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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4章

    第四十一章如何不淚垂

    佟思成坐電梯上樓時他望着手裏油條豆漿笑了,他真像一個居家男人,一大早下樓買早點。帶着這樣的笑容去敲門時,心裏又有幾分黯然,他隱隱的覺得,這樣的日子不多了。

    進了屋,他發現牀上放着只大的登山包,散落着衣物,來時的喜悦像秋天的黃葉,從枝頭片片墜落,悠悠盪盪,被風吹得遠了。佟思成默默地放下早點,給堯雨盛了碗豆漿,不經意的開口:堯堯,你什麼時候走?去B市的古鎮?

    堯雨一邊喝豆漿一邊説:嗯,今天下午就走。對不起思成,今晚不能去看你媽媽了。

    堯堯,你這麼急,是不想以我女朋友的身份去我家是嗎?

    堯雨心裏一驚低了下頭:思成,是催稿催得急,不是

    佟思成覺得一團火直從心窩子裏往外噴,他啪的扔下筷子:你真變了,變得會撒謊會隱藏心事會欺騙人了!

    堯雨被突如其來的低吼聲嚇得一抖,勺裏的豆漿撒得滿桌子都是,她不敢抬頭説了聲:什麼意思?

    話音一落,佟思成已伸手抬起她的臉,狠狠地盯着她:我早發現你不對勁了,為了許翊中是不是?還不肯承認?!

    堯雨頭一擺掙脱他,人已站了起來,他知道?堯雨吃驚地看着佟思成。他瘦得太多,嘴抿成一條線,雙眸深處閃動着失望與瞭然,像兩顆孤單的星掛在遙遠的天際。

    佟思成的目光往桌上一掃,語氣寂寥:那本辭典裏折了他的名字,那天早上我就看到了。

    堯雨正想説不是她折的,心裏一嘆,又有什麼關係。

    一直以為你剪了長髮是想和我重新開始,你是為他而剪的麼?

    堯雨沒有吭聲。

    那晚我和杜蕾還有她父親來到酒巴,你一直想離開,是瞧着他和杜蕾心裏不舒服對吧?所有的點滴串成了一條線,佟思成越説越急:其實在拉薩八角街,我拉你走開時,我也看到許翊中了你終於沒有甩開的我的手去找他,我是那麼的高興,原本我就是和他一班飛機到的拉薩找到你時,我感謝上天,讓我先找到了你可是不夠,這些都不夠,你的反常,都是為了他

    他神情落寞,眼裏不知是悲傷還是瞭然,閃動着堯雨無法瞭解的情緒。她低下頭鼓足了勇氣對佟思成説:對不起,思成我喜歡他。

    堯堯!佟思成痛極。聽到她親口承認,佟思成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他從來沒有想過堯雨會不愛他。當年那個粘着他捨不得他的嬌憨女孩兒心不在他身上了。胸口如中重錘,佟思成神智被打散開來。

    屋子裏的空氣凝住了似的,堯雨和佟思成對望着,彼此的眸子深處都燃燒着火焰。她眸

    子裏的那簇光是為另一個男人!其實他早知道了不是麼?為什麼還要痴心妄想呢?佟思成神色越發的黯淡,看着堯雨目不轉睛。她的面容,她的倔強,她為另一個男人鼓足的勇氣全看在了他眼裏,一刀一刀刻在心上。

    她看着佟思成的眼睛,在那團火焰的燒灼下勇敢地開了口:思成,你對我好我知道,我不是記恨畢業時你説分手可是你回來後我們在一起,我,我找不回從前的感覺了。

    佟思成深深的吸了口氣,眸子裏的火焰已經熄滅,他面沉如水:堯堯,你接觸一個全新的人肯定有新鮮感,你這麼確信你喜歡他?不是一時的新鮮好奇好玩?你在感情上一直很單純

    不是!堯雨脱口而出,她看着佟思成眼也不眨,他的臉還是這樣熟悉,他眼中的神色和從前一般無二,她咬咬唇下定了決心,記得從前我們兩人在一起時,我很快樂很開心,我巴不得每分鐘都能和你在一起,有着説不完的話,説什麼都好。就那怕是看着你自習看上兩個小時我也不覺得無聊不覺得累我不懂事,不知道你付出了多少。你帶我去校辦工廠,你來拉薩找我,你寵着我照顧我我感動,我甚至覺得這樣和你在一起非常温暖可是思成,我現在沒有那種感覺了,沒有從前那種感覺了。我對你,我找不回那種讓我能不顧一切的激情

    堯堯,激情只是一時,不是永遠,不可能永遠都有激情,天底下的夫妻過日子久了那還有激情?你想好,不要只是一時的衝動!

    思成!堯雨嘆了口氣,如果現在就沒了激情只是温和地在一起,我更不喜歡。

    是,就算你現在和許翊中在一起你有激情,你能肯定以後嗎?你能肯定你們適合,你和他在一起會一直快樂?他會一直對你體貼入微?會遷就你維護你?堯堯,你冷靜一點,想明白。

    什麼事情都要肯定了才能去做麼?就像你,出國時你不能肯定於是説分手,而你回來你能肯定留在A市就重新回頭來找我?

    佟思成深深地看着她,眼前的堯雨有點陌生,她不再是他説什麼就跟着點頭,他説反對就不再堅持的小丫頭了。佟思成緩緩地説:你還是記恨?恨我當初的選擇?可是如果我留在國外不回來,我再和你説分手,讓你白等我兩年?

    堯雨搖搖頭:不是,我只是現在和你,找不到那種戀愛的感覺。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什麼?佟思成問得無力,聲音飄緲。他要求多嗎?回國快一年了,繞着彎子琢磨她的心思,體貼温柔容忍退讓

    堯雨絲毫沒有退縮,

    她知道話説出口就是傷人的刀,然而不説盡,就是無窮的煩惱。

    他的話也讓她怔忡,她想要的是什麼呢?從前初認識佟思成她只是單純的喜歡,然後分手,然後工作自立,然後他回來,然後她變得喜歡和許翊中在一起。

    她側頭看了看外面秋高氣爽的天,天空如洗,幾線白雲如畫筆掃過。她似乎沒有想過為什麼會喜歡一個人,只是跟着心意在走。當初和佟思成相戀,現在和許翊中。自己一向是這麼隨興的吧,所以思成説她是一時的衝動。

    微微的風從窗外吹來,心裏變得坦然。可能我是太隨性,不願去想為什麼,只跟着心意走。從前和你在一起,我覺得開心,和你呆在一起很開心,我沒有像你想的那麼多,要考慮更多現實的因素。就算你出國,我覺得感情在,也不是好大的事。但是你不同,你凡事都想得明白,怎麼樣是最實在最現實最可能的。你説我幼稚也好感性也好太沖動也好,我不想因為這些考慮而違揹我的本心。你要問我究竟想要什麼

    堯雨淡淡的開口:我就是想知道那種愛情是否真的存在!不因為家庭出身、不因為外表是否美麗、不因為世俗的眼光僅因為愛上我這個人。

    難道我不是嗎?

    是的,思成,堯雨誠懇地看着他,你是這樣的,比我漂亮的多了,比我條件好的也多了,你對我也是因為你眼中看到的,瞭解的我這個人我想説的不過是,我希望我能得到一種心靈間的契合和對彼此的欣賞。先有這些再去考慮別的,這個是前提而己。

    堯堯,你是想説我們之間陌生了麼?沒有默契了嗎?佟思成輕聲問她。他知道她想要的兩人之間默契和欣賞,那是種看對方的眼神都帶着笑,隨便做什麼説什麼都明白對方的心意。

    不是陌生,堯雨搖頭,沒有陌生,只是,思成,我不能像從前那樣愛你。

    那你告訴我,你和他有麼,有你想要的感覺?

    不知道,思成,但是和他在一起,我很開心對不起。

    佟思成失神地看着她,喃喃説道:你連喜歡他什麼都不知道?他突然笑了起來,難道不是因為他長得帥?難道不是因為他很有錢?我倒是忘了,你壓根兒不在意這些的,你只要當時的高興快樂,你看似不現實,其實你根本就現實得要命!

    堯雨嚇得後退了一步,半天才回過神,佟思成的表情讓她有些害怕,她深吸了口氣説:你説對了,我其實骨子裏還是現實,他的帥氣他的有錢,我都喜歡,你非要讓我説喜歡他什麼,這些都是理由,而最讓我喜歡的是和他在一起,我開心,我沒有心理負擔。

    難道我給你壓力給你負擔了?

    是,我不願和你回家看父母,以你女朋友的身份!這就是原因!你對我的好讓我感動,我想瞞着你,想冷處理,我總是説不出口,可是思成對不起。

    佟思成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什麼時候起,堯雨能這麼冷靜地分清愛與不愛了?什麼時候,她會了另一個男人勇敢地直言不諱?他苦笑着轉身,腳步沉重而緩慢:其實我早知道,從我回來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早已不愛我了,有沒他,你都不愛我了,我只不過

    他回過頭看她,輕輕笑了笑,或許,我不用想着欲擒故縱,不用去揣度你的心思,一回來就找你,坦然的找你,你還會給我一點機會吧?或許,我就不該想着還能夠重新開始。堯堯,祝你幸福,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一樣,妄想着還能擁有還能找回從前的美好,那怕一天也好。

    佟思成説完就走了。堯雨沒敢看他,一直低着頭站着。原來以為很艱難很痛苦的分手卻這樣輕鬆自如的過去了。沒有大吼大鬧,沒有痛苦流涕。堯雨長長的吐了口氣,走到窗邊向下張望。

    不一會兒,佟思成的身影出現在樓下,這一次,他沒有回頭看,堯雨看着他背對着她站着,從住着的九樓往下看,他的身影依然清晰,他站在車旁很久一動不動。堯雨想起了C大體育場獨立離開的一幕。他心裏也如同當年她一樣嗎?堯雨很難過,她突然很怕他回頭,然而站了那麼久佟思成還是沒有,他伸手從車窗上拿下一片飄落的黃葉上了車,然後離開。

    車開走的時候,他探手從窗玻璃放出了那片落葉,飄了飄,落在地上。

    堯雨眼睛跟着那片落葉移動。小小的一點落在路中間,她有種衝動去拾起它,有種捨不得它被來往的腳踩着,被往來的車碾過。

    她看了許久,無力地從窗邊走開。

    終於結束了麼?七年,從戀愛到分手到他回來,七年,終於畫上了一個圓圓的句號。

    堯雨心裏不知是啥滋味。她很感激佟思成,沒有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的逼她,沒有擺出一件件他對她如何好的事實讓她難受。

    他是對她用了心的好,像什麼?像這桌上擺着的豆漿和油條。有幾個男人肯每天早晨給女朋友買早點?是自己生在福中不知福?是習慣了接受他的好對這些變得視而不見?

