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布羅賽恩公司的商品陳列室佈置得純淨淡雅,牆壁塗成灰暗的米白色,厚絨毛地毯也清淡得近於無色,室內的裝飾品也同樣簡潔淡雅。鍍鉻的貨架閃閃發光,有一面牆上掛着巨大的幾何圖案設計,呈耀眼的藍色和檸檬色。這是時下最新潮的、最年輕的裝磺設計師西德尼-桑福德先生的傑作。
蛋蛋-利頓-戈爾坐在時髦的沙發上,這種設計讓人隱約想起牙科病人的椅子。她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年輕女人像蛇一樣搖搖擺擺地從她面前走過,她們的臉龐一個個嫵媚動人卻表情厭倦。蛋蛋最關心的是要竭力表現得落落大方,似乎買一件衣服花五六十英鎊只不過是區區小數。
戴克斯太大像平常那樣矯揉造作,故意賣弄自己,就像蛋蛋正在表現的那樣。
“你看,你喜歡這件嗎?肩上打了個結,有點兒滑稽,你説是嗎?腰圍過細。我不該做成紅丹色,而應該選用一種新色調——西班牙黃,太迷人了,就像芥未的顏色,還帶有一點辣椒紅。你喜歡這種家常酒的顏色嗎?真糟糕,是嗎?太露,也太怪誕吧。現在選衣服一定不要大認真了。”
“很難選定一件滿意的,”蛋蛋姑娘説着,開始變得自信起來。“您瞧,我以前從來都買不起衣服,我們那時窮愁潦倒。我記得您在鴉巢屋那天晚上簡直漂亮極了。當時我想:
‘我現在有錢花了,就要去戴克斯太太那兒,請她參謀參謀。’那天晚上我真的很羨慕您。”
“我的寶貝,你大迷人了。我非常喜歡打扮年輕姑娘,女孩子不應當讓人看起來太本色,這非常重要,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我自己倒毫無本色可言。”蛋蛋毫不客氣地想道,“從頭到腳都經過了修飾。”
“你個性很突出,”戴克斯太太繼續説道,“你不能穿任何普通的服裝。你的衣服一定要簡潔、透明——就是要隱約可見,你懂嗎?買幾件好嗎?”
“我想買四套晚禮眼,幾件平時穿的衣服,一兩套運動裝,就是這一類東西。”
戴克斯太大的神態變得更甜蜜,幸運的是,她還不知道,當時蛋蛋的銀行存摺上,只剩下五英鎊十二先令,而且她這點餘款要維持到十二月份。
越來越多的姑娘穿着長裙從蛋蛋身邊成羣結隊地走過,在技術性洽談間歇時,蛋蛋開始引人其他話題。
“我想,自從那天晚上以後,你再沒去過鴉巢屋吧?”她説。
“沒有,親愛的。我不能去,太叫人受不了。不管怎麼説,我總認為康沃爾郡是一個充滿藝術氛圍的地方,我簡直不能忍受藝術家的表現,他們的體型總是那麼奇特。”
“實在讓人驚訝,對吧?”蛋蛋説,“老巴賓頓先生也是一個名流。”
“可以想象,他是一代精英。”戴克斯太太説。
“以前你是否在哪兒遇見過他?”
“我嗎?遇見那個可愛的老牧師嗎?記不起來了。……
“我記得他曾經説過,他在哪兒遇見過您。”蛋蛋説,“但不是在康沃爾,我想那是在一個叫吉靈的地方。”
“是嗎?”戴克斯大大的眼睛顯得很迷茫。“不,在馬塞拉……小小的醜聞正是我需要的……模特兒詹尼的款式……模仿的就是穿藍色禮服的名模帕託”“難道巴塞羅纓爵土被毒死,”蛋蛋説,“並不是一件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她想引人正題。
“親愛的,説出來太刺激了!剪裁給我莫大的好處。各種各樣可怕的女人來我這訂製禮服,其目的是要引起轟動。
這種名模帕託的時裝對你來説是太完美了。看看那些絕妙的榴邊裝飾吧,它們使這一套衣服叫人愛不釋手。充滿青春活力,而又不會讓人厭倦。是的,可憐的巴塞羅纓爵士的死,在我看來是上帝的安排,有某種偶然的機會,你瞧,我就可能殺死他。奇胖無比的女人走過來公然朝我瞪眼。太刺激了。然後,你瞧……”她的話由於一個身材高大的美國女人的出現而中斷,她顯然是一個有錢的主顧。
美國女人在向她解釋自己的要求,聽口氣,她要買的東西十分複雜,價格昂貴。這時蛋蛋趁人不注意時悄悄溜走。
臨行前她告訴接替戴克斯太大的年輕小姐説,她需要考慮考慮再作決定。
當蛋蛋走在布魯頓大街上時,她看了看手錶。時間已是一點差二十分,過一會兒,她就要執行第二個計劃了。
她一直走到伯克利廣場,然後又慢慢往回走。一點整,她來到一家商店的櫥窗前,將鼻子貼在玻璃上看着裏面陳列的中國工藝品。
多麗絲-西姆斯小姐匆匆出門,走上布魯頓大街,並朝伯克利廣場的方向走去,她一到那兒,身後就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打擾你了。”蛋蛋説,“我能不能跟你談一會兒?”
