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得了消息,我便想告辭——我實不想在此見到夏侯辰。可皇后卻興致高昂,叫人備了點心熱茶,讓我同桌而食,看來是為了向我表示感謝,讓我能見到皇上,以示恩寵。她哪裏知道,我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夏侯辰。他彷彿能洞悉我心中最隱秘的想法,隨之而來的只是折磨與侮辱。
可我沒有辦法推辭皇后的拳拳盛意。我不能讓她稍有誤會,毀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信任。
我只得維持了略帶感激的微笑,與皇后談天説地,以等待皇上的到來。
時光不知過了多久,直至外面的細雨停了下來,天邊有太陽冒出了頭,才聽到殿外有人唱喏:“皇上駕到。”
彼時,我正用銀筷夾一塊千層酥,聞聲一失手,那千層酥跌落入盤。皇后在一旁笑道:“妹妹等得心急了吧?”
我只得做了一個害羞的笑臉微垂了頭。皇后喜氣洋洋地迎了上前,我則在後面慢騰騰地跟着,眼見明黃色的身影在殿門口一閃,馬上在不起眼的圓柱邊跪了下來。
“表哥,今兒個可一切順利?”
“芹兒,當然順利。多得你掌管後宮,洞悉了她的陰謀,朕才能內外一舉成擒。五王被削減封地,剝奪兵權,再也不成陰謀。這都多得你,芹兒。”
皇后笑道:“表哥,這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勞。還記得寧選侍嗎?全得她假意與太后示好,取得太后的信任,臣妾才得知這一切的。”
“又關她什麼事?”
窗外雖雨後初晴,可我卻感覺寒意森森,仿若又回到了坐在轎子之上在雨中行走的時光。為何他認為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好?為何我給他立了這樣一個大功,一提到我,他原本和煦的聲音依然轉冷,仿若談及的是蛇蠍?
不過不要緊,只要皇后顧着我,以他和皇后之間的深情,便要給皇后幾分面子。我所求的,只不過這幾分面子而已。
我原本就沒對他抱有希望,心中雖憤憤不平,但因早料到他會如此,心情卻沒有受到什麼影響,等他叫眾人平身,便跟着站起身來。我雖站在圓柱旁,卻沒曾想也被他一眼望到了,眼光如刀鋒般掃來。
皇后見此,忙笑道:“寧選侍今次立了大功,臣妾想晉一晉她的份位。如今九嬪之位懸空,不如就晉她為九嬪之首的淑媛,您看可好?”
他冷冷地道:“這也太高了一點兒,只不過做牆頭草傳遞了一下消息而已,就晉她為昭華吧……”
皇后勉強笑着,感覺頗對不起我,還想再勸,我早已跪了下去,“謝皇上大恩。”
他哼了一聲,便不再理我,叫人重上了點心,看來想與皇后共賀。我如坐針氈,幾次想要告辭,卻被皇后以眼色止住,不停地把話題往我身上帶,暗示皇上多寵幸於我。
我唯有臉上帶了羞意,卻在心中苦笑,更感覺自己渾身都彷彿長了刺。
眼見華燈初上,我終於尋了個機會向皇上皇后告辭。皇后見勸説暗示良久,皇上對我的臉色始終未變,略有些失望,便不再勸。我更是樂得她放了我出來。走到昭純宮外,我才鬆了一口氣。每當他來到我身邊三尺範圍之內,我便有氣都吐不過來的感覺。如今雖然一切皆達成心願,可這種感覺卻愈演愈盛。以後與皇后諸多往來,便常常有機會遇見夏侯辰,真是舊愁剛去,又添新愁。
回蘭若軒的路上,我問素環:“你還願意去昭純宮嗎?”
