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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要錢不要命了

    在財政廳簽完借款協議,管冠南問佟廳長,晚上要不要去"天天漁港"吃海鮮。佟廳長嚇得直襬手:"冠南,你饒了我吧,我可再沒有錢往沙穎砸了。"管冠南哈哈笑着説:"誰不知道你老兄是鐵算盤,省長答應給的三個億是你必須給的,這一個億你説是預支的扶貧款,萬一有閃失,你不是要我的命?"佟廳長假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説:"你我心知肚明就行。算了吧,我請你們,難得你回來一趟。"管冠南連説:"謝謝,謝謝,下次再宰你老兄。文玟説的事辦了沒有?"佟廳長説:"早就辦了。"管冠南説:"那好,下次讓文玟請佟廳長到西餐館開洋葷吧,我作陪。"管冠南一行在輕鬆的嬉笑間,與佟廳長分了手。

    範有國在平原賓館非常焦急,最近幾年來,對故鄉的省會,他越來越陌生了,這幾年,他每次都是匆匆地來,匆匆地去,越來越覺得故鄉已成他鄉。

    他待在賓館就是想等管冠南忙完後,和這位父母官吃頓交情飯,以後也好在沙穎開展業務工作。他從哥哥範有志那兒要到了文玟的電話,通過文玟約好了和管冠南的飯局。

    "有國,"管冠南推門進來,"讓你久等了,走,我們去蕭記吃。"一句"有國"喊得範有國心中一熱,這麼多年來,除了哥哥,再沒人這麼親切地叫過他名字了。

    "蕭記?"

    "對,蕭記,平原第一名吃,"管冠南説,"保準一吃不忘。"

    在路上,管冠南告訴範有國,這蕭記是家百年老店,它經營的三鮮燴麪、羊肉灌湯包是平原一絕。南來北往的人都説,不吃蕭記面,白來平原轉。

    文玟捂着嘴笑着喊:"範董,別聽我哥瞎吹。這蕭記便宜,他這個專員摳門,不想出血才領你去那兒的,哈哈。"

    管冠南一臉認真的表情説:"外行了不是,家鄉人要吃家鄉飯,家鄉飯要吃家鄉的好飯,用家鄉最好的飯招待家鄉人,豈不美哉?"大家又是一陣鬨笑。

    範有國問:"管專員屬啥?"

    "屬龍。"管冠南迴答説。

    範有國又問:"咱們同庚,您幾月?"

    管冠南迴答:"二月。"

    範有國一拍大腿:"長我三月。以後,就尊您為兄,您不介意吧?"

    管冠南哈哈笑着説:"攀上你這個億萬富翁老弟,管某人求之不得呀。"

    蕭記燴麪館環境一般,人氣挺旺,樓上的雅間早已坐滿,他們等了十來分鐘才等到一桌撤席的。管冠南説,快坐吧,再謙虛恐怕還得等半小時。然後又對服務生説:"牛腱、羊臉、小黃瓜、油炸花生米、兩瓶沙穎大麴,快點。"説完指了指吃得津津有味的人們,問範有國:"老弟,感覺如何?"範有國環顧四周後,連連點頭説:"光看他們的吃相,我就感覺真是餓了。"

    飯桌上,範有國關切地問:"上訪的事處理好了?"

    管冠南説:"還算不錯,省裏借了點錢,先補一下漏洞。"

    "缺口還大不大?"範有國又問。

    "不小,按省政府首期賠付的要求,還差好幾個億呢。"管冠南説。

    範有國思考了一下説:"這樣吧,我這一陣資金比較寬鬆,先借給你們兩個億,不夠以後再説。"管冠南一聽這話,高興得直拍大腿:"太好了,老弟,我敬你一杯!"説着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範有國觀察管冠南説話辦事,心裏想,這兩個億肯定不會借錯。

    周治平醒來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省人民醫院新蓋的高幹病房,裏面的設施還透着"新"氣。中午酒後的那個瞬間,死亡已經送來了"特快專遞"的簽證。他後悔不該喝那麼多酒,自己差一點沒了小命,不就為了那為人作嫁的幾個億嗎,值嗎?!這兩年的家庭變故,他越來越感覺到,太執著地活着,就像沒有真正的活過,沒有看透人生,關鍵是一個"破"字。破是一個從零到零的過程,當你還沒有看到朝陽,天際已出現了夕陽,當你正覺得青春年少,老年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敲門。生命的誕生與死亡,就是生命的必然流程,人不可執著於某一個流程,因為執著就是貪戀,當你離開時,意味着生命的大幕從此落下。你的角色演完了,新的演員正急切地等待着上台,重要的是要微笑着、尊嚴地、滿足地謝幕,以後的日子不再注視舞台,要回歸自我與安詳。把活着的每一天,都看成是生命的節日,快樂地活着。他覺得,儘管平時這樣想,也試圖這樣做,但做得不老到,那種建功立業的急切、那種不甘心謝幕的情緒時時支配左右着他的言行。他覺得自己已經五十歲了,五十歲應該是一個心靜如水、雲淡風輕的境界,如同站在山頂觀賞萬種風景一般的超然,應該有一種出世的品格了。

