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曉色未開,晨霧迷茫。
在山腳一個石洞裏,老郎中和一個勁裝漢子對坐。
“崔先生,你把我害慘了。”
“朱頭目,區區……害你?”
“我是奉命帶人到鎮上辦件大事,因為老毛病發作,所以想先去求醫抓藥,碰巧遇上你,你給我藥就好,怎麼要點我穴道?”
“這你就不懂了,我那藥是治本的靈藥,你從此以後不會再犯,但必須要靜卧幾個時辰,否則無效。”
“可是……我已經誤了任務,這可不是兒戲的……”
“朱頭目,如果你早走的話,這輩子再不必求醫,老毛病也永遠不會復發。”
“什麼意思?”
“因為你已經長眠不起。”
“崔先生,你這話……”姓朱的頭目虎地站了起來。
“別緊張,聽區區説,區區不但醫了你的病,同時也救了你的命,你定是積過陰德,所以才有這種好運道,該死不死……”
“什麼意思?”姓朱的頭目聲音變了調。
“一個時辰之前,區區出去找那夜晚才能找到的‘螢光草’,無意中聽到兩位黑武士在密談,其中一個好像是被喚作老四……”
“老四?”姓朱的頭目厲叫出聲:“四號使者在幾天前神秘失蹤,堡裏出動了……崔先生,你説下去?”
“黑武士怎麼成了使者?”
“這是我們低級的弟子對他們的稱呼,你別管,還是説你的活吧!”
“這樣的使者一共有多少位?”
“十個,嗨!崔先生,你不能問這些……”
“好,區區只是順口一句,兩位武士似乎談到什麼暴君殘忍無情,又説巡察狗仗人勢,應當除去,後來提到幾位頭目,頭一個就是你老兄,準備對你老兄下手,又説什麼老八,什麼裏外呼應,提到的名字區區不認識,所以記不住……”
“請説下去,這是了不得的大事。”
“好像是説要擁立什麼人做堡主,取代現在堡主的地位……”
“請崔先生好好想想,到底是説誰?”
“這個……區區一點兒也記不起來,因為一會兒説姓名,一會兒又變成外號,同時區區耽心被發覺而遭滅口,頭都嚇昏了。”
“這……難道是……”
“噓!看外面!”
迷茫的晨霧中,一條人影停在距洞口約三丈之處,很顯然地是名黑武士,不久飄然消失。
姓朱的頭目在發抖。
只片刻工夫,又一名黑武士來到,沒停留,像是在追隨前面的黑武士。
“朱頭目,你現在露面很危險,最好多待些時。”
“是!”
“區區忙着採藥,不奉陪了!”
“崔先生……”姓朱的頭目想説什麼沒説出來,看樣子是心虛,如果他被黑武士發現是穩死不活的,他很清楚黑武士的功力和作風。
“朱頭目還有話説?”
“哦!不,崔先生,你請便吧!”
老郎中出洞投入霧氣之中。
距朱頭目停留在山洞不遠的亂石林裏,嶽奇在等候他的大師兄,選這地方會合是利於隱藏,容易發現人而不易被人發現,他已經御去了黑武士裝,換回原來的裝束。
老郎中匆匆來到。
“大師兄,如何?”
“一切順利,那姓朱的已完全確信不疑,我們只等好戲上場了。”左右一望之後:“兄弟,這消息很快就會傳回‘萬年堡’,他們會立取對策,虎狼相殘是不背天道的事,八號武士駐守四方酒店,好戲會在那裏上演。”
“大師兄,我耽心餘姑娘……”
“沒辦法的事,誰也無法把她救出虎口,只祈望她能平安。”
“平安?嗨!”
“急也沒用!”
“我還耽心萬一餘姑娘被帶到‘萬年堡’之後暴露了身份,馬掌櫃他們也將連帶遭殃了。”
“你過午之後趕回店去,我留在外面看風色。”
“餘姑娘的事,毫無辦法了麼?”
“兄弟!”老郎中拍拍嶽奇的肩頭:“你關心她,我也一樣,但有什麼辦法,除非破了‘萬年堡’,談何容易,江湖上恐怕還沒有人知道‘武林暴君’是何許人物,我們此行的任務是摸清‘萬堡堡’的底細,然後聯合有志的同道,戮力同心,除魔衞道……”
“大師兄,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説説看?”