    佟思成乾淨利落的離開反而讓她有種失落。堯雨自嘲的笑了,人性呢,難怪別人會説愛情是不對等的,他愛你多些,你就會愛她少些,他少一點愛你,你便多一分愛他。愛與被愛就這樣在天平的兩端起起落落維持着一定的平衡。

    許翊中不知道喜歡她什麼,她也不知道喜歡他什麼。是人長大了想的事情多了就非得問個為什麼嗎?

    堯雨收拾着行李想,也許出去旅遊給雜誌社寫寫稿離開些日子也是好的。

    電話響了,堯雨一看號碼是許翊中打來的,他知道她今天走,她的情緒很低落:嗯,下午就走。

    怎麼哭了?

    我沒堯雨説着一抹臉,臉上已濕淋淋一片,不知不覺中她早已在流淚。這一次是她看着佟思成離開,這次是她先説分手。她不是對佟思成沒有感情,原來她就算不愛他了也會這樣難過。

    在家等着我。許翊中聽到電話裏堯雨哭起來吩咐了一句,掛掉電話就奔她家去了。

    放下電話堯雨已經痛哭失聲。等許翊中急急趕過來時,她的眼睛已紅得讓他心疼。許翊中什麼話都沒説,直接抱住她,他只想讓她靠着他。

    堯雨蜷在他懷裏嘮嘮叨叨地説和佟思成的往事。他在校辦工廠下苦力掙幾十元錢,攢起來帶她去消費。他每到放假就提前買了火車票送她回家,然後坐下一班車回A市。他守在樓下夜深了還不走監督她準時睡覺。他風塵僕僕在拉薩找到她只説了一句他把拉薩大大小小的旅店全找完了

    許翊中默默地聽着,哄着她,心裏跟着發酸。佟思成真的是很上進很努力對堯雨很好,難怪她會難過,難怪她難以開口。他想是不是自己太自私,想讓堯雨和佟思成直截了當説明白。

    堯雨哭得累了説的累了,靜靜地睡過去。許翊中一直抱着她,他突然不敢確定堯雨喜歡的究竟是誰。

    佟思成給了她太多太多的記憶。他要怎樣才能淡化了這些記憶讓堯雨全身心只愛他一個呢?許翊中覺得像是沒有太多希望一樣。他手一緊,和堯雨在一起的那種快樂,那種由衷的快樂他捨棄不了。他也不能捨棄。

    許翊中長長的嘆息,她既然已經開口説了,以後的事就全交給他來處理好了。想到這裏,他憐惜地看了堯雨一眼,小心地把她移到牀上。

    目光所及,看到了桌上的那本《書法篆刻辭典》,想起自己壞壞的展平佟思成的書頁,禁不住笑了。

    辭典裏多了幾頁折了書頁,他翻開瞧,是他鄉明月四個字。許翊中回頭看了眼熟睡的堯雨,情不自禁想起拉薩的明月。

    在見着佟思成和堯雨的那個晚上,他獨自在酒店的露台上看着明月發呆。堯雨從來沒問過他去過拉薩沒有,但他卻感覺到,她是知道了的。她似乎知道很多,卻從來沒有問過他。這是她的性格麼?什麼事都瞧在眼裏,看似不在意,其實全擱進了心裏?

    許翊中!堯雨醒了。

    許翊中放在手裏的辭典,堯雨眼睛在覺之後腫了起來。豬頭,難看,你等等!許翊中進了廚房見沒有冰塊,就拿了只雞蛋出來給她敷眼睛。這樣消腫快。

    嫌我難看?漂亮的你自己不會去找?

    誰説的,我説難看,其實我就喜歡這種難看。

    那我讓它腫着。堯雨孩子氣就上來了。

    許翊中笑了:好吧,就讓它腫着,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出去吃飯,要是你嫌丟人,我們就在家裏吃!

    堯雨下牀去衞生間一照鏡子,大喊出來:我要在家吃,你做!

    許翊中搖了搖頭,誰説女孩子不愛美,再醜的也愛美!他進了廚房看看冰箱裏的東西,扯開喉嚨喊着:只能做蛋炒飯,吃不吃?

    吃!堯雨剛回答完,跑進廚房奇怪地問,你會做?

    當然!許翊中熟練的動起手來,真當我是紈絝子弟?我小時候就會自己做飯了。要不就去山子家蹭!

    繼續,你還有啥優點?

    多了,數不勝數!説你的要求吧,我都能辦到!

    好吧,你能把蛋炒成魚香味麼?

    許翊中一抖,放下碗走到門口,拉住堯雨狠狠的親了一口:還要不要手板心煎蛋?

    嗤!堯雨笑了。

    唉,你終於笑了,剛來那會兒哭那麼厲害以為你馬上要反悔了呢。許翊中長舒一口氣。

    堯雨摟住他的脖子,猛的跳上去雙腿繞着他的腰,像只樹獺一樣掛在他身上,額頭抵住他的喃喃説:我知道喜歡你什麼了,我就喜歡你隨時能逗我笑!

    嗯,我也知道喜歡你什麼了,太容易逗你笑了,太有成就感了!許翊中説完,兩人都笑了起來。

    愛過痛過也是經歷,人生的路上會有很多這樣的經歷,把握現在,珍惜所有就是最好。那片路邊的落葉,終於完成它從發芽抽葉生長成熟到隕落的自然過程。明年,枝頭又會有新葉婆娑。如此循環,生生不息。

    吃過飯許翊中送堯雨坐車去B市古鎮,送着送着又捨不得了:要不,我送你到B市算了。

    好啦,我就回去拍點照片,那裏我太熟,最多兩天就回來了。

    許翊中不知道為什麼會對堯雨這樣依戀。幾乎是看着大巴車跑得沒影兒了才回去。

    第四十二章寒山傷心碧

    A市要修建高達一百米的標誌性建築物,今天召開新聞發佈會,建築設計效果圖都將公之於眾。千塵前去採訪,意外發現設計院的張老在場,便上前去打招呼。張老是建院的博導,這次建築設計他擔綱總設計師。他與千塵的父母都熟,可以説是看着千塵長大的。

    千塵來採訪讓張老高興之極,才説兩句話,他就喊着:阿楊!你過來。

    千塵心裏一抖,眼睛自然看過去,迎面走來一位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導師。

    千塵啊,阿楊是我的弟子,天分很高,這次設計其實最主要的是採用了他的思路,你多宣傳一下他。

    你好,我叫林懷楊。

    陽光的陽?

    不,楊樹的楊。林懷楊禮貌地回答,淺淺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晃得千塵眼都暈了。

    她心裏釋然,輕鬆起來,連珠炮似的問着有關標誌性建築的設計理念、設計原理、特點和難度。

    林懷楊安靜地聽她説完,眼裏閃過笑意。他並不急着開口,只看着千塵笑而不語。

    千塵一口氣説完問題,微喘了口氣,然後看向他。

    不急,你是導師的熟人,我會給你解釋清楚再走開。林懷楊不緊不慢地説,清了清嗓子一一回答。

    他的條理很清楚,言辭簡單,並不多費唇舌就回答完千塵所有的問題。

    請問你多大了?

    林懷楊一怔,這也要採訪?

    呵呵,是啊,要是你非常年輕,這也是新聞點啊,我還能寫年輕博士生擔綱主創之類的話吸引觀眾。

    林懷楊有點不好意思地偏了偏頭,輕聲説:二十七歲。

    千塵眼中現出驚歎,才二十七歲,比自己只大兩歲就有這樣的成績,真是太有才了。

    她吃驚的表情落在林懷楊眼中很是可愛。他笑了笑,問千塵: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謝謝!千塵禮貌地道謝,然後離開。

    新聞發佈會後一週,千塵的母親又讓她去相親,把男的吹上了天,還神秘地告訴千塵,男方對她很滿意。

    千塵沒有説話,心裏已沒了感覺,本以為又像從前那樣,吃完飯就沒了下文。直到林懷楊出現,她又一次瞪圓了吃驚的眼睛。

    導師介紹的,怎麼,很吃驚麼?林懷楊彬彬有禮。

    千塵臉一紅,她真的沒想到會是他。吃過飯照例長輩們又離開,留下他們倆。以前千塵總找藉口溜掉,因為早已認識林懷楊,她卻不好意思早走。

    這裏離C大很近,散散步順便送你回家吧。林懷楊大步走在前面。

    他沒有提相親的事,千塵當他像朋友一樣,專揀採訪遇到的有趣事説。一路上林懷楊的話很少,但總在冷場的時候適時地説上兩句,不多會兒工夫就到了。

    這是第一次千塵相親沒有壓力。

    人不錯吧?千塵母親喜滋滋地問道。

    很好。

    我覺得很不錯,博士,年紀也合適,還一表人才,知書達理,舉止不俗。母親對林懷楊相當滿意。

    父親也點點頭,我覺得也很不錯。

    千塵想起蕭陽,心又沉了下去。林懷楊人是不錯,也能聊天。可是,不是她的阿陽,她沒有那種,像堯雨説的激情。感情,不是人不錯就行了的。

    見她沒吭聲,母親有點着急,他比蕭陽不知好了多少倍,這麼好的人錯過了,千塵,你會後悔的,而且這次相親是他託張老提的,他對你有好感呢。

    媽!千塵喊了一聲,看到父母期盼的眼神,後半句嚥了下去,輕聲説,才見第一次呢,接觸久了才知道。

    母親舒了口氣,只要千塵不拒絕就好。她和陶教授交換了下眼神,臉上帶出笑容,媽知道,得多接觸,一定要多接觸。

    回到房間,千塵心裏鬱悶,給蕭陽打電話,他的電話響了許久才接起,蕭陽微微有些喘氣。千塵奇怪地問:阿陽,你在幹什麼?

