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太后那裏得知若蘭隔日即將遠行的消息,不到一天的時間他已將數日來京城內動向,以及與皇十格格有關的一切打聽得一清二楚--
當天夜裏,若蘭待在額孃的寢宮裏,母女倆促膝長談了一夜不捨得分離,卻仍要分離。
明天一早就要離開京城,什麼時候還能再回來,若蘭沒有中點把握。回到往昔自己睡覺的屋子裏,她吹熄了油燈,準備閤眼入睡。
夜裏萬籟靜寂,若蘭因為懷着心事而輾轉難眠。
她躺在牀上兩眼仍然睜開着,想着離開京城後的事……
直到窗門被打開發出輕微的「嘎嘎」聲,起初若蘭以為是因為自己太過疲倦而心神恍惚,她不認為那曾經夜半闖進她卧房內的男人,在她執意「退婚」後,還會回頭來找自己……
然而當策凌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時,若蘭因為過度震驚,而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
「少拿這雙水濛濛的眼睛勾搭我!」策凌惱怒地朝她低吼。
他終於明白,無論多久沒見面,只要一看到這個女人他的自制力就不受控制!
「真的是你!」若蘭倒抽一口氣。
這粗魯又放肆的口吻讓若蘭確定是策凌。
他惱怒時就會對她説這些讓她臉紅的話,當日受困沙洲時若蘭已經領教過。
「你為什麼還來這裏?」她怔然問他。
「我為什麼不能來這裏?」他皺起眉粗聲回話。「妳當真以為我會讓妳稱心如意,順利逃走?」
若蘭看得出他很生氣。「逃走?」可她不明白他又氣着什麼?
「妳明天要往北走?」他問,口氣粗魯,明顯壓抑耐性,不過這可不是他的作風。
若蘭悶聲不答,不置可否。
「説話!」他咬牙威脅。
「爵爺,我可以隱忍不揭發你三番兩次擅闖宮內的惡行,但是我們之間已經再無干系,你無權干涉我的--」
「女人,少跟我逞口舌之能!」他粗魯地打斷她。
現在,他可沒心情再跟她講理!
若蘭眨着眼睛。今天晚上的他,就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她有預感,今晚的他不會跟自己講理。
「下牀,立刻跟我走。」接下來,策凌冷峻地命令牀上的女人。
「跟你走?」若蘭不可思議地瞪着他。「你瘋了?你知不知自己在要求什麼?」
策凌懶洋洋地瞅了她一眼,彷佛沒聽見她説話。
若蘭臉孔漲紅。「你不能這樣要求我!明天一早心蝶醒來就會發現我失蹤,倘若額娘告到皇阿瑪那兒去,擄走皇格格的『惡徒』肯定會被問罪處斬!」
策凌冷笑一聲。「那又如何?」
若蘭懷疑他受了什麼刺激。
「下牀,我不想説第三遍。」策凌再次命令,這回他決定動手。
若蘭大驚失色,她下意識地反抗。「你究竟想幹什麼--」
策凌忽然從懷中取出一隻銀色面具,手法熟練地迅速貼戴在臉上。
若蘭倒抽一口氣--
她當然認得這張銀色面具……
「幹什麼?」策凌嗤笑一聲。
她臉上驚訝的表情,正如他所料。
「不幹什麼,只是要擄走妳!」
説話同時策凌已經捉住她的手,在若蘭還來不及反應之前緊緊摀住她的嘴,強行把若蘭「擄出」深宮禁苑。
策凌當夜把若蘭擄走,已下定決心把她帶離京城,直奔蒙古。
然而他的計劃顯然遇到挫折:
他忘了被擄的「當事人」,不見得肯合作。
若蘭的掙扎抗拒成了他的包袱,他不得不按捺怒氣,將她暫且先帶回爵爺府。
然而待在爵爺府一整天,若蘭拒絕進食,以示她不滿策凌私自將她擄離宮闈的決心。
「肅全告訴我,妳一整天沒吃飯?」他走進這間軟禁她的屋子,看到若蘭坐在牀邊悶聲不響,因為一日末進食而臉色發白。
策凌皺起眉頭,臉色冷峻。
「讓我回去,我什麼也不説。」她冷淡地對他道。
「不可能。」他回她三個字。
「你把我關在這裏也沒用,我不可能跟你走。就算你把我強行帶走,我也一定會逃走。」
策凌沉下臉。
她真的把他惹火了!
「就算妳逃到海角天邊,我一定會把妳捉回來。」他威脅。
「就算你把我捉回來,我一樣會再逃走。」她跟他卯上。
策凌臉色難看。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片刻……
終於,若蘭嘆息一聲。
「你何必如此?」她聲調放軟。
「妳很清楚,」他定定地看着她説:「我想要妳。」
若蘭心口揪緊。「但是我不會接受你。」她斷然回答他。
「為什麼?」他粗嗄地問。
她淡然一笑,深深凝望他。「讓我回去吧!別再在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上打轉了。」
「妳為什麼這麼固執?」
「那麼你呢?為什麼不能痛快放手,讓咱們兩人都能好過一些?」她反問他。
策凌臉色一僵。
「妳到底想要什麼?!」他壓着脾氣質問她:「到底想要我怎麼做,妳才肯放棄妳那該死的固執?!」
「你什麼都不必做。」她木然地望着他,冷淡地對他説:「別企圖做什麼,因為無論你做什麼,我們之間不會有不同的結果。」
聽見這番話,他粗聲詛咒。
若蘭沉默地忍受他暴躁的壞脾氣。
策凌已經徹底被激怒!