“如果用武力除魔,流血是必然的,説不定要付出慘重代價,我們用的計劃如果成功,那將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走着瞧吧!”
“大師兄,如果我們向姓朱的頭目迫問口供,豈不……”
“要能做早做了,抓他們一兩個小腳色很容易,但你能問出什麼?‘萬年堡’除了極少數幾個重要人物之外,各級弟子誰也不瞭解整個情況,你忘了你二師兄是怎麼失陷的?‘萬年堡’的弟子只能殺不能活捉,一被捉,他們的同門便會知道,是用什麼鬼方法傳出的訊號到現在還是一個謎。”
“你倆想知道這個謎?”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倏然傳來。
師兄弟倆這一驚非同小可,敗露了身份,就休想在這一帶立足了。
“是那位朋友?”老郎中發問。
“老夫!”
“啊!是……駱前輩!”嶽奇聽出了聲音。
“駱前輩有何指教?”老郎中的心是虛懸着的,他根本不知道這怪老人駱丘目前是敵是友。
“你們不是要知道‘萬年堡’徒眾傳訊求救的謎麼?”
“駱前輩……肯見告?”
“廢話,不想告訴你老夫何必吭氣?”
曉霧漸收,天色隨之放亮,四周的景物也慢慢清晰起來。
嶽奇深深地望了老郎中一眼,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色。
“駱前輩能現身一見麼?”嶽奇沉聲發話。
“沒這必要!”聲音似近又遠,使人無法捉摸發音的方位。
“那就請駱前輩見示對方求救訊號的秘密?”
“説穿來簡單,‘萬年堡’的弟子,身上帶着一種特裝的藥丸,一旦被擒或是危急關頭,就把藥丸弄破,一種特殊的氣味便散發出去,他們自己人對這氣味十分敏感,同時整個活動的範圍裏,固定樁卡和活動巡邏配搭得相當周密,循味便可以應援,極少疏失。”
嶽奇與老郎中互望了一眼,點點頭。
“謝駱前輩指點。”
“不必!”
嶽奇心想:“這怪老人既然肯指破‘萬年堡’徒眾求援的秘密,依情理判斷,他不能跟‘萬年堡’有瓜葛,他隱居在山中,對‘萬年堡’的內幕應該知道得不少,如能得到些線索,可就省事多了。”
他心念之中,道:“駱前輩,晚輩有個要求,希望駱前輩能指點……”
“你説説看!”
“‘武林暴君’是何來歷?”
“老夫也想知道答案!”
這就表示他不知道萬年堡主的來歷,嶽奇大失所望,依這怪老人通玄的武功,豐富的閲歷,嫉惡如仇的性格,他隱居山裏,而不知道山中主宰是誰,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事,而“萬年堡”方面難道不知道有這麼個可怕的人物在山中?如果雙方有默契互不相犯,他就不該主動點破對方的秘密?這情況實在令人費解……
老郎中深深吐了口氣。
“駱前輩,晚輩也想請教一件事……”
“嗯!你説!”
“萬年牢裏到底關了多少的武林人物?”
“除非你自己去看,誰也不清楚!”沉默了片刻:“如果你問死了多少人,還可以查,到堡後通天谷里去數骷髏,可以算得出來,那是他們拋屍的地方。”
老郎中和嶽奇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駱前輩可曾知道有位姓餘的姑娘被……”
話才説了一半,老郎中拉了他一把。
“算了,人已經走了!”
“大師兄怎麼知道!”
“我剛才瞥見一條灰影一閃而逝,左後方向,所以你沒看到。”
果然沒了聲息。
“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等過午你回四方酒店看看情況,同時把小妞兒被帶入山的消息告訴馬掌櫃。”
“大師兄!我在想……”
“想什麼?”
“對方棄屍的通天谷,那地方一定能通到萬年牢。”
“你想去?”老郎中瞪大了眼。
“我是想冒險一探,如果二師兄還活着,冒險是值得的。”
“你能進入他們的心臟地帶?”
“夜晚,我是黑武士,如何?”
