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震西在榮寶齋的大門前下了馬,正在撣着身上的灰塵,張幼林一眼就看見了,他興奮地從裏面衝出來:“大叔,您來啦?”霍震西拍拍張幼林的肩膀,喜愛之情溢於言表:“我剛從西北來,置辦完貨物馬上就得回去,幼林啊,你還好吧?”張幼林接過霍震西手中的繮繩,拴在旁邊的柱子上:“好什麼呀?該上課就去上課,不上課時就在鋪子裏守着,這日子過得真沒意思。”
“哦,依你的想法,過什麼樣的日子才算有意思啊?”
“我要是有時間,就加入您的馬幫,走南闖北,那也算沒白活一世。”
“好啊,等你從學堂畢了業,我帶你走幾趟……”爺倆兒説着話走進了鋪子。
張幼林請霍震西坐下,奉上茶來,霍震西掏出一張單子交給張幼林:“這是訂貨單,你按照單子上寫的把貨備齊,我離開京城之前來取貨。”
張幼林接過單子仔細地看着:“大叔,怎麼訂這麼多貨?光端硯就是二百個,胡開文的墨三百塊,還有一百塊‘超頂漆煙墨’……”
“説實話,這文房用品我也不懂,以前我們馬幫從來不走這種貨,可我不是認識你了嗎?等我再回西北時,就留心這類貨的銷路,這一留心不要緊,我還真認識了一些專做文房用品的商人,這些都是他們訂的貨,幼林啊,這筆生意你做不做?”
“當然做,這可是我們榮寶齋的大買主,求都求不來的,謝謝大叔想着我!”張幼林很是興奮,霍震西放下茶碗:“什麼話?我當然想着你,就是不大懂行,有位商人問我那超……什麼的墨,是不是胡開文的,我哪兒答得上來?幼林啊,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超頂漆煙墨’是一種以生漆為主要原料,加上豬油、桐油、麝香、冰片、金箔、公丁香、豬膽等原料製成的書畫墨,據説,這種墨寫千幅紙不耗三分,色澤可分為焦、重、濃、淡、清五個層次,墨色歷千年而不褪,是墨中的精品。”張幼林滔滔不絕,霍震西卻聽得皺起了眉頭:“好傢伙,一塊墨能有這麼多説道?你們這些文人啊,淨扯淡!這樣吧,給你五天時間,把貨備齊,沒什麼問題吧?”
“沒問題,不過……大叔啊,您可是老馬幫了,怎麼這麼外行啊?這單子上只有貨物名稱和數量,怎麼就是沒有人家可以接受的價格呢?”霍震西不耐煩了:“你個小兔崽子,怎麼這麼多事兒?你榮寶齋賣別人多少,賣我就多少,這還用説麼?”
聽到這話,張幼林把單子還給了霍震西:“大叔,這筆生意我不做了。”
霍震西瞪起眼睛:“為什麼?老子費了半天勁幫你聯繫客户,你小子説不做就不做了?你跟我説清楚,不然我揍你!”
“大叔,我知道您想幫我,可是沒您這麼幫法的,您不問人家的收購價,萬一人家嫌貴呢?您是不是想用自己的銀子補上差價?有這麼做生意的嗎?”
張幼林把霍震西問住了,霍震西含糊其辭地説:“這是我的事,關你個屁事?”
張幼林給霍震西添上茶:“大叔,我謝謝您了,您這是陷我於不義呀,要不這樣得了,您不是銀子多得沒地方打發嗎?先給我支五千兩花着,何必這麼麻煩,又是端硯又是墨的?”這下霍震西被逗樂了:“小兔崽子,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好吧,你説怎麼辦?”
張幼林沉思了片刻,然後説道:“我在進價上加三分利給您,您加多少是您的事,總之,做生意的規矩是雙方都有利可圖,否則那不叫生意。”
“那叫什麼?”
“那叫救濟,可我憑什麼要您救濟?您要真有那份善心還不如開粥廠去,鬧不好還能得個‘霍大善人’的美稱……”
霍震西站起來,一把揪住張幼林的耳朵:“小子,我看你是皮肉癢癢了……”
送走了霍震西,張幼林徑直來到了榮寶齋後院的北屋。莊虎臣正在邊打算盤邊看賬本,張幼林笑嘻嘻地湊上去:“師傅,對賬呢,這個月買賣還不錯吧?”
莊虎臣陰着臉“啪”地將賬本摔在桌上:“你甭叫我師傅!”
張幼林嚇了一跳:“怎麼啦?師傅,我是不是又哪兒做錯了?”
莊虎臣指了指賬本:“這就得問你了,瞧見沒有?這個月買賣是不錯,可就贏利不多,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嗎?”
