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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節 我要你們什麼也不想

    龍仔將卓教授連輪椅扛上了舞台,卓教授要大家席地坐了一圈,卓教授一揚手抽去了腕上的點滴針管,她開口同時手語。

    “你們都盡力了,”她説,“跳得還可以。”

    啪一聲,劇院的另一端,控制枱上的穆先生關上了聚光燈。

    “不要關上!”卓教授疾轉過去,朝着穆先生厲聲喊,“燈光開着,不要關上!”

    聲浪澎湃在空曠的劇院中,我們都嚇了一跳,都沒料到卓教授此時還有這等音量。

    幾秒鐘的安靜之後,幾大排巨型探照燈齊打亮,連空氣都撼動了似的,灼目的光芒刺來,我們都眯起了眼睛。

    卓教授的手在半空中停駐,她思索着,繼續説話並且手語:“……跳得還可以,慢慢來,只要夠努力,你們還會跳得更好,我要你們記得,肢體的尺度是一定的,筋肉的使用也有限,只有加上美,你們之中,也許就有人創造得出經典、永恆。”

    “這些天,我要你們想象天堂,”她緩緩地説,她的手勢已經有些衰敗了。“上了台,我要你們什麼也不想,天堂就在你們和觀眾之間,就在舞台的最邊緣,那裏是一個天堂界面,你們跳多久就存在多久,懂不懂?天堂在你們和觀眾中間……那麼多的觀眾,他們激動,他們嘆息,他們掉淚,在舞台的燈光裏,你們看不見他們,所以只要跳出美,什麼都不要管……”

    我們一起發現卓教授已陷入了自言自語,她恍惚地説:“那麼亮,那麼亮,什麼也看不見……”

    “那還能看見什麼?”榮恩響亮地打斷了卓教授。

    “……煙,老是看見光裏面一絲一絲的煙……”卓教授輕聲説。

    多年的上台經驗,我能瞭解,那是強烈光束中,來自人羣的滾滾燻氣。穆先生又以低音量試播起我們的舞劇音樂,逆着探照燈光,我們一整羣綵衣神碕,都隨着卓教授迷離了,都恍惚想象着,瀰漫的人煙裏,存在於演出者與注視者之間的,那片刻的天堂接口。

    經過連續三天的彩排,現在我們又回到舞蹈教室,等着農曆年一過,戲劇院就要正式撤換上我們的舞台佈景,屆時只剩短暫的一天彩排,之後就是登台。

    這天是星期六,舞團破例在中午就停了課,我們的登台檔期緊挨在過年後,所以幾乎無年假可言,二哥施恩給了大家一些零碎的假期。

    空曠的舞蹈教室,連閣樓裏也闃無一人,不知大家都去了哪裏,我裹着厚外套,站在小院中望着梧桐樹,它的枝椏幹得發脆,一經麻雀翩翩棲落,樹枝連柄折裂,小鳥展翅又去,枯枝跌落在我的腳前。

    撿起樹枝,我覺得它的粗糙線條很美。

    自從回舞團以後,卓教授已不再苛求我的舞藝,我明白她不是滿意,我希望她不是放棄,但現在她片刻也離不開病牀,每回來舞團都是從醫院告假之身,想來她也沒有餘力磨難我了吧?我思念起她的容顏,最思念的都是憤怒的臉。

    卓教授約了我在她辦公室見面,説是有事商量,獨坐在她無人的辦公室中,我正滿懷的揣測,林教授推門而入,見到我他顯得略微意外。

    “卓教授還沒來?”他問我。

    “還沒有,我正在等她。”

    “唔?你也找她?我們待會要開會。”林教授説。

    林教授撥了電話,得知卓教授還沒出門。

    所以我們一起等候着,不同於我的無聊,越來越愉快的神色上了林教授的眉梢。

    “告訴我,你家有沒有荷蘭人的血統?”

    怪問題,我回答他:“應該沒有吧?沒聽説過,為什麼這麼問?”

    “你的眼珠,顏色淡了一點。”林教授説着摘下眼鏡,捧住我的臉頰,細細端詳我的眼珠,他的手掌非常暖和。

    我的一雙眼珠子,顏色是比別人都淡,連我的髮色也淡,經他這一提,我也想着,這的確蹊蹺,從小就常被誤認是混血娃娃,仔細一探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根源何處,爸爸是個無祖上可考的抱養子,媽媽那邊更是個謎團。

    現在林教授的一雙手摸索着我的頭顱骨相,他不勝稀奇地喃喃説着:“顴骨也窄,有歐羅巴人種地中海型的特徵,雙眼皮那麼深,一點點馬來族血統,又一點點像蒙古種南方類型……還有你的膚色,真白,白得那麼可愛……”

    林教授是在賣弄他的學問了,我想撥開他的雙手,我瞭解這個人,滿嘴的學術,坐穩了人類學跨文學的灘頭,自成一家以後,從此再見任何文字形式的作品,眼底只看得進三種東西:有趣的,人人都在談的,切合或者反對他的理論的,儘管門下桃李漸多,論文不斷產出,他早已經不再讀書了。

    而他的一雙手掌,已經隨着他的專業性評析侵向了我的胸部。

    “阿芳,整個舞團就你最可愛,不過分男孩氣,也不嬌弱,不知道有多可愛。”

    現在他整個抱住了我,我使盡全力也沒能推開,一個吻湊向前來,他的舌尖迅速探進我的雙唇,我的抵抗的姿勢對他來説狐魅無法擋,他的生殖器部位重重頂上我的裙底,我叫了起來,極端憤怒忙亂中,我瞞不過自己,從他緊貼着的我的私處傳來的,明明白白,快感銷魂。我終於推開了他,我看見他的下唇有些濕潤,旋即湧出一道鮮血,直滴到他的馬球衫前。

    我們氣喘吁吁對視着,又都一起回頭,穆先生砰然推開門進了辦公室,愉快地哼着歌。“咦,卓教授還沒到?不是説要開會嗎?”

    傍晚,坐在卓教授面前,許秘書剛給她送進了一壺紅茶。卓教授無言抽完了整根煙,她將煙蒂拋進小碟中。當着我的面,她打了電話給林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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