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魏剛穿網球裝上場,娜拉撲上去勾住他的脖子。]
娜拉我要立刻向你坦白,我最親愛的!我們之間這種不正常的狀態簡直讓我受不了。[他對她很冷漠,把她推到一旁。]我得對你承認,我在我的內心裏已經和你有距離了。可是在外面我看見了那麼可怕的事情,使得我不得不馬上又和你親近。這是不是很有意思?
魏剛我可不覺得。
娜拉我看見了工作有可能將一個人殺死。可是我卻不願意受到一點點傷害。不要內心裏的了斷,只想要新的開始。
魏剛我根本就不這麼看。
娜拉我能聽見一個普通人根本就聽不見的聲音。我聽見命運對我説,咱們彼此之間作一個約定。即使遇到了困難,也不能馬上就丟棄一種關係。
魏剛令人難以想像。
娜拉現在我不再懷疑,我們之間還存在着一種很密切的聯繫。你應該幫助我重新開始!
魏剛我不懷疑,你面臨的是一個垂死的年齡。特別是更年期。你的身體還有活力,可是你的性器官在那樣的時刻將會腐爛。我本人可不願意面對這樣的時刻。
娜拉胡扯!命運對我説的可是完全不同的話。他輕聲告訴我説,我們彼此會永遠擁有。
魏剛男人是一具賒賬的死屍,女人是一個分期付款的朽物。
娜拉命運要求我和你一起再做最後一次努力。他可是沒有説過什麼我腐爛之類的話。
魏剛再也沒有什麼努力啦!還有,我在你的大腿上和手臂上看見了爬滿了褶皺的肉皮,那可是女人們全都害怕的呀。更何況男人害怕那樣的女人,她們出於無法解釋的理由總是在到處找他。
娜拉我的皮膚根本不像你説的那麼可怕。即使真的是那樣,一個戀愛着的男人透過表面看見的總是女人的感情。
魏剛哪怕你大腿上的皮膚都已經皺成了一團,還有那些小凹凸,已經暴露出了你衰老的訊息![魏剛越來越心不在焉,漫不經心地隨手擺弄各種物件。]
娜拉這麼説你堅持要離開我。人不能和真理對抗,不能愚蠢地固執己見。是你的自負在對你説:丟下這個愛你、現在有一點煩躁不安的女人!
魏剛而你的自尊眼下看來沒有什麼要和你説的。
娜拉未必。它對我説:我應該給這個固執的男人一個理由,告訴他他為什麼再也不可能離我而去。我給他修建一座金橋,為的是讓他能夠輕鬆地回來。
魏剛對此我倒是挺好奇。[心不在焉地。]
娜拉那個你必定會迷戀我的理由就是萊辛瑙。據説那裏將會有一個很大的工業專案,你知道為什麼。居民稀少,充足的冷卻水,地價暴漲。這個理由和我,我們倆都屬於你。
魏剛那都是過時的舊聞啦,我的寶貝兒。
娜拉[根本沒有聽他説什麼]我連一個字兒都沒和別人説!我只對你毫無保留。
魏剛交易已經達成。娜拉還不知道最新的情況,順便説一句,海爾茂已經破產了,他給銀行監管會議踢出了銀行,真丟臉!那條鐵路的收益者是我魏剛。
娜拉[還是沒有聽魏剛説話,拿着一把撣子,像玩兒玩具那樣調皮地來回搖晃着]一個毫無自尊的男人也許會把這稱為敲詐。我們這些自負的造物對這種感覺有所顧忌,並且會不顧那種感覺去促成這單生意。我最親愛的,我現在建議你去做這筆生意。
魏剛我真感到吃驚。
娜拉這樣我才不失體面。
魏剛如果你保持沉默,我會給你投資一個小小的綢緞鋪子或者一個文具店,也許你更喜歡綢緞鋪,你畢竟是個女人嘛。
娜拉我已告訴工會,新聞媒體和銀行監管會相要脅。
魏剛為什麼?
