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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3章

    第三十一章憔悴

    衞卿睡了一覺醒來,正是夕陽西下時分,春日的晚風輕拂過淺色窗簾,緋紅的輕雲像一幅秀麗的錦緞,在天邊“譁”地一聲鋪展開來,濃墨重彩,層層疊疊,如此美景,妙手天成,讓人驚歎不已。落日融金,暮雲合璧,此情此景,此時此刻,衞卿突然覺得有些惆悵落寞。

    縱然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若無人陪伴,亦無甚趣味。他想起周是,思念油然而生,再也等不及,翻出口袋裏的手機,看到上面好幾個未接來電,也不甚在意,待瞄到“西西”時,驚喜的一時失手,手機摔在地上。

    他喜歡“西西”這個名字,含在嘴裏透着一股化不開的親暱,不像她的小名詩詩,無人不知。西西是他的專有稱呼,獨一無二。

    周是一個下午都在想衞卿,大半年了,其間發生那麼多的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思緒兜來轉去,老是停留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衞卿握着她的手,説“周是同學,恭喜,請繼續努力。”笑容中帶着殷殷的鼓勵之情,對她表示尊重。她突然想起來,那天他帶了手錶,金屬錶帶貼着她的手腕一擦而過,炎熱的夏日突有一絲涼意。本以為早就遺忘的細節,今日始想起。她感慨唏噓,原來記憶隨着心境,隨時發生改變,記住你想要記住的。

    不到一日,可是她仿若已歷三秋,精神萎靡不振,意氣沉沉。因為*****中午的飯菜又貴又難吃,眾口難調,藝術系的學生又難纏,肖老頭頗無奈,只得讓自己解決吃飯問題,叮囑大家注意安全,儘量在一塊。

    周是懶洋洋的趴在牀頭,張帥敲門叫她出去吃飯。她心情不好,沒什麼胃口,説累了,想睡覺。漫不經心的盯着地方電視台,也不知在放什麼節目。翻來滾去,突然大叫一聲,將手中的遙控器一扔,抓起手機給衞卿電話。再這樣下去還活不活了,先問清楚再説,自找罪受也她認了。

    衞卿正開車來找她的途中呢,一心想着怎麼叫她出來吃晚飯。礙着老師同學的面子,她應該不會太過分。再次接到周是的電話,欣喜若狂,表面卻裝作鎮定的説:“哦,周是啊,剛到這兒,累不累?飲食天氣還習慣嗎?”語氣淡淡的,就像是極其普通的朋友。他不知道周是為什麼打電話,暫且以不變應萬變。

    周是咬着手指,支支吾吾半天,然後説:“恩——謝謝你來看我,還給我帶這麼多東西。恩——我中午態度不好,希望你沒有介意——”衞卿這隻老狐狸,見微知著,一聽周是這話,就察覺到她前後態度的轉變。不動如山,沉住氣淡淡的説:“不用。”

    周是一聽他這冷淡的語氣,心想他肯定生氣了。大老遠的跑來,自己還澆他冷水,確實説不過去。忙説:“我沒別的事,就想問問你回去了嗎?”衞卿一時沒明白過來,問:“回去?回哪兒?”賓館?

    周是説:“北京,我想你可能回北京了。”衞卿啞然失笑,得意的打了個響指,原來周是這麼在意他啊。定了定神説:“還沒來得及走。”聲音聽起來波瀾不興,沒什麼情緒,心裏正偷着樂呢。

    周是慶幸他還沒走,繃緊的弦一鬆,東拉西扯半天,最後還是厚着臉皮説出來:“既然還沒走,我請你吃晚飯怎麼樣?”頓了頓又解釋:“你千里迢迢來看我,我很感激。我請不起名貴的餐廳,但是還是希望你能賞光。”

    這個電話打的那叫欲蓋彌彰,此地無銀三百兩,令他的形勢立馬翻轉。這倆人談感情,像是打游擊,周是退的時候,衞卿高舉旗幟,一路前進,死纏爛打;等周是終於決定進了,他又欲擒故縱,按兵不動,靜觀其變。衞卿還裝模作樣的説:“你還是學生,哪有讓你請吃飯的道理。”

    周是怕他拒絕,忙説:“不要緊的,請你吃飯很應該,就怕你不喜歡這種小地方。”她因為在乎,所以拿不準衞卿的心思,忐忑不安。倆人突然變的這麼客氣,周是別提有多彆扭了。衞卿按住電話,故意説:“你等一下,我看看。”盯着秒針等它足足轉了一圈,然後點頭同意。手指敲着方向盤,説:“你住哪?我去接你。”明知故問,他人已經來到招待所附近。

    那一分鐘的等待,對周是來説像是一世紀的折磨,既害羞又期待,她面對衞卿從未這樣主動緊張過。衞卿就是要她嚐嚐這種磨人的滋味,誰叫她沒心沒肺,動不動就説分手!他亦是個佔有慾強,小氣自私的男人。

    周是連忙搖頭,“不用了,我問了老闆娘,她説附近有家橋香園米線,價廉物美,味道很好。你喜歡嗎?我去那等你好不好?”衞卿説好,也沒堅持要接她。周是一骨碌爬起來,洗臉換衣服。本想裝扮裝扮,可是什麼都沒帶,她出門只帶了兩套換洗衣物,還是舒適為主的那種,想穿好點也不行。嘆口氣,用水理了理頭髮,塗了點唇彩,就這麼下去。

    衞卿在街角看見周是匆匆跳上一輛出租車,於是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七彎八拐來到市中心的一家店子前,門面低矮,裝修看起來也一般,不過生意火爆,人聲鼎沸。周是跳下車,找了角落邊靠窗的位置,手裏翻着菜單不斷看時間。

    衞卿遠遠的看見她無聊的趴在桌上,正拿着筷子有一下沒一下敲桌子,懶洋洋靠在車裏,沒有下車的意思。以前總是他等周是,這次抓到機會,還不讓周是死等他!周是看了下時間,已經大半個小時了,怎麼還沒來?不斷朝門口張望。等的不耐煩了,想出去買包煙,她心裏沒底,七上八下有點亂哄哄的,剪不斷,理還亂,突然想抽煙。

    衞卿轉頭一看,見她站起往門口走來,以為她要離開,忙推開車門跑過來。抱怨的想,這小妮子,耐性還是那麼差,多等一刻都不行。道歉説:“對不起啊,一時有事,來晚了點。你這是要走了?”淡淡看了她一眼。

