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慶東四人坐在某個房間的地板上,相顧無言,氣氛壓抑得彷彿凝固了,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我們……不該丟下他們的。”蘇葉抱着自己的雙膝,低聲説。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裴慶東説,“我們只是不想死。”
“別説喪氣話。”李安然説,“説不定他們還活着。”
屋子裏一下子又安靜下來,李安然垂下頭,這樣的話,連她自己都不信。
“很快就輪到我們了。”蕭景德拉扯自己的頭髮,臉色蒼白,“我不想死啊,不想死啊。”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林娜,林娜知道活下去的辦法,我們要找到她。”
“她不是已經出了死神遊樂場嗎?”
“她是出去了,但秦來恩還在遊樂場裏,他們倆一直在一起,他一定知道林娜為什麼能得救。”
“如果他已經死了呢?”裴慶東説。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蘇葉忽然發出一聲尖叫,眾人嚇得臉色驟變,緊張地抓住武器。“發生什麼事了?”
“窗、窗外有人!”蘇葉指着那扇彩色玻璃,側過臉去不敢看,“是個小孩。”
裴慶東抓緊鐵棍,小心翼翼地靠過去,朝外面看了看,這裏是四樓,牆壁上沒有任何可供攀爬的東西。
“什麼都沒有。”
“是不是看錯了?”
蘇葉緊張地説:“我沒看錯,真的有張小孩的臉!”
這個時候,門外忽然傳來女人的聲音:“李安然、裴慶東,你們在哪兒?”
“是白小舟。”裴慶東一喜,忙去開門,“他們還活着,太好了。”
“等等。”李安然按住他的肩膀,“你不能開門。”
“為什麼?”
“她説得沒錯。”蕭景德瞪着一雙眼睛,眼球上佈滿了血絲,“你怎麼知道那就是白小舟?就算是她,你又怎麼知道她是否還活着?”
裴慶東感到後脊背上躥起一股寒意,握住門把的手漸漸垂了下來。李安然推開他,湊到鎖眼兒邊上往外看。西方中世紀的鎖孔都是貫通的,可以當貓眼用,這座哥特城堡完全復原古時候的建築風格,連這樣的細節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彷彿直接從東歐移過來似的。
白小舟還在門外呼喚眾人,因視野受限,她什麼都看不見。
那聲音越來越近了,李安然的每一根弦都繃得緊緊的,她很期待看到門外的人,又害怕看到,雙腿開始不住地顫抖。
呼喚聲已經近在咫尺,彷彿就在門外,但李安然還是什麼都看不到,這令她毛骨悚然,她後退了一步,睜圓了眼睛,用細如蚊蚋的聲音説:“我看不到她,她不是人,是鬼。”
門外的人似乎聽到了聲音,停下了步子,捶打着門板:“李安然,是你嗎?你在裏面嗎?”
李安然捂着自己的嘴,渾身簌簌發抖,怎麼辦,白小舟發現自己了,她一定恨大家丟下她逃跑,她會殺了大家。
她一句話都不敢説,從口袋裏摸出防狼噴霧劑,呼吸變得粗重急促。
“李安然,趕快開門。”門外的人急切地説,“我和思齊已經殺了傑森,但是還有其他殺手,你們有危險,我們能保護你們。”
傑森死了?
眾人心中喜悦莫名,都不禁鬆了口氣,裴慶東説:“真的是她。”
“愚蠢。”李安然瞪了他一眼,“就算他們是警察,但傑森是不死的,又怎麼會死在這兩個瘦弱得連我都打不過的年輕人手裏?”
裴慶東眉頭深鎖,盯着那扇被敲得微微抖動的門,不知道該相信誰。
“鬼啊!”蘇葉指着窗户,“又出現了,是個小孩,是鬼,一定是鬼!”
“住口!”李安然厲喝,“別出聲!”
但為時已晚,門外的人敲得更用力,語氣也更急促:“真的是你們,快開門啊,你們很危險。”
蘇葉不顧一切地朝門邊跑去:“那個小孩模樣的怪物太可怕了,我要走,你們別攔我。”
“住手!”眾人撲過來按住她,“你想死隨你,但別把我們給拖累了。”話音未落,一個矮小的人影撞破窗玻璃,猛地跳了進來,眾人驚慌回頭,都睜大了眼睛,嘴唇大張,像活活吞進去了兩顆乒乓球。
那竟然是一個玩具娃娃,大概有六七歲小孩那麼高,穿着一條牛仔揹帶褲,手中拿着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刀鋒閃着刺眼的寒光,黑暗之中,這個面容兇狠的娃娃顯得尤為可怖。
“不,這不可能。”蕭景德後退了幾步,像踩在棉花上,“鬼娃殺手?”
