屍,蹋得飛墜探壑。
夏侯娟見狀之下,揚眉笑道: “東門前輩既然如此發怒,莫非也打算賜教幾手?”
東門柳向她冷注一眼,失聲嘆道:“可惜!可惜!”
夏侯娟莫名其妙地,恭身問道: “東門前輩,你這連稱‘可惜’,卻是何意?”
東門柳道:“我是可惜我的女兒,不在眼前,否則,便可讓她和你好好鬥上一斗,你們大概是理想對手。”
夏侯娟初生之犢不怕虎,雄心萬丈地,揚眉笑道:“令嬡既未在此,夏侯娟願向東門前輩,恭請教益。”
東門柳搖頭說道:“不好意思,我和你雖然有仇,也不好意思老不識羞地,欺凌弱小。”
夏侯娟因從“一帖神醫”葉天仕,及“龍池相隱”劉濟川口中聽說,這“紫拂羽士”東門柳再出江湖之故,可能是尋找自己恩師,了斷昔年過節,遂立意略探虛實地,含笑傲然說道:“不算東門前輩以大浚小,算我夏侯娟以下犯上如何?”
東門柳聽她這樣說法,詫然問道:“夏侯姑娘,你當真想和我鬥上一鬥?”
夏侯娟微笑答道:“武林論技,講究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方才那位道長,也許是從師未久,功力稍差,使夏侯娟鬥得太不過癮。”
東門柳低“哼”一聲,眉梢微騰殺氣。
夏侯娟不加理會地,繼續笑道:“如今,既然巧遇東門前輩,一來夏侯娟如入寶山,不願空手而回。二來已承令徒見讓,東門前輩若是不給我一點教訓,一旦揚擂江湖,豈不使‘紫拂’一派的威譽有損?”。
這番話兒,說得不亢不卑,委實措詞極妙。
東門柳靜待夏侯娟話完之後,點頭說道:“你說得好,把我說動心了,我雖接受你以下犯上之意,卻仍要給你一個便宜。”
夏侯娟微笑說道:“東門前輩明鑑,夏侯娟雖然年齡技淺,雄心傲骨,卻絕不後人,生平從未有過佔人便宜之事。”
東門柳聽得方一皺眉,夏侯娟又自笑道:“但今日對於東門前輩,卻屑例外,無論你給我什麼便宜,我也接受。”
東門柳臉色略霽,點頭說道:“年輕人本來不能傲得過火,應該有點分寸。”
夏侯娟嫣然笑道:“東門前輩打算怎樣賜教?給我什麼便宜?”
東門柳微笑說道:“我打算給你三點便宜,但卻要你回答我一項問題。”
夏侯娟笑道:“這不必列為條件,就算東門前輩沒有便宜給我,我也有問必答。”
東門柳點了點頭,失笑說道:“你倒真會說話,我要問的是你適才一開始時,向我孽徒所考較的那招招術,叫何名稱?是何來歷?”
夏侯娟幾乎忍俊不禁,繃著臉兒問道:“東門前輩,你當真不知?”
東門柳毫不慚愧地,點頭答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最要不得的,便是強不知以為知!常言道: ‘學到老,學不了’,八荒四海之間,有的是我未讀之書.未學之藝,未識之人,未知之事。”
夏侯娟聽得心中暗暗佩服地,向東門柳深施一禮。東門柳詫聲道:“夏侯姑娘為何忽又多禮?”
夏侯娟微笑答道:“這不是多禮,這是陪罪,因為東門前輩你上了我的當了。”
東門柳愕然不解說道:“我上了你的當?此話怎講?”
夏侯娟笑道:“先前那起手一式,是我故意戲弄令徒,不屬於任何武功招術,僅系隨意揚技,難怪東門前輩雖具高明法眼,也看不透它的名稱來歷。”
東門柳眉峰一蹙,苦笑說道:“好!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源頭無一物,何處識由來?我可被夏侯姑娘,冤得好苦!”
夏侯娟笑道:“東門前輩如今該說明打算怎樣賜教了吧?”
東門柳道:“我已說過,要給你三項便宜。第一,我不用‘紫拂’,僅用空手,你則可以把拳腳、掌法兵刃、暗器等,隨意施展。”
夏侯娟目光電閃,揚眉說道:“我也只用空手。”
東門柳道:“隨你!但我既准許你任意施為,你最好不要故作高傲,放棄權利。”
夏侯娟笑了一笑問道:“第二項呢?”
東門柳道:“第二項是我對兩隻空手,再加限制,左手只防不攻,右手只攻不防,故而你在進攻時,僅須注意我的左手,防守時,僅須注意我的右手。”
夏侯娟軒眉笑道:“我也……”
兩字才出,便被東門柳截斷話頭,好生不悅地,沉聲叫道:“夏侯姑娘,你又‘我也……’什麼?我弄不懂你到底是在接受我給你的便宜?還是在和我分庭抗禮?”
