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仔將卓教授連輪椅扛上了舞臺,卓教授要大家席地坐了一圈,卓教授一揚手抽去了腕上的點滴針管,她開口同時手語。
“你們都盡力了,”她說,“跳得還可以。”
啪一聲,劇院的另一端,控制檯上的穆先生關上了聚光燈。
“不要關上!”卓教授疾轉過去,朝著穆先生厲聲喊,“燈光開著,不要關上!”
聲浪澎湃在空曠的劇院中,我們都嚇了一跳,都沒料到卓教授此時還有這等音量。
幾秒鐘的安靜之後,幾大排巨型探照燈齊打亮,連空氣都撼動了似的,灼目的光芒刺來,我們都眯起了眼睛。
卓教授的手在半空中停駐,她思索著,繼續說話並且手語:“……跳得還可以,慢慢來,只要夠努力,你們還會跳得更好,我要你們記得,肢體的尺度是一定的,筋肉的使用也有限,只有加上美,你們之中,也許就有人創造得出經典、永恆。”
“這些天,我要你們想象天堂,”她緩緩地說,她的手勢已經有些衰敗了。“上了臺,我要你們什麼也不想,天堂就在你們和觀眾之間,就在舞臺的最邊緣,那裡是一個天堂界面,你們跳多久就存在多久,懂不懂?天堂在你們和觀眾中間……那麼多的觀眾,他們激動,他們嘆息,他們掉淚,在舞臺的燈光裡,你們看不見他們,所以只要跳出美,什麼都不要管……”
我們一起發現卓教授已陷入了自言自語,她恍惚地說:“那麼亮,那麼亮,什麼也看不見……”
“那還能看見什麼?”榮恩響亮地打斷了卓教授。
“……煙,老是看見光裡面一絲一絲的煙……”卓教授輕聲說。
多年的上臺經驗,我能瞭解,那是強烈光束中,來自人群的滾滾燻氣。穆先生又以低音量試播起我們的舞劇音樂,逆著探照燈光,我們一整群綵衣神碕,都隨著卓教授迷離了,都恍惚想象著,瀰漫的人煙裡,存在於演出者與注視者之間的,那片刻的天堂接口。
經過連續三天的彩排,現在我們又回到舞蹈教室,等著農曆年一過,戲劇院就要正式撤換上我們的舞臺佈景,屆時只剩短暫的一天彩排,之後就是登臺。
這天是星期六,舞團破例在中午就停了課,我們的登臺檔期緊挨在過年後,所以幾乎無年假可言,二哥施恩給了大家一些零碎的假期。
空曠的舞蹈教室,連閣樓裡也闃無一人,不知大家都去了哪裡,我裹著厚外套,站在小院中望著梧桐樹,它的枝椏幹得發脆,一經麻雀翩翩棲落,樹枝連柄折裂,小鳥展翅又去,枯枝跌落在我的腳前。
撿起樹枝,我覺得它的粗糙線條很美。
自從回舞團以後,卓教授已不再苛求我的舞藝,我明白她不是滿意,我希望她不是放棄,但現在她片刻也離不開病床,每回來舞團都是從醫院告假之身,想來她也沒有餘力磨難我了吧?我思念起她的容顏,最思念的都是憤怒的臉。
卓教授約了我在她辦公室見面,說是有事商量,獨坐在她無人的辦公室中,我正滿懷的揣測,林教授推門而入,見到我他顯得略微意外。
“卓教授還沒來?”他問我。
“還沒有,我正在等她。”
“唔?你也找她?我們待會要開會。”林教授說。
林教授撥了電話,得知卓教授還沒出門。
所以我們一起等候著,不同於我的無聊,越來越愉快的神色上了林教授的眉梢。
“告訴我,你家有沒有荷蘭人的血統?”
怪問題,我回答他:“應該沒有吧?沒聽說過,為什麼這麼問?”
“你的眼珠,顏色淡了一點。”林教授說著摘下眼鏡,捧住我的臉頰,細細端詳我的眼珠,他的手掌非常暖和。
我的一雙眼珠子,顏色是比別人都淡,連我的髮色也淡,經他這一提,我也想著,這的確蹊蹺,從小就常被誤認是混血娃娃,仔細一探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根源何處,爸爸是個無祖上可考的抱養子,媽媽那邊更是個謎團。
現在林教授的一雙手摸索著我的頭顱骨相,他不勝稀奇地喃喃說著:“顴骨也窄,有歐羅巴人種地中海型的特徵,雙眼皮那麼深,一點點馬來族血統,又一點點像蒙古種南方類型……還有你的膚色,真白,白得那麼可愛……”
林教授是在賣弄他的學問了,我想撥開他的雙手,我瞭解這個人,滿嘴的學術,坐穩了人類學跨文學的灘頭,自成一家以後,從此再見任何文字形式的作品,眼底只看得進三種東西:有趣的,人人都在談的,切合或者反對他的理論的,儘管門下桃李漸多,論文不斷產出,他早已經不再讀書了。
而他的一雙手掌,已經隨著他的專業性評析侵向了我的胸部。
“阿芳,整個舞團就你最可愛,不過分男孩氣,也不嬌弱,不知道有多可愛。”
現在他整個抱住了我,我使盡全力也沒能推開,一個吻湊向前來,他的舌尖迅速探進我的雙唇,我的抵抗的姿勢對他來說狐魅無法擋,他的生殖器部位重重頂上我的裙底,我叫了起來,極端憤怒忙亂中,我瞞不過自己,從他緊貼著的我的私處傳來的,明明白白,快感銷魂。我終於推開了他,我看見他的下唇有些溼潤,旋即湧出一道鮮血,直滴到他的馬球衫前。
我們氣喘吁吁對視著,又都一起回頭,穆先生砰然推開門進了辦公室,愉快地哼著歌。“咦,卓教授還沒到?不是說要開會嗎?”
傍晚,坐在卓教授面前,許秘書剛給她送進了一壺紅茶。卓教授無言抽完了整根菸,她將菸蒂拋進小碟中。當著我的面,她打了電話給林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