    嗯,沒什麼,裏面吵,出來接的。

    千塵明白,蕭陽肯定又在打牌,怕她不高興,所以跑出來接的。她嘆了口氣,蕭陽這樣,爸媽怎麼會喜歡?沒什麼事,有點想你了。今天我爸媽又讓我去相親了。

    嗯,知道了,早點休息,明天我來接你下班。蕭陽聲音平靜,聽不出是高興還是惱怒。

    好。千塵不喜歡瞞着蕭陽,哪怕是沒有結果的相親,她也不想瞞着他,更何況,這個林懷楊的優勢太明顯。千塵吃不準蕭陽在不在意。想告訴他這次這個林懷楊似乎不一樣,他條件太好。但是,這些又怎麼告訴他呢?

    掛掉電話,千塵有些怔忡。這樣和蕭陽還能堅持多久?

    林懷楊的動作很快,第二天他直接來千塵家吃飯,千塵的爸媽讓她無論如何也要回家。

    千塵原本是不想理會的,然而蕭陽也打來電話,告訴她要陪佟思成,他和堯雨分手了。千塵知道,她無可奈何地回了家。

    如果説蕭陽來家裏,表面的融洽下總有種隱隱的不安,林懷楊的出現卻恰恰相反。千塵父母喜歡他,融洽之中夾雜着笑聲。不用千塵去左右顧及,不用她去挑起話題。她恍惚地坐在家裏,含笑地聊天,心思飄散開去,沒有人發現。

    這就是父母想要的麼?她不得不承認很輕鬆,彷彿脖子上墜着的石頭扔掉了,整個人都輕盈起來。

    很長很長時間了,千塵沒有這樣的輕鬆感覺。林懷楊不需要她主動做什麼,他的彬彬有禮、他的學識見解、他的玉樹臨風受到了千塵全家的喜愛。

    母親的快樂,父親的微笑,親戚朋友的讚許這一切都讓千塵有種錯覺,沒有愛情也可以讓日子過得輕鬆。

    長久以來的壓力和苦悶,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用動心,不用做任何事,只需要放鬆就好。

    林懷楊帶千塵去他家。這是一個建築師的房子,簡潔明快的佈置,乾淨有品味。黑色和原木色的冷暖感覺在他的設計中顯得很融洽,別有一番味道。

    牆角放着一架鋼琴,千塵打開琴蓋,手指拂過琴鍵,發出連串清脆的聲音。

    我彈給你聽。林懷楊的話很少,他並不在意千塵不冷不熱的態度,因為他本身就是性格很內向的人。

    空靈的琴聲在室內迴盪,初冬的陽光淡淡地灑進屋內。千塵坐在沙發上,面前一杯瓜片飄起嫋嫋水汽。她靜靜地看着林懷楊的背影,高大挺拔,他神情專注,一雙修長的手輕柔地按動着琴鍵。

    樂曲柔美中帶着憂傷,像月光下的白石子路引領着喜悦,走向森林深處的那處花園。千塵似飄浮在夢裏,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只讓心在琴聲裏洗滌,變得清澈透明,煩惱被拋到九霄雲外。

    琴聲一變,林懷楊唱起了歌,是首老歌《童年》,簡單的旋律,歡快優美的歌聲。千塵被震動了,她坐直身聽他唱:

    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着夏天

    草叢邊的鞦韆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師的粉筆還在拼命唧唧喳喳寫個不停

    等待着下課,等待着放學,等待遊戲的童年

    他的聲音很清朗,適時地演繹着淡淡的回憶與快樂,不是流行歌曲,《童年》讓千塵臉上浮現出微笑。她正眼打量林懷楊,他實在比她想象的還要優秀。

    這天的温馨深深地留在了千塵的記憶裏。

    她和蕭陽照樣在一起,只是兩人之間少了許多話,很多時候千塵就趴在蕭陽腿上,安安靜靜地和他待一下午。

    其實和林懷楊在一起話更少,然而,前者是因為家裏的壓力,因為看不到未來。後者不用多説,不用累心,同樣輕鬆自如。這一切都僅僅是因為雙方父母都滿意。

    她心裏發慌,覺得快要抵擋不住林懷楊了。她打電話告訴蕭陽,千塵不想瞞着他,然而蕭陽卻不在意,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嗯,我知道,別想那麼多。

    這樣的回答説不上好,也説不上不好,千塵無奈。

    但又能讓蕭陽怎麼回答呢?他又能怎麼樣呢?千塵知道,只要自己點頭,她現在就可以和蕭陽公證結婚,生米煮成熟飯。可是她不能,她又能希望蕭陽怎麼去表現才滿意?

    千塵不知道,她嘆息的時候,堯雨也正在B市發愁。

    她接到雜誌社想做古鎮遊的系列活兒,第一反應是宣傳B市在雲頂山下的古鎮。她從小生長在B市,對這座古鎮太熟悉,走過許多地方的古鎮,大都進行了商業性地開發,而這裏,因為以前交通的不便,反而保存了古鎮原有的天人合一的風貌。不用再看資料,不用再旅遊,她閉上眼都知道這條巷子裏住着會編葦蓆的阿婆,那條小街上有賣手工風味糕點的師傅。

    古鎮有七大怪、八大景,現在每家每户都能看到貨真價實的漢磚,還有做磚雕、木雕的老師傅。這裏每户院子都照風水佈局,多字型、串珠型、福字型結構的明清木樓鱗次櫛比。幾十萬扇年代久遠的窗花漸迷人眼,每一扇窗子都雕刻着吉祥如意、人物傳記、歷史傳説

    有首詩形容説:城中飛閣連危亭,處處軒窗臨雲景。説的就是古鎮的建築與依山面水的秀麗。

    然而堯雨到來時,發現古鎮邊上挨着江邊的一排房屋正在拆除。她心裏一驚,這片房屋她再熟悉不過,裏面有全國罕見的多字型建築。雖然文革過後住進去的人家分割居住,但總體結構並未受到破壞。她沒有多想就給杜蕾的老爸打了電話,杜叔叔,我想知道為什麼要拆黃家院子,都拆了一半啦!

    哦,是小雨啊,你回來了?這不是嘉林集團投資在那塊地興建商品房嘛,黃家院子正好在地塊內。

    杜叔,拆了多可惜啊,以後再也找不着那樣結構的院落了。堯雨心裏很急。

    杜主任笑了,小雨,住黃家院子裏的十來户居民都很歡迎拆遷,賠給他們的是新房啊,再説,這次合作只是第一期項目,接下來除了黃家院子,再過去那片老院子也要拆的,居民也很歡迎

    杜主任還説了些啥,堯雨壓根兒沒有聽進去。她痛心地想,以後這片還處於未開發狀態的古鎮就保不住了嗎?她匆匆地道了謝掛了電話,馬上給許翊中打了過去,許翊中,你們的工程進度有多快?

    什麼?許翊中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堯雨説的是什麼。

    堯雨平靜了下心思,慢慢説:我想知道你們在B市的投資,挨着古鎮興建小區的工程進度有多快?我是指拆遷房屋什麼的大致在什麼時候完成。

    小雨,許翊中笑了,出什麼事了?拆些木質老房子,幾天工夫而已。

    你知道修小區要拆掉那片老院子的事情?

    知道啊,那片老房子早就該拆了,讓那裏的居民住上新樓房不是很好?許翊中沒搞懂堯雨為什麼這樣説。

    你們一期工程拆掉的黃家院子是全國罕見的多字型結構,房間呈不規則的多字型排列,意味着多子多福的意思,多有意義啊,就給拆啦?

    小雨,房屋本身已經很破舊了,又不是什麼保護文物,這是B市政府規劃出的地!

    那你們修了一期,二期還要拆?也就是説一年之後,古鎮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老院子會沒了?

    這個,許翊中沉吟了下,痛快地告訴她,對,照工程進度安排是這樣,一期工程會在明年年底交付使用,二期工程緊接着要動工,明年年底就開始拆二期的老房子。

    一期沒辦法了,二期能不能在別的地方選地啊?

    小雨,這是集團的投資事項,不可能説變就變的,不是和B市已簽了協議麼?一期拆掉的居民房屋的損失,我們都賠償了。二期老房子的收購明年年初就要着手進行。第一期也有示範效應,目前看起來他們都很歡迎的。許翊中很疑惑,他去過古鎮,古鎮裏現在住着的大多是老居民,老年人佔多數,房屋損壞也嚴重,聽説嘉林集團投資建新小區,老房折舊換房交的錢也不多,古鎮裏想換房的人多了,他不明白為何堯雨這麼着急。

    堯雨意識到是自己太急了。嘉林集團是房地產開發集團,用許翊中的話説,老房子破舊,能住上新房的老居民很歡迎。她沒法在電話裏把這裏的情況和他説明白。

    小雨,怎麼啦?

    沒什麼,就是覺得可惜了。沒事,我過兩天就回來。堯雨掛掉電話。

    許翊中納悶了半天,心想,堯雨可能真的喜歡那樣的古鎮,現在的人都喜歡古香古色、原汁原味的東西。她從小長在那裏,肯定捨不得。

    堯雨跑到嘉林集團二期將要拆除的街巷去打聽。這裏的居民都願意把房子拆了,還有人願意用一座四進佔地兩百平米的院子,換城裏一百平米的新房。在B市,就是十萬塊錢的房價。

    她走進張家院子,這是二期最大的一處院落,福字型建築,挨黃家院子很近。斑駁的朱漆大門,正對着一座硬山式磚雕影壁。原先雪白的牆面已污濁不堪,被孩子們畫上了各種不成形的圖像,院子裏面住着七户人家,窗花上蒙着塑料布,有的鑲着玻璃,裸露的電線橫七豎八地拉着。

    裏面的天井,青石板凹凸不平,牆角處生長着深深的苔蘚,上面牽着鐵絲掛着被單、衣服。牆角處排着水管,每處天井裏都有口裝滿水的大石缸,這是怕老房子失火以備急用的。

    她隨意問了一個坐在房檐下的人:這房子聽説明年要拆了,捨得賣嗎?