夏侯娟見這位“紫拂羽士’似動了真怒,遂微笑不語,靜聽東門柳往下敘述。
東門柳道:“第三項是我不單自行限制僅用右手進攻,並限制攻擊範圍,只攻擊你身上三處穴道。”
夏侯娟聽得有點不服起來,暗想這位“紫拂羽土”東門柳,未免自視太高,吹噓的太大一些。
念方至此,東門柳繼續叫道:“夏侯姑娘,關於那三處穴道,最好是由你自行指定。”
夏侯娟搖頭笑道:“我不指定,倘若定要我指定,我便指定全身三百六十五處穴道,處處均可下手!”
東門柳皺眉笑道:“你這丫頭的脾氣,倒和我那女兒差不許多,真夠倔強,好!你不指定,由我指定,我除了對你前身的左右‘太陽穴’,及背後的‘脊心穴’等三處要害,下手進攻以外,絕不襲擊其他穴道,倘若我指尖觸及你別處的絲毫皮膚,便算落敗,東門柳從此永絕江湖,不再出世!”
夏侯娟聞言,越發知道這位“紫拂羽士”東門柳,定負絕世奇學,功力高明得不可思議。
因為左右太陽穴,暨“脊心穴”,兩處左右眼角上方,一處在背後,全是難於攻擊,易於防守之處。
但這樣一來,對自己特別有利,因為“脊心穴”上,業已配帶了“金色龍鱗”,以資防護,所剩下的,只有左右“太陽穴”,東門柳更只用一隻右手,哪裡還會有甚失閃?
夏侯娟本來只想對東門柳的功力火候,略加試探,如今卻覺得機會太好,決定盡展自己所能,來番硬鬥,倒要看看這“紫拂羽士”在誇了大話自加束縛以後,怎樣應付這種尷尬局面?
她雄心既起,腳下微退半步,一抱雙拳,揚眉笑道:“多謝東門前輩,夏侯娟遵命放肆,請前輩多賜指教。”
東門柳笑道:“你儘管放手施為,並須記住我並未對你加以任何限制,若覺拳掌不敵,可以加上兵刃,若覺兵刃不敵,可以突加暗器。”
夏侯娟目閃寒芒,微笑說道:“晚輩叨光已多,不敢過分無禮,謹以一雙肉掌,恭請教益,東門前輩接招。”
她生性爽快,說打就打,嬌軀晃處,直搶中宮,雙掌先在胸前合十,然後左右一分,挾著極為強勁的呼呼掌風,便向東門柳的雙肩擊到。
這一招名叫“西天拜佛”,所挾掌力雖強,攻處卻非要害,也含蘊著武林中身居後輩之人,對前輩人物的應有尊敬。
東門柳當然懂得這種禮貌,一面飄身避勢,一面向夏侯娟點頭叫道:“好了!我已接受了你這一招的禮敬,夏侯姑娘儘管放手施為,莫存顧忌。”
夏侯娟柳眉微剔,果然雙掌翻飛,向東門柳綿綿不斷地,發出猛烈攻擊。
東門柳神色暇豫,身法從容,在夏侯娟的漫天掌影之中,靈妙無比地,游來蕩去。
他事先聲明,左手只守不攻,右手只攻不守,但如今卻連左手也並未運用,僅仗恃靈奇身法,便任憑夏侯娟攻勢如何迅疾,如何猛烈,也沾不上他半絲衣袂。
東門柳的這種舉措,並非仗恃藝高,故意逗弄夏侯娟,而是想在夏侯娟出招髮式之間,看出她的師門來歷。
但夏侯娟也在故意隱匿身份,她因根基既實,稟賦更好,修為已具火候,隨便施展任何招式,均有相當威力,始終不曾用出足以代表師門的“雷音三十三式”,以及“般若禪掌”。
三十來個照面過後,東門柳看出此女狡獪,有所保留,除非自己加以逼迫,否則便無法令對方顯露看家絕學。
尤其以自己的冠冕武林身份,既與此女交手,若不勝之,必將賠笑江湖,連看不透對方來歷,也是相當丟臉之事。
東門柳想到此處,恰好夏侯娟正以一式“推山填海”掌法,猛烈攻來,遂左手微揚,用了招“拂柳分花”,拆解來勢。
夏侯娟也正覺東門柳老是躲躲閃閃,避免正面接觸,使自己摸不透這位“紫拂羽士”究竟有多深淺?忽然見他動手拆招,遂存心不加變化地,實際對抗一下,試試對方的厲害程度。
名家交手,怎能緩慢絲毫,夏侯娟就這心中略一想事之下,她的那招“推山填海”,已與東門柳那招“拂柳分花”接在一處。
東門柳真像一座巍巍山嶽,夏侯娟的“推山填海”,哪裡能把他推動分毫?