張幼林搖搖頭:“不知道。”
“那我告訴你,全是你‘造’的,有你這麼做買賣的嗎?恨不得掙一個花倆,叫花子從門口過,你説給幾吊就是幾吊,客人來買東西,你就按咱定好的價賣吧?不行,還非上趕着給人打折,一打就是五折,你知道不知道,五折往外賣,就等於咱絲毫不賺只落個賠本賺吆喝,我告訴你説,這麼做下去,你非把榮寶齋做倒了不行!”莊虎臣越説越生氣。
張幼林賠着笑臉:“師傅,跟您説實話吧,自打跟您學了徒,我都變得摳摳搜搜的了,昨兒個我喂鳥兒的活蟲兒沒了,要照過去,我遞個話兒,給點兒銀子,人家就給送家來了,可現在咱會過了,捨不得花銀子,愣是自己跑陶然亭逮蟲兒去了……”
莊虎臣打斷他:“你少跟我胡扯,你説你,學徒也好幾年了,怎麼這少爺脾氣就是改不了呢?有點工夫就提籠架鳥兒鬥蛐蛐兒,花起銀子像流水,這哪兒像個買賣人?”
“師傅您別生氣,我以後改還不行?別的都聽您的,可有一樣兒,我跟您的想法不太一樣,我説了您可別罵我,您呢,就像個賣酸棗面兒的,琢磨的全是蠅頭小利,仨瓜倆棗的也算計,師傅,不是我説您,這麼做生意可做不大……”
“嗯,我是賣酸棗面兒的,仨瓜倆棗的也算計?”莊虎臣冷笑道,“那你呢?掙一個花倆就能做成大生意?”
張幼林在莊虎臣的對面坐下:“打個比方,您看我叔兒吧,別看沒什麼大本事,可人家吃過玩過見過,往那兒一站,甭説話,誰都得承認這是位爺。咱做買賣也得拿出點兒爺的派頭,該大方咱得大方,要是成天算小賬,大生意就不會找上門來,您説,是不是這個理兒?”
“我的大少爺,這我就得問問了,您倒是成天仗義疏財,可也沒見您做成什麼大買賣呀?您能不能露一手給師傅瞧瞧,讓師傅也見識見識,什麼叫大買賣?”
張幼林就等這句話呢,他不慌不忙地從袖子裏拿出霍震西的訂貨單放在桌子上:“師傅,您瞧瞧這單子,還算説得過去吧?”
莊虎臣拿起來仔細看了看,一下子坐直了:“我的天,大單啊!頂咱鋪子裏半年的銷量,這是哪兒訂的貨?”張幼林微笑着答道:“西北,是我霍大叔幫着操辦的。”
莊虎臣興奮地站起身:“這可是筆長線的買賣,榮寶齋總算是有立得住的生意了!”
莊虎臣在屋裏來回走動着,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
張幼林看着他:“師傅,我覺得做生意和做人差不多,以寬厚之心待人,以公平之心行事,不刻意追求結果,無為而無不為,其結果也許就是柳岸花明,做人也罷,做生意也罷,到了這個份兒上,就該是一種新的境界了。”
莊虎臣站住:“好啊幼林,給你師傅講上課啦?”
張幼林趕緊搖頭:“不敢,不敢,您永遠是我師傅……”
夜晚,同文館內的一個大廳裏燈火輝煌,這裏正在舉辦舞會,樂隊演奏的曲目是小約翰-施特勞斯的《春之聲圓舞曲》,幾對洋人隨着那優美、動人的旋律正在翩翩起舞,張幼林、張繼林和同學們穿着新式制服站在舞池旁邊觀看着。
伊萬和秋月走進來,秋月一身洋式盛裝,光彩照人,立刻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張幼林看呆了,嘴裏喃喃地:“秋月姐……”
伊萬挽着秋月穿過大廳,來到洋人聚集的角落,他用法語、俄語和熟人打着招呼,秋月向大家點頭致意。
“秋月是今天舞會上最漂亮的女人!”張繼林嘴裏讚歎着用目光追隨着她,而張幼林的神情卻有些黯淡:“怎麼又是這個伊萬?”
音樂再次響起,伊萬和秋月加入到跳舞的人羣當中。這次樂隊演奏的是巴赫的G大調小步舞曲,這首曲子開始的第一主題輕快活潑、典雅華麗,其後是建立在這一主題上的幾個變奏形式,全曲結構簡單,節奏平穩,給人一種清新、愉悦的感覺,伊萬和秋月陶醉在美妙的音樂中,舞姿優美、流暢。
一曲終了,秋月和伊萬正好跳到張幼林和張繼林站着的地方,張幼林頗為紳士地躬了躬身子:“秋月姐真漂亮。”
秋月在舞會上意外地遇見他們顯得很驚喜:“你們兄弟倆也來了,怎麼不跳舞呢?”
“我們還不會跳呢。”張繼林有些不好意思。秋月笑了笑:“沒關係,一會兒我教你們。”
伊萬向張幼林伸出了手:“張先生,好久不見了,你好嗎?”張幼林和伊萬握手:“伊萬先生不是俄國大使館的外交官嗎,怎麼改行兒了?”
