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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訪問特利普姐妹

    “喂,”當我們重新坐進車裏時,波洛問:“下一步我們幹什麼?”

    鑑於以前的經驗,這次我沒建議回城。既然波洛很欣賞他自己的方案,我為什麼要反對呢?

    我建議去喝茶。

    “黑斯廷斯,喝茶?多怪的念頭啊!你考慮考慮時間。”

    “我考慮了——我的意思是我看過時間了。現在是五點半。很明顯,該喝茶了。”

    波洛嘆了口氣。

    “你們英國人總是要午後喝茶!不,我的朋友,我們不喝茶。前幾天我看了一本講禮儀的書,書中説六點鐘以後就不該進行午後訪問了,不然就是失禮。因此,我們只剩下半個小時去完成我們的計劃了。”

    “今天你多麼喜歡社交呀,波洛!那現在我們去拜訪誰?”

    “特利普姐妹。”

    “現在你在寫一本關於唯靈論的書嗎?還是仍然寫關於阿倫德爾將軍生平的書?”

    “比那些都簡單,我的朋友。但我們必須打聽一下這些女士們住在哪裏。”

    打聽路的方向很容易,但有時使人迷惑難找的是一連串的小路很難辨認。特利普姐妹的閨宅原來是一座封建如畫的農舍——建築如此的古老和象畫一般的美麗,以至於看上去好象隨時都有可能倒塌。

    一個大約十四歲左右的孩子打開了門,她費勁地將自己的身子緊貼着牆,讓出足夠的地方好讓我們進去。

    屋子內部結構全是古老的櫟木樑——裏面有一個大壁爐,窗户很小,小到透過窗户很難看得清楚外面的東西。傢俱有意識地做得很簡單——這家的主人只用櫟木製品——木碗裏放有很多水果,牆上掛着很多照片——我注意到,大部分照片都是兩個人的,但拍照的姿勢不同——常常是鮮花緊貼胸部或者拿着意大利麥稈編的大花草帽的姿勢。

    准許我們進屋的那孩子嘟噥了幾句就不見了,但可以清楚地聽到她在樓上講話的聲音。

    “有兩位先生要見您,小姐。”

    一陣嘁嘁喳喳的女人説話聲,接着又聽到開門聲和裙子拖地的沙沙聲,一貫婦人下了樓,泰然自若地向我們走來。

    她四十多歲,快五十了。她的頭髮從中間分開,梳成聖母瑪利亞的髮型;褐色的大眼睛稍有點突出。身穿有枝葉花紋的平紋細布衣服,使人聯想到那奇特的化裝服飾。

    波洛迎上前去,舉止瀟灑。他説:

    “很抱歉,打擾你了,小姐,但我目前處境確實很難辦。我到這裏來找一位婦人,可她已經離開馬克特-貝辛鎮了。別人告訴我説,你肯定知道她現在的地址。”

    “真的嗎?那是誰呢?”

    “勞森小姐。”“哦,明尼-勞森。當然啦!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坐下吧,先——生——,你們怎麼稱呼?”

    “我叫波洛提——他是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上尉。”

    特利普小姐對介紹表示感謝,然後就開始忙亂開了。

    “請坐在這吧——不,你們請——真的,我自己總是喜歡坐直靠背椅子。現在你們坐得舒服嗎?我親愛的明尼-勞森——哦,我妹妹來了。”

    一陣開門聲和沙沙的響聲後,又一個婦人加入到我們之中。她身穿綠色方格花布衣,這身衣着給十六歲的女孩穿倒滿合適!

    “這是我妹妹伊莎貝爾——這是波洛特先生——和——霍金斯上尉。伊莎貝爾,親愛的,這兩位先生是明尼-勞森的朋友。”

    伊莎貝爾-特利普小姐可沒有她姐姐那麼豐滿。實際上,可以把她描繪成骨瘦如柴。她把美麗的頭髮梳成很多凌亂的髮捲。舉止象受過薰陶的女孩子,很容易便可以認出她就是相片上那個拿花的人。現在,她雙手緊握,十指交叉,向一個感情激動的姑娘似的,她説:

    “多麼令人高興啊!我親愛的明尼!你們最近見到她了?”

    “好幾年沒見了,”波洛解釋説,“我們出版的失去了聯繫。我一直早旅行。這就是為什麼當我聽到我的老朋友洪福降身時,感到又驚奇,又高興。”

    “是的,確實如此。她應該受到這種報答!明尼這種人太少有了。她那樣單純——又那樣誠摯。”

    “朱莉婭。”伊莎貝爾叫道。

    “怎麼了,伊莎貝爾?”

    “那個字母P多清楚呀!你記得昨天晚上扶乩寫字板,總是劃出P字。這預示着準有一個客人從遠方來,他的第一個字母是P。”

    “是這樣的。”朱莉婭贊同地説。

    兩個女人都全神貫注地看着波洛,又高興,又驚愕。

    “寫字板不説謊。”朱莉婭小姐輕聲地説。

    “你對神鬼之事感興趣嗎,波洛特先生?”