夏侯娟也真像一枝柳,或一朵花,樁東門柳的“拂柳分花”,把她的攻敵右臂,拂得盪出尺許。
兩條人影一分,相對凝神卓立。
夏侯娟整隻右臂,都感微麻,深驚這位“紫拂羽士”,果然名不虛傳,他隨意輕輕一拂之下,便有如此威力。
東門柳也目注夏侯娟,點頭笑道:“夏侯姑娘能禁得住我這一記‘拂柳分花’,僅把手臂盪開尺許,委實難能可貴,在當代武林第二代弟子之中,足稱翹楚人物。”
夏侯娟真想不到東門柳竟對自己來了這麼一番誇獎,不禁受寵若驚,呆在當地。
東門柳微微一笑,又復說道:“夏侯姑娘小心,我知道你有所保留,尚未顯露看家絕學,故而如今要開始進攻,並在三招之中,識破你師門來歷,倘若辦不到時,東門柳便再隱苗疆,永不出世。”
夏侯娟見他誇口太大,自然心中不服,暗忖對方功力雖高,但限定只用一隻右手,又僅能攻擊自己“左右太陽穴”暨背後“脊心穴”等三處部位,難道自己還閃躲不開,或招架不住,非被他逼得施展師門絕藝不可?”
夏侯娟念方至此,東門柳已然叫道:“夏侯姑娘注意,我第一招是用‘仙人指路’手法,以右掌食指,點你的‘左右太陽穴’。”
這種動手方式,簡直罕絕古今,不單把自己所用手法,先行說明,並將攻擊部位,也預加警告,使對方容易提防戒備。
但夏侯娟聞言,方覺一愕,東門柳的右手食指,業已點到她“左太陽穴”左側的數寸之處。
招式手法,均不稀奇,奇就奇在一個“快”字。
雖然東門柳先加說明,使對方可以預籌對策,但在他實施攻擊之下,卻仍快得令人不及防禦。
夏侯娟驚訝於東門柳的這等氣派,微一愕然之下,如飛指影已臨,遂秀眉雙蹙,順著對方從左面襲來之勢,把身軀向右方側臥及地。
這樣一來,雖可暫時避過指風,但東門柳若是順勢再攻,夏侯娟便將陷於困境。
好在她這一身功力也非等閒,硬把全身重心,聚於右足足心的一點之上,在嬌軀將及地的一剎那間,竟似有無形勁力,從後推動般,以足尖為軸,向左方迴旋轉去。
夏侯娟的想法極妙,她打算這一踏地迴旋之下,恰好旋到東門柳的身後,來著“龍跳天門”,轉化“荊軻拔劍”,還可反躲為攻地,對這“紫拂羽士”,打上一記內家重掌。
她前半段計劃,完全實現,但後半段計劃,卻告成空。
夏侯娟踏地迴旋之舉,確實旋到東門柳的身後。
她那式“龍跳天門”,也運用得極為巧妙地,把身形由橫變直,凌空蹦起。
但她巧,東門柳比她更巧,她快,東門柳比她更快,就在夏侯娟完成“龍跳天門”,正待轉化“荊軻拔劍”的瞬刻之間,東門柳一聲輕笑,身形微轉,仍然依樣畫葫蘆地,又是一招“仙人指路”,再度點向夏侯娟的“左太陽穴”。
方才那招“仙人指路”,業已快得驚人,如今省去事先說明,自然更快得不可思議!
夏侯娟方才還來得及設法躲閃,如今卻連閃都不及,萬般無奈之下,只有用出一招從不輕易施展的“雷音度劫”,以格拒東門柳的第二次“仙人指路”。
這招“雷音度劫”,是“雷音三十三式”之一,自然威力靈妙,足以御劫消災!但夏侯娟在先前那招“推山填海”上,吃過苦頭,深恐這次又將與東門柳硬拆硬架,遂索性在掌上凝足了“般若掌”力。
兩股“百忍神尼”悔大師的親傳絕學,一齊施為,自然算是勉強拆開了東門柳的第二招“仙人指路”。
但兩人身形一分之下,那位“紫拂羽士”東門柳本來的臉上笑容,倏然消失,換成了一副兇光煞氣,目注夏侯娟,沉聲問道:“夏侯娟,你是‘百忍神尼’悔大師的弟子?”
夏侯娟自然不肯否認,肅立恭身,合掌答道:“般若庵主,正是家師。”
東門柳冷哼一聲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要對我掩飾行藏,直到迫不得已之時,才用出‘般若禪掌’,和‘雷音三十三式’。”
夏侯娟柳眉雙軒,滿面湛然神光地,朗聲答道:“東門前輩,你弄錯了,藝有未曾經我學,事無不可對人言, ‘般若’一派,頗受武林尊敬,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邪惡門戶,我要蓄竟隱瞞則甚?先前未露本門絕藝之故,只不過是想考較考較前輩自命高明的眼力而已。”
東門柳臉色如霜,沉聲問道:“你師傅如今安在?”