“什麼意思?”伊萬沒聽明白,張幼林微笑着又説:“我秋月姐是不是僱你當保鏢了,怎麼她走到哪兒你就跟到哪兒?”
“這不是保鏢,在我們歐洲,這叫騎士,漂亮的女人身邊怎麼能沒有騎士呢?”伊萬似乎並不在意。
“幼林,你最近怎麼不去找我了,把姐姐忘了吧?”秋月看着張幼林,張幼林躲閃着她的目光:“功課實在太緊,沒時間。”
這時,音樂聲再起,一個洋人彬彬有禮地邀請秋月跳舞,秋月跟着洋人進了舞池,她回過頭對張幼林説:“待會兒我教你!”
侍者端着托盤經過他們的身旁,張幼林和伊萬取下酒杯,喝着紅酒,張繼林的目光則一直追隨着秋月。
沉默了片刻,伊萬問張幼林:“張先生,我在你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些東西,你好像不大喜歡我。”張幼林肯定地回答:“沒錯,我是不大喜歡你,因為你對我秋月姐有些不太好的打算。”
“哦,我在追求秋月小姐,這有什麼不對嗎?”伊萬興致盎然,張幼林顯得有些冷淡:“我聽説你有妻子,而秋月姐也有男人,這麼一來,事情就有些荒唐了。”
“是的,我是有妻子,但如果秋月小姐接受了我,我可以馬上離婚,至於那位楊憲基大人,既然他愛秋月,為什麼不娶她呢?你們中國人不是可以納妾嗎?”
張幼林哼了一聲:“你這個洋人倒是什麼都懂,我問你,秋月愛你嗎?”伊萬聳了聳肩:“不知道,但她至少不討厭我,況且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待,到目前為止,我和那位楊憲基大人是平等的,只要秋月小姐沒有出嫁,我就有權利追求她。”
“那好,也算我一個,説起來我比你們都有資格。”
“為什麼?”伊萬詫異地問道。
此時一曲終了,秋月從舞池裏走出來,張幼林和伊萬都沒有注意到。
“你和楊大人都有妻子,可我沒有,所以説,在咱們三個人裏,我最有資格。”張幼林正説着,秋月從後面伸出手,揪住了張幼林的耳朵:“幼林,你胡説八道些什麼?背後説姐姐的壞話,你拿姐姐當什麼人了?”
“那伊萬先生……”
“伊萬先生是我的朋友,你秋月姐只有一個男人,那就是楊大人,你記住了嗎?”
“記住了。”張幼林嘟囔着,低下頭要走,伊萬叫住了他:“張先生請留步。”伊萬向前湊了湊,貼近張幼林的耳邊耳語:“據我所知,你們同文館有不少維新派人士,你是嗎?”
張幼林搖搖頭:“説不上,但我同意他們的主張。”
“據我們的情報,最近朝廷裏可能要有大動作,情況對維新派很不利,也許會發生流血事件,張先生,請好自為之。”
張幼林感到很震驚:“你説的是真的?”
伊萬聳了聳肩:“我什麼也沒説。”他轉向了秋月:“秋月小姐,我能邀請您跳華爾茲嗎?”
伊萬和秋月隨着節奏明快的舞曲步入了舞池,張幼林卻呆呆地站在了那裏。
俄國人的情報的確很準,舞會後的第三天,京城大亂。在此之前的一百天,也就是1898年6月11日,光緒皇帝曾頒佈“明定國是”詔書,宣佈變法,目的在於學習西方文化、科學技術和經營管理制度,發展資本主義,建立君主立憲政體,使國家富強。維新派的變法觸動了守舊派的利益,引起了激烈的爭鬥,到了9月雙方達到白熱化的程度,慈禧太后突然從她居住的頤和園趕回紫禁城,9月21日發動了戊戌政變,再次臨朝“訓政”,百日維新遂告失敗。慈禧太后將光緒皇帝囚禁在中南海的瀛台,隨即關閉了北京的各個城門,封鎖了京津鐵路交通,數千名禁軍大街小巷四處搜捕維新派人士,一時京城內籠罩着恐怖的氣氛。
一隊清軍騎兵風馳電掣地從街上飛馳而過,荷槍實彈的清軍步兵列隊跑過街道,腳步聲震天響。
莊虎臣從榮寶齋裏走出來,站在門口觀望着,心中惆悵。
過了半晌,一頂官轎在門前停下,莊虎臣快步迎上去,從轎子裏下來的是楊憲基。莊虎臣向楊憲基抱拳行禮:“楊大人,您裏面請。”他是戊戌政變以來榮寶齋迎來的第一位客人。
楊憲基還禮:“莊掌櫃的,這兩天生意不大好吧?”