《鬼娃回魂》是美國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所拍攝的恐怖片,講述的是一個連續殺人犯查爾斯·李·雷被警察邁克·諾里斯追到了一家玩具店後,發現自己已經走投無路而且身中槍傷,無奈之下他念出魔咒將自己的靈魂附到旁邊的一個安仔玩具身上,從而化身鬼娃殺手,到處殺人的故事。
“快躲開!”裴慶東猛然大叫,那個面目猙獰的娃娃舉着水果刀飛撲過來,身手敏捷矯健,連體力較好的蕭景德都自愧弗如。
鋒利的刀子落下時,正好插在躲閃不及的裴慶東身上,在他右臂上留下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口子,血液一下子湧了出來,將他的衣服染得通紅,然後滴在青石地面上,綻出一朵朵妖豔的桃花。
裴慶東捂着傷口,直往牀底下鑽,玩具娃娃衝上去抓住他的腳,將他往外拖。他自然掙扎不已,一人一怪互相角力,聰明強壯的那一個,必然是贏家。
蕭景德大吼一聲,一鐵棍打在玩具娃娃的身上,娃娃一下子飛了出去,他還沒來得及叫牀下的人出來,玩具娃娃又殺了回來,刀光一閃,準確無誤地切斷了他的左手。他痛得大叫,捂着自己的傷口,跌跌撞撞地跑了幾步便摔倒在地,劇烈的疼痛已經令他失去了知覺。
玩具娃娃發出桀桀的低笑,一步一步接近眾人,眾人退一步,它就進一步,不知為何,它手中的刀在飲了血之後更加鋒利無比、寒光逼人,眾人都不約而同覺得渾身的肌肉疼痛起來。
蘇葉忽然衝到門前,猛地打開了門,一個人閃了進來。
進來的那個人,竟然真的是白小舟。
玩具娃娃受了驚,轉頭就向白小舟衝過來。白小舟手裏拿着一根生鏽的鐵棍,也顧不得瞻前顧後,用力往前一刺,竟然刺進了玩具娃娃的胸膛。娃娃發出一聲低沉的,宛如野獸的怒吼,揮刀砍斷鐵棍,手臂一揮,刀氣割過來,在白小舟左腮處留下了一道幾釐米的口子,血珠如同紅玉珠子一般滾落,白色肌膚配上殷紅鮮血,有一種異樣的美感。
“這部片子我看過。”裴慶東縮在牀底下喊,“它的要害在心臟,快,快刺它的心臟!”
白小舟看了看手中的鐵棍,被那一刀削得很齊整,已經沒辦法當刺刀使用了,玩具娃娃的刀已經刺了過來。就在這危急時刻,身後有人道:“低頭!”白小舟身子一縮,刀擦着她的頭皮過去,身後的瞿思齊一劍迎上來,插進玩具娃娃的左胸,頓時鮮血飛濺,玩具娃娃四肢一軟,如同斷線的木偶一般,不再動彈。
眾人鬆了口氣,瞿思齊將娃娃從劍上拔下來,扔在地上。蕭景德發了瘋似的衝過來,對着娃娃一陣亂踩,血不停地從他的斷臂中流出來:“渾蛋!敢砍老子的手,老子踩死你!”
“別亂動,你的手還在流血。”裴慶東過來拉他。這個時候,娃娃的眼睛猛地睜開了,一躍而起,舉刀刺進裴慶東的脖子,鮮血就像斷裂的水管,噴射而出,將周圍幾個人的臉染得通紅。
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來,娃娃已經從窗户跳了出去,瞿思齊追到窗邊,外面什麼都沒有,安安靜靜,像一座死城。
白小舟按住裴慶東的脖子,對李安然説:“快,快把衣服脱下來,給他捂傷口!”
李安然將自己的外套使勁按在裴慶東的喉嚨上,但血還是不停地往外冒,她急了:“你不是法醫嗎?快想辦法啊!”
白小舟臉色凝重,朝她搖了搖頭,其實大家都知道,割破了喉管和大動脈,哪怕現在躺在手術枱上,好幾個醫生一起搶救,都無力迴天了。
如今能救他的,只有她的左手。
白小舟的右手有劇毒,能讓人渾身腐爛而死,而她的左手,卻能醫治傷口。這是她的異能,可謂天賦異稟,但每次使用了左手之後,白小舟就會全身虛脱,治療的傷越重,她的精力就會消耗得越多。如果她因為救治裴慶東陷入了沉睡,不是就成了思齊的累贅了嗎?
但她不能見死不救。
白小舟咬了咬牙,脱下左手的手套,卻被裴慶東一把抓住了。他艱難地轉過頭,抬起手,指向白小舟。白小舟連忙問:“你是不是想説什麼?”他張了張嘴,聲帶壞了,只能發出咕咕的怪響,血液從他嘴裏噴出來,他無聲地扇動着嘴唇,白小舟看懂了他的意思,猛地抽了口冷氣,李安然問:“他説什麼?”
裴慶東眼中的目光凝固成灰,再也沒有聲息,白小舟顫抖着手,替他抹上眼睛:“他説……他説‘死神’。”
“死神?”李安然不明所以,“難道他臨死前看見死神了?”