    周是等了他那麼久,乍然下見到他,剛才那點不快很快煙消雲散,搖頭説:“不是,我想出去買點東西。你來了,沒耽誤你正事吧?”也不買煙了,領着他坐下,一時不知道該説什麼,氣氛有些冷場。

    衞卿也不像往常那樣逗她説話,舉着手裏的酒問:“都在外地,也算難得。陪我喝一杯?”周是乖乖説好,一飲而盡,那樣烈的酒順着喉嚨滑下,辛辣無比。她心中有許多話,卻一個字都説不出來,全部哽在胸腔裏。見衞卿這態度,心有點冷了。心想,算了,就當是異地重逢,大家出來吃個飯得了。其他的,還是不要徒增煩惱。他的冷淡,讓她想起殘酷的現實,隔着那麼多東西,此刻,她已不抱希望。

    一晚上,倆人話不多,周是光喝酒,一口一口呷着,不一會兒就喝了一大瓶,衞卿看在眼裏,輕聲問:“周是,你心裏為什麼不痛快?”周是一開始搖頭。衞卿又説:“你不是如願以償和我分手了嗎?”周是怔了下,説:“大概是因為這樣。”因為眼前的人不痛快。衞卿問:“那麼,告訴我,你有沒有後悔?”

    周是沒有回答,只説:“我請你出來,只是想見見你。或許你很快就要走了,我想我應該再和你吃頓飯才行,對你此次前來表示感激。”衞卿搖頭,“不要回避話題,告訴我,有沒有後悔?”他要周是親口收回説出去的話,所以一晚上都在逼迫她,要她俯首稱臣。

    可是周是儘管受盡煎熬,亦沒有失去理智,説:“説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做過的事怎麼可以後悔。”她做事不喜歡後悔,縱然錯了,也認了。衞卿聽她語氣明明是後悔了,卻死都不肯承認,急的不行。説:“周是,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事,並不是你所認為的那樣,一旦錯過,悔恨終身也説不定。”

    周是點頭,“或許是吧,可是以我現在的智慧,只能做到這樣而已。”她太年輕,經驗不足,霧裏看花,水中望月,眼力有限,看不透茫茫的前路。扶着桌子站起來付帳,衞卿搶先一步抽出現金。周是按住他,嘆氣説:“説好的,這頓我請。”神情不容拒絕。

    衞卿覺得好笑,説:“周是,你這是在做什麼?最後一頓晚餐?”周是黯然,説:“也許。”她想他們可能不再有機會在一起吃飯了。衞卿覺得惱恨,她還是這樣冥頑不靈!周是甩下他,孤身出來,腳步踉蹌,醉的不輕。衞卿追在身後,拉住她説:“如果不是後悔了,為什麼約我出來?”周是瞪他,半天輕聲説:“因為你來看我,我很感動。”

    衞卿問:“然後呢?沒有其他的了?”周是不語。他真恨不得打醒她,説:“周是,喜歡為什麼不説出來?既然後悔了,為什麼不做補償?”周是抬眼看他,眼圈通紅,喃喃的問:“補償?”語調迷糊不清。

    衞卿點頭,“當然,比如這樣——”趁着夜色抱住她輕輕吻她紅豔滋潤的唇,數日來渴望不已,唇齒間帶着馥郁的酒香,柔軟纏綿,令他沉迷留戀。喘着氣,輕聲在她耳旁説:“收回你先前説的話,我就原諒你的任性莽撞。”他不想再見她鬱鬱不樂,所以打算原諒她。可是半天不見她有反應。原來周是伏在他肩頭,安心的睡着了。眼睛閉着,呼吸均勻,醉的一塌糊塗。

    衞卿的如意算盤又落空了。人算不如天算,他一晚上機關用盡,看着周是因為他傷心痛苦,想着讓她屈服,卻沒料到她到最後會醉的不醒人事。扶她坐下,見她夢中都蹙着眉,心事重重,愁眉不展,忽然不忍,算了算了,受點教訓得了。他還是比較待見她張揚的樣子,囂張的無法無天,讓人又愛又恨。

    他將她送回自己住的賓館,抱她上去的時候,她反手抱住他,喃喃發出囈語,口吃模糊,不甚清楚。衞卿聽她喊的好像是爸爸媽媽,心中苦笑。放她在牀上,她攥着他的衣角不放。衞卿燈光下看着她酒後甜美的容顏,真有點把持不住,偏偏怎麼拉都拉不開。點着她嘴唇説:“再不放,就把你吃了!”

    無奈下脱了外套,任她攥着。剛給她蓋上被子,她一個翻滾,又露在外面,衞卿搖頭,睡覺也不老實。他可不是什麼君子,趁她熟睡之際,胡亂吻她。聽見她呻吟一聲:“衞卿——”他以為她醒了,嚇了一跳。見她皺着眉,將頭一偏,埋入被中繼續睡,原來是夢話。

    夢中還念着他,這讓他得意洋洋。

    第二天一大早周是醒來,頭有點疼,看見趟在身邊的衞卿,嚇了一跳。死命推他,吼道:“你怎麼在這!”衞卿被推的差點翻下牀去,受驚不小,連忙穩住身子,“一大早,人還沒醒呢,幹什麼你,小心摔下去。”

    周是低頭一看,衣衫完整,鬆了口氣,説:“算你老實!”衞卿見她那樣,忍俊不禁,邪笑説:“那給點獎勵?”説着把臉湊過去。周是罵:“去去去!別再這搗亂!”手忙腳亂穿衣服。衞卿爬下來,摟着她説:“早的很,才六點半,這麼急幹什麼!”

    周是質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衞卿聳肩,説:“你喝醉了!”周是氣,“那為什麼不送我回招待所?”衞卿看她一眼,鎮定的説:“你昨天不讓我去接,我怎麼知道你住哪!”周是啞口無言,只好憤憤的嘛:“衞卿,你小人!”又急又怒,都分了手了,怎麼還跟他兜在一張牀上!

    衞卿懶洋洋的歪在牀頭,看她氣的滿臉通紅,故意逗她:“周是,昨晚喝醉了,還記不記得自己説過的話?”周是一看他那不懷好意的樣兒,提高警惕,毫不猶豫的搖頭:“不記得。”

    衞卿挑眉笑看她,説:“真不記得?要不要我説給你聽?”周是雖然喝醉了,依稀還有點印象,自己喝醉應該不愛説話的呀,可也説不準。忙説:“不用了,不用了!一大早的,誰聽你胡説八道啊!”穿上鞋子,跳起來就要走。

    衞卿攔住她,邊在她耳邊吹氣邊説:“你昨晚可是哭着鬧着説喜歡我的,今天就翻臉不認人,太不像話!”周是又羞又怒,啐了他一下,惡狠狠的説:“你再亂説,我跟你沒完。”衞卿露出痞子樣,“我巴不得你跟我沒完!”