素環望了我一眼,垂頭不語。我明白了她的想法,便道:“不如我向皇后提一提吧。在她那裏,機會總是多過我這裏的。皇后急需幫手,或許會提攜你一把。”
素環依舊沒出聲。轎子在青石板上緩行,良久她才道:“娘娘,奴婢只求在宮中有一席之地而已。”
我點了點頭,“如本妃一樣。”
寂靜的夜色之中,只聽得轎子沙沙地走,鼻端飄來的桂花香味若有若無。經過這場細雨洗刷,香氣更加清新可人。只希望從此以後,我在宮中的生活便會一帆風順。
過了幾日,皇上下旨,讓太后搬往僻靜的星輝宮靜養,徹底與世隔絕。我再沒見過太后。對於我來説,太后已成為過去,再也不用花費心思去討好。
晉立昭華的金冊下來了。我雖低師媛媛一個份位,但由於有皇后做後台,卻隱有與師媛媛平起平坐之勢。而以我在尚宮局多年的經驗,自然能在後宮助皇后一臂之力。皇后的旨意傳下來,便無人膽敢如上次制冬衣般陽奉陰違。我幫助皇后完全掌控了後宮。
我的住處,原本應該搬往更寬敞通達的錦華軒,我卻上稟皇后拒絕了。蘭若軒離皇上住處甚遠,皇上無論走向哪一位妃嬪的住處,都不會經過蘭若軒,也不會產生與我不期而遇的境況,如此對我甚好。皇后倒以為我懂得收斂自己,自是不絕口地誇獎,倒多送了幾名宮女前來侍候。至於素環,正應她所求,我讓人把她調到了昭純宮。
皇后對我的倚靠日重,可夏侯辰卻依舊當我如無物,再也沒有寵幸過我。皇后對此頗感抱歉,我卻求之不得。如今的身份,對於我來説,已能讓我滿足了。宮內呈上的銀子,落入我的私袋的,源源不斷地送往我孃親那裏。據聞她已叫人在宮外買了間大屋,侍候的僕婢成羣,只是往來信件多有遺憾:妹妹啊,可惜你已不能出宮。
的確,我已成了皇上的女人,不能出宮,但活着,就是幸運的了。
過了一個月,宮內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師媛媛身懷有孕了。這讓皇后接連幾日心情不好。一個比她低位的妃嬪早於她生育皇子,這意味着什麼,宮中的人都明白。
師媛媛榮寵未曾衰過,她有孕,自是遲早的事。可我不知道,皇后對她容忍良久,還能不能再忍下去。
我還沒來得及猜到下文,宮外又傳來消息,在朝月庵住着的大娘與我的異母妹妹遭到不明身份人士的追殺,大娘身亡,而寧惜文恰好避過了這一劫,好不容易叫人送了信入宮。
看到信的時候,我正斜倚在漢白玉的欄杆邊,下面便是一尾接着一尾自由自在游來游去的魚兒。風吹而過,我感覺眼中有淚滴下。此事是我一手造成,我早猜到了她們的結局,但我為何還會流淚?我便是這樣一個女人,人家對不起我的,我要千百倍地報復回去。
大娘至死也沒明白,她是代替了我的孃親赴死,我早把她作為棄子擺上了我的棋盤。
可大娘在我幼時,也曾慈和地撫摸擁抱過我。那個時候,她與孃親姐妹和諧,當真真心對待過我的。只可惜到了後面,時光與利益漸漸把一切美好掩埋。
如今我成了皇后身邊的紅人,宮內外的消息自是往來傳遞得快。大娘既然付出了她應有的代價,寧惜文青春年少,長相只比我美,我自是得提攜她一程的。畢竟寧家,只剩下了幾人而已。
向皇后稟告之後,我派人將寧惜文接入了宮中。初初帶她入宮之時,她未經妝扮,布衣衩裙,卻依然掩不住她的天生麗質。看上去她因為與大娘被人追殺,受驚不少,整個人彷彿一隻受驚的白兔,可那雙流光溢彩的大眼睛卻讓每一個看見她的人感覺*。
經過我叫人一番打扮,她便如蒙塵的青玉般散發出耀目的光彩。我略向皇后提起,她便興趣大增。師媛媛懷有龍種,榮寵日盛,她正感無法招架,而我,卻與皇上的關係如同*,自然指望不上。她希望來一個新鮮人來幫助她,這是必然的,可她又暗示,她與皇上情意深厚,絕不想皇上因此而誤會,所以她只能提供機會,一切由我做主。
我暗中一笑,同意她的説法。她説得對,我既與皇上不能挽回,那麼,就不能讓皇上對她抱有芥蒂,反正在皇上眼裏我已做慣了惡人,再做一次,倒也沒有什麼。
當我把這意思告訴寧惜文之時,她倒沒説什麼,只略垂了頭點頭答應。從大娘的來信之中,我已知道她從小定親的對象因嫌棄她為罪臣之女,已然退了婚,看來她是心灰意冷,不做他想了。寧惜文與我的相貌完全不同,是一種甜膩的美,當不會惹得皇上觸景生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