    賣了好,住新房多好啊。

    給多少錢賠償啊?

    聽説是按每家每户現在的居住面積,一平米一千二呢,城裏的新房現在才一千二,合算!還不錯啦。

    堯雨轉身走了出去,連走了好多家。她暗暗地盤算着。

    在B市待了三天,黃家院子已被鏟成了瓦礫堆。站在上面,冬日的夕陽照過來,她心裏湧起一種蒼涼。極目遠望,那片黑瓦粉牆密密地在眼前延伸。新城的發展就必然是以消失這片古老為代價嗎?

    堯雨沒再停留,坐車回了A市。

    堯堯,我問過了,這是B市今年引進的最大投資,而且古鎮現在還沒列入省級保護,從市級到省級,達到保護級別的僅有云頂山上的一些景點和古鎮中心原來大地主的院落。不好干涉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資啊。

    爸!堯雨望着父親,懇切地説,你知道的,古鎮本身是相當有價值的,為什麼不申報省級保護呢?以後憑古鎮、憑雲頂山的風景,B市開發旅遊也是非常好的啊。

    凡事有個過程。我再讓人調查一下。

    堯雨心裏很急,她親眼看到包括黃家院子在內的一萬多平米的老房子在三天內被拆得乾乾淨淨。可是杜叔説嘉林還有二期,張家院子那一片也要拆呢,沒有別的辦法嗎?

    堯堯,除非投資方肯讓步,然後再和政府協調。你要知道,現在沒有這麼容易的事情,現在是市場經濟。

    堯雨站了起來,麻煩爸爸了,我再想想。

    她離開家約許翊中見面。

    堯雨選的地方在西山半山的一座茶房,從這裏望出去,一山青綠夾雜着斑斑紅葉,山中初冬的風景盡收眼底。

    許翊中趕到時,正看到一幅極美的畫面。堯雨坐在窗邊往外看,她穿着對襟小襖,撐着下巴的手上戴着只青玉手鐲,正好和他送的那對琉璃耳環配成對,古典優雅。他在不遠處欣賞了會兒,才慢慢地走過去,左右看看無人,就繞到她後面抱了抱她,小雨,你真美。

    這裏還不錯吧?

    嗯,人也少。

    我泡茶給你喝。堯雨叫來服務員,送上一套茶具,你喜歡喝普洱茶是吧?但凡紅茶都適合泡功夫茶。不過,我做不好,當是打發時間。

    許翊中含笑看着她擺弄茶具。

    小時候玩家家就是這樣的,堯雨熟練地洗茶具,揀茶、選茶、温茶,然後急衝泡茶,我只喜歡做這幾樣,不是真正的功夫茶。

    許翊中輕端起一杯茶嗅嗅,真香,你泡的我都喜歡喝。見着堯雨心裏高興,甜言蜜語不假思索地往外冒。

    翊中,我求你件事兒。

    許翊中眉毛一揚,嘖嘖,不容易啊,叫這麼好聽,啥事?上天摘月亮還是爬樹摘紅葉?嗯?

    堯雨聽到摘紅葉,臉上飛過一絲紅暈,慢慢地抿着茶,好一會兒才説:你們一期工程已經平了一萬多平米的老房子了,二期能不能少建兩棟新房,另外再找地兒建,就不用拆古鎮的老房子了?不等許翊中回答,她急急地説,我知道,這很難、很麻煩,有損失,可是,那處古鎮,全國都沒幾處地方能及得上的。現在不過保護起步晚,將來後悔就沒啦。

    許翊中沒有吭聲,他靜靜地喝着茶,良久才回答:當時去考察時也提過這個問題,杜主任及政府介紹情況的人員説,我們拆除的地方是沒有保護價值的。

    放屁!堯雨衝口罵了出來。

    許翊中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伸手握住她的手,原來小雨也會講粗口的。

    堯雨的臉一紅,撇撇嘴説:那是他們目光短淺,一有人投資就生怕合作失敗。聽説嘉林集團是B市今年引進的最大一筆投資,把你們當神一樣供着。許翊中,你痛快點給個話,能不能商量嘛?

    小雨,這個話我不能給你,我不能因為你個人的喜好,就擅改集團的投資計劃,要知道,不是我一個人説了算,而且進行投資是經過層層論證的,哪有那麼容易説改就改。再説,和你有多少關係?許翊中笑了起來,他覺得堯雨太天真了,這樣做的可能幾乎為零。

    嘉林集團現在沒有上市,也沒有董事會什麼的,就是你們家的,這可比要經過什麼董事會、股東大會層層討論通過簡單多了嘛,翊中,能不能努力試一試?是和我無關,可是看到挺心疼的,我從小在那兒長大,我知道古鎮有天肯定會出名的。堯雨語氣裏自然地帶着一絲撒嬌的味道。

    許翊中很為難地看着她,小雨,我們倆在一起,和工作是沒有關係的,不要用這種私人的關係影響集團的運作,好嗎?

    堯雨愣了愣神,心裏有幾分生氣,你以為我是在胡攪蠻纏嗎?我是和你是私人關係,但是我不是因為這層私人關係就來影響你們集團的運作,我只是想看看有沒有這種可能,投資與保護能夠不矛盾。難道商人眼中就只有錢嗎?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古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消失不見的,事後後悔有用嗎?

    你拿證據出來,如果我們拆掉了保護的文物,我們馬上停工,馬上賠償!幼稚!許翊中也有點火了。

    我知道提這種要求是幼稚了點,弄不好別人還以為我腦子有病!那些老院子算不上文物,可是那是古鎮,你以為現在有多少古鎮還能維持着原來的風貌?你以為你去多少古城鎮,還能看到老人悠閒地坐在街沿邊吃飯聊天歇息?那種氛圍是重新修得出來的嗎?就算你修了仿古一條街,一樣用青磚、青石板,修的方法都和從前一樣,那也是新修的,不是原來的!堯雨聲音也大了起來。

    政府覺得可以拆,當地的居民歡迎拆,我們做錯了什麼?

    堯雨站起來:我和你無話可説!你説對了,要不是看在咱倆的關係,我還不提這種幼稚的要求!一期你們拆了一萬多平米,二期別想!我討厭只重利的商人!

    她説完轉身就走。

    許翊中氣不打一處來,堯雨怎麼這麼不講理?這又不是求他買件什麼值錢首飾的小事,這是集團投資的大事,幾千萬的投資,就因為她説那些破破爛爛的老房子有價值,就縮小建築面積另外選址?她怎麼這麼小孩子氣?

    普洱茶的清香還在鼻端縈繞,這才好了幾天?許翊中瞪着面前的茶生氣,他突然跳起來,扔下茶錢就去追堯雨。

    堯雨氣呼呼地走在山道上,聽到喇叭聲回頭看到許翊中沉着臉的樣子,扭頭繼續往前走。許翊中光火地停了車,幾步走到她面前攔住。

    堯雨倔強地瞪着他不説話。

    兩人就這樣互相瞪眼,誰也不説話。許翊中終於忍不住伸手拉住她,就往車上走。

    放手!

    他沒理她拉着她上了車。堯雨揉着手,心裏委屈得很,緊閉了嘴不吭聲。許翊中臉色發青,突然吼了一聲:莫名其妙!

    我是講道理,什麼叫莫名其妙!堯雨的嗓門也不輸他。

    那片老房子要是有價值,當地政府敢讓我們拆?

    説過是他們目光短淺,現在覺得沒價值,等覺得有價值就完了!

    有價值,證據呢?

    堯雨張了張嘴,現在是需要證據證明老房子的價值。她噎了半天,冒出一句,就是現在申請省級文物保護,也要等一年半載,等文件審批下來,你們早拆光了!

    許翊中輕蔑地一笑,省級?市級我看都不行!

    説白了,你們現在就算知道有價值,也會趕着在文件下來之前把它拆了!商人,什麼叫商人?一買一賣倒手贏利!你們捨得眼前的利益?許翊中的神情激怒了堯雨。

    靠!商人,你不正喜歡我這個商人?!許翊中話一説出口就知道不對。

    堯雨愣了愣,眼淚嘩的冒了出來,伸手就去開車門。

    許翊中一把拉過她狠狠地吻了下去,他的手要把她勒進胸裏,把她急促的呼吸與哭聲全堵了回去。堯雨死閉着嘴不肯開口,掙扎半天沒了力氣,軟在他懷裏就哭。

    我説錯話了,小雨,別哭。許翊中冷靜下來開始哄她。

    堯雨哭得更大聲,誰喜歡你了?我才不要喜歡你!

    好好,不喜歡就不喜歡不喜歡怎麼行?許翊中馬上改口,這不是我也沒辦法的事嘛。咱平心靜氣地説好不好?

    堯雨順手在他的西裝上擦手,面紙!西服太硬,不好擦。

    許翊中趕緊拿起面紙幫她擦,堯雨一擺頭搶過來,我擦鼻涕,你擦不乾淨!

    他哭笑不得,好容易等她平靜下來,一雙眼睛已哭得紅了,不禁嘆了口氣,説:好好給我説説那個古鎮,我還真不瞭解。我看了再説,嗯?

    堯雨破涕為笑,雙手繞上他的脖子正要親,突然停住,不親了,免得又説我用私人關係影響你們集團的運作。

    許翊中捏了捏她的鼻子,説你一句就記心上了?我聽你説完,好不好?

    那去我家,家裏有好多資料。

    堯雨細細地給許翊中介紹古鎮的地理環境、歷史傳説,還拿出在古鎮拍的照片一幅幅給他講解。

    許翊中認真地聽着,眉頭緊鎖。小雨,我聽你説了,覺得古鎮是有它的價值,但是我們集團在B市投資幾千萬,這地是合同中約定好的,不好操作啊,集團損失會很大的。

    只要你們拖一下時間,別的我想辦法。

    許翊中笑了,你能想什麼辦法啊?