    周是氣的吼:“你再亂説!”一個勁的辯解自己沒説過,氣的捶手頓腳!衞卿還不放過她,故意問:“你沒説過什麼?”周是順口説:“我喜歡你!”氣沖沖的接道:“我沒説過!”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始終沒反應過來中了他的圈套。

    衞卿笑的不行,還得強行忍住,正兒八經的説:“怎麼沒説!我就怕你抵賴,所以還錄了音。不信,我放給你聽。”作勢要掏手機。

    周是嚇的連聲説:“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惱羞成怒,搶過他的手機,扔在地上拼命踩。衞卿任她發泄,疊着雙腿晃晃悠悠的説:“説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可是收不回來了。”

    周是覺得這下臉面都丟盡了,瞪着他不説話,突然轉身,捂着臉跑出去,這下真不用活了,還不得被他取笑一輩子!衞卿跟在後頭連聲叫也不理會,跳上出租車直接回去。

    對於她夜不歸宿這事,她準備挨肖老頭一頓狠訓。沒想到肖老頭見了她,只點點頭,説:“趕緊準備準備,帶上畫板,我們得去世界園藝博覽園,車子已經在樓下等着了。”周是縮了縮肩,趕緊溜回去。

    一進房間,大家都用曖昧的眼光看她。她故作鎮定的説:“看什麼,沒見過我啊!只是在朋友那住了一晚,又沒什麼!”聲音儘量平穩,表情儘量若無其事。眾人笑説:“你看,你看,自己想歪了吧,不打自招。我們可是什麼都沒説啊!”周是鬱悶的一大早就抬不起頭來。

    車上她問劉諾肖老頭對她一夜未回的事可説過什麼。劉諾説:“昨晚你十點還沒回來,肖老頭有點急了,來我們房間問知不知道你上哪去了,拼命打你電話。好像是你那個金龜婿接的,説太晚了,明天送你回來。肖老頭當時就皺了皺眉,倒也沒什麼表示。”

    周是汗顏,鬱悶的自我檢討,以後再也不能喝醉酒了!這臉丟的眾人皆知,叫她簡直抬不起頭來。

    早上八點,他們就來到位於市區東北郊的金陵風景名勝區,園區整體規劃依山就勢、錯落有致,氣勢恢弘。藍天白雲,青山綠水,空氣清新,一塵不染,令人眼前一亮,心懷大暢。全體人員站在外面列好隊,當地導遊收齊學生證,給大家辦團體票,每人只要三十,比普通遊客便宜很多。

    其實所謂的園林藝術,他們也不是很能欣賞,純粹當成遊園會。進了園,大家找個角落各自忙活去了。周是也不甚感興趣,不過裏面的的花開的真是好,大片大片,五顏六色,東方風來滿眼春,一陣風過,如波浪翻飛起伏,翩然欲舞。目不暇接,美不勝收。

    大家按人數分成九組行動,免得人羣太過分散。周是,劉諾和張帥自然一組,幾人待在新建的名花藝石園,風景如畫,自不必説。等閒識的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周是墊了張報紙坐在台階上,身後是紅黃相間的一片花海,正開的轟轟烈烈,如火如荼。風中傳來馥郁的香氣,沁人心脾。周是穿着白色外套立於萬花叢中,顏色醒目,美景佳人,引人入勝。

    周是正仰頭畫湖北楚園的楚亭楚軒,水榭亭廊,別有風味。畫了會兒又拿出頸上的相機亂拍一通。張帥從遠處走來,見她抬手摸花瓣,嘴角隱隱帶笑,怔在那裏,給她拍了張照。

    周是反應過來,挑眉:“怎麼來這了?你不畫了?”他笑,“先歇會兒。”周是嚷:“給我看看你剛才*****我什麼了!”周是搶在手裏看了下,嫌表情傻里傻氣,硬是要刪掉。張帥説很温柔很漂亮,周是笑的不行,説:“你以為我傷春悲秋呢,其實我剛才一直想摘來着,猶豫半天,還是算了。”張帥搖頭笑而不語。

    倆人貓着腰躲在花叢下聊天,聽見劉諾大聲叫:“周是,周是!”周是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半跪着爬起來,“什麼事!叫這麼大聲!”待看見後面跟着的人,眼睛往上一翻,頹然坐倒。

    真如大家所説,不是冤家不聚頭。

    第三十二章麗江

    衞卿身穿白襯衫休閒西裝,腳下運動鞋,打扮閒散隨意,顯得年輕朝氣不少,踏着滿地碎碎點點的陽光往周是這邊走來。

    周是沒辦法,看着他頭疼不已,只得站起來,冷着臉問:“你怎麼來了?我們在寫生。”口氣不善,怪衞卿太莽撞。他笑了笑,説:“我知道,不過有事找你呢。”轉頭看見一邊的張帥,臉色沉了沉,沒説什麼。

    張帥客氣的打招呼:“衞先生,你好。”衞卿盯着他看了兩眼,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伸出手,笑説:“張公子,你好。”張帥臉色變了變,還是得體的伸出手。在某些非正式場合,大家戲稱張帥為張公子,他很不喜歡別人這麼稱呼他,可是沒辦法。以至於其他人不明就裏,見了他也跟着這樣叫,弄的他很狼狽。可是衞卿不是不明就裏,而是故意的,故意刁難張帥。

    衞卿又説:“張公子怎麼也在這?哦——差點忘了,你和西西是同學。”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這麼稱呼周是,口氣親密無間。別説張帥聽了有點不適,黯然神傷,就連周是聽了都吃驚不小,渾身起雞皮疙瘩,拿眼瞪他。衞卿裝作不知,拿掉她肩上的花瓣,動作親暱。張帥看在眼裏,一直沒説話,藉口離開了。

    衞卿心腸真夠毒的,完全無招架之力,還這樣打擊人家,張帥根本不是他對手。就算有什麼想法,也只能知難而退,何況他本身亦有許多無奈。

    劉諾笑説:“周是,你怎麼躲這來了,害的衞先生到處找你。”周是忙説:“我哪有躲,我見這邊花開的好,才坐下來的。”這可得説清楚,她可沒有躲着誰,不知道衞卿背地裏都説了什麼。轉過頭問他:“你這麼急找我有事嗎?”一臉嚴肅。衞卿領着她往前走,嘆氣説:“我馬上要走了,臨走前特意來看看你。你也不擺個笑臉,跟人有仇似的。”

    周是“哼”了一聲,可不是有仇嗎!,悶悶的説:“早上也沒聽你説要走。”這人説來就來,説走就走,跟一陣風似的,琢磨不透。衞卿見沒熟人,摟着她笑説:“有沒有捨不得?”周是扭來扭去掙不開,氣沖沖的説:“正巴不得你走呢!”沒見過像他這麼厚臉皮的,整個刀槍不入。

    衞卿笑嘻嘻逗她:“真的?昨天誰打電話支支吾吾問我走了沒?説,有沒有想我?”周是紅着臉吼道:“鬼才想你!大庭廣眾,別摟摟抱抱的!”閃身躲開衞卿的魔爪。衞卿又蹭上去,“公司突然有急事,我得回去處理。車子就在外頭,馬上就得走,你沒什麼想説的?”