“慢慢再説吧,先找地方睡覺,這一夜折騰夠瞧了。”
過午之後不久,嶽奇回到了四方酒店。
店堂裏有幾個客人在喝酒,沒見“萬年堡”那一夥人的影子,現在是白天,幾個受僱的店夥在忙碌,他們是早來晚去。
小二王九迎了上去。
“客官,從山裏來?”
“不錯!馬掌櫃呢?”
“在後面,正念着您,請進去吧!”
嶽奇隨着王九到了後進偏院內宅,馬掌櫃一個人在喝悶酒。
“師父!嶽少俠來了!”王九來到門邊就嚷出聲了。
嶽奇大為震驚,想不到王九是馬掌櫃的高足,而且也知道他的來歷,但立即便想到了山裏的怪老人駱丘,益發證實了原先的判斷,他們都是有心人,在山裏準備有所作為。
馬掌櫃站起身來。
“嶽老弟,請進!你來得正好!”
嶽奇進入小廳。
“王九,添杯筷、酒菜。”
“是!”
王九朝嶽奇神秘地笑了笑,轉身離去。
嶽奇在馬掌櫃對面坐下。
“掌櫃的,那批住在店裏的山裏人呢?”
“半個時辰前被全部召回去了!”
“唔!”嶽奇心裏明白,在朱頭目身上做的工夫收了效。
“咦!老弟怎麼知道有人駐店?”
“在下昨夜曾偷偷來店打了個轉……”
“對了,我真糊塗,千蕙是被你帶走的,當時我真擔心被搜出來。”
“餘姑娘……已被帶進‘萬年堡’”。
“我知道,正為這事發急。”
“掌櫃的怎麼知道?”
“山裏捎來話,説千蕙願意服侍堡主。”
嶽奇的臉色變了,餘千蕙竟然心甘情願服侍“武林暴君”,她是為了救父而不惜犧牲自己,還是別有原因?
“嶽老弟,咱們話可以敞開來説,駱老爺子傳來了話,我們是同路人。”
“噢!”嶽奇的情緒很複雜,他剛剛開始對餘干蕙萌了感情的芽,想不到是曇花一現,她已經屬於別的男人,而且是武林的共同敵人。
王九端來了酒菜和杯筷,擺好,替嶽奇斟上了一杯。
“老弟,先喝點酒,吃些菜,我們慢慢商談。”
“好!”
嶽奇是真的餓了,只好先放下心事,默默吃喝。
“老弟,餘姑娘太任性,她這樣做不僅成不了事反而毀了自己,唉!”
“掌櫃的叫她餘姑娘?”
“她並非我侄女,那是掩人耳目的,她救父心切,我深怕……因此而壞了我們的大事。”
“掌櫃的,駱前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是主持大計的人。”
“可是……他的作為像是不夠……”
“老弟,這是最要命的一點,他老人家發過重誓,永不與人動手,但撇不下正義之心,所以只能隱在幕後,好在你師兄弟來了,增添了我們的力量,敵人勢大如天,真不敢想是否能有所成就。”
“掌櫃的,在下敬你一杯,為你我志同道合而乾杯。”
“幹!”
兩人照了杯。
“掌櫃的,對‘萬年堡’的內情你知道多少?”
“不多,只偶爾偷聽到一點,派不上用場,‘萬年堡’組織嚴密,外人打不進去,裏面的一切如今還是一個謎團。”
“現在餘姑娘進去了,她……”
“聯絡不上呀!”
嶽奇不作聲,他在轉着念頭,如果真能跟餘千蕙取得聯繫,那將是一步最好的棋。
“千蕙人還不笨,希望她能運用機智有所作為!”説着幹了一杯酒。
“掌櫃的,在下奉告你一個情況。”
“什麼情況?”
嶽奇靠過去,用極低的聲音把利用朱頭目的反間之計説了一遍。
“妙!我們為這乾一杯。”
兩人舉杯一飲而盡,情緒慢慢激昂起來。
嶽奇一直在盤算如何利用通天谷潛入“萬年堡”,但他沒説出來,他準備一個人去冒險,生死成敗不計。
“老弟,對方耳目眾多,密探更是無孔不入,我們要注意保持距離。”
“這點在下明白。”
“令師兄弟眼前的身份對行動十分有利,只要能籠絡住那老猴子楊巡察,對於安全便可免去許多顧慮。”
“這點敝師兄會做得很好。”
“我們如何加強反間效果?”