娜拉事實上我只想要你,我親愛的。只有你和我有關。
魏剛你怎麼根本就不聽我的話?我説過我已經把那塊成問題的地皮買下了。海爾茂就是那個笨蛋。
娜拉[仍然不聽]敲詐,敲詐,嘿![做出讓人受不了的孩子氣和調皮相]我是故意的而且要再一次做我心愛的體操,以向你證明我的活力。[打算到雙槓那邊去,被魏剛一把拉住。]
魏剛[嚴肅地]每次你爬上那些體育器械,你那大屁股和大xx子都讓人覺得噁心。所以還是別爬上去了!告訴我你是喜歡綢緞鋪還是文具店。
娜拉[驚呆了,半晌才緩過神來]我想要什麼?
魏剛綢緞鋪還是文具店?
娜拉[神思恍惚地]可是我更願意留在你身邊……
魏剛你不能再待在這裏了,你本來就應該自己生活。就因為你總是待在我身邊,我對你的皮肉已經感到厭惡啦,還有一個原因,你的皮肉變得越來越醜陋。
[娜拉呆呆地站在那裏。]
17
[雙槓上掛着長統襪子和性感內衣。娜拉穿着玫瑰紅鑲花邊的芭蕾舞裙,上部畫有虎皮斑紋,裝飾有長毛絨。她濃妝豔抹,看上去很豔俗的樣子。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穿好衣服之後出去。部長坐在玫瑰紅的綢緞面大牀上,正在脱衣服。妓院的氛圍。]
部長這一段時間以來你老是沒精打采的,我親愛的。比如説你好長時間沒有在這裏做器械體操了,那可是我什麼時候都愛看的。只有在你做體操的時候才會出現那樣的場面,你忘我地做動作,甚至摔倒在地。可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我覺得很乏味。
娜拉我對這種生活已經厭倦了。
部長你説這話是想要暗示我,是我使得你厭倦了?對此我想要再一次説的是,一個操皮肉生涯的女人總是比買她皮肉的男人更讓人厭倦。
娜拉依我的意願,我一秒鐘都不願意幹這個。
部長一個處在您這種處境、説出這種話的女人,她只有等待一個男人把她救出去。
娜拉只要我願意,我隨時隨地都能有自己的生意可做。
部長恭喜您啦!
娜拉[貼近部長]您覺得我是像一隻小松鼠呢還是一隻小狍子,我的部長?
部長更像一隻狍子,因為您再也離不開地面了。對於您在這裏提供的服務,我可以不打折扣地付給您錢。這您可是看見了。
娜拉魏剛領事為了我簡直要自殺。他陷在對我的激情之中不能自拔,除去自殺看不見別的出路。
部長如果您成天圍着我轉,我也會想要自殺的。
娜拉我隨時可以決定什麼時候接受那個生意。
部長魏剛出錢嗎?
娜拉當然。因為他想要懲罰他自己。他還不知道呢,他隨時都可能回到我身邊來。眼下我們倆都在等待着對方邁出第一步。
[柯洛克斯泰進來,拿着一把玩具噴水槍四處滋水。]
柯洛克斯泰您瞧,海爾茂太太,這玩意兒簡直能和真傢伙一樣棒。
娜拉這可不行,保安會阻止你的。
柯洛克斯泰這周圍沒有保安。我可以斷定,您這會兒正忙着談戀愛吶。至於我本人,我正忙於金融交易。您從前的丈夫,海爾茂先生,讓我幹掉您,因為您斷了他發達的路了。
娜拉您打算幹什麼?您走吧!
部長儘管您得到了派遣,可是您來得太晚啦!您難道還不知道,海爾茂已經完蛋了?