這姑娘吃驚地轉過身去。
“你是安布羅賽恩公司的時裝模特兒,是嗎?我今天上午被你吸引住了。如果我説,你是我所見過最完美的模特,希望你不要生氣。”
多麗絲並沒有生氣,她只是有點兒摸不着頭腦。
“您真好,女士。”她説。
“你看起來性格也很好。”蛋蛋説,“所以我才來請你幫個忙。你願跟我到伯克利廣場或者里茲廣場去吃午飯嗎?我會把情況告訴你”猶豫了一會兒,多麗絲-西姆斯同意了。她很好奇,而且希望吃一頓好飯。
兩人剛剛上座訂了菜,蛋蛋就直接了當他説起話來。
“我希望你保守秘密。”她説,“你瞧,我找了份工作,只要記錄女人的各種職業,我希望你告訴我有關服裝製作業的一切情況。”
多麗絲看來有點兒失望,但是她表現得非常友好,她開誠佈公地談了她的工作時間,工資待遇,她這個職業的利弊,蛋蛋在一個小筆記本上記錄了重要的東西。
“你實在太好了。”她説,“我對這份工作一無所知。對我來説,一切都是新的。你知道,我財運不佳。這份小小的新聞工作,會對我的生活大有改觀”她滿懷信心地繼續説道:
“我鼓起勇氣,冒冒失失地跑到安布羅賽恩公司,假裝要買許多時裝。事實上,我買衣服的錢只剩幾英鎊了,而且還要維持到聖誕節。我想,要是戴克斯太太知道的話,她一定會氣得發瘋。”
多麗絲格格地笑起來。
“我想她肯定會的。”
“我幹得不錯吧?”蛋蛋問道,“我看起來像有錢人嗎?”
“你幹得太漂亮了,利頓-戈爾小姐。太大以為你打算買一大堆衣服哩。”
“恐怕她要失望了。”蛋蛋姑娘説。
多麗絲又格格地大笑起來。她喜歡這頓午餐,而且她感到自己引起了蛋蛋的羨慕。“她可能是個社交界的年輕小姐,”她暗自思忖,“但她自然純真,一點兒也不造作。”
一旦這種愉快的關係建立起來,蛋蛋不費吹灰之力就將談話引人她想了解的問題。
“我常常想,”蛋蛋説,“戴克斯太大就像一個討厭的貓,你説像嗎?”
“我們都不喜歡她,利頓-戈爾小姐,你説得很對。當然她很聰明,做生意很有頭腦,不像社會上從事服裝製作行業的那些太太。她們就是因為親朋好友買衣服不付錢,因此一個個破產。雖然她做生意還是夠公平的了,但她有一副鐵石心腸,而且品味很高。她知道行情,善於讓人們去買下適合的服裝。”
“我想她掙了一大筆錢?”
多麗絲的眼睛裏出現了一種奇怪的會意的目光。
“不是我在饒舌,製造流言吧。”
“當然不是。”蛋蛋説,“你繼續説吧。”
“既然你問我,我就直説。這公司離魁爾大街不遠。有一個猶太紳土來看大大,談了一兩件重要的事。我相信,她一直在借款使公司運轉,一心想讓生意興隆起來。於是她陷得很深。真的,利頓-戈爾小姐,有時她的神色很可怕。她已經絕望了,要是她不化妝,真不知道她會是什麼樣,我不相信她每天會睡好覺。”
“她丈夫怎麼樣呢?”
“他是一個怪物。你既然問了我就直説,他是個壞蛋。不是因為我們經常看見他的許多毛病才這樣説,但是我相信她是很愛他的,只是姑娘們都不同意我的看法。當然,有人還説過許多難聽的話。”
“舉個例子吧。”蛋蛋要求道。
“唉,我不喜歡重複別人的話。我自己也不是那種饒舌的人。”
“當然不是,往下説吧,你説你聽見了……”“好吧,姑娘們流傳着許多閒話。那是關於一個年輕小夥子的。他很有錢,也很温柔。如果你懂我的意思,不完全是温和,而是介於兩者之間。太太一直在為他的事車前馬後地奔波,他自己也許辦事認真周到,他做一切都會温柔體貼。但後來,突然有人吩咐他去航海旅行。”
“誰吩咐他?一個醫生嗎?”
“是的,醫生,哈利大街的。我現在想起來了,正是在約克郡被殺的那個醫生。人家説是被毒死的。”
“巴塞羅纓-斯特蘭奇爵士?”
“是這個名字。太太參加了這次別墅招待會。你知道,我們女孩子聚在一起,當時還在一邊説話一邊笑。晤,我説,假若是太大幹的——那就是出於報復。當然,這只是開個玩笑……”“這是很自然的事。”蛋蛋説,“女孩子的玩笑嘛,我很理解。你知道,説戴克斯大大是個兇手,這也完全是我的想法……太冷酷了,毫無悔恨之心。”
“她一直非常冷酷,而且脾氣很壞!當她讓我們下班時,我們當中誰也不敢走近她。人家説,她丈夫怕她怕得要死,這毫不奇怪。”
“你聽她説過巴賓頓這個人嗎?或者説起過肯特郡的吉靈這個地方嗎?”
“現在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確實是這樣。”
多麗絲看看手錶,叫了一聲。
“啊,天啦!我得趕緊走,我遲到了。”
“再見,非常感謝你能來這兒。”
“我很樂意。再見吧,利頓-戈爾小姐。我希望你這篇文章取得成功,我會找來看的。”
“我的姑奶奶,你看不到了。”蛋蛋付賬時心裏這樣想着。
她在所謂用於寫文章的筆記上,攔腰劃了一條橫線,然後寫道:
“辛西妞-戴克斯:被認為經濟桔據,被描述為‘脾氣很壞’,認為她與一富有青年過從甚密,後巴塞羅纓-斯特蘭奇吩咐該青年航海旅行,提到吉靈和與巴賓頓相識一事時,未見反應。”
“看來所得不多。”蛋蛋自言自語他説,“謀殺巴塞羅纓爵士有了某種可能的動機,但太缺乏根據。波洛大概有本事查出來,我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