他想把她揉碎,又想把她抱在懷中狠狠地吻醒她--
他完全不能理解,這女人的小腦袋瓜子究竟在想些什麼?!
「好,既然妳這麼有決心,那麼我就看妳能堅持到什麼時候!」他撂下話。
臨走前策凌意味深濃地瞥視她最後一眼,然後把她留在屋子裏,並且在屋外下了一道重鎖。
若蘭的絕食持續了三天。
整整三天時間,策凌完全對她不聞不問,任由她選擇捱餓與否。
然而在第三天到來的時候,若蘭終於因為飢餓而昏倒……
策凌在得知若蘭的情況後,迅速來到軟禁若蘭的屋子內--
他看到她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整個人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
策凌的心跳在這刻幾乎停止。
「快,找大夫來!」他對總管肅全咆哮,同時抱起奄奄一息的若蘭。
是他下令對她不聞不問,是他親自對她下的毒手!
他痛恨自己的狠心!
倘若她因為捱餓三天而有不測,他會殺了自己。
然而大夫看診過後,給策凌帶來了一個他再也意想不到的消息--
「爵爺,夫人已經懷有身孕二月餘日了。」
即使明知策凌尚未娶妻,大夫仍然識相地,稱這名策凌緊緊將其抱在懷中的女子為「夫人」。
乍聽見這個消息,策凌簡直欣喜若狂。
「你説什麼?!」他揪住大夫的衣領,野蠻而激動地質問對方:「你確定她懷了身孕?!」
「是……是的,爵爺,在下無比確定--」
策凌一鬆手,大夫就跌在屋角摔個四腳朝天。
「蘭兒!」策凌緊緊抱住懷中弱質的她,激動而且深情地朝着她的耳邊低吼。「妳這個該死的小傻瓜,妳怎麼能這麼對我?!」他咆哮。
他肯定,她早已知道懷有他的孩子!
然而她居然執意退婚,甚至在他將她擄來後,仍然不從……
「該死的……」
他瞪着她半合的星眸,知道她現在根本聽不見他任何吼叫。
策凌回頭對縮在角落的大夫吼道:「給我開最好的安胎藥方!我要她完整無缺安然無恙!如果她醒來後身上少了一丁點肉,就唯你是問!」他惡狠狠地威脅那可憐的文弱大夫。
緊抱着她,至少他能感受到她微弱卻暖熱的體温。
他知道她能活下來--
他一定會讓她活下來!
等她清醒後,倘若她還是要繼續堅持她那該死的固執--
策凌下定決心,他很快就會對她證明,她究竟犯了多嚴重的錯誤。
若蘭昏迷了一天一夜,她醒來的時候,身邊只有幾名照顧自己的婢女,以及戰戰兢兢守候在旁的總管肅全。
「格格,您終於醒了!」看到若蘭清醒,肅全鬆了一口氣。「格格,您肚子餓了嗎?我已經命廚下熬了粥,您喝一些吧!」
若蘭搖頭。「讓我回去。」
肅全臉色凝重起來。「妳把粥端來。」他吩咐一旁侍候的婢女。
「是。」
那婢女下去後,肅全勸道:「格格,您想回去,也得先喝了粥才有力氣。」
若蘭搖頭。「他怎麼把我擄來的,就怎麼把我送回去。」她雖然虛弱,卻很堅持。
肅全神色一窒。「格格……」頓了頓,肅全才往下道:「現下,怕您得自個兒回去了。」
若蘭一怔。「什麼意思?」
肅全猶豫豐晌才道:「爵爺已經進宮,這會兒應該已經見着了皇上。」
「他進宮見皇阿瑪?」她不明白。「為了什麼事?」
「為了您的事。」
肅全的面色凝重,若蘭隱隱感到不安。「什麼事,讓他必須去見皇阿瑪?」她問。
「爵爺進宮見皇上,主要是請求皇上,將您再一次指給他。」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已經説過--」若蘭屏息着。「我説過我與他之間已經不可能。」
「所以,爵爺會把你們之間的事向皇上稟明。」
「我們之間的事?」若蘭蹙起眉心。
「您懷了爵爺的孩子,他不能坐視您嫁給札薩克郡王。」
若蘭屏息地瞪着肅全。
「爵爺全都知道了,格格。」
「他知道了什麼?」她明白肅全的意思,然而世因為太過詫異而問。
「您懷了爵爺的孩子,實在不該退婚。」肅全向來嚴守下人的本分,卻仍不免嘀咕兩句,道出心中的不以為然。
若蘭抿緊唇……
原本她以為,能守住這個秘密一輩子。
「奴才跟在爵爺身邊一輩子了,對爵爺,奴才再瞭解不過。」肅全嘆息道:「爵爺看似風流,其實那只是外表營造出來的假象,咱的爺是一個精明的主子,絕對不是性喜眠花宿柳的公子爺。」