    周是低着頭不説話。衞卿嘆口氣,忽然正色説:“周是,你昨晚都説過喜歡我了,咱們算是和好了。以後別再動不動就説分手,我真生氣了。”周是搖頭,“衞卿,我不是説着玩的,我是認真的。”眼裏閃過一絲悲傷。

    衞卿拉着她坐下,認真説:“周是,我趕來見你,就是想知道你心裏到底怎麼想的。我以前跟很多女人來往過,各種各樣的都見過,都是你情我願,不合即分。直到遇見你,從未這麼認真過。我承認,一開始是不懷好意,但是慢慢地,一切脱離軌道,無形中似乎有一種力量,完全不受我控制。我自己也覺得納悶,為什麼對你這麼堅持。感情的事,假作真時真亦假,久了,習慣了,就成真的了,真的説不清。周是,我經歷過許多,才明白,倆個人互相有好感,已不容易,何況是喜歡。所以,不要輕易放棄,不要輕易説分手。我是認真的,所以,也請你不要輕率的做出決定。”

    周是動容,垂着頭説:“是啊,糾纏的深了,想放棄都不容易。可是喜歡一個人是一回事,可是真正要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現實總是這麼無奈。衞卿,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是輕率的人。”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問題,像高山,翻過一座又一座,何止是門當户對,不是喜歡就可以解決的。

    衞卿扶着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周是,你一向不缺乏面對現實的勇氣,為什麼説這樣的話?”問的周是汗顏,正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會心生畏懼,想要退縮。的確,在感情的路上,她首先退卻了。她還年輕,不能確定,衞卿是不是值得她託付。

    衞卿將她滑下來的頭髮別到腦後,動作輕柔,説:“或許是我的誠意表現的還不夠,如果是這樣,我會證明給你看的。但是,你要和我一起才行。周是,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我在表現誠意的同時,也希望你拿出勇氣來。”

    周是按住他放在臉上的手,被他這番話弄的思緒混亂,那麼大一條鴻溝,她能跨越麼?她有點害怕。於是説:“衞卿,我不知道,我現在心裏亂的很。”衞卿抬手看了看時間,説:“那你就好好想想,想清楚再説。時間到了,我先走了。在這個充滿異域風情的地方,急於讓人掙脱塵世的束縛,是不是?”

    吻了吻周是,説:“雲南的春天變化無常,出門記得帶傘。”轉身離去。周是看着他的背影在轉角消失,怔怔的坐在假山旁。天空高遠,想水洗過一樣,蔚藍的無一絲渣滓;和煦的春風拂過髮梢,帶來芬芳馥郁的氣息,令人沉醉;旁邊潺潺的流水,由高處飄然而下,如煙如霧如塵,陽光下,水氣氤氲處,一道彩虹若隱若現。這樣美麗的時刻,她想起許多許多,心情難以言喻。

    劉諾的到來打斷她的沉思,交給她一把摺疊傘。周是問是誰的。劉諾解釋:“我在門口碰到折回來的衞先生,他讓我轉交給你的。”周是默默接在手裏,一時沒説話,往旁邊讓了讓。

    劉諾坐下來,問:“心事重重,有煩惱嗎?”周是直言不諱,“對啊,我正在十字路口猶豫不決。”劉諾試探的問:“為什麼?因為衞先生?他看起來對你很好。”周是點頭,嘆了口氣,説:“是啊,的確不錯。”

    劉諾見她心不在焉,不便打擾,起身離開。周是煩惱半天,突然跳起來,對着天空揮出一拳,真沒出息,喜歡就喜歡了,怕什麼呀!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想那麼多做什麼!等不喜歡了,一腳踢開,大不了痛哭幾場,死不了人!

    連日來的壓抑煙消雲散,她輕鬆的伸了個懶腰,撐開衞卿送的傘,往草地上一倒。然後給衞卿電話,“你現在在哪?”衞卿問有事麼。她囂張的説:“衞卿,你若真想跟我好,立即出現在我面前,給你一個小時。”管他有什麼事,要追回女朋友總要付出點代價。二話不説,立即關機。

    衞卿聽完她的話,怔了下,隨即反應過來什麼意思,驚喜不已。旁邊的空姐提醒他:“先生,飛機馬上要起飛了,請你關掉手機。”衞卿胡亂點頭,等她一走,立即撥過去,一聽人工服務的聲音,急的不行!又給他關機,怎麼老玩這套!一個小時出現在她面前,讓他從飛機上跳下去?

    周是看看時間到了,他人還沒來,於是開機。當時衝動,説話欠考慮,沒想過他可能上飛機了,於是當成玩笑話。聳了聳肩,不甚在意。可是衞卿就不一樣了,頻頻撥電話,全身的汗都逼出來了。心想周是好不容易想通了,就這麼毀了,那怎麼行!偏偏一點辦法都沒有,那一個小時他是坐立不安,額上冷汗涔涔,不斷想着怎麼跟她解釋。這次可千萬不能搞砸了!

    周是剛開機就接到他電話,“周是,你給我電話的時候我已經上飛機了。你等着啊,下午有飛昆明的飛機,我轉頭來找你。”周是問:“你已經到北京了?這麼快。”衞卿説沒有,還在飛機上。

    周是叫起來:“你在飛機上打電話?”想出事是不是!衞卿擦着汗説:“那有什麼辦法!誰叫你話也不説完就關機!我問了下服務人員,下午一點有飛昆明的航班,我到時候去找你。”她還真會折騰人!