夏侯娟“小寒山”三字,才到喉頭,忽然想起恩師謝絕世緣已久,何必再把東門柳引去,攪擾她老人家清修?遂搖頭答道:“我恩師雲遊天下,行蹤無定。”
東門柳何等眼力?他因看出夏侯娟答話前的神色,曾略一遲疑,便知對方言有未盡,冷冷叫道:“夏侯娟,說實話,否則莫怪我以大凌小,要對你施展絕情毒手。”
夏侯娟既然號稱“咆哮紅顏”,性情自然是吃軟不吃硬地,強項透頂,哪裡會懼怯他的恫嚇?妙目中神光電閃,傲氣騰眉,朗聲叫道:“東門前輩,請你放尊重些,難道只許你以大凌小,就不許我以下犯上?”
東門柳獰笑道:“好!你既敢以下犯上,我就讓你吃點苦頭,等收拾完你這丫頭之後,再找那老尼姑去。”
話完,果然立即招發如風,向夏侯娟猛加攻擊。
這次,因已知夏侯娟是深仇之徒,手下不再留情,自比先前動手時的威力,凌厲了若干倍數。
但東門柳人雖兇毒,卻仍不失一代宗師身份,極為尊重諾言地,攻敵時,只用右手,並只攻擊夏侯娟“左右太陽穴”,暨“脊心穴”等三個部位。
由於雙方火候,相差太多,夏侯娟在這等有利情況之下,並把師門絕藝,盡力施展,仍非東門柳之敵。
她倚仗“雷音三十三式”的精妙無倫,勉強支撐了十八九個回合,直到第二十招上,方被東門柳以一記“偷龍轉鳳”,明攻前身,暗襲後背地,在“脊心穴”,拍中一掌。
雖然夏侯娟曾受“龍池相隱”劉濟川的指教,預先在“脊心穴”上,佩有一片金色龍鱗,但因東門柳的功力太高,出掌極重,仍被打得凌空飛出丈許,耳底雷鳴,心頭狂震,雙眼亂轉金星,並忍不住地,嗆出大口鮮血。
東門柳自然不知道夏侯娟竟在“脊心穴”上,佩有金色龍鱗。認為她落地之後,必告慘死,遂也不再追擊,只是發出一陣得意獰笑,叫道:“夏侯娟,你這丫頭身入黃泉以後,休怪我手辣心狠!因為東門柳有誓在先,凡遇與百忍老尼有關之人,一概立殺不貸。”
話音到此,夏侯娟身形業已墜落,但並未像東門柳預料中的立即倒斃,只是步履微見踉蹌地,馳向東面。
原來夏侯娟嗆出大口鮮血以後,自知身受極重內傷,絕難再與東門柳抗衡,遂想起劉濟川所贈“逢東則吉”之語,趕緊東馳而去。
東門柳絕不料對方在那等要害之上,捱了自己一掌,仍能只傷不死,故而見狀之下,不禁微愕。
但所謂“微愕”,也就是轉瞬之間,東門柳愕定怒生,閃身急迫,執意非把這深仇之徒,斃在掌下不可。
夏侯娟若不受傷,在東門柳急迫之一,也難逃出十里。何況她如今業已魂遊墟墓,命若遊絲!更何況所謂“逢東則吉”的“東方”,又是一條死路?在奔馳十來丈後,橫在面前的,竟是一片陡峭峰壁。
夏侯娟見無路可逃,正想強忍傷痛,回頭再戰,與東門柳捨命一拼!陡然一陣微風拂處,肋下一麻,竟失去知覺地,跌僕深草之內。
這時,那位“紫拂羽士”東門柳,業已追到她身後不遠,並從袖中飛出一大蓬紫色光影,向夏侯娟當頭罩下。
夏侯娟本不知大難臨頭,無法躲閃,但這一突告失去知覺,跌入草中,卻也恰好把那蓬紫色光影避過。
跟著,眼前飛閃過一片剪形金光,壁上響起了一陣宛如鳳呻龍吟的“哈哈”大笑。
剪形金光一藩,東門柳便知不妙,趕緊凝勁抖手,想把所發的那蓬紫色光影收回。
但一來事出意外。二來紫色光影已發,再欲回收,未免略慢。三來那片剪形金光的來勢,又太迅疾,三種原因綜合之下,東門柳哪裡還能如願以償?
只見那片剪形金光,飛入紫色光影中,略一絞動,便有無數紫色斷絲,飄飄而墜。
這時,東門柳方把殘餘的紫色光影,收回袖中,目光微注插入地下顫搖未定的一柄巨型金剪,仰首峭壁,厲聲叫道:“羅老酒鬼,竟是你麼?”
壁頂連聲冷笑,一條人影,恍疑絕世飛仙,凌空飄墜地,縱落了一位身背巨大硃紅葫蘆,散發披垂的身材瘦削老人,乜斜著兩隻醉眼,向東門柳略作打量,把手一拱,怪聲問道:“道長何人?居然認識我羅大狂。”
東門柳見這昔年舊識,“金剪醉仙”羅大狂,竟如此裝瘋賣傻。不禁怒火高衝地,接口叫道:“羅老酒鬼,你喝醉了麼?竟認不出我這武林舊友?”
