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言情小説 > 《醒來時的一記陽光》在線閲讀 >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洛遙是被李之謹拖着走過去,一步步,清晰的聽見鞋跟在很有規律的敲擊地板。短短十幾米的距離,就這麼六神無主的被李之謹拖着走,連掙扎、或者拒絕都忘了。

    可是她有什麼好怕的?展澤誠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會在酒會後喝得大醉,也許正是因為酒醉,才忽然想起她了,於是在冬夜牢牢抱着她不肯放手。等到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等到他恢復清醒的時候,想必手邊攤着報紙,全是他和女伴的緋聞。

    她終於深深呼吸了一口,跟上了他的腳步。

    李公子拖着一個年輕女孩子的手走過來,在場的一干人,認得他的一臉興致勃勃;不認得的,則驚詫於李先生忽然停下了交談,目光轉了一個方向。李之謹的父親李耀輝,卻輕輕的笑了一聲,指着來人,微笑着對展澤誠説:“我兒子。”

    展澤誠似乎全然沒有看見白洛遙,彬彬有禮的伸出手去:“幸會。”

    李之謹收起了平時温然隨意的態度,此刻的風度禮儀,倒真像是世家名門子弟,波瀾未生,優雅,卻透着交際時必備的淡淡疏離:“展先生,幸會。”

    他只是一時興起,想把白洛遙介紹給父親認識而已。對於展澤誠的印象也不過停留在那天在博物館,小助理給自己看得報紙,上邊的年輕男人鋒芒畢露。於是鬆開手,隨意的一攬洛遙的肩膀,笑着説:“爸,我和你説過的,白小姐,白洛遙。下個月的活動,她幫了我很多忙。”

    洛遙只能強迫自己看着李耀輝,眉眼和李之謹有些像,雖説年紀大了,可依然看得見年輕時的清俊。他的雙目秀長,温和的伸出手來:“白小姐,你好。”

    洛遙直到把手伸出去,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李之謹放開了自己,站在一旁,只是微笑。很奇怪的感覺,明知道他是好意,可只是不舒服,覺得心底有火苗在灼燒。

    為什麼總是遇到這樣的事呢?思維瞬間裂成了兩半,有一半在尖叫着催自己離開,可另一半的理智卻又讓自己鎮定自如,連應答都十分得體,遑論此刻為了掩飾而浮起的淡淡微笑。

    彷彿為了再挑戰一下自己的神經,又像自虐,百忙之中,她竟然鼓起了勇氣,去看展澤誠的眼睛。

    他是真的面無表情。目光深不可測,太深太厚的波浪,掩起了所有的波動,不讓她看出一絲一毫的端倪,連隱約的猜測都不給旁人。她看見的,只是如岩石般的堅硬,壁壘層層。

    李耀輝十分儒雅的轉向展澤誠,向他解釋:“下個月是我的祖父百歲誕辰。”

    展澤誠的語氣反常的温和:“白小姐麼?我們之前見過了。”

    他轉頭對李耀輝微笑:“之前我們集團和博物館有合作。白小姐的工作很認真。”他又隨意的轉頭向助手:“是不是?”

    這樣的話,雖是不露痕跡,可人人都聽出了淡淡的讚賞之意。其實沒人是傻子,既然她和李之謹的關係不一般,聰明人都會適時的説上一兩句。

    一行人往賓館門口走去,停停走走,李耀輝忽然轉頭對兒子説:“你先送白小姐回家吧。我們這裏還有些事要談。”

    洛遙鬆一口氣,微微咬住下唇,從展澤誠身邊走過。

    驀然一隻手從斜側伸出來,不鬆不緊的扣住她十指。修長、清瘦、有力,就像以前的握着自己的手——她下意識的緊緊反扣住,彷彿可以攫取温暖。

    然而下一瞬間,明明是兩個不同的方向,兩個絕不類似的人,洛遙真的知道自己弄錯了。

    李之謹的笑容温煦而俊朗:“我們先走。”

    她的第一反應是驚惶——又不知道在驚惶什麼。於是很快的去看展澤誠,可是他正半側着臉,光線在臉頰邊錯綜如梭,投下淡淡斑影。他旁若無人的在別人説話,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麼細微的動作。

    只有這幾秒的時間,大門已旋轉了整整一圈,他們彷彿走出了一個世界,踏進另一個世界,制服筆挺的門童,冰涼的雨,和劈頭蓋臉而來的寒風。

    洛遙不自在的掙開他的手,想説什麼,可最終只是沉默。

    李之謹仔細的看了她半晌,才微笑着説:“哎,剛才幸好是我,不然你就撞玻璃上去了。”

    身後的門又旋了一圈。她不自覺的站得遠些,看得見雨滴從眼前滴落。這麼冷,她等着李之謹的車,卻想象着雨水落地之前,會凝成小小一粒冰雪,然後擲地微聲,清脆悦耳,卻又清冷寂寞。

    幸而還有喧雜的人聲在客套,也像在告別,並不真切的鑽進自己的耳朵裏。直到有明亮的燈光直晃晃的打進自己的眼裏,門童迅速的跑過來,替她拉開車門,洛遙終於忍住回頭的衝動,坐進了車裏。

    暖氣撲在臉上,掃出了紅暈,洛遙知道自己不該開口問,可到底還是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你爸爸是幹什麼的?”