    “我沒什麼經驗,小姐們,但——象任何常在東方旅行的人一樣,我不得不承認,有許多事人們不理解,而且也不能用自然法則來解釋。”

    “太對了,”朱莉婭説,“實在太對了。”

    “東方,”伊莎貝爾嘟噥着説,“那是神秘和神鬼之鄉。”

    波洛的東方之行,就我所知,是從敍利亞到伊拉克的旅行,大約只用了幾個星期。然而聽他現在的談話,人們會發誓説,他的一生中絕大部分時間準是在叢林裏和東方各地的集市上度過的,他一定和伊斯蘭教教徒、行僧以及印度教的大聖都有過密切的交往。

    我看得出:特利普姐妹是素食主義者、唯靈論者、英國的猶太人、基督教科學派信仰者、唯神論者,同時也是熱心的業餘攝影師。

    “人們有時覺得,”朱莉婭嘆了口氣説,“馬克特-貝辛鎮是個不宜住人的地方。這地方一點也不美——這裏沒有靈魂。人應該有靈魂,你不這麼認為嗎,霍金斯上尉?”

    “確是這樣,”我多少有點為難的樣子説,“噢,確是這樣。”

    “沒有幻想的地方人類就要毀滅,”伊莎貝爾引用了這句話,同時嘆了口氣,“我常同教區牧師一起討論問題,但發現他心胸狹窄得讓人難受。你是否認為,波洛特先生,任何確定的信條一定是狹窄的呢?”

    “一切事物都是簡單的,真是這樣。”她姐姐插話道,“也向我們所熟知的,歡樂和美好就是一切!”

    “言之有理。”波洛説,“多麼遺憾呀,人們之間竟出現誤解和爭吵——特別是為了錢。”

    “金錢是如此地骯髒。”朱莉婭嘆了口氣説。

    “我推測,已故的阿倫德爾小姐是一個你們使其改變了信仰的人吧?”

    兩姐妹互相對看了一下。

    “我不知道。”伊莎貝爾説。

    “我們一直不能斷定,她信還是不信,”朱莉婭低聲説,“有時看上去她是相信的,可過一會兒,她又説一些話——那樣——那樣下流的話。”

    “哦,你記得上一次神奇現象吧。”朱莉婭説,“那可真是最奇特的了。”她又轉向波洛,“事情出在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病倒的那天晚上。我和我妹妹吃過晚飯到她那裏去了,我們坐在一起——就我們四個人。你知道,我們都看見了——,我指我們三個人——看得特別清楚,環繞着阿倫德爾小姐的頭。”

    “你有什麼看法嗎?”

    “是的。那是一種發光的霧。”她轉向她妹妹,“伊莎貝爾,你是不是也是這樣來描繪它?”

    “是的,就是那樣的。一種發光的霧逐漸地圍繞着阿倫德爾小姐的頭出現——一種表明她即將到另一個世界去的徵兆。”

    “太奇怪了,”波洛用一種受了感動的語調説,“屋子裏很黑,是嗎?”

    “哦,是的,我們常常早黑暗中得到更好的啓示。那天晚上很暖和,所以我們沒有生火。”

    “一個最有趣的神靈曾對我們説,”伊莎貝爾説,“她的名字叫費蒂瑪。她告訴我們説她經歷過十字軍東征時代,她送給我們一句最沒的詞句。”

    “她實際上是對你們説話了嗎?”

    “不,不是直接對我們説,是鬼用鼓聲通知的。意思是:美好、希望、生活,多美的詞句!”

    “阿倫德爾小姐就是在那天你們聚會後病倒的嗎?”

    “就在那之後病倒的。送上來一些三明治和紅葡萄酒,可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説她覺得不太舒服,她不吃了。那就是她病的開始。老天仁慈,沒有要她長久地去受那極度的苦痛。”

    “四天之後她就死了。”伊莎貝爾説。

    “現在我們早就從她那裏得到信息了,”朱莉婭煞有介事地説,“她説她在那裏很幸福,一切都是美好的。她還説,她希望她所有的親人之間,要友愛和睦。”

    波洛咳嗽了一聲,説:

    “恐怕現在的情況不是那樣吧?”

    “阿倫德爾小姐的親戚們對可憐的明尼的行為是可恥的。”伊莎貝爾説。她的臉由於氣憤而變紅。

    “明尼是世上最少有的人了。”朱莉婭插話説。

    “有人散佈説一些話,説些最不道德的話——説她策劃這筆錢留給了她自己!”