柯洛克斯泰什麼?我鬧了點毛病,今天才來幹這宗謀殺的買賣。
娜拉現在我來逐一列舉那位大人物的名譽頭銜,他可是高踞於你們之上:拉丁美洲某國榮譽領事和國際武器貿易中的活躍人物,某個最大的工業和商業協會主席,國際和國內商業聯合會主席,化學工業經濟聯合體董事會成員,國家業主聯合會董事會成員。
柯洛克斯泰[打斷她]就我眼前在這兒所看見的一切,您很顯然是一項大規模的、可是計畫得很周密的裁員計畫的犧牲品。
部長我親愛的娜拉,請您別讓您的客户彼此之間這麼冒冒失失地相互打量吧。否則我以後再也不給您小費啦。
柯洛克斯泰您不就是我在《信使日報》上認識的那位元部長嗎?大量的消耗只會造成新的飢餓,事實證明,國家對百姓越是關心就越是讓個別人對給他們提供的錢和物不夠感到惱火。
部長[對娜拉]那麼説您現在已經開始接待工會代表了。至少就我而言,這是結束的開始。
柯洛克斯泰根本就沒有人派我來,是資本差遣我到這兒來的。借這個機會請允許我請求您提攜我,部長先生。我畢竟是在這兒親眼目睹了您的窘態了。
部長您才不是為了資本的事來的,這不難看出。有其他的事情您就去找我手下的人吧。
柯洛克斯泰我本人並沒有説過我就代表資本。此外資本也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親自登場了,它只是存在罷了。
娜拉[喊叫]你們這兩條野狗!一旦我有了新的生意,我有生之年再也不願意看見你們倆當中的任何一個!現在你們倆快滾蛋吧,夾着尾巴滾吧,否則我要動手趕你們了!
部長反正我是不想再和您這樣的女人打交道啦,您就放心吧。
柯洛克斯泰未來將是公眾貪婪地索取的未來。有朝一日它將會謀求國內生產總額的百分之四十七點六。至於我現在想要的,只不過是屬於我的那一份。我可以請您作證嗎,部長先生?您不會忘記我説的話吧?
部長我得馬上走,我覺得這兒亂七八糟的。我已經控制不了女人啦。真骯髒。
娜拉我的綢緞鋪將會乾淨整潔。在那兒我可不願意看見你們,因為我要和我的過去一刀兩斷。
柯洛克斯泰部長先生,我是否可以確信,如果您給我提供重新開始的資本,我將站在權力中心的立場上同公眾的貪慾作堅決的鬥爭!
部長那樣最好。您去鬥爭吧,只要您鬥爭!
娜拉[朝着正在離開的人喊叫]您憑什麼相信我的靠山,這位部長先生,應該給您錢?
[柯洛克斯泰想要開口説話,然而做了一個輕蔑的手勢,因為娜拉已經快要發瘋了,他對娜拉指了指腦袋,溜走了。][喊叫]您還是等着公眾給您錢吧!
柯洛克斯泰[即將出門]公眾只索取,可是從來不付出。它從那些效益好的企業家那兒索取。
部長它可不像我這麼容易滿足哇!
[娜拉有片刻工夫沉思,然後抓着雙槓向上攀爬。她吃力地做動作,最終輕聲嘆息着跌落下來。]
18
[海爾茂家的餐廳。海爾茂正在吃晚飯,一邊讀報紙。田園景象。娜拉在一旁伺候他。]
海爾茂[從茶杯裏喝一口茶]你又只放了三塊糖而不是四塊!你不能留神一點嗎?
娜拉你就會發牢騷。昨天夜裏你的表現可是又讓我很失望。
海爾茂我才看過的,只有資產階級才會出現性慾高xdx潮障礙,無產階級根本就不知道這種障礙為何物。
娜拉謝天謝地,我是資產階級而不是無產階級。
海爾茂那個情人,就是那個把你拋棄了的傢伙,他大概比我強吧,是不是?
娜拉他沒有拋棄我,我還要和你説多少次!那種不斷地生活在資本的陰影裏的日子使得我意氣消沉,我簡直一點興致都沒有啦,可是你那樣愛我就是因為我的好興致。那以後我就喪失了我的資本。還有,你的經理職務現在怎麼樣了?
海爾茂娜拉,你在羞辱一個男人。
娜拉和我可能得到的男人相比,你簡直什麼都不是。
海爾茂你並沒有得到你想要的男人,這才是重要的。
娜拉是我放棄了,由此我證明了我擁有那種我願意擁有的剛強的性格,當初我離開你的時候我就想擁有它。
海爾茂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在過去的幾個月裏積累了什麼?那是一種資本,娜拉!
娜拉你看清楚了今年春季流行的服裝式樣了嗎,託伐?女裝面料的圖案非常俏,大廣場上那些鋪子可是很久沒有選這樣的……
海爾茂不管怎麼説我覺得那些猶太人是肥了!將來我得再把那個廁所窗户修一修。
娜拉哦,託伐,咱們可能還真得找一個幹活的……
海爾茂不成問題。在這個資本形成的時期裏可不能有什麼妨害到它。[停頓,在報紙上看到什麼重要的東西]還有,你知道不知道,當我得到消息説我完蛋了的時候,我覺得我已經握住了那把手槍啦,就是我從我父親那裏繼承來的那把手槍……這沒有讓你聽了以後渾身顫抖嚇掉了魂兒嗎?