羅大狂重又向他仔細看了幾眼,播頭冷笑說道:“我沒有醉,羅大狂雖然嗜酒如命,不可一日無此君,但數十年來,卻從未嘗試過,醉,是什麼滋味!”
東門柳怒道:“你既未醉,怎麼不認識我?”
羅大狂醉態可掬地,舉起右手,向東門柳指指點點的,怪笑說道:“我看你的穿章打扮,有點像‘紫拂羽士’,你的面貌身材,有點像東門柳,但卻知道絕不是他。”
東門柳聽到此處,正待喝問,羅大狂又復笑道:“因為我那老朋友‘紫拂羽士’東門柳,雖然兇惡,雖然混蛋,卻還有點骨氣,是個人物!不會像你這般無恥加三番,下流添一級地,簡直不成氣候。”
這一頓臭罵,措詞雖頗幽默,但份量極重!竟把位堂堂“紫拂羽士”,罵得狗血噴頭,淋漓盡致。
東門柳自然無名怒火三幹丈地,嗔目厲聲叫道:“羅老酒鬼,你不要借酒裝瘋……”
羅大狂不等東門柳往下再說,便自叫道: “你不要辯駁,你若不是東門柳,我的看法便極正確。你若真是東門柳時,我也罵得自有道理。”
東門柳沉著臉兒叱道:“說!說你的道理,你若不能把我說得心服口暇,我便絕不容你這老酒鬼,生離此處。”
羅大狂拔開葫蘆蓋兒,飲了一大口美酒,咂咂嘴唇,指著暈臥草中的夏侯娟,向東門柳問道: “這女娃兒,是什麼身份?”
東門柳答道:“是百忍老尼的門下弟子,否則我怎會要她性命?”
羅大狂冷“哼”一聲,目光斜睨東門柳,從嘴角間浮現了一絲哂薄笑意。
東門柳臉上微熱說道:“羅老酒鬼,你是否要管閒事?難道你不知道我與百忍老尼,結有終生難解的一天二地之仇?”
羅大狂怪笑說道: “我知道你和老尼姑之間的一段樑子,無可解釋。常言道得好:‘冤有頭,債有主’,你若與老尼姑打得天翻地履,甚至放把火兒,燒了她的“般若庵”,我也袖手旁觀,絕不幫張幫李。但如今你不是找百忍老尼,卻以大凌小地,期負她門下女徒,叫我羅大狂,如何看得順跟?如何相信你會是被武林人物,尊為第一流高手的‘紫拂羽士’東門柳呢?”
東門柳曉得被這一向嘴皮子最為刻薄的老酒鬼,抓住短處,不禁雙眉緊皺地,愧然說道:“我承認有點以大凌小,失了身份,但我在動手前,曾給她三項便宜,也就把雙方實力,扯勻不少,並不能算是過分欺負人呢!”
羅大狂點頭說道:“好!我聽聽你的辯解,只要你當真給了那女娃兒三項合理便宜,便算我老酒鬼罵錯了你,立即自碎‘金剪’,以賠償你被剪‘紫拂’。”
東門柳大喜說道:“羅老酒鬼,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不許反悔。”
羅大狂哈哈笑道:“你儘管放心,我老酒鬼至少比你多了幾根硬骨頭,不會像你那樣把諾言當做放屁。”
東門柳聽出羅大狂話中有話,只向他怒視一眼說道:“我給那夏侯娟的第一項便宜,是限制我只用一雙肉掌,她則可以把兵刃、拳腳、暗器等,隨意施展。”
羅大狂點頭說道:“以大凌小,應該如此,但我怎未看見那女娃兒取出兵刃暗器?”
東門柳道:“她可以用而不用,是她放棄權利,我又不能把刀兒放在她的手中,再叫她拿刀殺我。”
羅大狂向草叢中的夏侯娟,看了一眼,微笑說道:“這女娃兒,有點骨氣,是個好種。”
東門柳雙眉方剔,羅大狂又回過頭來,怪笑說道:“我讚美她,你氣什麼?把你給人家的第二項便宜,說來我聽。”
東門柳被他呼來喝去,不禁滿腹怒氣,但卻無可奈何,只好強自忍耐地,繼續說道:“我給她的第二項便宜是對一雙肉掌,再加限制,進攻時,只用右手,防守時只用左掌。”
羅大狂冷笑說道:“這項便宜,簡直稀鬆平常,因為雙方火候懸殊,輩份有別,獅子搏兔之下,用一爪防身,一爪攻敵,自然綽有餘裕,算不得‘便宜’二字。”
東門柳急道:“羅老酒鬼,你先別挑眼,還有第三項呢!”