    正想着,手機響了,是組織部長汪金生打來的。他説他現在所聯繫的鹿城縣,上午管冠南安排地區四個班子領導下鄉了。周治平説自己不知道這事。汪金生喊道:"這不正常啊,這麼大的事,管冠南也不打個招呼?"周治平淡淡地説:"大概是事出有因吧,我現在在省醫院躺着呢。"汪金生忙問:"重不重,需要不需要我去看看?"周治平説:"不用。"汪金生説:"那你可得多休息幾天,這基金會的事像一攤臭狗屎,你別沾,讓管冠南沾吧。"周治平一聽覺得也是,就順着話頭説,現在身體實在撐不住,得在醫院多觀察兩天。汪金生説:"我這兩天抽空去看你,再把換屆前需提拔調整的幹部名單送上請你定奪。"周治平點頭答應了。

    管冠南那邊同範有國吃完飯,就請文玟代為安排了個高檔場所請範有國去喝喝茶,唱唱歌,瀟灑瀟灑,自己轉身去醫院看周治平了。見到周治平,管冠南笑着打趣他要錢不要命,並告訴他,佟廳長已經把四個億的借款合同簽了。周治平一臉愁容地説:"缺口還很大呀,咱們上哪再弄四個億去!"管冠南問:"財政還能擠多少錢?"周治平説:"財政、計劃、城建、土地所有部門加起來,能弄一個億就不錯。"管冠南説:"那用行政手段再收回一點。"周治平嘆口氣:"只有如此了,但不能太過,別按下葫蘆浮起瓢。"管冠南又問起周治平的身體情況,周治平藉機説:"醫生説我的肝上有些毛病,讓住院觀察幾天,家裏的事拜託你了。有事咱們電話聯繫。"

    清晨,文珺在鳥的鳴叫中醒來。甦醒是一個緩慢的過程,這幾年省會講究綠化,這省政府甲院也因為綠化引來許許多多的鳥鳴。那幾只機敏、活潑的小麻雀睜着黑黑的小眼睛在她的窗前東張西望,不知疲倦地唱着一支又一支的歌。她已經提前退了休,是一個生活在家裏的女人。家是她的寺廟,是她心中的龍湖,是她靈魂的棲息地,無論外面有多大誘惑,她始終沒有把自己投入擁擠的跑道。然而這幾天,也就是管冠南到沙穎當專員的這幾天,電話以及來人打斷了她的寧靜,本來她的心臟就不好,這幾天弄得她欲睡不能,欲起無力。昨晚丈夫輕輕地回來,又輕輕地在書房裏睡去,半夜時她給丈夫倒了一杯水,深情地看了看熟睡的丈夫,才安心地回到卧室睡去。

    朦朧中,她似乎感到丈夫走進卧室,停立了片刻又離開了家。她知道,一直想幹大事的丈夫這幾年憋在一個研究機構,現在像一頭被困的公獅終於迴歸了山林,她想幫他卻無能為力,現在丈夫可以伸開拳腳施展才幹了,她為丈夫高興。但她最終企盼的是丈夫能與她一樣,每天能安安靜靜地在自己的房間裏,沏上一杯淡淡的綠茶,摒棄世俗的煩惱,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如讀點書、作點畫之類。她不理解,丈夫為什麼不能選擇這種簡樸、悠閒的生活,為了提升或為了所謂的輝煌而忍受上司的指責或者面對一羣羣爾虞我詐的人呢?所謂成功、富貴,那是外在的榮耀,就像一件時尚的衣服,那是給人看的,真正的快樂來自心靈的自由與真實的寧靜,不讓身體和精神都在化裝中忍受磨難。