    周是忙説:“你回北京不是有事麼?你忙正事去吧。我説着玩的,你還當真了,趕不過來就趕不過來,有什麼要緊的。飛機上不能打電話,趕緊掛了吧。”連忙掛了電話。衞卿氣的不行,他急了整整一個小時,結果就為了她幾句玩笑話?存心整他是不是!他這一生氣,也不回頭去找她了,直奔公司。

    等到晚上,又回心轉意了,算了,好不容易和解了,應該甜甜蜜蜜才是。於是撥電話過去,“今天玩的高興嗎?”周是揉着眼睛説:“什麼玩,我們是去寫生好不好,可累了。”回頭看了眼時間,説:“這麼晚了,你還沒睡?”衞卿嘆氣,“睡?我恐怕得通宵了。”連日來積壓下的工作,夠他手忙腳亂。周是經常通宵畫畫,不甚在意,只“恩”了聲。

    衞卿叫起來,“你老公通宵工作,你也沒個表示,就這冷冰冰的態度?”周是聽的從被窩裏跳起來,“你再給我胡説八道!”她被衞卿自稱老公給嚇壞了。衞卿痞痞的笑説:“我正緊的很,哪胡説了!”周是皺眉,他還正緊,虧的説的出來!太陽打西邊出來。什麼人啊,老在口舌上佔她便宜。

    正色説:“你以後別再胡説了,聽着彆扭死了!”衞卿説:“哪彆扭了,多聽幾次就習慣了。你老公千里追妻,現在累的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你還這樣打擊我。你叫句老公來聽聽,我就不累了。”整個就一流氓痞子。

    周是氣的罵:“油腔滑調,嬉皮笑臉!不跟你説了,我睡覺了!”衞卿忙説:“我哪油腔滑調了?你身邊的同學不都這樣叫嗎?”周是不做聲,許多同學説起女朋友都是稱媳婦的,可是一套在自己身上,卻嚇的不輕。衞卿又不是二十來歲的小毛孩,怎麼也這樣跟着亂叫?

    衞卿硬是拖着她東拉西扯,説:“我一個人待辦公室,外面漆黑,連個説話的伴都沒有。一回來,連茶都沒喝半口,連開了三個會議,都是為了你,你總要安慰安慰我。今天有沒有想我?”周是被逼的連聲説:“想了想了,想的心都碎了!你臉沒被我想紅了嗎?”這話肉麻的自己都受不了。

    衞卿不由得笑出聲,盯着電腦説:“昆明那兒明後天有雨,你自己注意點,多穿件衣服。”周是聽着窗外的風雨聲,打着哈欠説:“下午天氣就變了,下起了雨,幸虧你給我留了傘,不然可得淋成落湯雞了,衣服都沒得換。”想起傘,心裏還真是暖烘烘的。他痞是痞了點,又色又流氓,但是確實體貼細心。

    早上爬起來,手機壓在耳邊,原來昨晚竟然説着説着就睡着了,大罵自己奢侈,長途加漫遊這樣打!談個戀愛,可不要搞的財政出現赤字。

    眾人在昆明待了五天,然後轉乘長途客車前往麗江。麗江是一個世外桃源,仿若是片淨土,與世隔絕,令遠到而來的客人一洗滿身的塵俗之氣,卸下旅途的疲憊與煩惱。古城環山繞水,文化獨特,風景秀麗,夜晚的星空明亮璀璨,像蒼穹蓋在頭頂,彷彿手可摘星,美的讓人心神俱醉,歎為觀止。周是從沒有見過這樣美的夜空,彷彿獨立於世外,而她無意中闖入,驚慌、驚歎、驚訝、驚奇……所有的言語都不足以表達內心的震撼。

    他們去古城北的黑龍潭公園看日出,景象恢弘壯觀,站在岸邊可以看到玉龍雪山在潭中的倒影;畫至今仍保存完整的明代的木氏土司建築以及斑駁脱落的壁畫,品位獨特的納西文化;租自行車去白沙和束河古鎮遊覽,借住在當地居民家裏,吃當地各種各樣的特色小吃,晚上在各個商鋪遊蕩,和小販拼命砍價;雨中漫步青龍橋,悠閒從容;在蓮花寺俯瞰片片青檐屋瓦……

    這樣的記憶一生難忘,周是直覺得不虛此行,痛快淋漓。

    她打電話給衞卿,興奮的語無倫次:“我們晚上住在古城的客棧,又幹淨又舒服還便宜;去四方街吃涼拌米線,涼拌吹肝呀,豆豉烤魚呀,雞豆涼粉……滋味鮮美,可好吃了;我還在田方街買了很多小玩意兒,很有意思的,回頭送給你啊……”她那種炫耀的語氣,聽的衞卿十分羨慕。他並非沒到過麗江,商業氣息漸濃,晚上紅燈酒綠,到處是酒吧,可是從周是嘴裏説出來,卻是另外一個樣,嫺靜質樸,古色古香,靜若處子,秀外慧中,彷彿是人間天堂,世間樂土。

    只要年輕,到哪裏都可以留下一路的歡聲笑語。

    周是笑:“嘻嘻,誰叫你不來,真是可惜了……我和張帥今天去白沙古鎮了,看到了那裏特有的壁畫文化,我還畫了納西文的路牌,照搬下來的,他們的路牌很有特點,回頭給你看啊——”

    衞卿打斷她:“你怎麼老跟張帥那個公子哥兒在一塊兒?”他這幾天每次聽她説話,都要聽到張帥的名字,不由得醋海翻波,終於沉不住氣了。周是解釋:“我跟他,還有劉諾是一小組的,當然一起行動了。這些天,張帥幫了我們兩女生很多忙,你不要這樣針對他。”

    衞卿“哼”了一聲,説:“你們後天不回來了嗎?要不,我也去麗江看看?順道跟你一塊回來。”他這兩天閒下來了,又開始小動作不斷,對張帥起了防備之心。周是連忙阻止:“你又來幹嘛!我們是來學習,不是來觀光旅遊的。”他跑來瞎湊什麼熱鬧。上次來昆明,已經夠她受的了。一不小心,又上了他的賊船。衞卿説:“你把麗江説的天上有,地上無,我也想去看看唄。”

    周是説:“我拍了照,回頭給你看也是一樣的。你不忙嗎?怎麼整天有時間東遊西蕩?”衞卿聳肩:“這就是當老闆的好處。”又説坐火車太累了,和他一塊坐飛機回來舒服些。周是正色説:“衞卿,我們這是集體活動,不能個人主義。大家都坐火車,為什麼我就能享有特權?”衞卿被她説的訕訕的,最終打消了去麗江的念頭。

    回來又是三十八個小時的火車,路上因為南方連綿的陰雨天氣,火車晚點整整四個小時。眾人坐的腰痠背痛,沒人有力氣説話。周是蓬頭垢面,臉色慘白走下火車。

    衞卿老遠就見她歪歪斜斜跟在人羣后面,連忙提過她行李箱,説:“走吧。”周是問去哪,他説:“當然是回我那兒。我那裏方便,先休息休息再説。”周是搖頭:“我得跟大家一塊回學校——咦,肖老師呢?”衞卿點着它鼻子説:“我看你是坐暈了頭,你老師早出站了。放心,我跟他説了。我見外面也有家長來接孩子的,這次不是特權!”