若蘭沉默無語。
「格格如果還心存疑問,肅全能以性命保證,倘若您不是爵爺想要的女人,就算以性命威脅也不能逼爺就範!相反的,當咱們爵爺想要一個女人,就會死心塌地待她,一心一意愛這名女子!就像今日爵爺為您所做的一樣。」
若蘭抬起眸子看着策凌的老僕。「他想為我做什麼?」她顫聲問。
貿然進宮請求,已足夠構成觸怒皇帝的理由--
皇阿瑪非皇祖母,策凌在婚前讓她懷了身孕,絕對得不到皇阿瑪的原諒……
「您是個聰明人,格格,您心底肯定比我還清楚。」肅全臉上充滿憂色。
「他不會這麼傻,斷送自己的前途。」她喃喃道。
「爵爺原本打算將您擄到蒙古,這樣事情會簡單許多。可奴才也不明白,為何爵爺會臨時改變主意,但奴才想,爵爺做這一切肯定全都是為了格格您!」肅全接着道:「格格不相信的話可以回宮,就會知道奴才所言不假。」
若蘭雙眸迷濛地瞪着老僕,然後顫抖地對肅全説:「請你準備一乘轎子,我要進宮。」
若蘭回到宮中要求覲見皇阿瑪,然而出來見她的人卻是皇太后。
「皇祖母?」
見到太后,若蘭的眼淚就流下。
若蘭回宮時,碰巧瑞福公公正要上爵爺府找人。
瑞福見到十格格,便告知策凌爵爺膽大妄為、目無法紀,因事觸怒皇上已被鎖拿關進大牢,等候發落。
「孩子!」皇太后趨上前去,握住若蘭的手。「別哭,皇祖母知道妳的委屈。」
「皇祖母,策凌他--」
「哀家全都知道。」皇太后嘆了一聲,心疼地審度若蘭的模樣。「哀家瞧妳整整瘦了一圈,怎麼?策兒那膽大妄為的小子,他敢明目張膽的把妳給擄走,難道就沒好好照顧妳嗎?」
若蘭搖頭,柔聲説:「是若蘭自個兒找的,不干他的事。」
皇太后一愣,然後笑着搖頭:「瞧你們這兩個孩子喲!一個傻,一個痴,明明都這麼維護着彼此,為什麼還要顧着顏面不肯把話攤開了説?」
「皇祖母……」
「好啦!」皇太后嘆了一聲,然後對若蘭説:「這會兒妳想説什麼,妳皇祖母全都明白!」
「皇祖母知道,策凌被皇阿瑪拿下,鎖進大牢了?」
「當然知道!」
「那麼您還讓皇阿瑪這麼做嗎?」
「哀家就説皇上做得好!」皇太后輕啐一聲。「這小子,非但輕薄我的孫女,還膽敢闖進宮中把人都給擄走了!要不殺殺這小子的鋭氣,他還真當這皇城能任由他來去自如、無法無天了!」
若蘭不敢嘖聲,她知道皇祖母説的都是事實。
「不過策兒這小子再膽大妄為,孫悟空終究還是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皇太后笑出聲。
「皇祖母?」若蘭不明白皇太后的意思。
皇太后笑瞇瞇地對若蘭説:「蘭兒,妳要記住皇祖母的話。策兒是個男人,哀家瞧,男人就是全天底下最胡塗的傢伙!」皇太后進一步解釋:「什麼情呀、愛的,除非天生就是個花花騙子,否則『情愛』這兩個字,男人對自個兒心愛的女人壓根兒説不清楚、也説不出口!妳要到了皇祖母這樣的年歲,就會明白,絕不能光聽男人嘴裏説些什麼,千萬要仔細瞧清楚男人為妳做了些什麼!」
若蘭專注地聽着,卻不明白祖母對自己説這番話的原由。
皇太后看出若蘭的疑惑,她故做神秘地對若蘭説:「妳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何不想想,妳有了身孕這事兒,真能瞞住妳皇阿瑪?哀家真能毫無名目地把妳送往承德?讓妳獨自一個人孤伶伶地產下這孩子?」
皇太后沒把話説清楚,然而若蘭一點就透。
掩不住吃驚的神色,她問祖母:「難道,皇阿瑪他--」
「簡言之,皇上不是個不明白事兒的王。」
若蘭怔然。
可她不明白,這一切的安排,又是為了什麼?
皇太后臉上帶着神秘的笑容,突然執起若蘭的手。「哀家知道妳雖然退婚,可一心只系在誰的身上!又為什麼不肯放下身段,屈就於一樁妳皇阿瑪與皇祖母為妳安排的『婚約』。現在妳就隨哀家一起,哀家要讓妳瞧瞧何謂男人的真心話。」
在若蘭還來不及反應之前,皇太后便握着若蘭的手走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