羅大狂道:“說!第三項也未必……”
東門柳不願聽他挖苦,趕緊說道:“我給她的第三項便宜是不僅用右手進攻,並由她自行指定身上三處穴道,作為我攻擊部位,除此以外,絕不許沾及他處。否則我便認敗,從此再隱苗疆,永不出世。”
羅大狂笑道:“這還有點像話,她是指定了哪三處穴道?”
東門柳知道羅大狂居高臨下,看得清楚,聽得明白,遂無法歪曲經過地,照實說道:“這丫頭頗為驕傲,竟指定全身穴道,隨我下手。”
羅大狂撫掌笑道:“好!好!傲骨嶙峋,威武不屈,使我越聽越愛。但她這樣指定,便宜你這老東西了。”
東門柳急忙叫道:“我怎會佔她這種便宜?遂自行指定了‘左右太陽穴’,暨‘脊心穴’,作為限制攻擊之處。”
羅大狂靜靜聽完,點頭笑道:“我同意你所給她的三項便宜,相當適合身份,但卻仍有一事不懂。”
東門柳聽他未再挑眼,遂心中略寬,含笑問道:“你還有何事不懂?”
羅大狂道:“我老酒鬼年齡雖大,卻還耳目聰明,那夏侯娟並未報出師承,你卻怎會知道她是百忍老尼弟子?”
東門柳微笑答道: “這是我逼出來的,你既稱耳聰目明,聰該看見我在施展第二招‘仙人指路’時,她閃避不及,是用什麼招式拆架?”
羅大狂毫不遲疑地答道:“我當然看得清楚,她是用‘雷音度劫’。”
東門柳得意笑道:“對了,‘雷音度劫’是百忍老尼獨門精擅的‘雷音三十三式’之一。”
羅大狂不等對方話完,便即搖手說道:“以此為斷,未免失確,或許夏侯娟只在偶然因緣之下,偷學了一招半式,並非百忍老尼的傳燈弟子?”
東門柳剔眉叫道:“絕無半點差錯,因為這夏侯娟除了會用‘雷音三十三式’以外,並練有‘般若禪掌’。”
羅大狂愕然問道:“你是怎麼知道?”
東門柳道:“夏侯娟在那招‘雷音度劫’之上,便凝的是百忍老尼的這種不傳絕學! 彼此合掌之下,我一試便知,不然她也拆不開我那招足以取她性命的‘仙人指路’。”
羅大狂聽到此處,又復抱起自己那隻巨大硃紅葫蘆,不住狂飲。
但口中雖在飲酒,兩道銳利如刃的眼神,卻盯在東門柳的臉上,並且微微冷笑。
東門柳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笑得太不自在,不禁蹙眉叫道:“羅老酒鬼,你都聽清問明瞭麼?若是有什麼意見?趕快說話,不要這等鬼氣森森地,對我怪笑。”
羅大狂抹抹嘴唇,蓋好葫蘆,慢條斯理地,冷然說道:“我有意見,就是請你滾回苗疆,莫再出世。”
東門柳愕然叫道:“這是什麼說法?”
羅大狂冷笑說道:“這是你自己的說法,你自矜藝高,向夏侯娟說明,給她便宜.除了‘左右太陽穴’,暨‘脊心穴’等三處部位以外,絕不許沾及它處,否則便自甘認敗,再隱苗疆,永不出世!但言猶在耳,行已背諾,你在她用‘雷音度劫’,拆解你第二‘仙人指路’時,應該縮手疾退,覓隙另攻,才重諾言。才合身份。誰知你竟與她彼此對掌,雖然藉此試出她練有‘般若掌’力,但夏侯娟的右掌,既非‘左右太陽穴’,又非‘脊心’,你若有三分人氣,便當立時認敗。”
一席話兒,把位“紫拂羽士”東門柳,聽得面若死灰,額頭上冷汗涔涔,如珠而落。
他委實不曾注意到自己有此無心之失,也更未想到那位刁鑽古怪的“金剪醉仙”羅大狂,是利用問話,使自己複述諾言,結果竟被套得緊緊地,扣得死死,絕無絲毫狡辯餘地。
東門柳業已難堪得要想找個地洞,鑽了下去,羅大狂卻趁勢追擊,絕不放鬆地,繼續冷笑說道: “這只是你第一項錯誤。”
東門柳怪叫一聲,接口問道:“難道我還有第二項錯誤?”
羅大狂冷笑說道:“不單有,並比第一項更為嚴重!因為第一項你尚可諉稱無心之失,第二項卻百口莫辯。”
東門柳一向極稱聰明狡獪,今日大概是仇火衝心,神智微昏,聞言之下,尚不明白,兀自皺眉思忖。
羅大狂滿面哂然不屑神色,淡淡說道:“你給她的第一項便宜,便是僅用肉掌,適才為何在夏侯娟已受重傷之下,還要袖飛‘紫拂’?”