    周是乖乖的跟着他上車,實在是累了,一路閉着眼,暈乎乎的被他半拖半抱着上樓。衞卿放好水,搖醒她:“先去洗個澡,等會再睡。”周是聞到自己身上滿是臭汗,強打着精神泡了個澡,起來時才發現沒拿衣服,原來穿的衣服全濕了。只好撐着門框無力的叫:“衞卿,衞卿,你幫我把行李箱裏的衣服拿出來。”

    衞卿壞心眼的説:“你箱子還在車裏呢,我忘記拿上來了,將就下吧。”從門縫裏塞了件襯衫給她。周是真是無語,她發覺衞卿真有毅力,對某些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比如逮着機會就要她穿他的白襯衫,屢敗屢戰,樂此不疲。

    她還在抗議:“你這什麼意思?換上次那套運動服。”衞卿轉着門把説:“我不介意你什麼都不穿。”周是氣的説不出話來,這色狼!衞卿一聽她沒聲了,知道生氣了,笑説:“怕什麼,又不是沒看過!”

    周是冷笑:“我還怕你!”不趁了他的心還不知道有多少詭計!豁出去了,將襯衫一套,大大方方出來,故意領口大敞,襯衫下襬只到大腿根部,露出大片白皙細膩的肌膚,帶着沐浴後的清香,尚帶有未乾的水珠,裏面的旖旎風光隱約可見,看的衞卿喉頭火起。

    周是視而不見,自顧自鑽入被中呼呼大睡。衞卿在她身邊歪膩半天,她照舊睡的無比香甜。衞卿無法,只好帶上門出來,周是暗罵他活該!

    可是到晚上,就輪到她活該了。她睡了一下午,精神抖擻的醒來,故意穿着襯衫在他面前晃,連親都不讓他親,説餓了,逼着衞卿立即下去買晚餐。窩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到門鈴響,樂顛樂顛跑去開門,“哎呀,你總算回來了,我快餓死了!”

    打開門一看,傻眼了,門外站的根本不是衞卿,而是一位六十來歲的女士,穿着端莊大方,臉上帶着温和的笑意,手上提着一保温盒。看那樣貌,和衞卿十分相像。不用懷疑,一定是衞卿他媽。周是腦袋當下就蒙了,低頭看了看自己那妖精樣,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永世不再露面。

    第三十三章畢業

    衞卿他媽一見準兒媳衣衫不整的樣兒,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還有意無意往卧室方向瞟了下,心領神會。周是手足無措站在那裏,窘的不成樣子,臉“刷”的一下紅了,耳朵根滾燙,低着頭喊“伯母”,匆匆説了聲對不起,一溜煙逃進了卧室。心裏大叫,完了完了,這下是不用活了,怎麼不一頭撞死呢!

    顫抖着手找了件衞卿的風衣披上,不敢多待,硬着頭皮出來,見他媽正坐在沙發上,忙説:“伯母,您等會兒,我給您倒茶。”溜進廚房找茶葉拿杯子,拼命安慰自己,不要緊,不要緊,反正臉已經丟了,一定要裝作若無其事,一定要厚皮厚臉,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管他呢,天塌下來也不怕!把心一橫,這樣一想,倒是鎮定了許多。

    端着茶畢恭畢敬出來,一直站在旁邊,不敢坐下。衞卿他媽一看,哎喲,兒媳給自己上茶,心裏那個激動,連忙説:“來來來,坐下説話,坐下説話,站那幹嘛!”周是屁股挨着沙發坐下,身體僵硬。

    衞卿他媽細細打量周是,五官小巧精緻,眼睛清亮有神,年紀不大,一看就知道還是一孩子,紅着臉低着頭,坐立不安。知道她尷尬,轉開話題,儘量和氣的問:“咦?衞卿呢,怎麼沒見他?”

    周是咬着唇説:“他——他出去了,出去買飯去了——”語無倫次。他媽媽“哦”一聲,笑説:“剛洗完澡吧,多穿件衣服啊,可別着涼。”幾句話化解了周是的尷尬。嘴上雖這樣説,心裏可不這樣想。

    周是驀地一鬆,輕輕呼出一口氣,搭訕着問:“時間不早了,伯母吃飯了沒?”衞卿他媽這才想起來,説:“我給衞卿燉了點湯,你們等會兒記得喝啊。”周是一聽她話裏的意思,敢情已經不拿自己當外人了,紅着臉沒敢接口。

    正尷尬時,衞卿一手提着飯菜,一手提着周是的行李箱進來,看見坐在沙發上的母親,愣了下,隨即喊了聲媽。周是趕緊接過箱子,溜回卧室換衣服去了。

    衞卿不滿,“媽,你怎麼來了!”他媽鎮定的説:“我怎麼不能來啊,我來看看自己兒子還不行啊!”他媽下午給他電話,問他回家吃飯不,他隨口説正跟你兒媳婦在一塊呢。沒想到這會兒自己跑來了。

    他媽説:“兒子啊,早讓你帶媳婦回家看看,這都多少天了,遲遲不見動靜,沒辦法,你媽只好自己找上門來了。你們這都同居了,還藏着掖着幹嗎!”