“在下會伺機而為,希望能因此成事。”頓一頓:“對了,外面的酒客中,有沒有對方的密探?”
“都是常見的熟面孔,但身份很難説,現在店堂裏的酒客中,有個土裏土氣的老頭,他説是山裏的獵户,但我對他一直懷疑,因為有駱老爺子發現他一掌劈死了一個武士的頭目,如果他是普通獵户,吃了天雷豹子膽也不敢這麼做,你該去認識他的面目。”
“嗯!好,現在就去,在這裏呆久了也不好,會教人起疑。”隨説隨站起身來。
“那老弟就出去吧!”
嶽奇走了出去,來到店堂,他先不看任何人,徑自到角落的座頭坐下,然後拍了下桌子:“小二,拿酒來!”
另一名小二趕緊過來,卻被王九搶了先。
“客官,您今天午飯用得晚,嘻嘻!”是對住店客人説話的口吻。
“唔!酒菜全照老規矩,外加一盤滷山雞。”嶽奇是順口説話。
“是!馬上到。”王九轉了開去。
另一名小二布上了杯筷。
嶽奇有意無意地溜動目光,只見店堂裏的酒客只剩下四個,最接近的一個正是馬掌櫃説的土裏土氣的老者,山裏人裝束,年紀在五十開外,看來是酒已喝足,手裏在玩弄着兩枚大制錢,正所謂有心人。
嶽奇鋭利的目光,已發現對方手裏玩的制錢邊緣是鋸齒形,暗器,他立即加以判定。
山鎮酒店不講究菜式,大部份是現成的燒滷,馬上就送到。
嶽奇開始吃喝,沒正眼看那老者,只偶而瞄上一眼,他怕看多了引起對方的疑心,愈是表面上不起眼的人物愈可怕。
老者始終沒看嶽奇一眼,喝完了最後一口酒,用衣袖擦擦嘴,大聲道:“算帳!”
王九走到桌邊:“您老,三錢二分銀子。”
老者斜起眼道:“沒算錯?”
王九笑着道:“不會的,您老!”
老者從腰裏摸出一個錢袋,翻了半天,取出一粒碎銀:“這是四錢銀整,我在家裏戥過的,一釐不差,三錢二分……還剩八分,記在帳上,下次來時照扣,可別漏了,八分。”
王九哈哈腰道:“錯不了,您老。”
其餘的三個酒客,都以一種不屑地眼光望着那老者。
老者小心翼翼地把錢袋放回腰裏,塞了又塞,生怕錢袋會飛掉似的。錢袋放好了,卻意外地起身走到嶽奇桌邊來。
嶽奇的臉孔是陰冷的,故意沒理對方,自顧自地喝酒。
“小哥!我們談談好麼?”老者不客氣地坐了下去。
“談些什麼?”
“隨便聊聊,時辰還早:我還不打算回家,看你小哥……不是本地人,是外面來的對麼?”
“不錯!”
“收山產做買賣?”
“不!在山裏採草藥。”
“哦!這麼説……小哥是走方郎中?”
“差不多,在下還沒出師,目前追隨師父。”
“那……你師父呢?”
“在山裏!”
“最近山裏不寧靜,聽説有人遇害……”
“噢!”嶽奇心中一動,不知這老者想打什麼主意,如果他真是“萬年堡”的人,他説這話必有用意:“是什麼樣的人遇害?”
“誰知道,屍體已遭狼啃,面目全非,五體不全,沒法子認出身份。”
“啊!這很可怕!”嶽奇判斷兩名黑武士的屍體一定是被野狼挖出來啃食,雖沒銅牌,但先一具衣衫沒褪除,對方一定能辨、認出來,看樣子反問之計可能被識破,凡屬在山裏活動的人,處境已十分危險,他力持鎮定:“‘萬年堡’雄鎮山區,難道還有人敢胡來?”