“是啊,除了您,大人們都沒來。”莊虎臣嘆息着。
“也難怪,朝廷裏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誰不膽戰心驚的?公事兒完了趕緊回家,省得招惹麻煩。”
“那您這是……”
楊憲基抻了抻衣袖:“這兩天要寫的東西太多,我的箋紙用完了,來買一些箋紙。”
“嗨!這點兒小事兒您打發個人來就行了,何必還親自跑一趟?”
楊憲基認真地説:“莊掌櫃的,您有所不知,我有個習慣,作文寫詩時對箋紙的要求很高,不管多忙,一般是要親自去挑選的,由別人代勞我還不大放心呢……”倆人説着話走進了鋪子。
張喜兒把箋紙都抱了出來,擺在櫃枱上任楊憲基挑選。楊憲基正在挑着,張幼林走進來:“喲,楊大人來啦。”
楊憲基抬起頭:“幼林啊,你這學徒是不是也該出師啦?”
“我已經出師了,上個月正式拿工錢了,嘿嘿!就是少點兒,”張幼林笑着看了莊虎臣一眼,“我師傅手緊着呢,多一點兒都不給。”
“在榮寶齋當夥計就是這個工錢,嫌少您就另謀高就,”莊虎臣又找出一疊箋紙遞給楊憲基,“當然了,您要是當股東就又當別論了,算起來你這個夥計比我這個掌櫃的還富裕,又是玩鳥兒又是養蟲兒的,每月得花多少銀子?”
楊憲基接過來:“是呀,你在琉璃廠這條街上打聽一下,少東家當夥計的有幾個?”
張幼林湊上去:“楊大人,這兩天可是夠熱鬧的,街上又是步軍又是馬隊的,到現在都沒消停。”
“我今天早晨得到消息,譚嗣同、劉光第、楊鋭他們都被捕了,聽説康有為和梁啓超跑了。”楊憲基神色黯然,張幼林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譚大人、劉大人他們被抓起來啦?”他轉念一想,“楊大人,您不是刑部的嗎?這案子最終還得由您審吧?您抬抬手讓他們過去不就行啦?”
楊憲基向外張望了一下,小聲説道:“哪兒這麼容易?他們的案子怕是到不了刑部,是老佛爺欽點的,別説是譚嗣同、劉光第他們,聽説……連皇上都被軟禁了。”
“唉,朝廷裏的事兒,咱草民管不了,反正知道了也沒用,還不如不聽,甭管出了什麼事兒,咱老百姓的日子還得過不是?怎麼着,楊大人,這箋紙您選着中意的了嗎?”莊虎臣問道。
楊憲基搖了搖頭:“沒什麼中意的,如今這年月,怕是沒什麼好箋紙嘍。”
“楊大人,您的意思是,過去還是有好箋紙的,不過現在造不出來了,是這樣嗎?”張幼林揣摩着。
“那是,越是好東西越容易失傳啊。”
莊虎臣笑了:“楊大人説的是談箋吧?這我們榮寶齋可沒地方找去,要是能有幾張談箋,恐怕誰也捨不得賣,早列入收藏了,楊大人見多識廣,是否見過談箋?”
“談箋自問世至今不過二百多年,雖説此箋的製作已失傳,但畢竟還有存世之物,我是見過的。”
張幼林有些好奇:“什麼是談箋?我怎麼沒聽説過?”
莊虎臣拍拍他的肩膀:“要不你得學徒呢,你要是什麼都懂,我這個掌櫃的往哪兒擺?説實話,我在琉璃廠混了這麼多年,真正的談箋我都沒見過。”
楊憲基告訴張幼林,談箋是明代一個叫談仲和的人制造的一種箋紙,由於數量少,製作工藝複雜,在當時就其貴過綾,人稱談箋。
“楊大人,我到哪兒能看到這種箋紙呢?”張幼林對談箋產生了興趣,楊憲基想了想:“這恐怕需要緣分,若是有緣,你早晚會見到……”
“張喜兒,原來放這兒的那一摞箋紙呢?”莊虎臣在櫃枱裏面問道,張喜兒伸過頭來看了看:“賣完了,這些日子就這種箋紙走得好,新貨過兩天就能上來了。”
莊虎臣從櫃枱裏走出來:“楊大人,您要買談箋我沒地兒找去,可精緻一點兒的箋紙還是有的,過兩天等新貨上來,我讓人給您送到府上,您看看滿意不滿意。”
“行,那就勞您駕了。”
送走了楊憲基,張幼林纏住了莊虎臣:“師傅,您給我講講談箋吧。”此時,莊虎臣的心境並不好,眼前時局動盪、買賣蕭條,還不知到哪天算一站,心裏沒着沒落的,可又沒辦法。他嘆了口氣,坐下:“聽我師傅説,談箋檮染有秘法,大而聯榜,小而尺牘,色樣不一,或屑金花描成山水、人物、鳥獸之形,或染花草,極其精美。這種箋紙現在已經失傳了。”
“您師傅見過談箋嗎?”