娜拉哈,這種話你每天不是都要和我説上三遍嗎?
海爾茂[氣惱地]沒有餐後點心嗎?你真不可愛,娜拉!我多麼渴望飯後甜食呀!那麼我不得不剛一吃完飯馬上就聽經濟新聞了,你知道的,這對我很不好!
[門後穿來孩子們的喊叫聲。娜拉跑過去,拉開門喊叫。]
娜拉還不給我閉嘴,你們這些討厭的小崽子!沒聽見嗎,你們的父親現在要聽經濟新聞了!
[孩子們安靜下來。海爾茂打開了收音機。]
播音員的聲音……據此間獲得的消息,着名的PAF(帕耶爾-纖維)紡織廠,由其創立者阿爾弗雷德·帕耶爾,人造纖維的首創者,而聞名於世,在星期六到星期天的夜裏被一場大火化為灰燼。正如您隨後將得知的,這家工廠不久以前才更換了其所有者……
娜拉你聽見了嗎?一定是哪個大膽的傢伙一把火點了它!這回他可以獲得保險金了……這才叫有遠見!
海爾茂我才更有遠見吶,娜拉!我所預見到的一切把我嚇得寧願龜縮起來,呆在我們可愛的小巢裏頭……
娜拉……我知道,是一雙奇妙的手把我們倆撮合在一起,他一生閲人無數,經手過很多最美麗的女人,可我才是他最重要的經歷……然而他還是有一種內心的恐懼,怕重新面對你,我的丈夫。
[海爾茂猥褻地冷笑。]
現在我們整夜瞪着通紅的眼珠子警醒地躺着,彼此遠離,互相不能……
海爾茂[粗暴地]閉嘴!我要聽經濟新聞!
[娜拉一臉委屈。]
播音員現在是經濟消息。首先報導新聞。三月一日萊茵化學股份公司德克索集團與由儲蓄銀行股份公司控股的帕耶爾紡織公司達成聯合……
海爾茂[激動地]現在他們馬上就要説到我了!你聽!他們説我了!
娜拉我倒是想知道還有誰對你感興趣!
播音員……該公司前一時期曾因銷售問題陷入困境。六月一日新成立的德克索帕康采恩以佔有新公司(聯合紡織)百分之四十七的股份外加五億八千萬現金與佔股份百分之六十六、擁有國有企業國際紡織研究所的托拉克紡織子公司合併。政府將根據合同在十年的期限內給予兩億五千萬元的資助。為了保持在整個西歐地區將近百分之十二的市場份額,該公司還將得到由國家方面提供的價值九億元的定貨合同。[停頓]您正在收聽的是晚間新聞,帕耶爾纖維紡織廠在昨天到今天的夜裏遭到一場大火的焚燒,起火的原因目前仍不清楚。關於這家工廠的其他情況,還有屬於這家工廠的工人住宅的情況,我們也不得而知。弗裏茨·魏剛領事,這家企業從屬於他的公司,目前只能保證儘快考慮重建廠房,以確保工人們不會因此而失業。帕耶爾紡織公司最初是由於和法國的百貨公司康采恩合作以及生產優質小商品而獲得市場聲譽的。
海爾茂[激動地]你聽見了嗎?你聽見了沒有,娜拉?他們剛才説到我吶!
[娜拉給他倒咖啡,這時從收音機裏傳出來一陣和早期德國法西斯進行曲的風格相類似的音樂聲!]
娜拉我還是應該請那個大人物來喝咖啡。但願這些青花瓷的咖啡杯別讓那些小鬼給打碎了。
海爾茂就算是你請他一百次,他也不會來……
娜拉那是因為他有一種內心的恐懼,面對你……
海爾茂放火的那些傢伙會不會是猶太人?
[娜拉滿臉委屈地走向正在播放進行曲的收音機,想要關掉它。]住手,娜拉!我就喜歡聽這種音樂!