    我想找千塵去寫專訪,她還能聯繫媒體的朋友,用輿論促使公眾對古鎮引起重視,這樣有輿論壓力,地方政府沒準兒就要換個角度想問題了。

    嗬!沒想到啊,我的小雨居然這麼能幹,這法子也想得出!你以為媒體就能阻止?要知道,合同我們早簽了,實在不行,可以先把二期的房子先拆了再修。許翊中笑着抱她坐在腿上,這裏面你不知道的東西還多,不是你想的那麼正義、那麼規範,有太多可操作的東西了,不過,我倒有個新的想法,我回去和大哥商量一下,以後不準火暴暴地開跑?丫頭,你還嫩着呢。

    我不是着急嘛,你等着瞧,古鎮肯定有它的價值,你現在也估算不到的價值!它不比麗江差呢,麗江全是重新修建的,但是商業氣息和當地的文化結合得非常好。B市的古鎮最大的優勢就是能見得到本地人的生活,最原生態的生活!堯雨歪着頭看許翊中,眼睛晶亮。

    他忍不住被那雙眸子裏爆發出的神采所折服,低頭吻了下去。

    第四十三章孤飛如墜霜

    儘管許翊中説沒用,堯雨還是找到了千塵想要報道古鎮。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説完古鎮的事,千塵的眼中慢慢現出深思,她果斷地吩咐堯雨需要準備些什麼材料。堯雨聽了佩服地點頭,千塵,你現在越來越厲害了,一説就説到點子上了。前些天許翊中説那些老房子沒啥價值,我還真不知道上哪兒找證據證明給他看呢。

    千塵輕輕笑了,我這幾天要是有空就去一趟吧。

    有些日子沒見千塵了,她消瘦了許多,沉靜了許多,一雙清明的眼睛裏裝着堯雨熟悉的情緒,她不由得有些緊張,抓住千塵的手搖了搖,千塵,你這樣子就像就像當初我和佟思成分手後去了騰衝的感覺。

    千塵靜靜一笑,什麼感覺?看破世事?還是無慾無求?

    不,是淡漠。心硬了,對很多事都淡漠了。堯雨緩緩地説道,我就是賭一口氣,想要找個不在意外在條件而只愛我本人的人。我離開家兩年,學會獨自生活、獨自思考,但是我知道,內心還是渴望的,希望還能有那種衝動和激情。兩年,現在我看男人就沒感覺

    可是你現在和許翊中在一起了,想知道佟思成的樣子嗎?千塵依舊是平靜的語氣,他和蕭陽成了難兄難弟,兩人做公司更拼命,完了就喝酒、聊天、去酒吧玩。他很頹廢,眼睛變得很無神!彷彿沒別的想法似的,除了賺錢。

    蕭陽這些天都和思成在一起?堯雨有些內疚,她不能否認對佟思成的關心。

    千塵嘆了口氣,是啊,有時候我去坐半小時就走,也插不上什麼話。佟思成瘦得像根竹竿。他現在不喝酒了,茶也不喝,喝白開水,可是他喝水的時候吧,小雨,也像是喝酒,會醉的樣子。那種氛圍有時候竟想躲開,可能意識裏覺得累了吧。阿陽看我的眼神,雖然他什麼都沒説,可是我知道,無奈,無可奈何地就這樣拖着。

    千塵悵然,那種隱約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和蕭陽,不長久了。

    這些時間林懷楊特別主動,只要有時間就主動約她。他也不多説什麼,相處得很平靜,而這種平靜是千塵渴望的。她去找蕭陽,父母問起時,她下意識地就扯到了林懷楊那裏。有時候和林懷楊待會兒,千塵就要走,而他也不強留。而每每千塵轉個身去找蕭陽,那一天千塵就覺得快活許多,心裏不用老惦記着會被爸媽盤問,林懷楊就像千塵的一堵安全的擋風牆。

    林懷楊不會像蕭陽那樣逗她開心,帶她去體驗各種新鮮的事物,沒有驚奇,沒有激動,只有平靜地相處。他真的像一棵楊樹,安安靜靜地佇立着。

    千塵想起去林懷楊家裏,林懷楊常在下午約千塵。他家的房子採光很好,樓頂的雙躍層,客廳落差有六米,林懷楊自己設計的,在頂層樓板上開了兩平方米的天窗,冬日的陽光就這樣灑落滿屋。千塵一般去了會泡杯茶,然後蜷在沙發裏,有時和他聊聊天,有時候是千塵自己找本書看,林懷楊做自己的事情。更多的時候,林懷楊會彈鋼琴,一首接一首,從各種名曲到流行歌曲。

    他從不會唱惡俗的《老鼠愛大米》、《兩隻蝴蝶》。他最有激情的歌就算是《大海》了,每當他唱這支歌時,千塵就會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他,懷疑他是不是那個温和安靜的林懷楊。同時腦中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如果換了是蕭陽,他會在那些深情經典的老歌之後,突然唱改良版的《老鼠愛大米》逗她樂。

    而林懷楊回過頭噙着一絲俊朗的笑容看她時,千塵會從那雙柔和的眼眸深處看到他對她的感情。

    林懷楊只是約會她,喝茶、聊天、彈彈琴消磨完一下午的時間,主動權都握在千塵手裏,她如果不提留下來吃飯,他也不會挽留。千塵坐會兒想走,他就會送她。千塵不讓他送,他就幫千塵攔車送她離開。

    如果蕭陽是時不時地冒出水花的間歇泉,林懷楊則是不起波瀾的一泓湖水。

    有時候,千塵坐在沙發上嗅着滿室茶香,耳邊聽着優雅的鋼琴曲,冬日暖陽籠罩在她身上,恍惚中竟希望時間能停留在一刻。

    林懷楊就這樣靜靜地成為她必經道路上的樹,沒有花朵飄上她的肩頭提醒花開是樹的心跳,只用散滿枝頭的綠意撫平了千塵內心的煩躁。

    他的優勢顯而易見,年輕有為、英俊有禮,得到千塵的全家乃至親朋好友的一致好評。千塵的母親甚至在院內遇到老師,別人問及前些日子登門拜訪的林懷楊,母親就樂呵呵地帶着謙虛説,是張老的關門弟子云雲。

    而蕭陽,他是父母不願和別人提起的人。不説別的,就在C大讀書時因為賭博被記大過的事,就足以打消父母所有的好感。

    就這樣過算了,千塵靜靜地想,不再夾在兩邊為難,不再愛得疲憊。

    然而,七年時間,千塵閉上眼,昨日時光一一在眼前重現。她的心在林懷楊的家裏只得到片刻的安寧,轉瞬間又飛到了蕭陽身上。

    家裏贊同的林懷楊和內心熱愛的蕭陽同時擺在千塵面前。從前是站在中軸線上,林懷楊的出現打破了這個平衡。就像今晚,千塵回到家時,母親親熱地問她:千塵,到底怎麼樣了?給個説法嘛?懷楊約了你這麼久,總有進展嘛!

    千塵看了母親一眼,平靜地説:他人是不錯,做朋友可以,戀愛我沒感覺。

    什麼叫人不錯,沒感覺?人不錯就對了嘛,你不要老想着蕭陽!我絕對不同意!母親瞬間發作了,這麼好的人上哪兒找去?我聽説懷楊主動得很,人家對你也是真心,你,你怎麼就這麼倔!

    千塵忍了很久的脾氣也上來了,我就是喜歡蕭陽,你們喜歡林懷楊,可嫁人的是我!為什麼不為我想想?!

    母親看着千塵,眼圈慢慢紅了,哆嗦着伸出手指,好,蕭陽,你喜歡蕭陽,你去找他,你離開這個家就再不要回來,我一輩子我就當沒生過你!

    千塵呆了呆,轉身就衝出了門,她從家裏一路狂奔出了C大,腳一軟就蹲在了路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怎麼這麼難、這麼難呢?就非得找個父母滿意的?就非得找他們喜歡的?母親的話還在耳邊響起,出來了就不要再回去了,她不認她,她一輩子都不認她。

    冬夜的風吹着街道邊的樹發出嗚嗚的聲音。她抬頭看天,雲層遮掩了天穹,看不到一顆星星。寒冷的黑夜像一望無垠的荒漠,她每走一步,都像在冰涼的水裏,寒氣從腳底升起,慢慢地凍得麻木。

    她機械地、堅定地在路上走着,沒戴圍巾,也沒戴手套,她抬着頭,任由風吹乾臉上的淚,然後再滑落再風乾。

    淚水順着臉頰流到脖子上,清泠泠地如冰冷的蛇鑽了進去,濕濕膩膩。胸腔裏的心跳動得極為緩慢,良久才聽到撲的一聲。

    她的心一如廢墟,蒼涼地立在月光下,偶爾有耗子跑過,聲響轉而消失,靜,除了靜還是靜。

    千塵沒有回頭,母親的威脅嚇不倒她。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不認父母,不可能為了愛情而放棄父母。她二十五歲了,她知道自己一時衝動跑出家門,會帶給父母什麼樣的傷害。然而,今夜,她想由着心意放肆。

    長久的壓抑,左右為難,母親的話就是那根草,壓斷駱駝脊樑的最後一根稻草。

    堯雨打開門,再一次驚嚇過度,千塵,怎麼臉色這麼難看?不會又和蕭陽吵架了吧?進來!

    我和蕭陽最近只有不愉快,愉快的時候很少,是麼?千塵神態自若地進了房間,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見了堯雨想哭訴的衝動。

    反正兩邊都煩唄,拖了這麼久,怎麼高興嘛,我又不是不知道。堯雨遞過一杯熱茶讓千塵抱着。

    晚上我住這兒了,明天我們去B市,早點動手好。

    堯雨興奮起來,好,不過,千塵,咱們得下午走,上午我還有點事。

    唉,我媽下最後通牒了,現在想私奔都難呢,她説我敢離家出走,她一輩子都不認我,你知道我媽那種性格千塵去洗了個熱水澡,慢吞吞地對堯雨説。

    堯雨樂笑了,知道,你這不是跑出來了嘛,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等有了寶寶,讓他喊聲外婆,我包管啥事兒都沒了。

    千塵嗔怪地推了推她,別出餿主意了,我以前咋沒發現你這麼愛國?