莊虎臣搖搖頭:“他也沒見過,他家裏的老輩兒人用過,據説談箋有好多種,這當中最好的要數玉版、銀光、羅紋、硃砂、鏡面兒和官箋。談箋用的是荊川的連紙,在這荊川的連紙上褙厚砑光,做出各種各樣兒的花鳥圖案,再打上蠟,才能出成品,據説談箋‘堅滑可類宋紙’,當年董其昌對談箋也是讚許有嘉呀。”
張幼林思忖着:“董其昌跨萬曆、天啓、崇禎三朝,與談仲和差不多是同時代的人,如果説董其昌使用過談箋,也應該是晚年的事兒了。師傅,這麼好的東西,怎麼後來就絕版了呢?”
莊虎臣喝了口茶:“嗨,説來話長,談仲和做的談箋,是用了一個秘傳的方法,據説,這個秘傳的方法,最早是他的祖上彝齋公從內府裏得到的,後來,彝齋公的孫子梧亭把秘法傳給了談仲和,談仲和試驗了幾次,居然就成了。”
“就這麼容易?”張幼林有些疑惑,但轉念一想,“我看這恐怕是天意了。”
“談仲和做出了極品箋紙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遠近各處,慕名前來索要的人是越來越多,談家僱了二十多個家僮晝夜趕造,還是供不應求。”
張幼林不假思索:“那就再多僱點人吧。”
“若是換個想發財的人,也許就這麼辦了,”莊虎臣停頓了片刻,“可他談先生是個散淡之人,對名利毫無興趣,一煩就撂挑子了。”
“撂挑子了?”
“是啊,有一天,來要箋紙的人是一撥兒跟着一撥兒,你想,這談箋是在荊川的連紙上褙厚砑光,再上蠟,一時半會兒哪弄得出來呀,買家一個勁兒地催,談先生終於煩了,一怒之下把來要紙的人都轟出去了,下令僮僕停工,把剩下的制箋用料,點了一把火……全燒了!”
張幼林目瞪口呆:“啊?”
莊虎臣站起身,在鋪子裏踱着步:“談先生還留下一句話,‘大丈夫豈暇與浣花女子同涉人齒牙’,這意思是,男子漢大丈夫,哪兒能像浣花女子似的被人嚼舌頭根子。留下這句話,談先生袖子一甩,揚長而去,談箋,從此絕版矣!”
“這談先生怎麼這麼想不開呀!”張幼林惋惜着,一直在旁邊聽着的張喜兒突然插進話來:“掌櫃的,不對呀,我見過談箋,這琉璃廠的南紙鋪,好幾家都擺着談箋呀?”莊虎臣“哼”了一聲:“那是贗品,贗品!要真是談箋,誰還捨得賣?那可值了銀子啦。”
張喜兒心生疑竇:“看着也不錯啊。”
“那是在紙上塗了色和膏粉做成的,當時看着好,時間一長,粉就掉了,那個寒磣!唉,是仿造不得其法呀!”
“師傅,您説,這談仲和多好的買賣,沒人爭沒人搶的,他怎麼説毀就給毀了呢?”張幼林百思不得其解,莊虎臣又坐回到椅子上:“這人間事兒,可不是你我能夠揣度清楚的。”
張幼林湊上去:“師傅,我琢磨着,這談箋恐怕還有實物傳世,談仲和既然賣出過不少,也許還有人保存下來吧?”
“那就等着吧,如果真正的談箋還在,就早晚有現世的那一天,楊大人不是説了嗎?誰能得到它,要看緣分了。”
這幾天時局動盪,加之霍震西訂的貨也已經備齊了,張幼林心裏惦記,就來到了盛昌雜貨鋪。剛一邁進門檻,馬掌櫃就快步迎上去:“喲,這不是幼林少爺嗎?可有日子沒見了。”
“馬掌櫃,我霍叔在不在?”
“真不巧,他不在。”馬掌櫃環顧左右,然後壓低了聲音,“不瞞您説,我這兒也正找他呢,霍爺不知趕上啥事兒了,已經好幾天沒露面了,我都快急死了。”
張幼林一驚:“霍叔會不會出什麼事?”
“誰知道呢,唉,官軍在城裏大搜捕,我這心裏是七上八下的,但願別出事。”馬掌櫃顯得憂心忡忡。
從盛昌雜貨鋪裏出來,張幼林心裏就琢磨上了:霍大叔能去哪兒呢?正想着,忽然聽見有人喊他,回頭一看,張繼林穿着一件舊式長袍從後面追上來。張幼林有些詫異:“哥,你怎麼這身打扮,你平常不是總穿制服嗎?”
張繼林緊張地四處看了看:“幼林,你還不知道吧?咱們同文館停課了,有幾個教習也被抓了,説是新黨,衙門裏的人説了,京師同文館是新黨的老窩,抓走的這幾位是明的,還有暗的沒抓呢,同學們嚇得都不敢穿制服了,生怕被當成新黨。”
“教習們沒説什麼時候開課嗎?”
