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亥革命之前,蔣介石並無明顯的革命動作。蔣介石於第一次出洋前就剪辮示決,完全是後人的偽造。蔣生於清朝光緒年間,理論上和習慣上,凡是當時大清子民,男的都要留辮子。留辮子本是清軍入關時,檢定漢人人心向背的一個形式條件,相習成風后,相對的,日後剪辮子也就變成“革命排滿”的一個形式條件,所以,誰先在清廷沒倒前剪辮子,誰就值得佩服。不過那時剪辮子,多是在外國的留學生或是在洋人租界的中國前進分子乾的事,在清王朝統治地區,剪辮子可就不可思議、大成問題了。據董顯光《蔣總統傳》説:蔣自日本回來進保定軍校,“校中一切學生除蔣總統外皆有辮髮”,這一説法,歷來蔣介石傳記都是眾口一詞,直到一九八五年出書的《蔣介石傳》(國民黨軍方黎明文化事業公司出版,德籍遠東問題專欄作家施德曼與費德林史坦夫婦合著,國立編譯館主編、辛達謨博士譯),還都這樣一路宣傳、相沿不斷呢!但是,事實真是如此嗎?真的在嚴格的軍校管理中,人人有辮子,唯獨蔣介石可以“惟公無辮”(毛思誠《民國十五年以前之蔣介石先生》中語)而不受“制裁”嗎?這種逸出常識的説法,真令我們難以相信!
一張蔣介石與保定陸軍速成學堂同學合照的相片,照中蔣之髮型,赫然是留髮辮子式的正面髮型,可見“惟公無辮”之説,根本是捏造的神話!何況同學張羣回憶,一再説當年一起帶辮子出國的。所以,蔣於民國前六年(一九O六)就“自剪辮髮”,表示革命反滿的決心,絕非歷史真相。
蔣介石到日本入振武學校讀書,從一九O八年八月到十月裏,學生抗議校方實施日本文部省頒佈的“取締清韓留日學生規則”,鬧學潮,要退學。日方檔案對此事有記錄,然鬧事的學生中有張羣,而沒有蔣介石,可見他並不很積極。
蔣介石在留日期間,亦並沒有加入一個叫“丈夫團”的秘密團體。日本記者古屋奎二寫的《蔣總統秘錄》中説,蔣與張羣一起加入,又説“和黃郛一同創辦《武學雜誌》,這個雜誌,也是留學軍事的革命青年們的重要言論機關”,以證蔣當年確實加入了“丈夫團”,掩遮了歷史真相,不可不辨。
據《李烈鈞自傳》稿本所述,可知“丈夫團”為士官學校裏中國學生的小組織,由李和黃郛(字膺白)等人發起。
郛學測量,當時頗激昂,常謂眾人曰,滿洲政府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國人應起而推翻之,古人嘗謂“當仁不讓”,又曰,本校人數甚多,良莠不齊,應有嚴密組織小團體之必要。當時贊同其説者頗眾,於是商議命名,眾皆默然,郛笑謂眾人曰,孟子不云乎“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謂之大丈夫”,我輩既以推翻滿清為責任,必須具有不屈不撓之精神、不移不淫之毅力,革命乃克有濟。眾皆服其説,遂命為丈夫團,而推郛為首,召開成立大會;初本秘密組織,嗣為留東同學同志所知,鹹要求參加,團中有持異議者,以我等乃士官學校,所習者武功,若輩所習者文事,文武殊途不宜加入,而成城學校之會員要求者再,於是選其優秀及誠懇可靠者若干人請其參加,遂改名曰“丈夫鹹城團”,復開成立大會,故此一組織,有兩次成立會,亦佳話耳。
於此可知,“丈夫團”緊接同盟會而成立,應在一九O五年,為同盟會中學軍事同志們的盟中加盟,團員人數極少。據《黃膺白先生家傳》説“合同志中之尤堅貞者,得二十五人”,閻錫山的《回憶錄》則説是二十八人,沈雲龍撰《黃膺白先生年譜長編》謂一共三十二人,又據黃郛的太太沈亦云寫的《亦云回憶》,團員有三十四人。另一方面,閻錫山提到的二十八人中,有五人不見於沈雲龍的筆下,如統統算入,團員可達四十三人,但其中並沒有姓蔣的(丈夫團成員表可見於李敖《蔣介石研究續集》)。
張羣是和蔣介石同船在一九O八年春天去日本的,“丈夫團”有他的名字,卻沒有蔣介石的名字,自然反證了“丈夫團”沒有吸收蔣介石。因此,所謂蔣介石是“丈夫團”團員之説,不但文獻無證,甚至不見於他早期“欽定”的《民國十五年以前之蔣介石先生》(這書只承認他加入同盟會)。可見《蔣總統秘錄》中的蔣介石“並且和張羣都加入了在同盟會會員中的軍事留學生們所組成的一個秘密團體‘丈夫團’”之説,完全是七十年後的追加。
直到一九一一辛亥年的夏天,因四川保路風潮激盪,蔣介石應陳其美之召回滬,“密商舉義計劃”(見《陳英士先生年譜》,頁十九),後因假滿返日,重回十三聯隊。未久,武昌起義,各省紛紛響應,又得陳其美電催返國,即向日本師團長請假,然師團長與清廷陸軍部有約,非得清方許可,不能擅自回國,遂向聯隊長請假四十八小時,明知不可能於期限回營,實藉此喬裝返國,有如逃兵,事實上亦一去不復返營。然而史學家黎東方卻把此一倉皇歸國,根據靠不住的道聽途説,渲染得像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荊軻入秦:
蔣公在日本聽到消息,立刻約集了在高田野炮兵第十三聯隊的十幾位中國同學,積極準備回國。聯隊長飛鬆寬吾與師團長長岡外史知道了他們的志願,不僅不加以攔阻,而且置宴為他們餞行,席間按照武士道的禮節,以冷水代酒,表示永別。盛冷水的杯子,叫做“武士誓不生還的辭別杯”。
在蔣公的號召之下,第十三聯隊以外的很多中國留學生,也都願意一齊回國,參加革命。他們一共為一百二十人左右,有文有武;他們避開了日本憲兵警察與清廷偵探的監視,順利搭上輪船,在上海登陸。
這一百二十多位同志,成了陳先烈的一支生力軍。他們幫助陳先烈於陰曆九月十四日(陽曆十一月三日)光復上海。(《蔣公介石序傳》頁三十)。
此何異寫歷史小説?師團長根本不準回國,聯隊長只照例準四十八小時假,逾期即以逃兵論處,何來置宴餞行?還要“按照武士道的禮節,以冷水代酒,表示永別”,更是盡情想像的能事。事實上,與蔣介石結伴回國的僅張羣和陳星樞兩人。其他有二十餘名學軍事的留日學生大約於此時輟學回國,但並不同行,所謂“一百二十人左右”云云,毫無根據。而這些學生由於擅自回國,都被學校開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