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當我們重新坐進車裡時,波洛問:“下一步我們幹什麼?”
鑑於以前的經驗,這次我沒建議回城。既然波洛很欣賞他自己的方案,我為什麼要反對呢?
我建議去喝茶。
“黑斯廷斯,喝茶?多怪的念頭啊!你考慮考慮時間。”
“我考慮了——我的意思是我看過時間了。現在是五點半。很明顯,該喝茶了。”
波洛嘆了口氣。
“你們英國人總是要午後喝茶!不,我的朋友,我們不喝茶。前幾天我看了一本講禮儀的書,書中說六點鐘以後就不該進行午後訪問了,不然就是失禮。因此,我們只剩下半個小時去完成我們的計劃了。”
“今天你多麼喜歡社交呀,波洛!那現在我們去拜訪誰?”
“特利普姐妹。”
“現在你在寫一本關於唯靈論的書嗎?還是仍然寫關於阿倫德爾將軍生平的書?”
“比那些都簡單,我的朋友。但我們必須打聽一下這些女士們住在哪裡。”
打聽路的方向很容易,但有時使人迷惑難找的是一連串的小路很難辨認。特利普姐妹的閨宅原來是一座封建如畫的農舍——建築如此的古老和象畫一般的美麗,以至於看上去好象隨時都有可能倒塌。
一個大約十四歲左右的孩子打開了門,她費勁地將自己的身子緊貼著牆,讓出足夠的地方好讓我們進去。
屋子內部結構全是古老的櫟木樑——裡面有一個大壁爐,窗戶很小,小到透過窗戶很難看得清楚外面的東西。傢俱有意識地做得很簡單——這家的主人只用櫟木製品——木碗裡放有很多水果,牆上掛著很多照片——我注意到,大部分照片都是兩個人的,但拍照的姿勢不同——常常是鮮花緊貼胸部或者拿著意大利麥稈編的大花草帽的姿勢。
准許我們進屋的那孩子嘟噥了幾句就不見了,但可以清楚地聽到她在樓上講話的聲音。
“有兩位先生要見您,小姐。”
一陣嘁嘁喳喳的女人說話聲,接著又聽到開門聲和裙子拖地的沙沙聲,一貫婦人下了樓,泰然自若地向我們走來。
她四十多歲,快五十了。她的頭髮從中間分開,梳成聖母瑪利亞的髮型;褐色的大眼睛稍有點突出。身穿有枝葉花紋的平紋細布衣服,使人聯想到那奇特的化裝服飾。
波洛迎上前去,舉止瀟灑。他說:
“很抱歉,打擾你了,小姐,但我目前處境確實很難辦。我到這裡來找一位婦人,可她已經離開馬克特-貝辛鎮了。別人告訴我說,你肯定知道她現在的地址。”
“真的嗎?那是誰呢?”
“勞森小姐。”“哦,明尼-勞森。當然啦!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坐下吧,先——生——,你們怎麼稱呼?”
“我叫波洛提——他是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上尉。”
特利普小姐對介紹表示感謝,然後就開始忙亂開了。
“請坐在這吧——不,你們請——真的,我自己總是喜歡坐直靠背椅子。現在你們坐得舒服嗎?我親愛的明尼-勞森——哦,我妹妹來了。”
一陣開門聲和沙沙的響聲後,又一個婦人加入到我們之中。她身穿綠色方格花布衣,這身衣著給十六歲的女孩穿倒滿合適!
“這是我妹妹伊莎貝爾——這是波洛特先生——和——霍金斯上尉。伊莎貝爾,親愛的,這兩位先生是明尼-勞森的朋友。”
伊莎貝爾-特利普小姐可沒有她姐姐那麼豐滿。實際上,可以把她描繪成骨瘦如柴。她把美麗的頭髮梳成很多凌亂的髮捲。舉止象受過薰陶的女孩子,很容易便可以認出她就是相片上那個拿花的人。現在,她雙手緊握,十指交叉,向一個感情激動的姑娘似的,她說:
“多麼令人高興啊!我親愛的明尼!你們最近見到她了?”
“好幾年沒見了,”波洛解釋說,“我們出版的失去了聯繫。我一直早旅行。這就是為什麼當我聽到我的老朋友洪福降身時,感到又驚奇,又高興。”
“是的,確實如此。她應該受到這種報答!明尼這種人太少有了。她那樣單純——又那樣誠摯。”
“朱莉婭。”伊莎貝爾叫道。
“怎麼了,伊莎貝爾?”
“那個字母P多清楚呀!你記得昨天晚上扶乩寫字板,總是劃出P字。這預示著準有一個客人從遠方來,他的第一個字母是P。”
“是這樣的。”朱莉婭贊同地說。
兩個女人都全神貫注地看著波洛,又高興,又驚愕。
“寫字板不說謊。”朱莉婭小姐輕聲地說。
“你對神鬼之事感興趣嗎,波洛特先生?”