“都什麼時候了,還惦記開課呢?被抓的人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張幼林嘆了口氣:“唉,眼看都快畢業了,誰知道就趕上這事兒了。”
“幼林,你沒事別在街上晃悠,兵荒馬亂的,還是在家待得踏實。”張繼林囑咐着。
“我回鋪子裏去,你先回家吧。”
張繼林剛走,手裏拎着鳥兒籠子的張山林就從街角拐過來,他一見張幼林就興奮地喊起來:“幼林,幼林!你幹什麼去?”
張幼林停下腳步:“叔兒,我是路過這兒,怎麼啦?”
張山林湊上去:“你不知道吧?老嚷嚷變法的那幫人這回可全褶子啦。”
“哦,我知道。”
張山林壓低了聲音:“聽説老佛爺翻臉啦,把鬧變法的人都抓起來,二話不説就開刀問斬啊,瞅見沒有?這滿街的人都奔菜市口那兒趕呢,這回有熱鬧兒看了。”
張幼林這才發現,街上的人流都在朝一個方向湧動,他驚訝地問道:“連審都不審,上來就開刀問斬?”
“那是,審多費事兒啊,一刀下去,萬事皆休,走,咱們也去看看……”
張山林走了幾步又站住了,張幼林拽了拽他:“叔兒,怎麼不走了?”
“我這黃鳥兒該餵了,算啦,我不去啦,咱不能光圖看熱鬧就把鳥兒餓着呀,幼林,你自己去吧。”
張幼林跺着腳:“哎喲,我的叔兒哎,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惦記着鳥兒?”
在菜市口刑場,男女老少已經把行刑台圍得水泄不通,戊戌六君子譚嗣同、劉光第、楊鋭、林旭、楊深秀、康廣仁被五花大綁着,依次押下刑車。
監斬官、軍機大臣剛毅坐在太師椅上,面無表情地注視着死刑犯們。劉光第憤怒地問道:“剛大人,憑什麼不加審訊就問斬?”
剛毅並不理睬他,而是拖着長腔:“跪下,聽旨……”劉光第堅持不跪:“按大清刑律,即使是十惡不赦的犯人,如果臨刑喊冤,都要複審,就算是我輩不足惜,你這麼做也有悖於大清刑律,此舉何以服人?”
剛毅避開了劉光第的目光,沉默不語。
“你倒是説話呀!”劉光第急躁地催促着,剛毅清了清嗓子:“我只是奉命監斬,餘下的……”隨即抬手給了劊子手一個示意,劊子手朝劉光第的後膝窩一踹,強迫劉光第跪下,劉光第倔犟地又掙扎着站起來。
見此情景,楊鋭大聲喊道:“光第兄,跪就跪吧,尊旨而已!”劉光第這才憤然跪下。楊鋭也很是激憤,但他強壓住胸中的怒火,向前跨出兩步,用平緩的語調對剛毅説:“我希望向聖上表明心跡……”
“聖上有旨,不準説!”剛毅蠻橫地打斷他,楊鋭終於爆發出來,他憤然斥責:“都是你這軍機大臣搞的鬼,禍國殃民的罪人……”
人羣中,幾個身材魁梧的精壯漢子悄然向行刑台靠近着,走在最前面的是譚嗣同的好友、京都俠士大刀王五,緊跟在他身後的就是霍震西。他們都把手插在衣襟裏,彷彿一聲令下就可以刀劍出鞘。
站在不遠處的張幼林猛地發現了霍震西,他剛要叫喊,瞬間醒悟過來,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大刀王五機警的目光掃視着刑場,但見清兵戒備森嚴,王五無奈地望着霍震西,霍震西微微地搖了搖頭。兩行淚水從王五的面頰上滾過,他轉向了譚嗣同。
譚嗣同微笑着同王五點頭大聲作別:“有心殺賊,無力迴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剛毅見法場人羣中已有異動,深恐有變,於是大喊:“尊旨……”隨即“刷”的一聲拋出亡命牌。玄衣紅帶的劊子手朝六君子掄起鬼頭刀,血霧在半空中飛舞,霎時六君子人頭落地,法場頓時大亂。
人羣中,只聽見“撲通”一聲,張幼林倒在地上暈了過去。旁邊的一個看客大叫起來:“這兒又倒下一個……”霍震西早就注意到了張幼林,此刻他撥開人羣,朝張幼林倒下的地方擠過去……
霍震西揹着張幼林快步來到張家的時候,張山林和張李氏正在客廳裏閒説話。用人引着路,霍震西進了東屋,把張幼林放到了炕上。張山林和張李氏都跟了過去,張山林嚷嚷着:“剛才在街上還好好的呢,這一會兒工夫怎麼就讓人揹回來了?”張李氏則焦急地望着霍震西:“他大叔,幼林這是怎麼啦?”