    衞卿連忙説:“媽,你想哪兒去了!周是她這些天上雲南寫生去了,剛回來,就來我這歇會兒,等會兒還得送她回學校呢。”他媽卻想到另外地方去了,想着他們年輕人“小別勝新婚”,還真是恩愛啊,抿着嘴笑説:“哦——你們就這樣歇啊,可別累着啊。”聽的衞卿莫名其妙。

    周是換好衣服出來,低着頭説:“伯母,我走了。”聲若蚊蚋。他媽還説:“不再坐會兒?”周是搖頭,衞卿送她下去。周是滿身的火氣無處發泄,惡狠狠的瞪着他,死都不肯上他的車,硬是自己打車回去了。

    衞卿不知她突然間為什麼發這麼大脾氣,一頭霧水回來,問:“媽,你剛才跟周是沒説什麼吧?她怎麼生氣了?”他媽正小口呷着兒媳婦上的茶呢,那個愜意,説:“虧你還是個大男人,小孩子臉皮薄,害臊了唄,你可別欺負人家啊。都到這程度了,也該想一想結婚的事了。”

    衞卿聳肩:“不是你兒子不想,還得你媳婦同意才行,你媳婦還小呢,這事還需從長計議。”他也十分煩惱,周是連法定結婚年齡還沒到

    他媽忙拍桌子:“婚姻大事,磨磨嘰嘰,像什麼話!現在社會風氣雖説開放,名不正言不順終究不成體統。你們都有夫妻之實了,還不趕緊先把婚結了。你爸要是知道了,又該不高興了。”

    衞卿沒好氣的説:“媽,你瞎説什麼!我們倆關係純潔着呢。”口氣免不了有些酸酸的。對他來説,這可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他媽聽的一愣,盯着他看了半晌,不像是假的,不由得説:“兒子啊,你們在一起這麼久——年輕人一時衝動也不是沒有——你是不是該加把勁兒?”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老太太觀念雖傳統,可是盼這個兒子結婚實在是盼了不少年了,難免急了些。衞卿嘆氣:“媽,不是你兒子沒用,是你媳婦太難纏了。”

    他媽忽然拍手説:“這孩子我喜歡,治的住你那花花腸子!行,我兒子眼光不錯,選個時間帶家裏來,大家見見面啊。你爸嘴裏不説,其實還是很想見見媳婦長什麼樣的。”臨走前又千叮嚀萬囑咐:“你可要好好待人家,人家是好孩子,千萬別跟以前一樣,你再胡來,我頭一個不放過你。”衞卿鬱悶的説:“媽,放心好了,你媳婦不折磨你兒子就該謝天謝地了!"

    周是好幾天不肯理衞卿,弄的衞卿只好找上門來,大大方方在女生宿舍樓下等她。周是無奈的上車,冷冷的問他有什麼事。衞卿湊上前,裝作委屈的説:“周是,你不理人,總要讓人知道為什麼吧?哪有一聲不響就把人往死裏打的?走吧,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説。”

    不説還好,一説周是氣又來了,跺着腳説:“都怪你,都怪你!你為什麼硬要我穿那該死的白襯衫!”又羞又惱,臉都丟盡了!衞卿見她這樣,又想起他媽那曖昧的態度,漸漸有點明白過來,看着她笑説:“我襯衫怎麼了?得罪你了還是闖什麼禍了?”

    周是氣的指着他鼻子説:“你——!哼,以後休想我再上你當!”衞卿笑嘻嘻的問:“怎麼了?被我媽看見了?”周是一下子紅了臉,打開車門轉身就走。衞卿忙追上去,拉住她説:“哎呀,看見了就看見了,怕什麼,醜媳婦始終要見公婆嘛——”周是怒氣衝衝的打斷:“你還敢説!”

    衞卿忙舉手:“好好好,我不説,不説。我媽開明着呢,她還説喜歡你,你別不好意思了啊。”周是低着頭撥弄手指,半天,還是問了出來:“伯母真的沒有介意?她沒有説我不正經,是壞女孩?”

    衞卿忙叫她安心,“我媽説你又漂亮又有氣質,可喜歡你了。別放在心上了啊。”領着她在包廂坐下,又色色的説:“我媽巴不得咱倆發生關係呢!”周是嫌惡的推開他,“你能不能正經點!”衞卿一臉鄭重的説:“我説的可是大實話,我媽還讓我來問你,什麼時候去我家坐坐呢。”

    周是嚇了一大跳,連忙搖頭:“誰聽你胡説!”衞卿忙叫起來,“這話還能是胡説!我想着你這週末要是沒事,就去我家走一趟吧。”周是一點心裏準備都沒有,哪敢去見他父母,咬着唇説:“我這週末有事,去不了。”她有些驚訝,衞卿竟然要求她去他家,總覺得太快了,她從未想過。

    “那你有什麼重要的事啊?”衞卿有點生氣,還是耐着性子問。周是悶悶的説:“學校裏的事,關於畢業設計方面的,集體活動,老師再三強調了的,不能缺席。”衞卿聽她這麼一説,沒辦法,只好説:“那就改天吧。”這關係到她能不能畢業,畢竟是大事。

    周是對去他家拜訪,既緊張又害怕。再説,見了父母,那可就不單單是他倆的事了。心下忐忑不安,因此能拖就拖。

    這幾天她一直在想這事,甚是煩惱。她是喜歡衞卿,可是去見父母是不是意味着倆人必須要結婚了呢?她才十九歲,太年輕了,對婚姻十分排斥。對她來説,戀愛是一回事,結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五月底六月初,正是畢業生離校的時候,淡淡的離愁別緒飄散在校園各個角落。眾人狂歡聚飲,以紀念年少輕狂的青春歲月。周是一向灑脱,總認為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可是接二連三被同學拉出去喝酒吃飯,依依惜別,情緒不由得受到感染。想着四年來朝夕相處,這麼一走,那可就是各自奔天涯了,多少有些不捨。

    連林菲菲這樣的人也拉着她的手説:“周是,我這一走,天南海北,到處漂泊,要想再見面,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要去廣州尋求發展,那是一個璀璨迷離的世界,充斥着各種機遇,當然,亦有沉淪。隔着這麼數千裏,當真是一個天南,一個海北。

    周是笑:“出去闖蕩比我們待學校強,那是好事。你要是還記得我,沒事就來個電話,也不枉咱們相交一場。”

    林菲菲嘆氣:“以前天天説學校這裏不好,那裏不好,真要走了,還挺難過的。我這四年呢,沒少荒唐,算是混過去了,真正能説幾句話的朋友沒幾個,你不像我那些狐朋*****,為人仗義,關鍵時刻肯幫忙。認識你,説句俗話,也是緣分,這四年的書總算沒白念。我這就要走了,也沒什麼可説的,就這樣吧。”她想了想,忽然説了句很感情的話:“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這是她初中時背的一首詩,現在想起來,才感同身受。惆悵了下,打開車門就要走。

    周是跟她一向也只是吃喝玩樂,沒做過什麼正經事,沒想到她心裏這樣看重自己,當下十分感動,説:“你這樣説,讓我覺得挺慚愧的。不管怎樣,祝你一舉成名,前程似錦,有情人終成眷屬。”站在那看着她車子拐彎不見,這才轉身回去了。