    “可實際上,這對她是一件最最震驚的事……”

    “律師宣讀遺囑事,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親口對我們這麼説的,‘朱莉婭’,她對我説,‘我親愛的,當時你用一根羽毛就可以把我打倒。就給了僕人們幾件遺物,而小綠房子和剩餘的財產都給威廉明娜-勞森。’她嚇得目瞪口呆。等她能開口説話後,她問有多少錢——她想,也許有幾千鎊吧——珀維斯先生結結巴巴地談了些大家都聽不懂的動產淨值一類的話後,宣佈説:大約剩下三十七萬五千英鎊。可憐的明尼告訴我們,她聽到這話後幾乎暈過去。”

    “她一點也沒想到,”她妹妹反覆説,“她從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是她對你説的,是?”

    “哦,是的,她重複説了好幾遍。阿倫德爾小姐的親戚,實在是居心險惡。他們還繼續象以前那樣想要這筆錢——他們疏遠她,懷疑她。畢竟,這是一個自由的國家……”

    “看上去英國人在吃誤解的苦頭。”波洛嘟噥着説。

    “我倒希望不管任何人,都可以完全按他們自己的意願來支配遺產!我認為阿倫德爾小姐是很明智的。很明顯,她不相信自己的親人,我敢説,事出有因。”

    “噢?”波洛感興趣地把身子向前傾了一下,“真的嗎?”

    波洛表現出注意力更加集中,更加討人喜歡的樣子,這更促使伊莎貝爾增加繼續往下説的興趣:

    “是的,確實如此。她的侄子查爾斯-阿倫德爾,完全是個壞傢伙。這是眾所周知的!我相信一些外國警察甚至要捉拿他。根本不是個稱心如意的人。至於他妹妹,我實際並沒有和她講過話,她是個打扮得很妖里妖氣的女孩子。時髦過分,真的,臉上的胭脂、粉,擦得多得可怕。看一眼她的紅嘴唇,就能使我差不多病倒。那嘴唇看上去就象沾了血,我的確懷疑她是不是吸毒——有時,她的舉止很怪。她和那個年輕漂亮的唐納森醫生訂了婚,但我覺得甚至他看到她那樣子也有些厭惡。當然,她的舉止媚人,可我希望他早晚能恢復理性,去娶一個喜歡農村生活的能在室外幹活的漂亮英國姑娘。”

    “其它親人呢?”

    “嗯,我再繼續説給你。非常令人不滿意。並不是説我要講塔尼奧斯夫人的壞話——她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女人——但她確實是個白痴,完全受她丈夫的支配。而他是一個土耳其人——一個英國姑娘嫁給一個土耳其人,是相當可怕的事。我認為是這樣,你不這麼看嗎?這説明這姑娘沒有挑剔。當然,塔尼奧斯夫人是一位慈母,可孩子們都不招人喜歡,這些可憐的小東西。”

    “總而言之,你是否認為勞森小姐更值得領受阿倫德爾小姐的遺產呢?”

    朱莉婭心平氣和地説:

    “明尼-勞森是個好女人。世上少有。這不是説她好象從沒有想到過金錢,但她從不貪婪。”

    “可她還從沒有想拒絕接受這筆遺產吧?”

    伊莎貝爾身子往回縮了縮,説:

    “這個——任何人都不會那樣做的。”

    波洛笑了,説:

    “不會的,恐怕不會……”

    “你瞧,波洛特先生,”朱莉婭插話道,“她把這看做是對她的信任——一種神聖的信任。”

    “她挺願意給塔尼奧斯夫人或者她的孩子們些東西,”伊莎貝爾繼續説,“只是她不想要塔尼奧斯先生控制所有權。”

    “她甚至説她可以考慮給特里薩生活費。”

    “我認為她這樣做是很寬宏大量的——考慮到那姑娘對她總是那麼不尊敬。”

    “確實是這樣,波洛特先生,明尼是最塔尼奧斯的人。我不多説了,你當然是瞭解她的嘍?”

    “是的,”波洛説,“我瞭解她。可我還不是不知道——她現在的地址。”

    “當然你還不知道!我多傻呀!要我把地址給你寫下來嗎?”

    “我可以自己寫。”

    波洛拿出他那本一直用的筆記本。

    “克蘭羅伊登公寓,17號,W2,離懷特利房子不遠。請你代我們問她好,行嗎?我們最近一直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波洛站了起來,我也跟着起身。

    “我應該謝謝你們二位,”波洛説,“謝謝你們最動人的談話和善意地告訴了我們我朋友的地址。”

    “我想準是綠房子那的人沒告訴你們地址,”伊莎貝爾大聲説,“一定是那個埃倫!僕人總是那麼妒忌,那麼鼠肚雞腸。他們對明尼總是那麼刻薄。”

    朱莉婭象個貴婦人似地和我們握了握手。

    “對你們的來訪很高興,”她很有禮貌地説,“我不知道……”

    她向她妹妹投了一個詢問的顏色。

    “你們原因,或許——”伊莎貝爾臉色微現紅暈,“就是説,你們願意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嗎?很簡單的晚飯——一些切碎的生菜,黑麪包和黃油,還有水果。”

    “聽上去還挺好吃的,”波洛趕快説,“可是對不起,我和我的朋友還得趕回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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