    堯雨撲哧一聲,你知道啥叫愛國?網上有個灌水的帖可損了,説美女吧,當然是漂亮,要不漂亮得可愛,不可愛得有氣質,沒氣質可以説有味道,這些都沒有還能説有性格,實在頂頂不行了,只能説她還愛國了!

    呵呵!千塵笑出聲來。

    這就對了嘛,奇怪呢,千塵,你還能笑出聲來?你心臟夠強!不煩家裏和蕭陽了?

    千塵笑了笑,我煩,事情還不是擺在那兒解決不了。先去B市,回來再説吧。

    第二天下午,千塵和堯雨就去了B市,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兩人在賓館剛住下,千塵父親的電話就來了。千塵,你怎麼可以這樣呢?你媽昨晚哭了一晚,回家!

    走了就不回來了。千塵聽了心裏難受,話裏半分不服軟。

    千塵,你不是不知道你媽的脾氣,你要是今晚不回來,我看她真是不認你了。

    爸,就這樣吧,今天不回來。

    陶教授顯然拿寶貝女兒沒轍,換着招又説:那你住哪兒呢?你和你媽説説?

    不説了,我掛啦。

    千塵扔下電話,就把自己扔上牀悶着。

    你幹嗎不告訴他們,你在B市採訪?

    千塵抬起頭,偏不,我就要看看,小雨,你説會不會這樣一來,我媽就同意了?反將一軍?

    堯雨直樂,我看你是成天想讓你爸媽同意想瘋了吧?

    是啊,想瘋了,唉!

    第二天一早,兩人就去了古鎮,堯雨拉着千塵去看那些傳統工藝,指着精美的柱子嘖嘖稱讚,看到沒,上面刻的是劉關張結義,聽説啊,上次有根比這個雕工差的都賣了四萬塊錢。

    堯雨常來古鎮,輕車熟路地帶着千塵一個上午跑下來,千塵很滿意,很難得啊,保存得這麼好,最主要是這裏的感覺,真的是古鎮才有的感覺呢。

    堯雨猛點頭。兩人正在吃古鎮特有的粑粑,千塵電話又響了,她吃驚地看了堯雨一眼,啊我是在古鎮,你在哪兒?哦,好。

    是林懷楊。

    誰?

    千塵嘆了口氣,前些日子的相親N號男,學建築設計的,沒想到嘉林集團在B市的小區請他做設計,大概是想借他設計A市標誌性建築的名氣吧。

    堯雨恍然大悟,我告訴許翊中我和你在B市了,估計他是從嘉林那兒知道的消息吧。現在怎麼辦?

    當然是再利用了,千塵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他是學建築設計的,你不是説古鎮的房屋設計非常有特點麼?讓這個專家説幾句唄,增加分量。

    兩人呵呵地笑了起來,堯雨拍拍手,那下午分頭行動,我玩我的,你採訪建築專家去,非得把採訪寫深寫透!她走了幾步又有些戀戀不捨,千塵,林先生咋樣呢?比起蕭陽?

    快走吧你!千塵推了她一下。

    看着堯雨消失在街巷裏,她嘆了口氣,這麼快,林懷楊還真夠主動的。她心裏有一絲感動,這種情緒一來,她自然地就想起蕭陽,不由得一陣心慌,拿起電話就給蕭陽打了過去,阿陽,我在B市出差。

    千塵,天冷了,你衣服帶夠沒有?什麼時候回來?

    帶夠了,明後天回來。

    路上小心點,晚上我給你電話。別亂吃東西,你成天在外跑,小心得乙肝。

    知道了,每次都説我,到一個地方不吃美食怎麼行。

    電話那邊傳來蕭陽的嘆氣聲,去幹淨點的館子,嗯?聽話!

    千塵臉上漾起笑容,掛了電話,遠處的雲頂山闖入了眼簾,這樣美麗的綠色馬上就要被冰雪和枯樹代替了麼?

    在看什麼?林懷楊温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千塵回頭,林懷楊穿了件很肥的羽絨服,英俊的臉上帶着笑,他瞧千塵時,眼底露出的温柔,冬日的陽光都及不上。

    她低了低頭,陽光在腳下形成小小的一團影子,這裏很舒服,感覺時間都走得慢了。

    古鎮哪有大城市的節奏快。林懷楊接口説道,走吧,你來採訪什麼?

    一個下午,兩人穿梭在民居院落裏,他有些驚奇,這裏還真是塊兒寶,以前看過導師十幾年前畫的草圖,但我從沒來過。

    千塵趕緊請教,有什麼特別的?

    從建築學上説,這些院子本身沒有什麼特點,但是房屋的排列方式非常講究,就如同你朋友説的,非常講究風水。大到全鎮,小到以前大户人家的院落,還有,包括這些小家小户,你看到沒,房門口都擺着塊兒的的鵝卵石,這也是辟邪的。走,我們去雲頂山往下看。林懷楊有幾分激動。

    兩人過江,氣喘吁吁地上到半山往下看。林懷楊嘆了口氣,果然是天然的太極圖。千塵,你看這條江,再看周圍的山,像不像太極圖?你看古鎮背後那座山,風水上叫來龍山,左右山勢漸緩形成次峯,正對面的江和我們腳下的雲頂山,方位坐北朝南,正是負陰抱陽的好格局!説着林懷楊在地上撿起塊兒石頭,給千塵講解起古時房屋的風水佈局。

    這是林懷楊第一次對着千塵主動地説這麼多話,以前千塵和他在一起都是她説他聽。千塵愣愣地聽着,感嘆其實沒有性格完全內向的人,而是要找着他們喜歡的話題。她想起了採訪,又總結了一條經驗。

    林懷楊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講解。

    千塵沒聽進去多少,除了一個太極圖,太專業的她不懂。她瞅着他,這一刻,千塵覺得林懷楊是很有魅力的。如果沒有蕭陽,他是條件相當好的男人,難怪教書的父母特別喜歡他。可能是人以類聚吧,他們喜歡他身上的書卷氣。

    林懷楊終於收了口,我看這些建築對研究明清文化和研究古時的風水學説很有價值。

    千塵回過神,聽進了最後這句話。她遠望古鎮,指着江邊挨着古鎮的一邊推倒的一片瓦礫説:小雨説,那裏才拆掉了一個多字型建築院落。

    林懷楊倒吸一口冷氣,多字型?還有這麼特殊的建築?多字型意味着多子多福,排列方式很特別,不同於普遍的福字型、回字型、串珠型建築,全國也沒兩處,就沒了?

    可不是!那塊地方就是嘉林的一期工程,一萬多平米啊,聽説嘉林二期還要拆那一片。千塵指給林懷楊看。

    眼前一片烏瓦蓬門的院子被城市的水泥高樓擠壓着,林懷楊搖了搖頭,真是可惜!得好好保護才是,現在這樣的老房子越來越少了,有價值的更少。

    我做採訪,呼籲保護,也採訪你,用你剛才的評價,你看好不好?

    林懷楊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回頭採訪我導師吧。

    千塵一拍腦袋,對啊,我怎麼忘了張老呢。

    她孩子氣的動作全落在林懷楊的眼底,他温柔地説:我們慢慢走下山吧,剛才上來急了。

    千塵心裏一震,以前爬山累了,上樓累了,蕭陽也是這樣温柔,蕭陽總是揹她走一段路。她埋下頭,輕聲説:好。

    對了,我給你家裏打過電話了,免得你爸媽着急,怎麼出差也不肯告訴他們呢?

    哦,那個,你也要保密哦,我不是怕嘉林集團和當地政府知道了阻攔嘛。千塵輕描淡寫地解釋道。

    下山的時候有處地方有點滑,林懷揚自然地伸出手,攙了千塵一把。這是他第一次觸碰千塵的身體,千塵心裏有些説不出來的異樣。

    第二天,堯雨説她留在B市還有點事,千塵就坐林懷楊的車回去了。

    林懷楊把她送到家,千塵有些踟躕。門一開,母親笑呵呵地出現,就等着你們開飯了,千塵,你這孩子,出差也不説一聲,真是。懷楊,難為你送她回來,快點進屋,外面冷。

    千塵低着頭,心裏嘆息。如果是蕭陽,回來肯定是暴風驟雨,家裏又會大吵大鬧一番吧。等到林懷楊告辭離開,千塵的爸媽還保留着笑容,隻字不提她當晚衝出家門的事。

    母親怕她凍着還給她買了副手套,千塵接過,毛茸茸的手套摸上去很舒服,她摸着,手心漸漸地起了一片濕膩膩的汗。瞬息之間,她的心直往下沉,帶着沉重母愛的手套套牢了她。幾乎在同一時間,千塵看到了她和蕭陽即將分手的命運。

    第四十四章精心的設計

    堯雨在B市多待了一天,回到家時已筋疲力盡。她癱倒在牀上,臉上露出笑容。

    小雨,回來了嗎?吃飯沒?許翊中的電話緊跟着就來了。

    堯雨有氣無力地説:我累得要死了,還吃什麼飯啊。

    本人手藝絕佳。

    可以提供上門服務嗎?

    呵呵,五百!

    太貴,打折!

    本人概不打折!

    那不要了。

    快點開門,貨已離櫃,恕不退換!

    堯雨不信他在門外,邊説邊去開門,許翊中大包小包拎着,正對着藍牙説話。他衝她一笑,提供現場服務。

    堯雨吃驚地看着他,你不嫌麻煩?

    許翊中低下頭親了她一下,就往廚房走,在家吃舒服,老去館子吃膩了。

    做得不好吃,我寧可在外面吃。

    放心,我打小就會自己做飯,你這裏啥東西都沒有,給你買點,順便做兩道小菜。記住了,五百,下廚做飯是贈送服務。

    好吧,你還欠我九百九,加利息一千,你還欠我五百!堯雨呵呵地笑了,給你一小時做飯!

    許翊中放下菜,轉身一下子抱起她,一小時煮飯足夠了!