[舞台漸漸變暗,只有那支進行曲還在響着。]
[幕落。]
(焦庸鑑譯)克拉拉·S(音樂悲劇)
劇中人:克拉拉·S
羅伯特·S
瑪麗
加布裏埃爾·鄧南遮,又名“指揮官”
路易絲·巴卡拉
愛麗斯·馬佐耶
多娜·瑪利亞·德·加勒澤,門的內烏梭侯爵夫人,鄧南遮的妻子
夏洛特·巴拉
兩位精神病院的護理員(彪形大漢)
另有幾個女僕,一位來自當地的年輕妓女
地點:加爾多內附近的維多利亞,鄧南遮的別墅
時間:1929年,深秋
情調及服飾可參照塔瑪拉·德蘭陂卡①的油畫。
①塔瑪拉·德蘭陂卡(TamaradeLempicka,1898-1980):上個世紀着名的美女畫家,出生于波蘭,成名於法國,後遷居美國,晚年移居墨西哥。從小即發誓“一生只過奢華的生活”,她的畫作具有強烈的裝飾性,其獨特的繪畫風格對現代藝術的影響不可小覷。代表作有:“開車的我”(自畫像)、“埃塞俄比亞公主”等——譯註。第一幕
[豪華的房間,但似乎又有點兒像一個鐘乳石洞。鐘乳石狀的東西從天花板上垂下來,外面還裹着一層綠色的天鵝絨,看起來像生了綠苔似的。到處堆砌着繁縟的飾物。毫無品位。舞台背景處有一架三角大鋼琴。小瑪麗被一種訓練架固定着(是19世紀羅格發明的機械裝置,目的是讓學琴者在彈琴時保持正確的姿勢。曾使羅伯特·舒曼毀掉了一根手指),正在那兒彈着車爾尼的指法和顫音練習曲,聲音刺耳,令人厭煩。節拍器發着嗒嗒聲。
稍後,克拉拉絞着手急匆匆地跑過舞台。後面緊追着的是豐滿性感的路易絲·巴卡拉,她一邊追一邊叫,在克拉拉之後過一會才出場。路易絲有點兒義大利式的庸俗,克拉拉則像一頭正在逃跑的德國狍。路易絲追上克拉拉,抱住她。克拉拉喘着氣,害怕似地讓步。不自然的。誇張的姿勢。]
路易絲終於逮到你了,卡拉!
克拉拉是克拉拉,不是卡拉![喘息着]我的內心是如此抗拒我的外表。表面上似乎認為女人的精神生活並不重要,而與此同時,我的心卻被壓抑得快要湧出來,跌落到地上了。
路易絲哦,得了!不會的!
克拉拉女演奏家在國外攫取聲譽,然後再將這光環帶進國內市場。我所説的國內,當然是指德國,我所生活的地方。要不了多久,整個世界都將變成國內了。
路易絲[吻她]我覺得,您似乎已經被那種崇尚精神敵視肉體的風氣嚴重傳染了。馬上您就要動手將我撕碎了,這我能感覺到。德意志精神慢慢嚐到了滋味,要仔細地將所有那些出現在其周圍的身體撕碎。但是,無所謂!我想對您説的是關於我的藝術家之路——
克拉拉[打斷她]您甭説了吧!
路易絲您就是不想讓我把話説完,因為您認為,只有您才是藝術家,而我不是。您聽着![抓緊克拉拉,克拉拉想掙開,可是路易絲的力氣更大。]您好好聽我説。我始終十分重視扮演“冒失鬼”這個角色,其價值恰恰就在於能將自己從芸芸眾生中突顯出來,而到最後,適應起來也並不困難。
克拉拉您説啊説啊……而德國人總是默默地行動或者思考!
路易絲難道您的性感已經被什麼給毀掉了嗎?但願沒出過什麼意外!
克拉拉[極其害羞似地將裙子的領口拉緊一點]先是我的父親,那麼一位深受愛戴的老師,後來是我的丈夫羅伯特,那個魔鬼。
[路易絲咯咯笑着,誇張而且嘲弄。]
[克拉拉怒吼]您別笑了!