“我沒什麼經驗,小姐們,但——象任何常在東方旅行的人一樣,我不得不承認,有許多事人們不理解,而且也不能用自然法則來解釋。”
“太對了,”朱莉婭說,“實在太對了。”
“東方,”伊莎貝爾嘟噥著說,“那是神秘和神鬼之鄉。”
波洛的東方之行,就我所知,是從敘利亞到伊拉克的旅行,大約只用了幾個星期。然而聽他現在的談話,人們會發誓說,他的一生中絕大部分時間準是在叢林裡和東方各地的集市上度過的,他一定和伊斯蘭教教徒、行僧以及印度教的大聖都有過密切的交往。
我看得出:特利普姐妹是素食主義者、唯靈論者、英國的猶太人、基督教科學派信仰者、唯神論者,同時也是熱心的業餘攝影師。
“人們有時覺得,”朱莉婭嘆了口氣說,“馬克特-貝辛鎮是個不宜住人的地方。這地方一點也不美——這裡沒有靈魂。人應該有靈魂,你不這麼認為嗎,霍金斯上尉?”
“確是這樣,”我多少有點為難的樣子說,“噢,確是這樣。”
“沒有幻想的地方人類就要毀滅,”伊莎貝爾引用了這句話,同時嘆了口氣,“我常同教區牧師一起討論問題,但發現他心胸狹窄得讓人難受。你是否認為,波洛特先生,任何確定的信條一定是狹窄的呢?”
“一切事物都是簡單的,真是這樣。”她姐姐插話道,“也向我們所熟知的,歡樂和美好就是一切!”
“言之有理。”波洛說,“多麼遺憾呀,人們之間竟出現誤解和爭吵——特別是為了錢。”
“金錢是如此地骯髒。”朱莉婭嘆了口氣說。
“我推測,已故的阿倫德爾小姐是一個你們使其改變了信仰的人吧?”
兩姐妹互相對看了一下。
“我不知道。”伊莎貝爾說。
“我們一直不能斷定,她信還是不信,”朱莉婭低聲說,“有時看上去她是相信的,可過一會兒,她又說一些話——那樣——那樣下流的話。”
“哦,你記得上一次神奇現象吧。”朱莉婭說,“那可真是最奇特的了。”她又轉向波洛,“事情出在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病倒的那天晚上。我和我妹妹吃過晚飯到她那裡去了,我們坐在一起——就我們四個人。你知道,我們都看見了——,我指我們三個人——看得特別清楚,環繞著阿倫德爾小姐的頭。”
“你有什麼看法嗎?”
“是的。那是一種發光的霧。”她轉向她妹妹,“伊莎貝爾,你是不是也是這樣來描繪它?”
“是的,就是那樣的。一種發光的霧逐漸地圍繞著阿倫德爾小姐的頭出現——一種表明她即將到另一個世界去的徵兆。”
“太奇怪了,”波洛用一種受了感動的語調說,“屋子裡很黑,是嗎?”
“哦,是的,我們常常早黑暗中得到更好的啟示。那天晚上很暖和,所以我們沒有生火。”
“一個最有趣的神靈曾對我們說,”伊莎貝爾說,“她的名字叫費蒂瑪。她告訴我們說她經歷過十字軍東征時代,她送給我們一句最沒的詞句。”
“她實際上是對你們說話了嗎?”
“不,不是直接對我們說,是鬼用鼓聲通知的。意思是:美好、希望、生活,多美的詞句!”
“阿倫德爾小姐就是在那天你們聚會後病倒的嗎?”
“就在那之後病倒的。送上來一些三明治和紅葡萄酒,可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說她覺得不太舒服,她不吃了。那就是她病的開始。老天仁慈,沒有要她長久地去受那極度的苦痛。”
“四天之後她就死了。”伊莎貝爾說。
“現在我們早就從她那裡得到信息了,”朱莉婭煞有介事地說,“她說她在那裡很幸福,一切都是美好的。她還說,她希望她所有的親人之間,要友愛和睦。”
波洛咳嗽了一聲,說:
“恐怕現在的情況不是那樣吧?”
“阿倫德爾小姐的親戚們對可憐的明尼的行為是可恥的。”伊莎貝爾說。她的臉由於氣憤而變紅。
“明尼是世上最少有的人了。”朱莉婭插話說。
“有人散佈說一些話,說些最不道德的話——說她策劃這筆錢留給了她自己!”