    他很正確的理解了她的意思,沉吟了一會兒,才説:“唔,我不知道,好像和易欽有一個開發西山的項目吧?”

    “西山?”

    氣氛驀然變了。先時她只是在試探,可是此刻卻發出了很輕很輕的一聲冷笑,李之謹認識她這麼久,從未見她這樣刻薄的笑,冰冷刻骨。

    他愣了愣,眼神中滑過一絲詫異:“是啊,西山。前些天我和朋友去過,已經開發的不錯了。高爾夫球場也不錯。”

    “你以前去過西山沒有?”洛遙喃喃的説,“三年前那塊地方……和現在,完全不同。真的。”

    她怎麼會忘了那個三年前的西山呢?清茶一盞,世外桃源,宛如清泉般流暢美麗的初遇,她甚至和老師一起,田野調查的時候,石破天驚的發現了十分珍貴的一座唐代木建築寺廟……她所有美好的記憶。

    可是三年後,沒有一件保存了下來。

    他等着她説下文。可她猝然移開目光,雙手緊緊握着拳,再也沒有開口。

    其實該説的,剛才的會議上已經説完。在門口也不過互相又寒暄了一番,李耀輝邀請他出席家族的慶典,也就是自己祖父的誕辰紀念。展澤誠薄唇一勾:“那是自然會來的。”

    車門已經打開了,他最後一次和李耀輝握手:“合作愉快。”

    他坐在後座,半側過臉,隔了車窗,看見她攏了自己的肩,站着等李之謹的車。他自如的轉過眼神,敲了敲椅背:“開車。”

    小李坐在副駕駛座上,微微側過身,語氣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講話的時機是否正確。

    “剛才我接到馬經理的電話,他説已經處理妥當了。明天會有澄清……”

    展澤誠淡淡的打斷他:“什麼?”

    他皺着眉,似乎在回憶什麼,手指無意識的拂過唇,手背上有薄薄的痂印。

    小李不得不説下去:“是關於前幾天您和何小姐的報道,當時您對馬經理發了脾氣的……”

    他當然記得,也知道如今媒體的無孔不入。看到報道的那一瞬間,心裏在意的並不是別人,只是白洛遙。他們的聯繫已經太微薄,幾乎細若遊絲,他不希望這些誤會再次將僅剩的、彼此還存着的微弱温暖都耗盡,於是在看到的瞬間大發雷霆。

    可是現在看來,真是諷刺。

    怔忡的一刻,一旁車道駛過一輛車,副駕駛上有個單薄的影子。隔了玻璃的折射,隔了深沉的暮色,他終於還是記起來了。那天傍晚,電話裏她的口吻寧靜淡然:“我掛了,有約會。”那時她是在刻意強調“約會”兩個字,而當時自己並不介意,只當是她耍的小花招而已。

    原來,是真的約會。那天在博物館的捐贈儀式,他也見到了他們,彼此拖了手,在角落喃喃私語。而她見到他,避之不及。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逼她,扣着過往的心事,逼着她重新回來。有時亦會失望,或者難受。又因為心疼她,只敢若即若離的試探,從來不敢過分。心底的一分希冀,是盼着她已經放開了心結。卻哪裏能想到,她早自己一步,就像她自己説的,已經放開了。

    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麼?

    這一刻,展澤誠的心底竟起了從未有過的動搖,彷彿有什麼東西即將脱離自己的掌控。嫉妒,或者焦躁,如同塵埃,覆上了素常都敏鋭的觀察和判斷力。他知道自己遠不如外表這麼冷靜,目光看着的是自己的雙手,可腦海中浮現的分明是另外兩隻手,彼此十指交扣,如同曾經的他和她,一樣的親密和默契。

    到底還是賭氣了。

    於是長睫輕輕覆下來,他恰到好處收斂起眸色,語氣不輕不重:“有什麼要澄清的?”

    只這五個字,帶了微微上揚的語氣,有輕薄的怒意。

    目睹了今晚的一番場景,小李心下有了數,點了點頭,低聲説了句:“我知道了。”

    藉着不遠不近、又一閃而逝的路燈光亮,展澤誠低着頭,撥弄袖釦。半晌,他終於解下來,握在手心。他的唇角如利刃一般的抿起,下頜繃得很緊,目光的色澤,如同上好的玉石。那些玉石總是冰冷,彷彿此刻手裏握着的,過了再久,卻沒有半分沾染的温度。

    即便穴居,即便不見天日,總有上來透氣的時候。
此页面为HK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TW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