    如果僅僅是管冠南也就罷了,幾十年的風雨同舟,他們早就因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而不用語言就足以瞭解對方。她不解的是,女兒管瑩這幾天吵着非要到南方去,或者出國。本來已經讀罷碩士研究生,還讀什麼博士?省文聯已經答應接收她到美協駐會。處理些雜務,搞些創作是多好的事。一小女孩家,出什麼國,到什麼南方?那南方喧囂浮躁,物慾橫流,哪裏是小女孩的天堂?她説服不了新詞一串串的女兒,本來想讓管冠南迴來幫幫她,哪知管冠南卻像住旅社一樣,天一亮就拔腿走人了。就是住店也得辦個手續,打個招呼呀。她生着悶氣,起了牀,開始收拾本來就很乾淨的家。

    文玟今天破例沒有睡懶覺,昨天夜裏,她與楊炳華陪範有國先到歌廳唱了兩個多小時的歌,然後又吃了兩個小時的晚茶,吃得範有國下定了在沙穎投資十個億的決心。同時,他還打算讓文玟來做沙穎項目的總監,並約定今天一早就到商店買些禮物,到管冠南家去一趟,認認門,文玟沒有理由不答應。她匆匆起來,趕到平原賓館。範有國告訴她,管冠南與楊炳華一早就離開了,咱們簡單吃點,抓緊到丹尼斯商場吧。

    平常,文玟是非常喜歡逛商場的。她覺得琳琅滿目的商品會給她刺激,給她新的感受。這會兒,她沒有了閒情逸致,因為範有國像個忠僕似的,只要她腳步一停,就問她是否看上了什麼心儀的物件。無奈,她只好直奔賣服裝的樓層,給大姐和外甥女各買了一套衣服。

    看到小姨與一個闊老闆模樣的人走進來,管瑩歡快地迎向小姨。小姨説給她買了套衣服,她高興地親了一口文玟。因為她知道,小姨買的衣服都是名牌。文玟笑着對範有國説:"範總,別見笑,我姐姐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嬌得很哪。"範有國説:"我能理解,我的女兒也是這樣。"文玟這才把範總介紹給姐姐和管瑩,説:"範總是沙穎人,在深圳發展得挺不錯。"管瑩一聽範有國在深圳,便來了興趣,忙問:"我這學美術的,在深圳發展怎麼樣?"範有國説:"深圳是個有本事就可以吃得開的地方,有一定技能再一包裝,很快就能打響。"管瑩忙到房間把自己的作品、獲獎證書、碩士畢業證都抱了出來,説:"範總,您看。"範有國一看,對文珺、文玟説:"把孩子交給我吧,我一定能讓她產生轟動。"文珺心裏十分高興,因為在她看來,女兒是她的一個不斷升值的股票,雖然她從未企望過從女兒那裏享受金錢與物質,但只要女兒能成功,能帶給她榮譽和驕傲就夠了。女兒對她任性、孝與不孝,她都是不在乎的。她覺得,女兒不僅是她生命的延續,而且是她事業的延續,當初自己不就是個小學美術教師嗎?她還覺得,女兒是她生命的旗幟、青春的夢想。這些,自然是她餘下光陰的支撐。

    周治平的夫人尉悦纏綿病榻的日子已持續兩年。從熟悉的東北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平原,她覺得一切都變了。她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過家人了,而在這裏,她又沒有一個朋友。當初,作為一個女人,她什麼都有了。年少時,她有一個權傾一方的父親,然後又有了一個才華橫溢而又仕途無量的丈夫,加上一個聰慧的兒子,那時多幸福啊。現在,一切都變了。父親退居二線了,兒子淹死了,自己隨丈夫來到這個鬼地方,內心本已淒涼,加上禍不單行,自己還時不常犯病。丈夫雖然隔三差五地來看她,卻常常是來去匆匆。她覺得,生命的河水即將流盡。她站在蒼涼的沙灘上,發現自己精心設計的人生,對家庭的希冀,對兒子滲透骨髓的愛,都成了空。人生的歷程是從零到零,她想把這個發現告訴周治平,可每次撥周治平的手機,出現的都是冷冰冰的"您所撥的電話已經關機"的聲音。她像頭髮怒的母獅,把手機狠狠地摔在地上……

    管冠南一早就接到鄭治業的電話,説有上千人圍着鹿城縣政府,並把屍體抬到縣政府會議室了。在勸阻過程中,工作人員與老百姓再次發生了肢體衝突,縣政府各個辦公室的玻璃都被砸了,有的人還在辦公桌上拉屎拉尿,局面難以控制。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得管冠南的頭頓時大了起來,他沒有同妻子告別便匆匆離開了家。在車上,他通知公安和武警立即趕到鹿城,並指示四大班子領導抓緊趕到鹿城。