路易絲[又吻了吻這位反抗者]為什麼昨天您還稱為非凡天才的人,今天就變成魔鬼了呢?親愛的!您應該跟我學學!我總是心甘情願、興高采烈地去演奏那些男性作曲家們的作品,心中卻不會有絲毫痛苦的感覺。最親愛的![咯咯笑了起來。]
克拉拉您的笑已經興奮得快抽搐了![路易絲笑得更大聲了,吻剋剋拉的脖子。]
走開![推開路易絲]我的父親將男性的天才概念使勁錘進了我的心靈,但很快又被我的丈夫奪走,因為他要將其據為己有。藝術審查官的權威已經深入了他的腦髓。
路易絲幹嘛非要自己去創作呢!反正已經有這麼多作曲家了,足夠你在裏面挑選一輩子,就好像豬挑選好吃的松露一樣!
[路易絲不管是否冒昧,就將克拉拉拼命捂住領口的手拉開。克拉拉嚇得跳起來,慌里慌張地飛奔而去。路易絲咯咯笑着緊追着她。孩子練琴聲非常刺耳。]
女人是軟弱的,而且大多很遷就;男人是冷酷的,並且總是富有進攻性,無論身處何處。偶爾,他們同時也會順帶着作上一曲。男人裝進去的比女人多,因此能掏出來的也比女人多,這就是關鍵。是容積問題,我的心肝兒。
克拉拉[氣喘吁吁地跌坐進一張庸俗的哥白林安樂椅中]羅伯特,那個野獸,整天都在胡言亂語,説自己失去了頭腦。在去恩第尼克的途中,一直到科隆他都還算安靜,可是此後便不斷地試圖從車上跳下去。在途經萊茵地區的時候,他一路上都在不停地踹着車廂門,迫不及待地要將自己的身體拋向曠野中,必須費盡力氣才能將他拉住。
路易絲多麼可怕!卡拉!德國美人!
克拉拉[極激動地,幾乎哭出聲來]在這個腦袋裏,他説,一切都彷彿擠在一起,被一台神秘的機器壓迫着。這種對喪失大腦的巨大恐懼啊!因為他知道,他的天才正在一天天地毀掉,就像蘋果心裏生了蟲子。這條蟲子偶爾也會探出頭來朝外面瞧一下,然後又趕緊地——因為害怕這個世界——縮回腦殼裏,繼續在那兒咬齧着大腦。
[指揮官吃力地登場,這是一個略顯老態的男人。克拉拉擁抱他。]朋友和行家!
指揮官好了好了,別激動。[輕拍她。]
克拉拉不!請讓我跪倒在您的面前![想跪,但被他攔住]如果您不想讓我屈膝,那至少得允許我讚美一下您高貴無比的姿態!因為,儘管您並不理解我丈夫羅伯特的天才,卻依然向他深深地鞠躬致意,並且對他的新作,一部極具現代感的音樂作品,提供慷慨的資助。
指揮官在您讚美我的高貴姿態之前,我更想先擁有你的美妙的體態,最親愛的![他粗魯地想去摸她,她掙脱了。]
克拉拉您憑藉自己的藝術成就獲得了資本,現在只不過在為此作出相應的貢獻!儘管權力對藝術從來毫無興趣,但它卻也知道,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指揮官元首已經對我的藝術表示了感激。您還是另找他人資助吧!不過,現在您還是趕緊過來吧![把她朝自己身邊拉。]
克拉拉不![掙脱開]那我寧願屈膝!請您放開我,您……您……令人費解的義大利人!
指揮官義大利人!我甚至曾駕機飛越了維也納,而且整個旅途都隨身帶着一個藥匣,萬一飛機出事,便把藥吞下。當時,男人的佔有慾曾對我説:飛吧!而男人的死亡本能對我説:危險!藝術則説:創作!結果佔有慾佔據了上風。我勢不可擋地向前射去,掠過苦澀的華爾滋氣流,將密密麻麻的傳單撒下。無意義中存在偉大。
克拉拉那您幹嘛不現在把那毒藥吞下?[推開他]別打擾我!在我身上,您會看到藝術家風格與母性氣質的完美結合。共生共棲。面對這樣的我,您應當有所畏懼,就像面對您自己的靈魂,而這幸虧是您從來不曾看到的。母性靠藝術家氣質維持,反過來也是如此。
指揮官那我現在究竟該怎麼做呢?是為您那腦袋生鏽的怪物天才的交響樂提供資助呢,還是服毒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