東門柳心中“咚”的一聲,這不是一塊石頭落地,而是捱了一記重千斤的悶心錘,面色慘變,垂下頭來,轉身便走。
羅大狂招手叫道:“回來,回來,你怎麼溜了?”
東門柳止步回身,咬牙長嘆答道:“羅老酒鬼,你不要太看不起我,也不要過分對我侮辱!我今日大概是被仇火迷心,才只好認輸飲恨!”
羅大狂“哦”了一聲,怪笑說道:“我明白了,你不是溜,你是要尊重諾言.再隱苗疆,永不出世。”
東門柳臉色鐵青,點頭不語。
羅大狂搖手笑道:“不必,不必,我知道你是練成‘天魔綠字經’,才再入中原,想尋找百忍老尼,報復前仇,並闖蕩一番事業。如今,一事無成,卻斷送掉一個徒弟,你甘心麼?在苗疆忍得住麼?”
東門柳咬碎牙關地,悲聲答道:“我當然不甘心,但既事已如此,不甘心也得甘心,忍不住也得忍。”
話方至此,羅大狂接口笑道:“何必呢!你不是就為了被我抓破臉皮,不得不遵守諾言的這點事麼?我們是老朋友了,老酒鬼願意幫你出個主意,彌補彌補。”
東門柳搖頭說道:“老酒鬼,你不要再尋我開心,話出如風,如何補法?”
羅大狂笑嘻嘻地說道:“話出如風,毫無影蹤,何況又只入你我之耳。我若閉口不言,難道你自己還會去四海八荒地,敲鑼打鼓?”
東門柳看他一眼,苦笑說道:“你這老酒鬼又刁又壞,好容易抓著我這點錯處,還會不亂肆宣揚,加油加醬……”
羅大狂連連搖手,截斷了東門柳的話兒,怪笑叫道: “東門老道,你知不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之語?”
東門柳這回卻會過意來,目光一亮地,揚眉問道:“羅老酒鬼,莫非你要我對你行賄?”
羅大狂向他擠擠眼睛,怪笑說道:“老雜毛不善修辭,‘行賄’二字,有多難聽?我只想向你弄個小小紅包而已。”
東門柳聽得方一皺眉,羅大狂又自正色叫道: “老雜毛,你儘管放心,我老酒鬼願意立誓,倘若把今日這事,洩漏半絲半毫,我與你一同歸隱,永不出世。”
東門柳見他並非作耍,遂揚眉問道:“老酒鬼想要什麼東西?我知道定然是筆大大竹槓,但必須是我所能拿得出的才好。”
羅大狂伸出手兒笑道:“把你那本‘天魔綠字經’,借我看看。”
東門柳苦笑答道: “這辦不到,因為我在精熟全經以後,業已把它投入洪爐,加以焚燬。”
說到此處,見羅大狂臉色不對,忙又解釋說道:“老酒鬼莫要懷疑,我對你絕不會有什……”
羅大狂接口笑道:“老雜毛莫要發慌,我深深相信,並未懷疑,因為讀熟‘天魔綠字經’後,便即焚燬,斷絕他人機會的這種舉措,正是你這老雜毛陰損毒辣的一貫手段。”
東門柳苦笑說道:“老酒鬼不必罵了,你也不是什麼好貨,否則江湖中又怎會編出‘神尼紫拂金光剪,一正一邪一難論’的歌謠,送給你非人非鬼的‘難論’二字?”
羅大狂怪笑說道:“天魔綠字經既已成灰,那莖‘伐髓紫雲芝’,定在你懷中玉匣之內。”
東門柳面色一變,皺眉問道:“你怎麼對我的家當,知道得如此清楚?這莖‘伐髓紫雲芝’,是我準備給我女兒服用,使她武功大成。”
羅大狂聽到此處,揮手冷笑說道:“快走,快走,你趕快把你女兒帶回苗疆,給她服食‘伐髓紫雲芝’,但卻永遠不許出世。”
東門柳長嘆一聲,右腳微頓,把腳下山石頓得一片裂響,並現出個深深腳印。
羅大狂撫掌笑道:“老雜毛惱火了,這一惱火之下,我老酒鬼便可能發筆橫財,撈著一票,嚐嚐那莖‘伐髓紫雲芝’,是什麼罕世美味!”
東門柳果然面呈堅毅之色地,伸手入懷,取出一隻長約七寸,高約寸許的方形玉匣,向羅大狂咬牙拋去。
羅大狂接住玉匣,得意洋洋地,怪笑說道:“老雜毛今日可算大破慳囊,老酒鬼多謝你了。”
東門柳目毗皆裂,厲聲叫道:“羅老酒鬼記住,今日容你得意,但江湖間若再相逢,可休怪東門柳會施展比你更陰損百倍的手段整你。”
羅大狂目閃精芒,哈哈笑道:“老雜毛別發狠,我就是聽得你再入江湖,才也跟來玩玩,並想見識見識你得自‘天魔綠字經’上的那些鬼門道,到底有多厲害?”