霍震西擦了一把頭上的汗:“這小子,在菜市口看砍頭的,一見血就暈過去了。”
張幼林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聲音微弱:“大叔……我都看見了,楊大人、劉大人、譚大人……我都認識……怎麼一下子就……”張幼林哭了,眼淚像溪水般流淌着,霍震西有些不耐煩,他呵斥道:“見了血就暈,就你這熊樣兒還練武?不許哭!”
張李氏遞上了一塊手帕,張幼林臊眉耷眼地擦了擦眼淚,霍震西看着他,語調和緩下來:“好點兒了嗎?”
“沒事兒了。”
“那就給我起來,跟我出去走走。”
張李氏要制止:“他大叔……”
“嫂子,您放心,幼林沒事兒。”
霍震西帶着張幼林漫步在一片僻靜的小樹林裏,霍震西教訓着:“看你這點兒出息?哼!要不怎麼説百無一用是書生呢。”
張幼林不服氣:“書生怎麼啦?那幾個搞變法的人哪個不是書生?人家才真正是憂國憂民呢。”
“你還不服氣?給你打個比方吧,你走夜路碰上個劫道的,人家讓你把銀子留下滾蛋,要不就宰了你,可你小子呢,硬是要和強盜講理,告訴強盜這麼做不對,還勸他去投案自首,你説説,強盜會怎麼辦?”
張幼林不假思索:“殺了我唄。”
“對了,非宰了你不可,因為人家的理和你的理不一樣,兩家講不到一塊兒去,你們讀書人就容易犯這個毛病,總以為自己的理就是天下的理,逮誰和誰講理,鬧不好就把腦袋給講丟了。”
張幼林想了想:“大叔,您的意思是,這變法的六君子就是跟強盜講理,所以才被殺了?”
霍震西點點頭:“沒錯,這個狗屁朝廷就是強盜,對付強盜的辦法只有兩個:要麼跑,惹不起就躲;要麼下手宰了他,沒別的辦法。康有為、梁啓超都是聰明人,人家跑了,不像這幾位,還眼巴巴指着皇上撐腰呢,結果丟了腦袋。”
“大叔,人家六君子不是要推翻朝廷,是要改良,您呢,是要推翻朝廷,你們兩家想的也不一樣,到底哪個更好……”張幼林嘆了口氣,“唉,我也鬧不明白。”
“幼林,你聽説過同治年間西北迴民大暴動嗎?”
“聽説過,那場暴動持續了十幾年,波及陝、甘、寧地區,後來是被左宗棠平定的。”張幼林看着霍震西,霍震西拍拍他的腦袋:“嗯,你小子知道的事兒還不少,我年輕時參加了那次暴動,跟着白彥虎大帥一直打出了陽關,後來白大帥率部進入俄國,我才回到甘肅。這麼説吧,對這個‘滿清’朝廷,我是從來不抱什麼希望的,我們回回不喜歡這個朝廷,只要有機會就要反抗,打不過失敗了也沒關係,我們從頭再來,一代人幹不成就世世代代跟它幹,至少要讓它知道,我們回回不是好欺負的。”
張幼林站住了:“大叔,你們還要幹嗎?”
“當然,我們正在作準備,時機一旦成熟就舉起義旗反他孃的,所以説,對付這個狗屁朝廷就不是什麼改良的事,得拿起傢伙跟它真刀真槍的幹,今天刑場上死的那幾位,實在是死得太窩囊。”
“大叔,今天您去刑場幹什麼?您身邊好像還有一些人,那個高個子大漢是誰?”
“那是大刀王五,一身的好功夫,也是個回回,在京都一帶很有名,我和他是老朋友了,今天我們去菜市口是打算劫法場救譚嗣同的,可到刑場一看,清兵戒備森嚴,實在找不到機會下手,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被殺,心裏真是憋氣啊!”
張幼林睜大了眼睛:“您認識譚嗣同?”
霍震西搖搖頭:“不認識,王五和他是朋友,我是幫王五的忙,譚嗣同這個人犟得很,那天我們得知衙門裏要來人抓他,我和王五還專門去了他家一趟,勸他躲一躲。我們把嘴皮子都説破了,我説譚爺,您要沒地兒去,就躲我們西北去,那邊天高皇帝遠,是我們回回的天下,朝廷那幫鷹犬,再借他幾個膽兒也不敢到那兒去抓您。話都説到這個份兒上了,譚爺還是死活不走,我和王五沒轍啦,知道這人是勸不動了,譚爺自個兒不想活了,我們也沒辦法,就這麼着,我們前腳走,譚爺後腳就讓衙門拿進大牢啦,唉,譚爺還真是條漢子。”
“譚嗣同先生真是英雄啊!”張幼林讚歎着。
“英雄倒是英雄,就是死得不值,還是我那句話,你別指望這個狗屁朝廷能改良什麼,就得拿起刀槍打垮它。”霍震西做了個手勢。
“大叔,照您説的,打垮它,可是打垮以後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霍震西似乎沒太想過這個問題。
爺倆説着話走出了小樹林,他們路過蓮花寺,看到這裏已然佈置成了六君子的靈堂,輓聯飛舞、挽幛低垂,京城朝官、在京的舉人及各界人士已經陸續來弔唁了。
王雨軒和楊憲基正在向裏面走去,王雨軒擦着眼淚:“楊兄……這叫什麼事兒啊!”