    管冠南原以為自己滿可以一邊搞調研,聽彙報,從容地理清沙穎的工作思路,然後紮紮實實地做上幾件實實在在的事。現在看來沒有那麼輕巧。這裏在貧困、落後的表象背後,潛伏着更大的危機。如果沒有人為的因素,老百姓斷然不敢這麼膽大包天地佔領縣政府!這可是要坐牢判刑的事啊。怎麼才能化解這種已經非常對立的事實和情緒,並因勢利導解決這一非常棘手的基金會事件呢?他冥思苦想着,可是,始終沒有想出一個合理的方案。雖然他接到電話後已作了安排,但那畢竟只是一個臨時措施,公安和武警也不能把成千的人一一抓走啊。他撥着周治平的手機號碼,想徵求一下週治平的意見,可聽到的是對方已經關機的迴音。這種特殊情況下,他怎麼能關機呢?是周治平已經知道了消息有意關機,還是周治平本來就關機了呢?這會兒,他覺得不管周治平到底怎麼想,自己都已經被迫站到了風口浪尖,沒有了迴避的餘地。他對司機喊道:"開快點!"

    路上,楊庭凱打來電話彙報説,在家的各部門負責人差不多都聚齊了,武警、公安也已經到位。現在大家主要有兩種意見:一個是主張抓人,這個意見目前佔上風,大家看到縣政府是這個局面,覺得應該立即抓人嚴懲,不然執政黨的權威何在?持這個觀點的是以汪金生為首的一夥人,因為汪是聯繫鹿城縣的主要地委領導。也有消息説,這個事就壞在汪金生那裏,昨天夜裏汪金生在縣招待所裏同人喝酒説,死人也沒辦法,錢完全兑付也不可能,哪有這麼多錢。這話不知怎麼傳到老百姓耳朵裏了,所以天沒亮老百姓就趕到縣城來鬧事。另一種觀點是與老百姓對話解決,但不知道有沒有作用。羣眾情緒現在非常激烈,簡直就是一觸即發,説不定會弄出什麼事來。

    管冠南試探道:"那老兄的意見呢?"楊庭凱説:"我的意見是對話解決,這麼多羣眾,我們怎麼下得去手?況且,這都是我們沙穎的老百姓啊。真的鬧僵了,捅出更大的婁子,恐怕就弄成全國負面典型了。"管冠南長出一口氣説:"我也是這麼個想法啊。你讓鄭治業通知鹿城副科以上的幹部,馬上集中在一個地方,都騎自行車去,不準開車。等地委統一意見後,給他們開個動員會,由你主講,每人分配一至兩個勸遣任務。趕快解決問題,這麼拖着,遲早是要出大麻煩的!"

    管冠南一路催促,司機開着車飛也似的一路衝回沙穎。在鹿榮賓館的會議室,管冠南環視了一下四大班子成員説:"同志們,前天上午的緊急會議以後,大家分頭做了大量的工作。今天事情突然,只好召集大家辛苦趕來,目的在於儘快平息這場突發事件,進一步解決農村基金會的問題。會議的開法,我想一是聽取鹿榮縣委、縣政府的彙報,二是在此基礎上,大家議一議處理意見。現在請鹿榮的鄭治業同志彙報吧。"

    鄭治業耷拉着腦袋,蔫了吧唧地説:"我們工作沒做好,給各位領導惹麻煩了,在這裏我先檢討。自前天進省上訪事件發生後,縣委、縣政府非常重視,縣裏的主要負責人都到省城去了,進行了一天一夜耐心細緻的工作,總算把人勸回來了。死者叫呂二羊,今天六十二歲,丈夫於二十年前病故。她獨自撫養兒子到大學畢業,欠了不少外債。兒子畢業後沒有找到工作,在外地流浪打工。前年她聽説基金會存款利息高時,就謊稱為兒子説媳婦,借了親戚朋友兩萬八千元錢,都存入了基金會。兒子去年秋天回來了,仍沒有工作,且身無分文,親戚朋友叫她還錢。她感到無奈和絕望,就在省委門前喝農藥死了。這件事發生以後,有些別有用心的人説是某位領導造成的,這簡直是無稽之談,有意中傷領導!這完全是我們縣委、縣政府工作不力造成的,在這裏,我願意接受地委、行署給予的任何處分。"

    管冠南厲聲説:"現在不是説處分的時候,是誰的責任誰也跑不了!大家議議吧。"與會者議論紛紛,説來説去,還是楊庭凱電話裏説的那兩種意見,只是主張抓人的也沒有明顯看出是佔了上風的。這時候,大家都盯着管冠南,看他表態。管冠南説:"抓人,簡單,下個命令就行了。可這件事的主謀是誰,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你們弄清了嗎?如果還沒有搞清的話,總不能把這一千多人都抓了吧。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採取疏導的辦法來做化解工作,只要我們心裏裝着人民羣眾,我相信人民羣眾最終會理解我們的。這樣,趙書記、鄭書記、吳書記、李專員,你們同楊主任一起參加鹿城縣科級幹部會,趙書記主持,楊主任主講,把化解遣送任務分到每個科級幹部頭上,其他的領導同志與我一起去縣政府對話。去縣政府的同志要作好捱打的準備,誰不願去就算了。"

    自然沒有人説不願意去。鄭書記説:"我是管政法的,我跟管專員一塊去吧。"管冠南想了想説:"也好。通知電視台也一起去!"