白小舟沒有回答,將捂在裴慶東脖子上的外套輕輕覆蓋住他的臉,轉身去為坐在身後的蕭景德包紮斷臂。她從揹包裏拿出止血藥和紗布,一層一層地悉心包裹。蕭景德臉色煞白,有氣無力地説:“有止疼藥嗎?”
“有是有,不過止疼藥有鎮靜的作用,你會睡過去的。”
“媽的,痛死我了,睡就睡吧。”蕭景德罵罵咧咧地説,“弗萊迪算什麼,與其這麼活受罪,不如被他殺死算了。”
白小舟遲疑了一下,還是將藥瓶遞給了他,他往嘴裏倒了好幾顆,目光漸漸變得渙散。
蘇葉臉色蒼白,戰戰兢兢地説:“為什麼瞿思齊明明刺中了鬼娃的心臟,它卻沒有死?”
“沒錯。”李安然緊張地説,“這一點與電影裏不一樣,難道我們所遇到的這個鬼娃比電影裏的那個要厲害?這麼説,我們不是死定了嗎?”
“《鬼娃回魂》不是有好幾部嗎?後面幾部説的是什麼?”瞿思齊想了想問。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顧無言,那部電影年代很悠久,後面幾部他們誰都沒看過。
“這下好了。”李安然氣急敗壞,怒氣衝衝,“這個鬼娃無敵了,我們都要死在他手裏,你、你,還有你!”她用食指一個一個地指他們的臉,“這一切都是死神為我們準備的,我們就像它手裏的木偶,它玩弄我們,它的樂趣就是看着我們一個接一個地慘死。”
“夠了!”白小舟打斷她的話,“不要再説了,現在説這些只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我們一定要想到逃出去的辦法。”
“去找秦來恩。”蘇葉低聲説,“找到了秦來恩,我們就能找到林娜活着出去的原因。”
瞿思齊點頭:“這倒是個好辦法,你們知不知道他在哪裏?”
“我記得那天走散的時候,他們往海盜船那邊去了。”
“我去找他。”瞿思齊説,“小舟,你留在這裏照顧他們。”
白小舟看了看滿屋子的傷員和女孩,説:“小心些。”
瞿思齊將她拉到身邊,壓低聲音説:“不要輕易在別人面前使用你的異能,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白小舟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讓別人知道她左手神明、右手惡魔的異能,她將永無寧日。
白小舟點了點頭:“你也不要逞能,打不過就跑。”
瞿思齊哈哈一笑:“放心吧,我有不死鳥一般的生命力。”
“是蟑螂吧。”白小舟在心裏偷偷想。
瞿思齊背好揹包,又回過頭來深深地看了白小舟一眼,出門而去,白小舟用鐵棍閂上門:“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釘子、木板,我們要把窗户都釘上。”
夜色蒼茫,瞿思齊看了看錶,他們進來已經有四五個小時了,天還沒有亮,雨倒是停了,漆黑的天空高掛一輪明月,整座遊樂場都彷彿鋪上了一層淡淡的霜露。他覺得有些冷,緊了緊衣服,走進了掛着海盜船牌子的小院落。
院落正中立着一個巨大的架子,架子上掛着一艘鐵製的船,船身上塗着血紅的骷髏頭,船身正一前一後不停地搖動。
在那搖晃的海盜船中,坐着一個人,看起來像個男人,只是天色陰暗,看不真切。
“是秦來恩嗎?”瞿思齊高聲問。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自顧自地低着頭。瞿思齊握緊了劍柄,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後一步一步小心地接近。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鑽進他的鼻孔,他心頭髮涼,輕輕地碰了那人一下,那人身子一歪,頭顱從脖子上咕嚕嚕滾了下來。
瞿思齊嚇得差點兒叫出聲來,忙捂住自己的嘴,打開手電筒,那是個年輕男生,被利器砍斷了脖子,面色驚恐、憤怒,彷彿看到了世上最可怕、最不敢置信的情景。
是誰殺了他?傑森?
瞿思齊側過頭,檢查那無頭的軀幹,秦來恩穿着白色的襯衣,背後印着兩個血手印,彷彿有人在背後推了他一把。
不會是林娜推的吧?為了活下來,她將他推到了殺人狂的刀下。
瞿思齊皺起眉頭,人在面臨生死的時候,總是會做出一些平日裏不敢想象的事情,他可以理解林娜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意念,但無法認同她的做法。用別人的死,來換取自己的生,就算一時苟活,這一生也會不得安寧。
法國神學家約翰·加爾文曾説過:因內疚所遭受的折磨是活生生的靈魂的地獄。
瞿思齊嘆了口氣,站起身,剛想往回走,卻突然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悽清的月光之下,有一人一馬從遊樂場深處疾馳而來,他極目遠眺,憑藉着一點五的視力,看到了那個騎在馬上的騎士。
瞿思齊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彷彿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那個騎士,沒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