    堯雨被撓得咯咯直笑,我餓了,別鬧!

    許翊中抱起她往牀邊走,好,馬上餵你!他用力一拋,堯雨尖叫一聲摔在牀上。沒等反應過來,許翊中已覆身上來吻她。

    兩天沒見着人,許翊中忍不住不親她,吻堯雨時的感覺像她的名字一樣清新。等他抬起頭,堯雨雙頰已浮上一層粉色,他手指從她臉上拂過,我以前就老想,摸你的臉太舒服了!

    你啥時候摸過?

    那個嘛,許翊中愣了愣,忍不住笑了,以前趁堯雨睡着摸她臉的事可不能讓她知道,我想象不成?我瞧着你的皮膚就覺得摸起來特別舒服,特別想掐!他扭了一下她的臉,跳下牀就往廚房跑。

    堯雨摸摸臉,忍不住也笑了。她走到廚房看他做菜,怔忡地想,這種感覺在很久以前的佟思成身上找到過,只是,現在沒了。

    許翊中的手藝不錯,堯雨吃了很多,撐着肚子往椅子上一倒,不行了,撐壞了。

    對了小雨,今年生日你想要什麼禮物?

    堯雨想起生日快到了,想了想,説:要是你們不拆B城的古鎮就好了。

    許翊中嘆了口氣,説:這個可能不行了,我和大哥、老爹都説過了,這次肯定不行,大不了二期建完,以後再建時避開古鎮。

    我就知道,商人!

    你説這是不是很現實的問題?不可能我們單方面毀約吧,損失太大了,賠不起。許翊中笑了笑,如果你今年生日邀請我老爹、我大哥、大嫂一起吃飯,沒準兒,你能説服他們。損失嘛,就當聘禮了!

    決不籤割地賠款喪權辱國合約。堯雨一口回絕。

    小雨,你就不想嫁給我?

    堯雨奇怪地看着他,我和你在一起才多久啊?還不夠了解。

    許翊中嘆了口氣,説:我都三十二了,好不容易找着個合口味的,好歹你也體諒下大齡青年。要了解?我不送上門來讓你瞭解了嘛。説着他抬頭挺胸,想了解哪一部分?許翊中解開襯衫領釦。

    堯雨嚇了一跳,趕緊去扣,你別展示了,我剛才吃得很飽,再看到肉就膩了。

    許翊中捉住她的手呵呵地笑了,我説真的呢,小雨,今年年底跟我回家。

    才兩個多月,太短了吧?

    可是我認識你一年半了,你看啊,去年五月,我們温泉山莊開業酒會上認識的許翊中正要數下去。堯雨酸溜溜地打斷他,算了吧,那天帶着杜蕾還想逼着我喝酒呢,這仇還沒報呢。呀,杜蕾!

    堯雨這才想起杜蕾來,要是杜蕾知道她和許翊中好會是什麼樣呢?她會不會衝上門來罵她?堯雨小心地看了許翊中一眼,説:杜蕾知道嗎?

    你就這麼怕被她知道?為什麼?許翊中終於問到這個問題上。

    搶她男朋友啊,還不是怪你,沒事穿這麼整齊幹嗎?長這麼帥幹嗎?偏偏家裏還有錢,你這樣的人就是麻煩!

    堯雨嘟着嘴,一臉煩惱。

    你覺得我要是去整容,弄成個醜八怪,會不會是整容界的一大奇聞?肯定會上新聞,標題是帥哥為讓女友有安全感,整容成醜男。

    堯雨笑了,你也這樣逗杜蕾開心?

    對天發誓,我是最嚴肅的上司!

    那你到她家上門的事呢?

    許翊中被逼不過,忍不住吐露實情,我當時不是找不着來B市找你的藉口嘛、順便嘛,你吃醋不?

    那時就存了心思了?堯雨垂眸避而不答。

    你真是夠笨的!我還跑拉薩去呢,不過沒佟思成運氣好而已!

    堯雨接下去替他數,我知道,你還處心積慮地送那副耳環給我,你還拿錢逼着我通宵趕文案,然後故意凌晨買早點來看我的熊貓眼

    六月飛雪啊!我是放心不下,關心你來着,那天你一口氣把東西吃完了,我餓着肚子強説飽。

    呵呵!堯雨回想起許翊中當時吞口水的樣子就笑得不行。

    許翊中温柔地摸摸她的頭髮,記住,留長了,剪得讓我心疼。你真下得了手啊!還以為你要和佟思成重新開始呢。

    其實思成很好的。

    不提他了,過去了。許翊中輕輕地吻過她的臉頰,困了沒?累了一天,我抱你睡。

    堯雨在他懷裏睡着,許翊中想起回家説起B市投資被大哥罵得狗血噴頭,他嘆了口氣,堯雨涉世不深,事情哪有她想得那麼簡單。

    杜蕾知道許翊中和堯雨在一起的事已經很久了。她一直冷眼旁觀,接到父親電話後,杜蕾只覺得一團火在心裏燒起,那些過往、嫉妒與恨意投入到火中,燒得心焦疼痛,她咬牙切齒地咒罵着堯雨,衝動地跑去找她。

    冬天很冷,堯雨開足了空調窩在家裏,杜蕾的出現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兩個人在門口對峙着,堯雨搶先開口説:如果是來問我和許翊中的事,我和他好了。

    我能進屋和你談嗎?杜蕾隱忍着脾氣,笑了笑説,是古鎮的事,早知道你會和他好了。

    堯雨把她讓進屋,喝茶?咖啡?

    不用客氣了,我説完就走。

    堯雨坐下,狐疑地看着她,直白地説:杜蕾,我不是有心要和你爭許翊中,感情的事誰也説不清楚。至於古鎮,你想説什麼?

    堯雨,一個許翊中,我還沒放在心上,問題是請你不要摻和到嘉林集團在B市投資這件事上。你清楚,這次招商引資我爸出了大力,要是不順利或中間出什麼問題,我絕對不允許。

    杜蕾冷冷地看着堯雨,她比她認為的還要討厭。

    堯雨不示弱地瞪回去,你也是B市長大的,知道這樣一個古鎮能保存下來多不容易,以前是交通不便,現在高速路通了,來了一個嘉林集團,拆了上萬平方米,還要拆一大片。將來還會來下一個房地產集團,或別的集團,古鎮就這樣毀了?我很尊敬你爸,你不要動不動就以為我要和你作對!

    收起你那一套吧?看着就噁心!你以為你是誰?是愛國憂民的熱血青年?關你什麼事?!杜蕾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恨意一波接着一波襲來。

    既然看不慣就不要看,我做我力所能及的事,你就這麼看得起我?我能擋得住嘉林不去拆老房子?

    杜蕾冷笑,不用這麼虛偽!你和許翊中在一起,你不會對他提要求?你不會用你家的關係去破壞?!

    你説對了,我還就想憑着對許翊中的影響力,影響嘉林集團的投資計劃!我還就想四處找關係非得破壞不可!堯雨渾身的刺也豎了起來。

    這個投資計劃談了大半年才開始實施,你就這麼巧在這節骨眼上和佟思成分手,答應許翊中的追求,怕是為了這次投資和許翊中在一起的吧?

    堯雨呵呵地笑了起來,你真是瞭解我,你説得太對了,我就是衝這個和許翊中在一起的,你拿我怎麼着吧?他要上鈎我沒辦法,是他要主動追求我,不是我找他。像我這樣的熱血青年為祖國的古鎮保護出份力,佟思成也是理解我的。還有別的事麼?沒有請便!

    杜蕾深深地望着她,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討厭你了,我最討厭你這種什麼都佔完了,還擺出一副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你太貪心了,堯雨,你總是一副看起來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總是天高雲淡地不把財富、權勢放在眼裏的樣子!

    其實呢,你真的不在意金錢?真的就不在意權勢?你不過是擁有了,再站在高處去悲天憫人!你結交的任何無權無勢朋友,只是看到你的表面,以為你是不在意那些東西,其實是你已經有了,你是高高在上地去看他們,你再平易近人,你的心也是高高在上的!你虛偽得讓我噁心!

    堯雨輕抬着下巴,慢慢等杜蕾發泄完。她沉吟了會兒,對杜蕾説:人的出身不容選擇,找上許翊中也是緣分,難道因為這些,我就不能和無權無勢的人交朋友?我只要和他們接近就是我虛偽?不要看輕了任何一個人,這是我從小的思想,在你眼裏虛偽也好,貪心也好,古鎮是我心血來潮要去表現什麼也好,不管是利用許翊中還是其他各種關係,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

    你怎麼這麼天真,以為凡事就那麼簡單?你以為你和許翊中好上了,他能為了你不讓嘉林集團賺錢?做夢!

    杜蕾冷哼了一聲,摔門就走。堯雨吁了口氣,世界上就這有這麼一些人,不肯相信世界是美好的,還有自己這樣的傻瓜,不幹自己的事也要攬上身。是啊,許翊中不可能不讓集團不賺錢的。她不過也是想試試,看能不能另換塊地讓嘉林建房而已。

    她跟千塵聯繫了,打開網站看千塵寫的報道。她開始着手把古鎮的圖片和文字在網上到處去發,正忙得不可開交時,佟思成給她打來電話。

    堯雨猶豫了下,還是接了電話,思成,什麼事?

    你在家麼?見面談。

    堯雨有點不安,她不知道佟思成有什麼事。她想起千塵説的,這些日子佟思成瘦得厲害,心裏始終有點內疚。

    他畢竟給了她四年的美好,回來後又一往情深。她實在不想傷害他,可是她也不能腳踩兩隻船,她只有一顆心,要給就是全部,不可能分割。

    佟思成來還拎着幾盒牛奶,兩人對望着,堯雨不知道説什麼才好。佟思成打破僵局笑了笑,喝點牛奶也好,你的冰箱總是空的。

    他輕車熟路地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愣了愣,笑了,他還是把你照顧得挺好的,都有了。

    佟思成把牛奶放在櫥櫃上,走進房間坐下。

    思成,什麼事?堯雨暗暗心驚。佟思成真的瘦成了竹竿,他把心思都用在了公司的事情上嗎?連那雙清明的眼睛裏也多了些血絲和混濁。

    我聽説你在古鎮買院子,想阻止老房子被拆,是嗎?佟思成輕聲地問她。

    兩個月沒見他,此時看到佟思成,心劇烈地跳動了一會兒,有點激動,也有些拘束。堯雨像做錯事的孩子似的,低着頭不肯看他。

    佟思成忍不住伸手想拉她,手剛抬起又落下。他捨不得移開目光,一直盯着她看。

    他並不知道,堯雨在聽他問出那句話後,腦子正飛速地轉動,這事連千塵都不知道,是誰告訴佟思成的呢?

