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收到一個河南女孩李瑋的來信,説她老師教大家在讀書時留心其中的“優美詞語”
,而且要寫下來、背下來,表示這樣才能提高作文的水平。
但是李瑋不以為然,她認為“文章的靈魂並不是語言,而是所藴的意旨,如果按老師説的作文,等於拋棄了重要的,而揀了次要的。”然後問我的看法。
在這兒我要為這位女生鼓掌,因為她説得真對。可是,我必須講:她老師説得也沒錯。
請別認為我是兩面討好,先聽我説兩個故事——
大學美術系三年級,我終於上到了台灣山水畫大師黃君璧先生的課。我那時的山水畫已經參加許多展覽獲獎,心想一定會被老師刮目相看。
可是第一堂課,拿到老師發下來的畫稿,我照樣臨摹,臨得一模一樣,繳上去,卻沒得“甲”,只得了“乙”。
我很不服,頑皮的“毛病”又犯了,就回家把老師裝畫稿的塑膠袋拆開,再把我臨的那張塞進去封好。第二堂拿那張“假畫稿”給老師看,並指着上面一棵樹説:“黃老師!這要怎麼畫?您畫的筆法,我不會。”
黃老師居然指着“假畫稿”分析了半天,而且沒認出那是我造的假東西。
我下課之後想了又想,想通了——
老師可以那麼畫,但他不知我是“老手”,於是用初學來對待我,就算我跟他畫得一樣,也只能拿“乙”。
好!再説個真實故事——
三十多歲的時候,我寫了一本繪畫理論的畫,請一位學者寫序,那學者説他沒空,要我自己寫完給他“過目”。
於是我回去寫了一大篇,送去給他。
隔幾天,我把文章拿回,發現第一段上有許多改動的筆跡,可是又都被塗掉了,正納悶,那學者説了:“我起先動了好多地方,但是後來發現你寫得好極了,有你自己的筆法與文氣,
我改得反而不妥,所以全照你的。”
這下子我又得到個結論——你常常沒辦法讓人一眼就見出文章的功力,如同有些書法家的字,卓然成家,但是如果你只見他幾個字,卻會覺得很不怎麼樣。連李白的傳世之作《夜思》,“牀前明月光,疑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若非出自詩仙之手,只怕拿去給一般詩社評選,反而要被列入“打油詩”,被剔出來。
同樣的道理,要知道,當你參加中學生作文比賽,或考試寫作文時,評分老師的心態上,是以“學生”來對待你。卷子經過彌封,他不知你是何方神聖,於是只能憑那幾個字來給你打成績。這時候,那些會“掉書袋”,詞彙豐富的當然容易佔上風。
當老舍那樣的大作家,寫鋪天蓋地的白雪,固然可以用“一大塊白被單”去形
容,給人“直觀”和“直指人心”的力量。但是換作你這個中學生寫,恐怕就必用些“白皚
皚”、“晶瑩剔透”、“雨雪霏霏”、“冰封雪凍”的形容,才能討好。如果你也學老舍,用“白被單”形容,除非碰上“慧眼”,是不可能拿高分的。
不知你有沒有讀過鄭板橋的名句“聰明難、糊塗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更難”,還有中國畫論中説的“大拙便是巧處,大巧更是拙處”。表面看來,“糊塗”和“拙”都是較高的境界,問題是你千萬別忘了,那糊塗是由聰明出來的,那拙樸是巧妙之後達到的。
同樣的道理,學寫作也要由聰明和巧妙開始,你要儘量先充實詞彙、多讀書、多背古人的佳句,達到“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含英咀華、文采粲然,再進一步追求反璞歸真、妙造自然的境界。
記住!備而不用,畢竟不等於“根本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