“敢胡來的一定是有心人!”他現在可一點也不土了,話中有話,而且眼裏透出細如銀絲的精芒。
“您老是山裏人?”
“嗯!一家子靠趕山為生!”
這時,馬掌櫃走了出來。
“老客,您好!”
“馬掌櫃,我有八分銀子酒錢沒找,存你櫃上。”
“哦!是,是,錯不了的,請老客多惠顧。”
嶽奇裝作若無其事地喝他的酒,心裏卻在盤算該採取什麼對策,看出情勢已十分地緊急。
掌廚的老黃在中門邊伸了伸頭,大聲道:“老闆,東西萊辦回來沒有,明天可能接不上氣了。”
馬掌櫃忙走了過去,口裏道:“別這麼大聲嚷嚷,驚擾了客人!”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馬掌櫃放大聲音道:“下午一準到,如果到不了,貴就貴,先在劉老實店裏買些來接應。”
土老者站起身,衝着嶽奇咧嘴一笑,道:“年輕人,看你很能喝幾杯,下次我請客!”説完,轉身出門離去。
馬掌櫃到門邊張望了一眼,然後回到嶽奇桌邊,打了個哈哈坐下,然後低聲道:“老弟,你師兄可能有了危險,你立刻進山去看看。”
嶽奇心頭一震,點點頭,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伸個懶腰,口裏道:“呃!掌櫃的,這附近哪裏有藥鋪?”
馬掌櫃摸摸後腦:“半天路程,葉王莊,你現在去可能趕不回來。”
嶽奇撇了撇嘴道:“我那草頭師父等着合藥,非去買不可,趕不回來也得趕,掌櫃的,我那草頭師父回來,請轉告他我配藥料去了。”
馬掌櫃點點頭道:“小老兒會轉告他。”
嶽奇揚長出店而去。
西山日斜,嶽奇盲目奔行在山裏,心頭焦急萬狀,照馬掌櫃得到的消息,老郎中已經出了事,事情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卻不得而知。
突地,他遙遙發現一條人影在山林間奔行,速度快得驚人,不用説,這是江湖好手,登時心中一動,全速追了上去。
天色昏暗下來,嵐霧很重。
前面的人影時隱時現,雖然不脱方向,但追起來相當吃力,好在天色昏暗,可以逼近尾隨,從身形衣着,嶽奇已判出前頭的人正是那四方酒店裏見過面的土老頭。
眼前亂山叢雜,根本就沒有路,幾個轉折,人追丟了。
嶽奇大為氣沮,只好亂走亂摸,由於長時間的追逐,人已感到有些疲憊。
一絲亮光出現在林間,看是從屋子露出的燈光,有燈光就有人,嶽奇精神情況一振,有人家就可以填填肚子借個宿。
他朝燈光走去,在這種情形之下,身手再好也無法奔馳,只能慢慢走,那燈光看似近,其實相當遠,約莫兩刻光景才接近,是間木屋,燈光從窗穴門縫透出來,門關得很緊。
他悄然迫近,在側後方從隙縫往裏窺看。
這一看,登時血脈賁張,殺機大熾,只見屋子的中央燒了堆火,老郎中上衣被撕開,露出胸腹,手腳被反剪在臨時用椽木紮成的架子上,口角淌着鮮血,一望而知是被狠打過。
一名漢子手持冒着火焰的柴火,準備動火刑。
那被追蹤的土老頭坐在旁邊的板凳上,另一邊是兩名黑武士,還有三個獵户打扮的大漢。
“崔先生!説實話吧,你在山裏活動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土老頭他在問口供,現在他可一點也沒土氣了,目光像兩把利刃,似乎要插入人的心臟,他是剛到不久的,看來原先逼供的是另外在現場的人。
“我説過了,採藥的,替你們的楊巡察……合藥!”
“那是鬼話,我們徹底查過了,山區裏只有你師徒是生人,而且來路不明。”
“採草藥……可不能在平地城鎮,非到山區不可!”
“我問你,埋在山溝裏的黑武士是怎麼死的?”
“區區……怎麼知道。”
“你不見棺材不掉淚!”