楊憲基搖頭嘆着氣:“唉!咱們也只能是送送啦……”
張幼林目睹着這一切,心靈受到了巨大的撞擊。
莊虎臣再次來到額爾慶尼府的時候,額爾慶尼正在院子裏興致勃勃地逗鳥兒。用人把莊虎臣讓到了石桌旁坐下,額爾慶尼的心思顯然還在鳥兒上,對莊虎臣點了個頭:“莊掌櫃的,您真守信用啊。”
“買賣人嘛,不守信用,那還成?這是揸筆的樣品,您驗驗貨。”莊虎臣把隨身帶來的一個檀木匣子打開,遞給額爾慶尼,額爾慶尼接過來看了看,沒説什麼,又放下了。
莊虎臣又把隨身帶來的另一個檀木匣子打開,雙手奉上:“這是當年乾隆爺用過的。”
聽到“乾隆爺”仨字兒,額爾慶尼似乎有了些興致,他把鳥兒籠子掛起來,洗淨了雙手,恭恭敬敬地從檀木匣子裏取出揸筆,仔細地看着。揸筆的筆管上塗着黑漆,上面刻着“賜福蒼生”四個金燦燦的大字。額爾慶尼看了半晌,疑惑地問道:“是乾隆爺用過的嗎?”
“沒錯兒,您看這‘賜福蒼生’四個金字兒,除了皇上,平常人誰擔當得起呀?”
額爾慶尼翻了翻眼皮:“莊掌櫃的,你那個榮寶齋才開了幾年呀?能有乾隆爺使過的東西?您蒙我呢吧?”
莊虎臣趕緊解釋:“榮寶齋開了是沒幾年,可松竹齋您聽説過嗎?”
“松竹齋,當然聽説過,打小兒我使的文房用具都是從那兒買的。”
“那是一家老字號了吧?”
額爾慶尼點點頭:“沒錯,是老字號。”
“松竹齋原來那掌櫃的是我兄弟,松竹齋倒閉的時候,我兄弟就把他那貨底子都盤給我了。”
額爾慶尼還是半信半疑:“貨底子裏有這揸筆?”
“對嘍,額大人,有年頭兒的!”莊虎臣湊近額爾慶尼的耳邊小聲説道,“這筆是當年乾隆爺讓人在松竹齋訂製的,乾隆爺使過一次就賞給了一個姓王的太監,這王公公是松竹齋的常客,有時候手頭兒缺銀子了,就把皇上賞的東西作價賣給松竹齋,反正他手裏有的是好東西。這麼説吧,這揸筆是松竹齋製作的,本來不值錢,可乾隆爺用它寫過字兒,這就不一般了,到現在沒個幾百兩銀子拿不下來。”
額爾慶尼很是驚訝:“值幾百兩銀子?”
“那是,乾隆爺是什麼身份?別説是他老人家使過的筆了,就是乾隆爺使過的夜壺怎麼樣?它就不是夜壺了,到了凡人手裏,鬧不好就供在祠堂裏當傳家寶了,也值老了銀子啦。”
額爾慶尼這下兒高興起來,他試探着:“那我這看完了……再給您送回去?”
莊虎臣擺擺手:“哪兒能啊,額大人,這是專門孝敬您的!”
“孝敬我的?哎喲,這是怎麼話兒説的?要是這樣……那我可就不客氣了!”額爾慶尼喜上眉梢,莊虎臣又遞上了一包文房用品:“這些都是榮寶齋監製的東西,您先使着,使完了就差人告訴我,再給您送過來。”額爾慶尼打開包裹瞄了一眼:“莊掌櫃的,您真是太客氣了,謝謝,謝謝!”
“額大人,聽説這兩天朝廷裏出了大事兒,您沒什麼不方便吧?”莊虎臣壓低了聲音問,額爾慶尼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託老佛爺的福,我挺好,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殺了幾個新黨,要讓我看,早該殺他們,大清國立在這兒二百多年了,規矩是早定下的,豈能是幾個新黨想改就改的?不殺他們,還有王法嗎?”
“那是,那是,我不過是個買賣人,江山社稷的大事兒我是不懂啊,只要額大人好好的,我心裏就踏實,往後,宮裏有什麼需要的,您也想着點兒榮寶齋。”
額爾慶尼點點頭:“這我心裏有數兒。”
從額爾慶尼府裏出來,莊虎臣腳步輕快,心生歡喜,他沒有回榮寶齋,而是到寶韻閣請周明仁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