“可實際上,這對她是一件最最震驚的事……”
“律師宣讀遺囑事,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親口對我們這麼說的,‘朱莉婭’,她對我說,‘我親愛的,當時你用一根羽毛就可以把我打倒。就給了僕人們幾件遺物,而小綠房子和剩餘的財產都給威廉明娜-勞森。’她嚇得目瞪口呆。等她能開口說話後,她問有多少錢——她想,也許有幾千鎊吧——珀維斯先生結結巴巴地談了些大家都聽不懂的動產淨值一類的話後,宣佈說:大約剩下三十七萬五千英鎊。可憐的明尼告訴我們,她聽到這話後幾乎暈過去。”
“她一點也沒想到,”她妹妹反覆說,“她從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是她對你說的,是?”
“哦,是的,她重複說了好幾遍。阿倫德爾小姐的親戚,實在是居心險惡。他們還繼續象以前那樣想要這筆錢——他們疏遠她,懷疑她。畢竟,這是一個自由的國家……”
“看上去英國人在吃誤解的苦頭。”波洛嘟噥著說。
“我倒希望不管任何人,都可以完全按他們自己的意願來支配遺產!我認為阿倫德爾小姐是很明智的。很明顯,她不相信自己的親人,我敢說,事出有因。”
“噢?”波洛感興趣地把身子向前傾了一下,“真的嗎?”
波洛表現出注意力更加集中,更加討人喜歡的樣子,這更促使伊莎貝爾增加繼續往下說的興趣:
“是的,確實如此。她的侄子查爾斯-阿倫德爾,完全是個壞傢伙。這是眾所周知的!我相信一些外國警察甚至要捉拿他。根本不是個稱心如意的人。至於他妹妹,我實際並沒有和她講過話,她是個打扮得很妖里妖氣的女孩子。時髦過分,真的,臉上的胭脂、粉,擦得多得可怕。看一眼她的紅嘴唇,就能使我差不多病倒。那嘴唇看上去就象沾了血,我的確懷疑她是不是吸毒——有時,她的舉止很怪。她和那個年輕漂亮的唐納森醫生訂了婚,但我覺得甚至他看到她那樣子也有些厭惡。當然,她的舉止媚人,可我希望他早晚能恢復理性,去娶一個喜歡農村生活的能在室外幹活的漂亮英國姑娘。”
“其它親人呢?”
“嗯,我再繼續說給你。非常令人不滿意。並不是說我要講塔尼奧斯夫人的壞話——她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女人——但她確實是個白痴,完全受她丈夫的支配。而他是一個土耳其人——一個英國姑娘嫁給一個土耳其人,是相當可怕的事。我認為是這樣,你不這麼看嗎?這說明這姑娘沒有挑剔。當然,塔尼奧斯夫人是一位慈母,可孩子們都不招人喜歡,這些可憐的小東西。”
“總而言之,你是否認為勞森小姐更值得領受阿倫德爾小姐的遺產呢?”
朱莉婭心平氣和地說:
“明尼-勞森是個好女人。世上少有。這不是說她好象從沒有想到過金錢,但她從不貪婪。”
“可她還從沒有想拒絕接受這筆遺產吧?”
伊莎貝爾身子往回縮了縮,說:
“這個——任何人都不會那樣做的。”
波洛笑了,說:
“不會的,恐怕不會……”
“你瞧,波洛特先生,”朱莉婭插話道,“她把這看做是對她的信任——一種神聖的信任。”
“她挺願意給塔尼奧斯夫人或者她的孩子們些東西,”伊莎貝爾繼續說,“只是她不想要塔尼奧斯先生控制所有權。”
“她甚至說她可以考慮給特里薩生活費。”
“我認為她這樣做是很寬宏大量的——考慮到那姑娘對她總是那麼不尊敬。”
“確實是這樣,波洛特先生,明尼是最塔尼奧斯的人。我不多說了,你當然是瞭解她的嘍?”
“是的,”波洛說,“我瞭解她。可我還不是不知道——她現在的地址。”
“當然你還不知道!我多傻呀!要我把地址給你寫下來嗎?”
“我可以自己寫。”
波洛拿出他那本一直用的筆記本。
“克蘭羅伊登公寓,17號,W2,離懷特利房子不遠。請你代我們問她好,行嗎?我們最近一直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波洛站了起來,我也跟著起身。
“我應該謝謝你們二位,”波洛說,“謝謝你們最動人的談話和善意地告訴了我們我朋友的地址。”
“我想準是綠房子那的人沒告訴你們地址,”伊莎貝爾大聲說,“一定是那個埃倫!僕人總是那麼妒忌,那麼鼠肚雞腸。他們對明尼總是那麼刻薄。”
朱莉婭象個貴婦人似地和我們握了握手。
“對你們的來訪很高興,”她很有禮貌地說,“我不知道……”
她向她妹妹投了一個詢問的顏色。
“你們原因,或許——”伊莎貝爾臉色微現紅暈,“就是說,你們願意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嗎?很簡單的晚飯——一些切碎的生菜,黑麵包和黃油,還有水果。”
“聽上去還挺好吃的,”波洛趕快說,“可是對不起,我和我的朋友還得趕回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