“要殺……就下手吧,反正……落在你們手裏……”
“還不到殺你的時候。”説着,向一名黑武士道:“帶兩個人到四方酒店,把那自稱異鄉客的人設法帶來,帶不來格殺。”
“遵令!”黑武士躬了躬身,手指三個獵户打扮的漢子之中的兩個道:“跟我走!”
三人先後出門。
從黑武士對土老者的恭謹來看,這土老者的地位相當高。
嶽奇心念一轉,繞了開去,迅速換上黑武士的裝束,然後以最快的身法,趕上三人,超到前頭,站在山石邊。
樹高林密,月光根本透不過,人影是模糊的。
“什麼人?”那帶頭的黑武士警覺,高聲喝問。
“奉派傳令!”嶽奇故意把聲音變得很怪。
“幾號?”
“三號!”嶽奇曾經見過十名黑武士之中的四個,看兩人不是,所以靈機一動,冒充三號。
“怎麼你會奉派到此地……”那名黑武士邊説邊走了過來,卻不知死星已經照命。
嶽奇反迎上前。
“密令!”
“老三,你的聲音怎麼……”
嶽奇閃電般上前一撞,袖裏藏劍插進對方心窩。
“嗯!”一聲悶響,那名黑武士仰面栽倒。
“呀!”兩名漢子栗叫出聲,猝然之變,兩人來不及採取行動,嶽奇已抓下那名黑武士的長劍,凌厲地劃出。
又是兩聲慘哼,三個活人變成了三具屍體。
嶽奇記掛着大師兄的情況,毫不遲滯地奔回木屋。
木屋裏,那名持柴頭的漢子,正把血紅的炭頭伸向老郎中的胸口……
“住手!”嶽奇脱口暴喝出聲。
持柴棒的收手退後。
“什麼人?”土老者起身喝問。
旁邊的那名黑武士拔劍衝了出來。
嶽奇站在門當處。
從有燈火的地方一下子投入黑暗,眼睛是無法適應的,而嶽奇又是黑武士裝扮,那名衝出的黑武士只看到模糊的輪廓。
“你們……哇!”慘號聲中,砰然倒地。
只問出了兩個字,嶽奇的長劍已經閃電刺出,有心對無備,那黑武士糊糊塗塗地送了命。
那持火炬的跟另一名漢子跟在黑武士之後搶出來,正好迎上嶽奇的劍,也告栽了下去。
土老者已站到門邊。
嶽奇故意退後幾步,他怕土老者挾持大師兄作要挾。
他的裝扮使土老者駭然。
“你是誰?”
“異鄉客!”
“好啊!竟然敢冒充本堡黑武士!”喝話聲中,轉身想回進屋裏……
“呀!”一聲驚叫,倒撞出門,從隆然的聲響判斷,屋裏有人出手。
嶽奇是面對屋門,屋裏有燈火,所以看得很清楚,一個白髮人穿窗而去,行動如風,連面貌都沒看清,只是老郎中已離開木架,看來繩索是白髮老人弄斷的。
土老者從斜裏彈去。
“不能放活的!”老郎中急叫出聲。
嶽奇連想都沒想,便撲追過去。
土老者的身法快得驚人,只這一眨眼工夫便去了三四丈,如果讓他進入林子,便休想追及了。
嶽奇急中生智,大喝一聲:“看鏢!”
土老者微微一滯,劃開身形。
就這麼一點丁的阻滯,嶽奇已撲到對方身後,劍夠不上,先劈出一道掌風,土老者的身形一個踉蹌,嶽奇的劍已經有機會攻出。
土老者的能耐的確是超人一等,就利用踉蹌之勢,偏身切入林中。
嶽奇大急,眼看要被他走脱……
可也作怪,土老者又從林子裏倒撞出來,嶽奇立即意識到必然是那白髮老人暗中援手,奇怪的是這土老者為何不施展他的制錢暗器?