    情緒有些低落,碰見班上的同學穿着學士服圍在雕塑下照相。見她來了,拉着她一塊拍照。周是笑説:“我拍什麼呀,我又不走!”有人説:“你不走,我們走啊,廢話那麼多,來來來,快站好。”拉着人亂拍一氣,大家這些天拍照拍的都有些瘋狂了。

    張帥換好衣服出來,周是笑着打趣:“這黑袍你穿的挺帥氣呀。”張帥看着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忽然説:“周是,你答應給我做模特的事還沒兑現呢。”周是挑眉:“你還記着呢,我都忘了。”

    張帥提出要求:“要不,咱們現在就畫?我回去拿畫板。”周是問:“就在這?”學校里人來人往,也有點太招眼了。張帥點頭,笑説:“對啊,天氣正好,揀日不如撞日,你去把學士服換上。”既然答應過他,周是隻好照辦,藝術系的學生也不怕惹人注目。

    張帥讓她坐在草地上,旁邊是標誌性雕塑,象徵是自由飛翔,身後是醒目的教學樓,“藝術系”幾個金字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周是理了理四角帽,説:“這衣服穿起來怪彆扭的。張帥,我一定要穿這個嘛?”

    張帥嘆氣,她真不是一個好的模特,説:“手別亂動,維持剛才的姿勢,讓陽光打在你右肩。”周是做了個鬼臉,想起上次,於是把手機關了。大家離別在即,辛苦點就辛苦點,儘量配合他的要求。

    張帥站在畫架前,看着春末夏初明媚的陽光在她身上流淌,像水一樣温柔舒適,光和影交錯在一起,似真似幻,令他有些暈眩,幾乎不可逼視。他的心在飛揚,思緒空靈澄淨,下筆有如神助,一筆一畫準確生動,十分傳神。

    正是週末,到處一片喧囂。凡是路過的同學無不回頭張望,看着他們身上穿的學士服,眼中有感慨有憧憬。小聲猜測他們的關係,“一定是情侶。你看那個學長,英俊帥氣,畫的多麼認真。那個學姐我認識,經常拿獎學金,長的又漂亮,郎才女貌,真是羨慕。若有人肯這樣為我畫畫,我立馬嫁給他。”又有人嘆氣,説:“可惜他們一定要分開了,所以留畫作紀念。”幾個小女生説説笑笑走了。

    整整一下午,沒人打擾他們,就連打掃的職工也特意繞過他們。快畢業了嘛,人人予以諒解。周是感覺陽光慢慢西斜,臉被曬的緋紅,滾燙的頭髮漸漸冷卻,垂下的髮梢拂過眼角,癢癢的,她不敢亂動,沒有拿開。

    張帥卻注意到她的不適,走過來,替她別在耳後,微微一笑,神情温柔,毫不掩飾他的好感。周是敏感的察覺到一種異樣的情懷,看着他有些尷尬,咳了聲,問:“畫好了嗎?”耳朵發燙。

    張帥點頭,拿給她看,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落在地上,滿是碎碎點點的金斑,朦朧夢幻。畫中的人並不是很清晰,可是在五月陽光的照耀下,側影優雅迷人,美麗的無以復加。

    周是驚叫:“我從沒見過有人將光和影處理的這麼好,宛若天成。”然後看着張帥,激動的説:“這是我見過的畫的最好的畫。張帥,你是天才!”不不不,不是天才,他在心裏反駁,是因為你。周是仍在一邊驚歎不已,“而且,裏面的人竟是自己,這讓我覺得十分榮幸。”摸着畫,愛不釋手。

    張帥笑:“既然這樣,這畫就送給你了。”周是很吃驚,“張帥,你——”學畫畫的人都知道,字可以亂寫,畫卻不會亂送。周是學了這麼多年的畫,還從未送過誰自己親手作的畫。

    張帥蹲下身,挑了挑眉説:“周是,我很喜歡你。”周是看着他,“恩”了一聲,低聲説謝謝,心中蕩起漣漪。面對這樣純粹的感情,卻莫名地想起衞卿——比起張帥,似乎除了有錢,一無是處,卻是她喜歡的人。

    張帥嘆了口氣,“可是,我要走了。”語氣裏有着沉重的嘆息。周是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問:“你要去哪?”

    張帥好半天才説:“意大利。”很早以前就做好的決定,所以看着周是,卻一直不敢靠近。周是驀地反應過來,問:“是佛羅倫薩嗎?”她借過他許多有關美術方面的書籍,知道他偏愛佛羅倫薩,著名的藝術之城,文藝復興的發源地。他點頭,“是的,佛羅倫薩,我一直嚮往的地方。那裏陽光永遠明媚,藍天白雲,遼闊高遠,還有色彩鮮豔的牆壁,深綠色的百葉窗,深紅色的屋頂,是西方的雅典,藝術的殿堂。”他要去那裏追尋自己的夢想。的757b

    周是想到他即將要去大洋彼岸,比林菲菲不知遠了多少倍,真正的飛越千山萬水,一天之內,連續聽到離別的消息,不由得令她黯然神傷,還是打起精神,開玩笑説:“恭喜你夢想成真。將來學有所成,成了知名畫家的時候,説不定我可以拿着這副畫去蹭你的飯,到時候可別不記得我。”

    張帥搖頭,“不會的,我會永遠記得你。”記得五月的這個下午,他喜歡的那個女孩,滿身的陽光。年少時美麗哀傷的暗戀,永不褪色。

    周是動了動渾身僵硬的手腳,笑問:“那你什麼時候走?”應該是快要走了,他才會説出來。張帥答:“一個星期後。”手續早已辦妥。周是猛地跳起來,拿過相機説:“來,我們合張影。以後見面的機會不知道還有沒有。”

    現代社會,雖説交通發達,可是世界那麼大,往往一擦肩,從此再無音訊。再先進的通訊設備也抵不了遙遠的距離。

    請了個路過的學妹拍照。倆人並肩立在高大的教學樓前,夕陽將身影無限拉長,身體靠在一起,卻涇渭分明,惟有淡灰色的影在遠處交疊在一塊。快門按下的時候,張帥偏過頭,柔軟的唇在她臉上一擦而過。周是雖覺得意外,卻沒説什麼。張帥笑了下,説:“再見。”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彷彿要將這裏的一切都留下。

    周是衝他揮手,喉嚨忽然有些哽咽,一句話都説不出來。他喜歡她,現在才知道,她依然很感激。惆悵的轉身,卻在道路的轉角處看見衞卿斜倚在樹幹上,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這個週末恐怕不容易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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