東門柳眼珠一轉,揚眉叫道:“老酒鬼,你若真敢和我鬥鬥,東門柳便於明年五月至六月之間,在‘桐柏山天玄谷’內候教。”
羅大狂點頭笑道:“好,我們是死約會,不見不散,原來你這老雜毛,和那獨孤智老殘廢,還有勾結。”
東門柳瞪眼叱道:“老酒鬼的嘴裡,放乾淨些,什麼叫做‘勾結’?獨孤智是我表侄。”
羅大狂扛笑說道:“我不管你們究竟是親戚還是黨羽?但既把約會地點定在‘桐柏山天玄谷’,你就替我向獨孤智那老殘廢,打個招呼,叫他小心一些,提防他那殘廢窩兒,都會被我羅老酒鬼拆掉。”
東門柳日內兇芒電轉,冷冷“哼”了一聲,便自轉身馳去。
羅大狂目送這位“紫拂羽士”的身形消失之後,便把兩道頗有醉意,但卻絕不糊塗的惺忪眼光,注向十來丈外,一大堆嵯峨巨石,怪笑叫道:“小彭兒,你怎麼還不出來?這場把戲,看得過癮了吧?”
語音方落,便從石後轉出了夏侯娟先前在途中所遇,那位名叫彭白衣的白衣書生。
彭白衣飄身趕到近前,向羅大狂恭恭敬敬地,長揖為禮,含笑說道:“羅伯父真是神目如電,怎會發現小侄蹤跡的呢?”
羅大狂向峭壁之上,指了一指笑道:“我在壁上登高縱目,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早就發現你這小彭兒,鬼鬼祟祟,躲在石後,既想救人,又不敢出頭的可憐光景。”
彭白衣俊臉微紅,赧然笑道:“小侄一來自知螳臂不足擋車,難禁東門柳‘紫拂’一擊!二來因略通相術,前途曾遇夏侯姑娘,發現她災厄雖重,卻絕無性命之慮,並在禍中有福。故而暫作觀望,想看看她災厄怎樣消除?福是從何而至?”
羅大狂聽完彭白衣所說,遂把向東門柳索來的那隻玉匣打開,頓時異香沁人,心神為之一爽。
匣中所盛,果然是支長才三寸左右的小小紫色芝草,草端並結有一枚比梧桐子略大的硃紅果實。
彭白衣目光一注,滿面豔羨神情地,失聲讚道:“紫芝結實,食之長生!這一來夏侯姑娘不單重傷必痊,並在真氣內力,暨輕身明目等方面,獲益匪淺的了。”
羅大狂把那支紫芝取出,走到草中,慢慢餵給夏侯娟服下,並灌了她兩口美酒,替她略診脈息,方吁了一口長氣,站起身形,向彭白衣注目笑道:“小彭兒,你的‘麻衣相法’,居然有點道理,竟看出這小妞兒禍中有福。她本就得了老尼姑的真傳,根基極好,修為不弱,如今再服了‘伐髓紫雲芝’,福氣真不小呢!”
彭白衣苦笑說道:“羅伯父莫加謬讚,小侄正覺學問之道無窮,對我自己所懂一點皮毛相術,深感浮淺。”
羅大狂聽出他的語意,怪笑問道:“小彭兒,你什麼地方看得錯了?”
彭白衣笑道:“夏侯姑娘路遇小侄之時,我送了她兩句佔語,是‘逢東則兇,逢白則吉’。”
羅大狂因知彭白衣是老友“哀牢山歸雲堡”堡主彭五先生之子,遂眼珠微轉,怪笑問道:“小彭兒,你爹爹大概老糊塗了,還未替你娶媳婦吧?”
彭白衣俊臉微燒,點頭答道:“羅伯父猜得不錯,小侄尚未訂婚。”
羅大狂哈哈大笑說道:“我知道你看中夏侯娟那小妞兒了,否則絕不會編句‘逢白則吉’,向她毛遂自薦。”
彭白衣雙頰更紅地,搖頭苦笑說道: “羅伯父莫加調侃,小侄絕無此意,何況我這兩句佔語,根本完全錯誤。”
羅大狂問道:“錯在何處?”
彭白衣答道:“夏侯姑娘在遇著小侄之前,先遇著‘龍池相隱’劉洲川。”羅大狂怪笑說道:“那老怪物還未死麼?他那兩道眼神,好不毒辣,相人多半有準。”
彭白衣點頭笑道: “劉老人家也送了夏侯姑娘一句佔語,是‘逢東則吉’。”
羅大狂失笑說道:“這倒妙極,他的看法是‘逢東則吉’,你的看法是‘逢東則兇’,的確相映成趣。”
彭白衣苦笑說道:“小侄對於所擅相術,向頗自負,但既知劉濟川老人家的看法,與我相反之後,不禁信心動搖,執意對此事看個究竟,以作能力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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