    堯堯。

    嗯?堯雨抬起頭,微微一笑,誰告訴你的?

    這你別管,反正我知道就是了,這兒有張卡,密碼是你的生日,上面有三十萬,我怕你錢不夠,你先拿去用着,以後有錢再還我。佟思成把一張銀行卡遞給堯雨。

    堯雨愣了,心裏湧出一股感激,鼻子一酸,思成,別這樣。我

    佟思成嘆了口氣,站起身摟住她,別哭,不管你做什麼,我盡力幫你就是。

    堯雨的心裏像炸開了油鍋,滾起千般思緒。她很感動,真的很感動。這個人一直愛她,她卻無法回應。

    不要你的錢,我已經買下了,媽媽給的錢,她説本來是想給我買房的。堯雨吸了吸鼻子,把卡還給佟思成。

    佟思成不收,如果還要用呢?你先拿着。

    兩人推來推去,佟思成終於笑了笑,收起了卡,和我這麼生疏幹嗎?

    堯雨臉一紅,張口想爭辯。門鈴響了,堯雨打開門,許翊中黑着臉站在門外。堯雨心裏像劃過一道閃電,心裏被照得透亮,幹嗎黑着臉?一副捉姦的樣子?杜蕾説啥了?

    許翊中語塞,杜蕾把和堯雨的對話放給他聽,他當時只瞧着杜蕾,説:你怎麼還這麼有心?

    我討厭她,就這麼簡單,翊中,你聽好了,她説就是為了嘉林集團的投資,才和你在一起的,多半是玩笑話,不過呢,你要是滿足不了她,你就等着她和你分手吧,為了這樣的理由和你分手,我相信是我聽過的最大的笑話!

    許翊中當然知道是玩笑話。他來是想告訴堯雨其他的事情,順便帶她去吃飯。門開的瞬間,瞧見佟思成在堯雨身後雲淡風輕地站着,臉不由自主地就沉了下去。沒等他開口,堯雨擺出一副瞭然於胸的神情,讓他看了心裏發堵,嗯?

    堯雨心裏窩火,嘴裏一點不肯服輸,嗯什麼?怎麼回事?你覺得呢?

    許翊中心裏知道是不舒服堯雨和佟思成在一起,哪個男人會舒服?他盯着堯雨沒吭聲。

    兩個人四隻眼睛互相瞪着。堯堯,好好和他説。佟思成插了句嘴。

    思成來是想支持我阻止你們拆古鎮的。堯雨沒好氣地開口解釋。

    找着同盟了?現任男友要拆,和前男友站在一起反對?他問她,怎麼佟思成插句嘴後她的態度差別就這麼大?許翊中太不平衡,他知道説這樣的話如同火上澆油。他這會兒就不想有風度,更不想當着佟思成的面哄她。

    堯雨的火氣上湧,許翊中剛説完,就一把推他出門,猛力地把門關上。門發出哐啷一聲巨響,佟思成嚇了一跳,他似乎從沒見過堯雨這麼暴力。

    佟思成,你也給我走!我現在是寧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天下間就有這麼巧的事?杜蕾前腳走,你後腳進門?你是從杜蕾那裏知道我在古鎮買房的事吧?滾!堯雨氣得手都在抖。

    堯堯,我沒和杜蕾串通演戲。你冷靜點,我先走了。佟思成看堯雨正在氣頭上,有些黯然。

    他輕輕地拉開門出去。

    堯雨衝過去把門反鎖,心裏一陣又一陣委屈,忍不住跑到窗邊,對着許翊中開走的車大罵出聲,許翊中,你這個王八蛋!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從前和佟思成在一起從沒這樣發過脾氣,和許翊中在一起跟冤家似的,沒好的時候鬥來鬥去,好了之後也互不相讓。

    堯雨一看許翊中黑着臉就知道不對,早不來晚不來,黑着臉在這時候來,除非他聽了杜蕾的話,要不就是瞧着佟思成吃醋!他就不肯相信她?堯雨心裏又酸又苦,還想娶她,做夢!

    她收拾好東西,關了手機,下樓打車就回了父母家。她不要再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晚上吃飯時,堯雨的父親氣得指着她和她媽説:你存起來給堯堯買房的錢就買古鎮的老房子了?怎麼這麼糊塗!這事是你能干涉的嗎?

    爸,你氣什麼氣,錢反正是給我買房的,不過換了地方而已!堯雨沒好氣地回答。

    唉,我説堯堯,你怎麼這麼天真?古鎮要成為省級文物保護,那要經過專家論證再形成報告,前後至少得一年時間!這一年,除非嘉林集團讓步,重新選址投資額不變,不然啥房子都能拆個乾淨,你以為會等到政府一聲令下,説不讓動就不讓動?

    嘉林集團,那是和政府簽了合同的,政府有多少錢去賠?況且,就眼下這情況,政府憑什麼下令不讓拆,就算説了,嘉林的施工方可以當沒聽到,只需連夜開工,一晚上就能給你平了!然後隨便找只替罪羊就行,房子還不是沒了?

    我知道那片院落,要是有集團投資重整開發,那麼它的價值就出來了。現在呢,拆掉的也是損壞重、邊緣地帶的房屋!就江邊那片地挨着兩萬平米老房子,沒動到古鎮的筋骨。B市領導賠着笑説,地方發展不容易,這是今年最大一筆投資!還希望能形成宣傳效應,我好歹還是那裏出來的,當地成功引進幾千萬不容易!

    堯雨嘀咕,黃家院子那個多字型院落沒了,我是看着推平的。我買的張家院子是福字型院子,有四重天井呢。我又沒説他建就是違法了,我買都買了,他要建總得問問我願不願搬吧?當兩個月釘子户,再打上半年官司,再當兩個月釘子户,什麼專家考證、研究報告審批總該出來了吧?拖一拖不就行了唄。

    盡給我惹事!堯雨的爸爸氣笑了,嘆息一聲説:也好,拖唄,我給市裏打個電話,拖,反正嘉林集團一期工程要明年年底交房,等到開發二期,拖下來的時間也差不多了。回頭,再和嘉林集團的許董聊聊。

    堯雨高興地跳起來,在老爸臉上親了一口,謝謝爸,真是好爸爸,我就知道我爸是個好官!

    你啊!吃飯!以後不準再給堯堯錢了!胡鬧!

    堯雨往她媽媽身上一倒,我媽掙的錢,老爸你管不着,不給我錢,我自個兒掙,掙不了我就耍賴!家裏這麼大塊兒地方,難道還少我一間房?實在不行,我和乖乖住狗窩去。

    呵呵!堯雨的爸媽都笑了起來。堯雨的父親欣賞地看着女兒,這樣的女兒真的是寶貝,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能娶到她,珍愛她。想到這裏,堯雨的父親温和地問道:堯堯,上次你説想和佟思成再瞭解一下,現在怎樣啊?

    別提了,分了,不打算和他在一起,沒感覺了。

    你這孩子,現在怎麼什麼都是感覺啊?看人多看人的優點。

    這事你們就甭操心了,千萬別插手我的個人問題。堯雨心裏煩,突然説,爸,媽,我可能要出去很長時間。

    幹嗎?

    上次雜誌社覺得我寫的B市的古鎮相當不錯,我也有興趣,我想做中國的古鎮旅遊全攻略。編輯説,做好能集結成冊出書。所以我先去江南,那裏相對集中。

    堯雨的母親擔心地説:你一個女孩子,會不會有危險啊?

    我去的那些古鎮大都出了名,是著名景點,又不是山溝裏,做旅遊攻略啊!沒事,我會照顧自己。嗯,我每天發條短信回來報平安!我有論壇,你們看動靜唄!堯雨想想,覺得渾身充滿了幹勁。

    雜誌社發一篇給多少錢啊?車旅費呢?

    因為是獨家,那家雜誌社報火車票,食宿自理,統一算到稿費裏,一期稿三千塊左右。

    這樣,堯雨父親想了想,你還記得你大伯的兒子陳業麼?他從部隊退伍混了幾年保安,也沒前途,正想換份事做,讓他給你當保鏢去,這樣我們放心。你們兄妹倆住一間屋都沒問題,你包吃包住,一月五百的工資。但是有個任務,你得給他找份有發展前途的事情,他肯定願意。

    那我豈不是沒得賺了?堯雨苦了臉。

    呵呵,你就等着出版的錢唄!這樣安全,嗯?小財迷!

    夜深人靜,堯雨卻睡不着了,她瞟了好幾眼手機,還是沒開機。她怕看到許翊中的未接電話提示,怕看到他發來的短信,怕自己會心軟,會不抱怨他。

    翻來覆去折騰了許久,堯雨還是忍不住開了機。等了一分鐘,手機震動,有短信傳來,她心裏跟着一震,緊接着湧起甜蜜和酸楚。她按下鍵,一共三條短信,一條佟思成,一條天氣預報,還有一條是什麼廣告。

    佟思成説:杜蕾只是説你在B市買古鎮的房子,想阻止嘉林集團拆房,沒別的。

    天氣預報説,明天陰轉小雨,氣温攝氏零上5~13度,天氣轉涼注意保暖。

    廣告説:XX花園隆重開盤,提前登記成為會員,可優惠百分之一。

    沒有許翊中的電話,沒有他的短信。

    堯雨吸了口氣,扯得五臟六腑都在痛,他是真的就信了麼?還是和她賭氣?她眼圈一紅,關掉手機,扔到了一旁。

    從前為佟思成傷心思念,如今換了他,也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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