    縣政府門前的氣氛果然緊張,縣政府外一里多地的街道,早已被圍觀的羣眾圍得水泄不通。在警察的護衞下,管冠南一行好不容易才從人縫中鑽到縣政府大門前。門口的警察、武警林立,一個個真槍實彈如臨大敵。縣政府院子裏,一羣吹"響器"的喪葬班子正如喪考妣般地吹奏着,使整個氣氛更加慌亂不安。管冠南拿着一部對講機,朝院子邊走邊喊:"鄉親們,我是管冠南,是咱們沙穎地區行署的專員,我是受地委、行署的委託來看你們的。"院子裏的音樂戛然而止,辦公樓前上訪的人羣開始蠕動。

    管冠南接着説:"你們這裏誰是領頭的?領頭的走過來,咱們談談。"

    大家吵嚷着:"我們沒有頭兒","我們都是自發的","要抓就把我們都抓走吧!"……

    管冠南説:"我們不是來抓人的,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你們中間有沒有共產黨員,是共產黨員的給我站出來!"有十幾個人猶疑着走到了前邊。管冠南又説:"有沒有在職的村幹部,是村幹部的也給我站出來。"又有十幾個人嚷着説,站就站怕啥?説着也站在了前邊。跟着管冠南過來的幾個辦公室秘書,忙用相機和小本記錄了下來。這時候,平靜下來的人羣中傳來一陣低低的壎聲。管冠南聽後一愣。一個站出來的黨員看管冠南發愣的神情,解釋説:"人家娘死了,吹吹壎也犯法?"管冠南説:"不犯法,當然不犯法。快,你們,快把他給我請過來。"身邊的幾個工作人員快步走上了辦公樓。

    管冠南轉身面向上訪羣眾,語重心長地勸解説:"鄉親們,同志們,你們知道你們現在的行為意味着什麼嗎?你們這是在用武力佔領縣政府,看看,還砸了玻璃,這在任何時候都是犯罪的,是要坐大牢的。當然,事出有因,你們的這些行動是我們的一些同志工作沒做好造成的。在這裏,我代表地委、行署,也代表縣委、縣政府向你們賠情鞠躬。"

    這時,被工作人員從樓上帶下來的小夥子一路號哭着來到管冠南身邊。小夥子一見到管冠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管冠南也愣了,這不是自己在菜市場門口碰到的管宗玄嗎?

    管冠南忙蹲下身子,把管宗玄拉起來。管宗玄哭訴説:"專員啊,你不能怪鄉親們哪,大家都是被逼無奈。您不知道,那些錢都被當官的糟蹋了呀!他們把錢都貸給了自己的親朋好友,窮人、老百姓誰也貸不到一分錢,這本錢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錢呀。"

    管冠南看着泣不成聲的管宗玄,心中一陣難過,他拍了拍管宗玄的肩,衝着人羣高聲喊道:"鄉親們,這筆賬我們一定要算,這個錢我們一定要還!請大家相信我,給我二十天的時間,到時我一分不欠地還給大家。要是還不上,我管冠南提着腦袋來見大夥!"在大家的愕然中,管冠南拉着管宗玄喊:"這院子裏還有沒有姓管的,有姓管的或者姓管的親屬都給我一塊兒抬着人回去安葬。"他説着,把管宗玄頭上的白布扯下,繫到自己腰間,説:"走,回家去,讓老人入土為安。"又對眾人喝道:"誰要繼續鬧事,公安局給我好好登記,我不光不還錢,我還要抓人!"説罷,同管宗玄一起抬着呂二羊的屍體,在嗩吶聲中,大步往外走去。門外,人們自動讓出了一條道。

    踉蹌中,管冠南大腦中一度出現了幻覺:他似乎是抬着自己死去的父親,又似乎是抬着曾經餓死的母親,或者是用板車拉着文冶秋到省城看病……

    踉蹌中,呂二羊的屍體被抬到了墓地。管冠南長跪不起,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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