嶽奇不敢遲疑,長劍疾攻而出,劍劍相連,不給對方任何緩氣機會。
老郎中已奔了來,手中也帶着劍,是撿來的,一晃身,站在犄角的位置,與嶽奇聯手攻擊。
土老者沒帶劍,只憑肉掌與身法應戰,在嶽奇師兄弟這等高手的聯合狠攻之下,本領通天也不成,心慌,黑夜又加上沒兵刃,根本無法支持下去。
“快下殺手,他們的人馬上會到!”老郎中提示嶽奇。
“哇!”土老者捱了一劍,慘叫出聲。
嶽奇劍勢如疾雨。
“哇!呀!”兩聲慘叫同時響起。
兩個人同時栽了下去,一個是土老者,一個是老郎中,土老者捱了嶽奇的劍,而老郎中卻捱了土老者的掌。
“大師兄!傷得怎樣?”嶽奇急步上前。
“小意思,死不了!”
“你……你……你們是蓄意跟本堡……”土老者掙起上半身,又栽了回去,一陣狂喘,嚥了氣。
嶽奇扶起了老郎中,站了片刻,老郎中推開了嶽奇的手。
“大師兄,真的不妨事?”
“命是我的,我幹嗎要騙你。”
“那位暗中援手的……”
“駱前輩,他老人家先解除了對方的致命暗器,不然就很難説了。”
“啊!我猜想也是他老人家。這土老者是什麼身份?”
“密探頭子。”
“身份相當不低,可惜……如果是活口,還可以問出些內情。”
“算了,我們得趕緊善後,離開此地,希望我們的身份還沒有泄露。”
“可能麼?”
“照我的觀察,消息還沒有傳回堡裏。”
“大師兄是怎麼被逮的?”
“嗨!山溝裏的屍體被狼刨出來,武士的衣着是鐵證,再加上你忘了處理遺下的劍,他們自己人一眼便能辨認,在山裏我倆算是外來的生人,所以首先被懷疑到,逮住我逼供,還好你趕來得巧,駱前輩自誓不跟人動手,所以他老人家不能真正出面援手,只能暗助。”
“如何善後?”
“火是最乾淨的。”
“大師兄,你這一着不高明,火光一起,會引來多少人?”
就在此刻,傳來駱丘的聲音道:“通天谷是最合適的地方,他們在那裏埋葬別人,也埋葬他們是最公道的,由此地繞西南,沿山脊而行,‘萬年堡’的影子可以作為指標,到一個不見底的斷巖邊便是了!”
嶽奇出聲道:“謝前輩指點。”
老郎中吐口氣道:“一共七具屍體,得往返兩三趟……”
嶽奇道:“這……大師兄剛受過傷,也不適於搬運……”
老郎中道:“這倒沒關係,負一具沒問題。”
駱丘的聲音道:“老夫也算一份,現在就動手。”
三天之後——
斷巖邊,老郎中與嶽奇在遙望對面峯頂“萬年堡”的可怖巨影。
“大師兄,我決心設法進通天谷探探,也許能找到路進堡。”
“那太危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如果能進去就能出來,師父他老人家臨終還念着二師兄的名字,我們總得對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有個交代。”
“兄弟,光看這個谷就已經夠兇險……”
“大師兄,我們回木屋去,蒐集皮條麻繩,再加山藤,看能不能縋到谷底。”
東方發白,天將破曉。
老郎中放盡了用皮條麻繩山藤連結成的長索,照估計在二十丈以上,繩索的一端是縛牢在巖邊的樹身上,仍繃得很緊,表示還沒到底,老郎中可發了急,再找不到東西連結,而且也無法知道距谷底還有多高,谷底又是什麼情況,更擔心的是天色一明,形跡就可能敗露,事實上他又不能向谷底喊話,他急出了滿頭大汗。
“嚓!”地一聲,長索斷了。
老郎中一下子木住了,呼吸隨之窒住,心絃也跟着斷折,似乎墜入谷底的不是嶽奇而是自己。
他此刻的感受,只魂飛魄散四個字能形容。
淚水潸然而下,身為師兄,考慮欠周,斷送了同門手足的性命。
久久,他拉起斷索,只剩下短短兩丈不到的一段。
望着無底的深谷,他真想跳下去,左思右想,他已是師門唯一的傳人,兩位師弟都先後遭遇不幸,師門一脈,再加上師父遺命,他不能死。
人在這種情況下會回頭想,他祈望師弟福大命大,僥倖不
死。
天亮了,他不敢再呆下去,只好含悲忍痛離開,他得盡全力設法營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